有度第六 (第六篇 奉行法度)
6.1 国无常强,无常弱。奉法者强,则国强;奉法者弱,则国弱。荆庄王并国二十六 [1] ,开地三千里;庄王之氓社稷也,而荆以亡。齐桓公并国三十 [2] ,启地三千里;桓公之氓社稷也,而齐以亡。燕襄王以河为境 [3] ,以蓟为国 [4] ,袭涿、方城 [5] ,残齐,平中山,有燕者重,无燕者轻;襄王之氓社稷也,而燕以亡。魏安釐王攻赵救燕 [6] ,取地河东;攻尽陶、魏之地 [7] ;加兵于齐,私平陆之都 [8] ;攻韩拔管 [9] ,胜于淇下;睢阳之事 [10] ,荆军老而走;蔡、召陵之事 [11] ,荆军破;兵四布于天下,威行于冠带之国;安釐死而魏以亡。故有荆庄、齐桓公,则荆、齐可以霸;有燕襄、魏安釐,则燕、魏可以强。今皆亡国者,其群臣官吏皆务所以乱而不务所以治也。其国乱弱矣,又皆释国法而私其外,则是负薪而救火也,乱弱甚矣!
【注释】
[1] 荆庄王:即楚庄王,春秋五霸之一,芈姓,名旅,公元前613年—公元前591年在位。
[2] 齐桓公:名小白,春秋时齐国国君,公元前685年—公元前643年在位,靠了管仲的辅佐,成就霸业,为春秋五霸之一。但在管仲死后,他重用了投其所好的竖刁、易牙、开方等人,结果遭到了他们的暗害。
[3] 燕襄王:即燕昭王,又叫昭襄王,名职,战国时燕国君主,公元前311年—公元前279年在位。
[4] 蓟(jì记):燕国的都城,位于今北京市西南。
[5] 袭:重叠。涿(zhuo):燕国地名,位于今河北省涿县。方城:燕国地名,位于今河北省固安县西南。
[6] 魏安釐(xi希)王:名圉(yu),战国时魏国君主,公元前276年—公元前243年在位。攻赵救燕:当作“攻燕救赵”。
[7] 陶:定陶,位于今山东省定陶县北。魏:指卫,原位于今河南省东北部,后疆域缩小,只剩下濮阳一带,和陶接壤。战国后期,卫国长期依附魏国,所以用“魏”指称“卫”。攻尽陶、魏之地:公元前254年,魏乘胜攻取了秦国占有的定陶。次年,卫怀君依附秦国,想搞连横,魏囚杀怀君,灭掉卫国。
[8] 平陆:战国时齐国五都之一,位于今山东省汶上县西北。
[9] 管:韩国地名,位于今河南省郑州市东北。
[10] 睢(sui)阳:宋国地名,位于今河南省商丘县南。
[11] 蔡:指上蔡,楚国地名,位于今河南省上蔡县西南。召(shào)陵:楚国地名,位于今河南省郾(yǎn)城县东。
【译文】
国家没有永久不变的强盛,也没有永久不变的衰弱。奉行法度的君主强劲有力,坚决实行法治,那么国家就强盛;奉行法度的君主软弱无力,实行法治不坚决,那么国家就衰弱。楚庄王吞并了二十六个国家,开拓了几千里疆土;但当楚庄王丢下国家身亡以后,楚国便因此而衰微了。齐桓公吞并了三十个国家,扩展了几千里领土;但当齐桓公丢下国家死了以后,齐国便因此而衰微了。燕昭襄王把黄河作为自己的国界,把蓟作为自己的国都,又把涿和方城作为国都的外围屏障,攻破了齐国,平定了中山国,当时得到燕国支持的国家就被人重视,没有得到燕国支持的国家就被人看不起;但当燕昭襄王丢下国家死了以后,燕国便因此而衰微了。魏安釐王攻打燕国,援救赵国,在黄河以东夺取了土地;全部攻占了定陶、卫国的领土;又对齐国用兵,把平陆这大城市占为己有;又攻打韩国夺取管地,在淇水边大获全胜;在睢阳发生的魏、楚战事中,楚军被拖垮而逃跑了;在上蔡和召陵的战役中,楚军被魏国摧毁了;在那个时候,魏国的军队遍布天下,在那衣冠楚楚的礼仪之邦耀武扬威;但安釐王一死,魏国便因此而衰微了。所以,有了楚庄王、齐桓公,那么楚国、齐国就可以称霸;有了燕昭襄王、魏安釐王,那么燕国、魏国就可以强盛。现在这些国家都衰微了,就是因为这些国家的群臣百官都一心去干那些使国家混乱的勾当而不去做使国家安定太平的事务。这些国家已经混乱衰弱了,他们却又都丢掉了国法,在那国法的规定之外营私舞弊,这实是在背着柴草去救火,国家的混乱衰弱就更加厉害了!
6.2 故当今之时,能去私曲就公法者 [12] ,民安而国治;能去私行行公法者,则兵强而敌弱。故审得失有法度之制者加以群臣之上,则主不可欺以诈伪;审得失有权衡之称者以听远事 [13] ,则主不可欺以天下之轻重。今若以誉进能 [14] ,则臣离上而下比周 [15] ;若以党举官,则民务交而不求用于法 [16] 。故官之失能者其国乱。以誉为赏、以毁为罚也,则好赏恶罚之人,释公行 [17] ,行私术,比周以相为也 [18] 。忘主外交,以进其与,则其下所以为上者薄矣。交众、与多,外内朋党,虽有大过,其蔽多矣。故忠臣危死于非罪,奸邪之臣安利于无功。忠臣之所以危死而不以其罪,则良臣伏矣;奸邪之臣安利不以功,则奸臣进矣。此亡之本也。若是,则群臣废法而行私重、轻公法矣 [19] 。数至能人之门 [20] ,不壹至主之廷;百虑私家之便 [21] ,不壹图主之国。属数虽多,非所尊君也;百官虽具,非所以任国也。然则主有人主之名,而实托于群臣之家也。故臣曰:亡国之廷无人焉。廷无人者,非朝廷之衰也;家务相益 [22] ,不务厚国 [23] ;大臣务相尊 [24] ,而不务尊君;小臣奉禄养交,不以官为事。此其所以然者,由主之不上断于法,而信下为之也。故明主使法择人,不自举也;使法量功,不自度也 [25] 。能者不可弊 [26] ,败者不可饰,誉者不能进,非者弗能退 [27] ,则君臣之间明辩而易治 [28] ,故主雠法则可也 [29] 。
【注释】
[12] “私”和“公”相对而言,“私”指臣下的,“公”指国家的、君主的。曲:不正直,指歪门邪道。就:靠近,趋向。
[13] 权:秤锤。衡:秤杆。权衡:秤,比喻法度。称(chèng):同“秤”,与“权衡”意义相同,比喻法度。
[14] 进:晋升,提拔。能:有能力的人,人才,但这里不是指真正的人才,因为靠名声选拔到的人,并不是真正有能力的人,所以下文说这是“失能”。
[15] 比周:勾结。群臣在下面互相勾结,是为了互相吹捧来博取名誉,从而得到君主的提拔。
[16] 用于法:在合法中进用,即凭自己的功劳得到进用。
[17] 行:道,指法度。公行:国家的法度。
[18] 相为:我为你、你为我,即互相帮助照顾,这里指相互之间包庇利用。
[19] 重:权。
[20] 数(shuò):屡次。能人:有才能的人,这里指那些结党营私而当权的奸臣。因为他们蒙蔽了君主,君主认为他们有才能,所以称他们为“能人”。
[21] 私家:“私”与“公”相对,“家”与“国”相对。诸侯统治的地方叫“国”,卿大夫统治的地方叫“家”。韩非的文章中,“国”的统治者称“君主”、“人主”、“君”、“主”、“上”等,“家”的统治者称“人臣”、“臣”、“下”等。有关君主的、“国”的称“公”,有关臣下的称“私”。因此,这里“私家”连称。私家,是指大夫以下臣下的家庭。君主的家庭则叫“公室”。便:利益,好处。
[22] 益:富,使动用法。相益:相互使对方富裕。
[23] 厚:富,使动用法,使……富裕。
[24] 尊:使……尊贵。
[25] 度(duó):估量,推测。
[26] 弊:通“蔽”,遮盖。
[27] 非:通“诽”,毁谤,诽谤。
[28] 辩:通“辨”,辨别。
[29] 雠:用。
【译文】
所以在现在这个时代,能够除去臣下谋取私利的歪门邪道而追求实施国法的国家,民众就安定,国家就太平;能够除去臣下谋取私利的行为而实行国法的国家,就兵力强大,而敌人相对变得弱小了。所以,审察是非得失时掌握了法度的规定的君主凌驾在群臣之上,那么君主就不可能被臣下用狡诈虚伪的手段来欺骗;审察是非得失时拥有了由秤锤秤杆组成的秤这种工具的君主来听取远方的事情,那么君主就不可能被臣下用天下的轻重来欺骗了。现在如果根据声誉来提拔人才,那么臣下就会背离君主而在下面紧密勾结互相吹捧;如果根据朋党关系来推举官吏,那么臣民就会致力于勾结拉拢而不再在法律的规定内凭功劳求得任用。所以任命官吏不拿才能作为标准而只根据声誉和朋党关系的,那国家就会混乱。如果拿赞颂的好话作为奖赏的依据,拿诋毁的坏话作为惩罚的依据,那么喜欢奖赏、厌恶惩罚的人,就会抛弃了国家的法度,玩弄阴谋手段,抱成一团来互相帮助吹捧。他们不顾君主的利益而在朝廷外面私下结交,进用他们的党羽,那么这些下层官吏替君主着想和尽力的地方也就少了。这些人结交广泛、党羽众多,在朝廷内外结成私党,即使犯了大罪,为他们掩盖罪责的人也多得很。所以忠臣在无罪的情况下也免不了危难与死亡,而奸臣在无功的情况下却得到平安与利益。忠臣遭受危难死亡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们有罪,那么贤良的臣子就会潜伏退隐了;行奸作恶的臣子平安得利并不是因为有功,那么奸臣就会钻进来了。这是国家衰亡的根本原因啊。像这样,那么群臣就会废弃法治而玩弄自己的权势、轻视国法了。他们屡次奔走于红人的门下,一次也不到君主的朝廷上;百般考虑私家的利益,一点也不为君主的国家着想。这样的下属数量即使很多,也不是使君主尊贵的人;各种官员虽然都具备了,也不是用来担当国家大事的人。这样,那么君主虽然有了君主的名义,而实际上却依附于群臣私门。所以我说:丧失了国家政权的朝廷上没有臣子。所谓朝廷上没有臣子,并不是说朝廷衰落,臣子缺乏;而是指臣下致力于相互帮忙来发家致富,却不努力使国家富裕;大臣致力于互相推崇,而不努力使君主尊贵;小臣拿了俸禄去供养私下结交的党徒,而不把公职当回事。这样的状况之所以会形成,是由于君主不在上面按法裁决事情,而任凭臣下去处理它们。所以英明的君主用法制来选择人才,不凭自己的感觉来提拔;用法制来衡量功劳,不凭自己的主观意识来估量。这样,有才能的人就不会被埋没,败坏事情的人就不能文过饰非,徒有虚名的人就不能够当官晋升,有功劳而被毁谤的人就不会被降职或罢官,可见,一切依法办事,那么君臣双方都能够明确地辨别功过是非,而国家也就容易治理了,所以君主用法就可以了。
6.3 贤者之为人臣,北面委质 [30] ,无有二心;朝廷不敢辞贱,军旅不敢辞难;顺上之为,从主之法,虚心以待令而无是非也 [31] 。 故有口不以私言,有目不以私视,而上尽制之。为人臣者,譬之若手,上以修头,下以修足;清暖寒热,不得不救入;镆铘傅体 [32] ,不敢弗搏。无私贤哲之臣 [33] ,无私事能之士 [34] 。故民不越乡而交,无百里之慼 [35] 。贵贱不相逾 [36] ,愚智提衡而立 [37] ,治之至也。今夫轻爵禄,易去亡 [38] ,以择其主,臣不谓廉。诈说逆法,倍主强谏 [39] ,臣不谓忠。行惠施利,收下为名,臣不谓仁。离俗隐居,而以作非上 [40] ,臣不谓义。外使诸侯,内耗其国 [41] ,伺其危险之陂 [42] ,以恐其主曰:“交非我不亲,怨非我不解。”而主乃信之,以国听之,卑主之名以显其身,毁国之厚以利其家,臣不谓智。此数物者 [43] ,险世之说也,而先王之法所简也 [44] 。先王之法曰 [45] :“臣毋或作威 [46] ,毋或作利 [47] ,从王之指 [48] ;无或作恶,从王之路 [49] 。”古者世治之民,奉公法 [50] ,废私术,专意一行,具以待任 [51] 。
【注释】
[30] 北面:向北。古代君主向南坐,臣下朝见时则向北,所以说“北面”。质:身体。委质:把身体托付给君主,表示愿意为君主效死。或认为“委质”即委身于地,是指人臣拜见君主时屈膝下跪、五体投地,来表示俯首从命。一说:“质”通“贽”(zhì),是古代初次拜见尊长时所送的礼物。委质:初次相见向尊长献礼,这里指向君主献礼,表示尊敬君主。这几种说法都讲得通。
[31] 虚心:指心里没有成见和私心杂念。参见5.1注。心里没有成见和私心杂念,所以也就没有个人的是非之见了。无是非:不说对也不说不对,指顺从命令,不加批评。
[32] 镆铘:同“莫邪”,宝剑名。相传是吴国大夫莫邪所作。傅:通“附”,靠近。
[33] 无:通“毋”,不,不要。私:偏爱,不公道地对待。无私:不偏袒,指公道地使用,不徇私枉法。
[34] 事:同“使”。
[35] 慼:通“戚”,亲戚。
[36] 逾:逾越,超越,指不超出自己的名分界限。
[37] 提:持,拿着。衡:秤,引申为平衡。提衡:拿着秤,引申为保持平衡,使两样东西保持平等。立:存在,生存。
[38] 易:轻易,意动用法,把……看得很轻,看轻。
[39] 倍:通“背”,违背。
[40] 作:是“诈”的误字。非:通“诽”,毁谤。
[41] 内耗其国:在国内耗费自己的国家,指消费俸禄,损耗国家的财富。
[42] 伺:窥测,侦察。陂(bēi):山边,引申为边际。危险之陂:危险之际。
[43] 物:事物。此数物:这几种东西,指儒家提倡的廉、忠、仁、义、智五种德行。
[44] 先王:已经死去的圣明帝王,这里指韩非理想中推行法治的古代君主。简:简慢,怠慢,看不起。
[45] 下面五句与《尚书·洪范》中的文字不完全相同,可能是引自其他古书。
[46] 毋:不要。或:有。作:行,做。作威:逞威风,指私下大兴杀戮刑罚,建立自己的威势。
[47] 作利:施行恩惠。
[48] 指:通“旨”。
[49] 路:道路,指行动的途径,此指法度。
[50] 奉:遵从,遵守。
[51] 具:通“俱”,都。
【译文】
有德有才的人做臣子,在朝廷上向北把自己的身体托付给君主使用,一心一意为君主效劳;在朝廷上不敢推辞卑贱的官职,在军队里不敢逃避危险的战役,听从君主的指使,服从君主的法令,排除自己的成见和私心杂念来等待君主的命令而不加然否。所以臣子有了嘴巴而不为私家辩说,有了眼睛而不为私家察看,嘴巴、眼睛完全由君主来控制。做臣子的,拿他打比方就好像手一样,上面用它来修饰头,下面用它来料理脚;身体受到冷热侵袭,不能不援助插手;那锋利的宝剑逼近身体,不能不搏斗。君主不偏袒贤能聪明的臣子,不偏爱使用才能为君主卖力的人士。所以臣民不到他乡结私交,没有百里以外的亲戚。官职高的和官职低的都各守自己的职责而不越俎代庖,愚笨的和聪明的都依法受赏受罚而相互平等地生活着,这是政治的最高境界啊。现在那种轻视爵位俸禄,随便离开本国逃亡到外国,去另行选择自己的君主,我不认为是清廉。欺诈地进说而违反了国法,违背君主的意图而强行劝谏,我不认为是忠诚。施行恩惠给人好处,收买民心来造成自己的声望,我不认为是仁爱。避世隐居,而用欺骗性的言论诽谤君主,我不认为是节义。外面出使到其他诸侯国和他们勾结,对内破费自己的国家,趁国家危险的时候,就来恐吓他们的君主说:“和外国的结交没有我就不能够亲近,外国的怨恨没有我就不能够解除。”而君主竟然相信了他,把整个国家都拿来听任他处理,结果贬低了君主的名望来炫耀他自己,毁掉了国家的财富来便利他私家,这种行为,我不认为是明智。这清廉、忠诚、仁爱、节义、明智几种东西,是流行于乱世的说法,是古代圣明帝王的法令所怠慢摒弃的。古代圣明帝王的法令说:“臣下不要私下大兴刑罚来建立自己的威势,不要私下施行奖赏施舍来收买民心,要顺从君主的旨意;不要为非作歹,要遵循君主的法度。”古代太平盛世的民众,奉公守法,抛弃了谋取私利的手段,把自己的思想和行动都集中起来,全部用来听候君主的任用。
6.4 夫为人主而身察百官,则日不足,力不给 [52] 。且上用目,则下饰观;上用耳,则下饰声;上用虑,则下繁辞。先王以三者为不足,故舍己能而因法数、审赏罚 [53] 。 先王之所守要 [54] ,故法省而不侵。独制四海之内,聪智不得用其诈,险躁不得关其佞 [55] ,奸邪无所依。远在千里外,不敢易其辞;势在郎中 [56] ,不敢蔽善饰非;朝廷群下,直凑单微,不敢相逾越 [57] 。故治不足而日有余,上之任势使然也。
【注释】
[52] 给(ji):足,够。
[53] 因:依靠,凭借。数:术。审:审察,弄明白。审察赏罚是为了严格地实行它。
[54] 所守:所把握的,指“因法数,审赏罚”。要:要领,关键。
[55] 险:通“ ”,奸邪,阴险。躁:通“噪”,喧哗。关:措置。佞:能说会道,巧言谄媚。 者多心计,善于巧言谄媚,噪者说话多,所以“险躁”与“佞”相对。
[56] 势:权力,职权。郎中:君主侍从近臣。臣子的事情都由郎中通报给君主,所以郎中的权势可以用来蔽善饰非。
[57] 不敢相逾越:不敢互相逾越职守,指各人只做好本职工作。
【译文】
做君主如果亲自去考察百官,那么时间就会不够,精力就会不足。而且,君主如果用眼睛去观察,那么臣下便会把外观乔装打扮一番,使君主看不到真相;君主如果用耳朵去探听,那么臣下就会花言巧语,使君主听不出其中的诡诈;君主如果动脑筋去思索,那么臣下就会把话说得头绪纷繁,使君主拿不定主意。古代的圣明帝王认为君主只用眼睛、耳朵、脑子这三样东西是不够的,所以不靠自己的才能而依靠法术、严明赏罚。古代的圣明帝王所把握住的法术赏罚是十分关键的,所以法令简省而君权不受侵害,独自控制着国内的一切,聪明有才智的人不能玩弄他们的诈骗术,阴险而能说会道、喋喋不休的人不能施展他们谄媚的口才,奸诈邪恶的人没有什么可以凭借的东西。臣下出使远在千里之外,也不敢改变君主的嘱托而随便乱说;权位处在郎中,也不敢隐瞒好人好事,掩饰坏人坏事;中央统治机构中的群臣百官,都直接聚集各自微薄的力量给君主,不敢互相逾越职守。所以君主要治理的事少得不够做而时间绰绰有余,这是君主运用权势依靠法术赏罚才使它这样的啊。
6.5 夫人臣之侵其主也,如地形焉,即渐以往 [58] ,使人主失端,东西易面而不自知 [59] 。 故先王立司南以端朝夕 [60] 。故明主使其群臣不游意于法之外 [61] ,不为惠于法之内,动无非法。法,所以凌过游外私也 [62] ;严刑,所以遂令惩下也 [63] 。威不贷错 [64] ,制不共门 [65] 。威、制共,则众邪彰矣 [66] ;法不信,则君行危矣 [67] ;刑不断,则邪不胜矣。故曰:巧匠目意中绳 [68] ,然必先以规矩为度;上智捷举中事,必以先王之法为比。故绳直而枉木斫,准夷而高科削 [69] ,权衡县而重益轻,斗石设而多益少 [70] 。故以法治国,举措而已矣 [71] 。法不阿贵 [72] ,绳不挠曲 [73] 。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辞,勇者弗敢争。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故矫上之失,诘下之邪,治乱决缪 [74] ,绌羡齐非 [75] ,一民之轨,莫如法。属官威民 [76] ,退淫殆 [77] ,止诈伪,莫如刑。刑重,则不敢以贵易贱 [78] ;法审,则上尊而不侵。上尊而不侵,则主强而守要 [79] ,故先王贵之而传之。人主释法用私,则上下不别矣。
【注释】
[58] 即渐:即“积渐”,逐渐。
[59] 易面:改变方向。东西易面:东西颠倒。
[60] 司南:古代测定方向的一种仪器,功能与现在的指南针一样。端:正。朝夕:早晨和傍晚,这里指东方和西方。太阳早晨从东方升起,傍晚在西方落下,所以用朝夕来指东西。
[61] 游:纵,放纵。意:意图,意念。
[62] 凌:侵凌,打击。过游:越轨放纵,此承上文“游意于法之外”而言,指违法行为。外:使……在外,摒弃,排除。
[63] 遂:通,贯彻。遂令:使法令通行。
[64] 贷:当作“贰”,因字形相近而致误。错:通“措”,施行。威不贰错:威势不能在君臣两方面都施行,指君主要独揽大权。
[65] 制:权力,政权。共(gong):两手相合叫“共”,这里用来表示“两”。
[66] 众邪:各种邪恶,指众多的奸臣、坏人。彰:明显,这里指明目张胆、肆无忌惮。
[67] 行:将。
[68] 意:揣度,臆测,估计。中(zhòng):合。
[69] 准:水准,测量水平的仪器。夷:平。科:坎,坑穴。
[70] 斗石:量容积的工具,十斗为一石。
[71] 举:实行。措:放置。举措:做与不做。
[72] 阿(ē):偏袒,曲从。
[73] 绳:墨线。挠:通“桡”,屈服。挠曲:向弯曲屈服,迁就弯曲。绳不挠曲:比喻法度不迁就不正直的邪恶行为。
[74] 决:判决,解决。缪(liáo):通“缭”,缠结,比喻纠纷。
[75] 绌:通“黜”,减少,削减。羡:多余。齐:整治,纠正。
[76] 属:当作“厲”,字形相近而误。厲:通“励”,劝勉,激励。威:威吓,使……害怕。
[77] 退:消除,打退。淫:荒淫。殆:通“怠”,懒散。
[78] 易:轻视。上文说“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所以这里说,臣下不敢凭高贵的地位去轻视那些卑贱的人。
[79] 则:因为。守要:把握住治国的关键。
【译文】
臣下侵害他的君主,就像地形迷惑走路人那样,逐渐地变化下去,使君主迷失方向,东西方位调了个头自己还不知道。所以古代的圣明帝王设置了指南的仪器来正确地判断东方和西方。所以英明的君主使他的群臣不在法律的规定之外打主意,也不在法律的规定之内私下施行恩惠去收买民心,一举一动没有不合法的。法是用来打击违法行为和摒弃私行的工具,严厉的刑罚是用来贯彻法令、惩罚臣下的工具。威势不能由君臣两方面来施行,权力不能出自君臣两个门户,君主必须独揽大权。威势和权力由君臣双方共有,那么奸臣们就会明目张胆地活动了;执行法令不讲信用,那么君主就要危险了;执行刑罚不坚决果断,那么邪恶的东西就多得不堪承受了。所以说:有技术的木匠用眼睛来测度就能合乎笔直的墨线,但他必定首先把圆规和角尺当作标准;智能高的人靠他的敏捷聪慧来办事就能符合事理,但他必定把古代圣明帝王的法度当作参照。所以墨线拉直了,弯曲的木头就可以被砍削;水准仪放平了,凸凹的地方就可以被削平;秤悬挂起来了,就可以减去重的、增加轻的来使秤杆平衡;斗、石设置了,就可以减去多的增加少的来使斗和石满平。所以用法律来治理国家,不过是合法的就推行、不合法的就弃置不做罢了。法律不偏袒权贵,法律的准绳不屈从于邪恶就像墨线不迁就弯曲的木料那样。受法律制裁的人,即使是有才智的人也不能用言辞来辩解,即使是勇敢的人也不敢用武力来抗争。惩罚罪过不回避权贵大臣,奖赏善行不遗漏普通民众。所以纠正君主的过失,追究臣下的邪恶,治理混乱,解决纠纷,削减过分,整治错误,统一人民的行为规范,没有什么能及得上法律。激励官吏,威慑民众,消除淫乱怠惰,制止欺诈虚伪,没有什么能及得上刑罚。刑罚严厉,那么大臣就不敢凭高贵的地位去轻视那些地位低下的人;法律严明,那么君主就受到尊重而不被侵害。君主受到尊重而不被侵害,是因为君主强劲有力而把握住了赏罚、法治这个治国的关键,所以古代的圣明帝王看重刑罚、法治而把它传了下来。如果君主放弃了法治而任用臣下,那么君臣之间就没有区别了。
二柄第七 (第七篇 两种权柄)
7.1 明主之所导制其臣者 [80] ,二柄而已矣 [81] 。 二柄者,刑、德也。何谓“刑、德”?曰:杀戮之谓“刑”,庆赏之谓“德” [82] 。为人臣者畏诛罚而利庆赏 [83] ,故人主自用其刑德,则群臣畏其威而归其利矣。故世之奸臣则不然 [84] ,所恶,则能得之其主而罪之;所爱,则能得之其主而赏之。今人主非使赏罚之威利出于己也,听其臣而行其赏罚,则一国之人皆畏其臣而易其君、归其臣而去其君矣。此人主失刑德之患也。夫虎之所以能服狗者,爪牙也,使虎释其爪牙而使狗用之,则虎反服于狗矣。人主者,以刑德制臣者也。今君人者释其刑德而使臣用之,则君反制于臣矣。故田常上请爵禄而行之群臣 [85] ,下大斗斛而施于百姓 [86] ,此简公失德而田常用之也 [87] ,故简公见弑。子罕谓宋君曰 [88] :“夫庆赏赐予者,民之所喜也,君自行之;杀戮刑罚者,民之所恶也,臣请当之。”于是宋君失刑而子罕用之,故宋君见劫 [89] 。田常徒用德而简公弑,子罕徒用刑而宋君劫。故今世为人臣者兼刑德而用之,则是世主之危甚于简公、宋君也,故劫杀拥蔽之 [90] 。主非失刑德而使臣用之 [91] ,而不危亡者,则未尝有也。
【注释】
[80] 导:通“道”,由。
[81] 柄:权柄,机要。
[82] 庆:奖励,表扬。赏:奖赏,赏赐。
[83] 利:以……为利,贪图,喜欢。
[84] 故:通“顾”,可是,但是。则:却。
[85] 田常:见3.2注。上:上层,指在朝廷。请:请求,指向君主求取。行:施。
[86] 下:下层,指在民间。斛(hú):量容积的器具,古代十斗为一斛。
[87] 简公:春秋时齐悼公的儿子,名壬。公元前485年,悼公被杀,他被立为齐国国君,在位四年,为田常所杀。德:奖赏大权。
[88] 子罕:春秋战国时宋国有两个子罕,这里指战国时的皇喜,姓戴,氏皇,名喜,字子罕。他曾任宋国司城(国内掌管土木建筑工程的最高长官),所以有的书上又写成“剔成”、“易成肝”(“剔成”、“易成”与“司城”形近,“肝”与“罕”音近)。他后来废掉了宋桓侯,夺取了宋国的政权。宋君:指宋桓侯,战国时宋国国君,又称“辟公”,子姓,名兵,或作“璧兵”、“辟兵”、“璧”。
[89] 见劫:被劫持,指君权被强夺。
[90] 拥:通“壅”,堵塞,隔绝。
[91] 非:是“兼”的坏字,当作“兼”。
【译文】
英明的君主用来控制他臣下的手段,不过是两种权柄罢了。这两种权柄,就是“刑”和“德”。什么叫做“刑”、“德”呢?就是:杀戮的权力叫做“刑”,奖赏的权力叫做“德”。做臣下的害怕杀头惩罚而贪图奖励赏赐,所以,君主如果亲自使用那刑赏的大权,那么群臣就害怕君主用刑的威势而追求君主行赏的好处了。但是当代的奸臣却不是这样,对他所憎恶的人,就能从他君主那里取得刑赏大权来惩治他们;对他所喜欢的人,就能从他君主那里取得刑赏大权来奖赏他们。现在如果君主不是使赏罚的威势和好处出于自己,而听任他的臣下去行使自己的赏罚大权,那么全国的民众就都害怕他的臣子而看轻他们的君主、归附他的臣子而背离他们的君主了。这是君主失去刑赏大权的祸害啊。老虎之所以能够制服狗,是因为它的脚爪和牙齿,假使老虎去掉了它的脚爪和牙齿而让狗来使用它们,那么老虎反而要被狗制服了。君主,是依靠刑赏大权来控制臣下的。现在君主如果抛弃了自己的刑赏大权而让臣下去使用它,那么君主反而要被臣下控制了。过去田常在朝廷向君主求取爵位、俸禄而把它赐给群臣,在民间加大斗、斛来把粮食施舍给百姓,这是齐简公丧失了奖赏大权而田常使用了它,所以齐简公被杀掉了。子罕对宋桓侯说:“奖赏恩赐这种事,是民众所喜欢的,请您自己去施行它吧;杀戮刑罚这种事,是民众所憎恶的,请让我来承担它吧。”于是宋桓侯失去了用刑的权力而子罕使用了它,所以宋桓侯被劫持了。田常单单用了奖赏的权力,简公就被杀掉了;子罕单单用了刑罚的权力,宋桓侯就被劫持了。所以,当今社会上做臣子的兼有了刑罚和奖赏两种大权来使用它们,那么当今君主的危险就比齐简公、宋桓侯更厉害了,所以现在的臣子劫持、杀害、隔绝、蒙蔽他们的君主。君主同时失去了刑罚和奖赏两种大权而让臣下去使用它们,却又不危险灭亡的,那是从来没有过的啊。
7.2 人主将欲禁奸,则审合刑名者 [92] ,言异事也。为人臣者陈而言 [93] ,君以其言授之事,专以其事责其功。功当其事,事当其言,则赏;功不当其事,事不当其言,则罚。故群臣其言大而功小者则罚,非罚小功也,罚功不当名也;群臣其言小而功大者亦罚,非不说于大功也 [94] ,以为不当名也害甚于有大功 [95] ,故罚。昔者韩昭侯醉而寝 [96] ,典冠者见君之寒也,故加衣于君之上。觉寝而说,问左右曰:“谁加衣者?”左右对曰:“典冠。”君因兼罪典衣与典冠。其罪典衣,以为失其事也;其罪典冠,以为越其职也。非不恶寒也 [97] ,以为侵官之害甚于寒。故明主之畜臣,臣不得越官而有功,不得陈言而不当。越官则死,不当则罪。守业其官 [98] ,所言者贞也 [99] ,则群臣不得朋党相为矣。
【注释】
[92] 审:审察,仔细考察。合:会合,考核,指把形与名放在一起加以对比,看是否符合。刑:通“形”,情形,形状,此指事情。名:名称,此指言论。
[93] 而:其,他的。
[94] 说:通“悦”,喜欢,高兴。
[95] 韩非主张严格地按法办事,认为功不当名就扰乱了法制,所以说它的害处比有大功还厉害。
[96] 韩昭侯:战国时韩国国君,公元前358年—公元前333年在位。他具有法治思想,于公元前351年任用申不害为相,实行政治改革。
[97] 恶:憎恶,厌恶。
[98] 守:奉守,掌管。业:职业,职务。守业其官:即守职于其官,承上文“不得越官而有功”而言。
[99] 贞:当,一致,指符合(事实)。所言者贞:承上文“不得陈言而不当”。
【译文】
君主将要禁止奸邪,就得审察考核实际情形是否与名称相合,这也就是看臣下的言论是否不同于他们所做的事。让做臣子的陈述他的意见,君主便根据他的意见交给他职事,然后专门根据他的职事来责求他的成绩。如果取得的成绩和他的职事相当,完成职事的情况和他的话相符合,就给予奖赏;如果取得的功绩和他的职事不相当,完成职事的情况和他的话不相符合,就加以惩罚。所以,群臣之中那些话说大了而功绩小的就要惩罚,这不是惩罚他取得的功绩小,而是惩罚他取得的功绩与他的言论不相当;群臣之中那些话说小了而功绩大的也要惩罚,这并不是不喜欢大功,而是认为功绩与言论不相当的危害超过了他所取得的大功,所以要惩罚。从前韩昭侯喝醉了酒睡着了,掌管君主帽子的侍从看见君主受寒了,所以把衣服盖在君主的身上。韩昭侯睡醒后很高兴,问身边的侍从说:“盖衣服的是谁?”身边的侍从回答说:“是掌管帽子的侍从。”韩昭侯因而同时惩处了掌管衣服的侍从和掌管帽子的侍从。他惩处掌管衣服的侍从,是认为他没有尽到他应尽的职责;他惩处掌管帽子的侍从,是认为他超越了他的职责范围。韩昭侯并不是不怕着凉,而是认为侵犯他人职权的危害比着凉更厉害。所以英明的君主畜养驾驭臣下时,臣下不得超越了职权去立功,也不可以说话与做事不相当。超越了职权就处死,言行不一致就治罪。各个臣子都在他自己的职权范围内恪守职务而不越职去取功,所说的话与所做的事相当,那么群臣就不能拉党结派、互相帮助、狼狈为奸了。
7.3 人主有二患:任贤,则臣将乘于贤以劫其君;妄举,则事沮不胜 [100] 。故人主好贤,则群臣饰行以要君欲 [101] ,则是群臣之情不效;群臣之情不效,则人主无以异其臣矣。故越王好勇而民多轻死 [102] ;楚灵王好细腰而国中多饿人 [103] ;齐桓公妒外而好内 [104] ,故竖刁自宫以治内 [105] ;桓公好味,易牙蒸其子首而进之 [106] ;燕子哙好贤 [107] ,故子之明不受国 [108] 。故君见恶 [109] ,则群臣匿端 [110] ;君见好,则群臣诬能 [111] 。人主欲见,则群臣之情态得其资矣。故子之,托于贤以夺其君者也;竖刁、易牙,因君之欲以侵其君者也。其卒,子哙以乱死,桓公虫流出户而不葬 [112] 。此其故何也?人君以情借臣之患也。人臣之情,非必能爱其君也,为重利之故也。今人主不掩其情,不匿其端,而使人臣有缘以侵其主,则群臣为子之、田常不难矣。故曰:“去好去恶,群臣见素 [113] 。”群臣见素,则大君不蔽矣。
【注释】
[100] 沮(ju):败坏。不胜:不堪,不能胜任。
[101] 要(yāo):迎合。
[102] 越王:指越王勾践,春秋末年越国的君主。轻:轻视,看轻。轻死:不怕死。越王好勇而民多轻死:参见30.3.6。
[103] 楚灵王:又称荆灵王,名围,春秋时楚国国君,公元前540年—公元前529年在位。楚灵王喜欢细腰,他的臣下为了使腰变细,都只吃一顿饭,等到一年,朝廷上的大臣多面黄肌瘦。
[104] 齐桓公:见6.1注。
[105] 竖刁:齐桓公宠爱的侍仆。宫:阉割,把生殖器割掉。
[106] 易牙:齐桓公宠信的近臣。
[107] 子哙(kuài):战国时燕国国君。
[108] 子之:子哙的相国。明不受国:指子之授意潘寿所说的“子之必不受”(参见35.3.3)。实际上,这只是子之的一个圈套,子之表面上说不接受王位,实际上因此而得国,造成燕国大乱,结果齐国帮助燕太子攻子之,子哙、子之被杀。
[109] 见(xiàn):同“现”,表现,流露。
[110] 匿:隐藏。端:事端,事物的一个方面。
[111] 诬:欺骗,捏造。 诬能:捏造才能,指迎合君主的爱好,虽然无能,也冒充有才能,以讨好君主而求得任用。
[112] 户:门。齐桓公患重病,他的五个儿子在竖刁、易牙等人的怂恿下争立太子,他一死,竖刁、易牙就作乱,他五个儿子相互攻伐,结果宫中空空,没人给桓公敛棺,桓公的尸体放在床上六十七日,尸体上的蛆虫都爬到了门外。
[113] 见(xiàn):同“现”,表现,露出。素:通“愫”,真情。君主不表现好恶,臣下便没有什么可因循的,所以只得显出他们的真情。
【译文】
君主有两种忧患:任用贤能的人,那么臣下将会凭借自己的才干来劫持他的君主;胡乱地提拔官吏,那么事情就会败坏得不可收拾。所以君主喜爱贤能的人,那么群臣就粉饰自己的行为来迎合君主的欲望,这样,群臣的真情就不会显露出来了;群臣的真情不显露出来,那么君主也就没有办法来识别他臣子的真假好坏了。过去越王勾践喜爱勇敢,民众中就涌现出很多不怕死的人;楚灵王喜欢细腰,国内就有很多为了使自己的腰变细而饿肚子的人;齐桓公忌妒外朝的卿大夫而爱好后宫的女色,所以竖刁把自己阉割了来治理后宫的事务;齐桓公爱好美味的食物,易牙就蒸了自己儿子的头进献给桓公;燕王子哙爱好贤名,所以子之表面上不肯接受王位。所以君主对什么事流露出自己的厌恶,那么群臣就会把君主所厌恶的那一方面的事情隐蔽起来;君主表现出自己的爱好,那么群臣就会冒充有这方面的才能。君主的欲望表现出来,那么群臣在表现自己的情态时就得到了它的资助。所以,子之,是依靠了子哙的爱好贤名来篡夺他君位的;竖刁、易牙,是依顺了君主的欲望来侵害他君主的。那结果,子哙因为战乱而死了,齐桓公尸体上的蛆虫爬出了门也得不到安葬。这其中的缘故是什么呢?就是君主把自己的内情资助给了臣子而招致的祸害啊。臣子的内心,不一定会爱他的君主,而是因为看重利益的缘故才装出忠爱君主的样子。现在君主不掩盖自己的真情,不隐藏自己的念头,而使臣下有所凭借来侵害他们的君主,那么群臣成为子之、田常那样的人就很容易了。所以说:“君主不表现出自己的爱好,不流露出自己的厌恶,群臣便会露出真情。”群臣露出真情,那么君主就不会被蒙蔽了。
扬榷第八 (第八篇 主要纲领)
8.1 天有大命 [114] ,人有大命。夫香美脆味 [115] ,厚酒肥肉,甘口而疾形;曼理皓齿,说情而捐精 [116] 。故去甚去泰,身乃无害。权不欲见 [117] ,素无为也 [118] 。事在四方,要在中央 [119] 。圣人执要,四方来效。虚而待之,彼自以之 [120] 。四海既藏,道阴见阳 [121] 。左右既立,开门而当 [122] 。勿变勿易,与二俱行 [123] 。行之不已,是谓履理也。
【注释】
[114] 大命:指具有普遍意义的客观规律。
[115] 脆:柔嫩。味:食物。
[116] 说:通“悦”。
[117] 见(xiàn):同“现”。
[118] 素:朴素,指不加修饰、任其自然。
[119] 要:机要大权,指国家政权。
[120] 以:用。
[121] 道:由。
[122] 当:受,指听取意见。
[123] 二:指形名。
【译文】
自然界有它的客观规律,人类也有它的客观规律。芳香甜美柔嫩的食物,醇厚的酒,肥嫩的肉,虽然可口,但如果食用不当,就会吃坏身体。皮肤纹理细腻嫩滑、牙齿洁白可爱的美女,虽然使人性情畅快,但如果沉溺过度,就会丧失精力。所以去掉过度的淫乐、去掉过分的吃喝,身体才不会受到损害。君主治理臣下的权谋不要显露出来,而应该任其自然、无所作为。具体的事务分配给各地,主要的大权集中在中央。圣明的君主掌握住了关键的大权,四面八方的臣民就会来效劳了。君主虚静无为地对待他们,他们自会使出自己的才能。天下已经藏在胸中,就可以从暗处来观察那暴露在自己面前的一切了。辅佐大臣已经确立,君主就广开门路来听取群臣的意见。听取了意见以后,不去改变它,不去更动它,而将听取意见和形名参验的方法一起推行。实行这种办法永不停止,这就可以叫做遵循事理来办事了。
8.2 夫物者有所宜,材者有所施,各处其宜,故上下无为。使鸡司夜,令狸执鼠,皆用其能,上乃无事。上有所长,事乃不方 [124] 。矜而好能,下之所欺;辩惠好生 [125] ,下因其材。上下易用,国故不治。
【注释】
[124] 方:法,得法。
[125] 惠:通“慧”。生:发。
【译文】
万物都有它适宜的位置,才能都有它施展的地方,各人都处在自己合宜的位置上,所以君臣上下都无所作为。使公鸡掌管夜里的时间来报晓,叫猫捕捉老鼠,如果都像这样来使用臣下的才能,君主就没有什么事了。君主有了特长来加以施展,办事就会不得法。君主如果自高自大而喜欢逞能,就会成为臣下欺骗的对象;君主如果有了口才智慧而好发议论来卖弄自己的小聪明,臣下就会凭借君主的才能。君臣上下颠倒了各自的效用,国家就不能治好。
8.3 用一之道 [126] ,以名为首,名正物定 [127] ,名倚物徙。故圣人执一以静,使名自命,令事自定。不见其采 [128] ,下故素正 [129] 。因而任之,使自事之;因而予之,彼将自举之;正与处之 [130] ,使皆自定之。上以名举之 [131] ,不知其名,复修其形 [132] 。形名参同 [133] ,用其所生。二者诚信,下乃贡情。
【注释】
[126] 一:指“道”,参见5.1注。
[127] 物:“物”与“名”相对,与“形”的涵义相同,参见5.1注。
[128] 见(xiàn):同“现”。
[129] 故:乃。素:通“愫”,真情。
[130] 与:以。
[131] 名:指言论。
[132] 修:治。形:指事。
[133] 形名参同:参见5.1注。
【译文】
运用道的方法,是把确定名称摆在首位。名称端正了,那么它所反映的事物内容也就确定了;名称出了偏差,那么它所反映的事物内容也就游移不定了。所以圣明的君主用虚静的态度来掌握道,使名称根据它所反映的内容自己来给自己命名,使事物按照它所具有的性质自己来确定自己的内容。君主不表现出自己的智能,臣下也就老实纯正了。接着便根据他们表现出来的才能去任用他们,使他们自己去从事各自的工作;接着再根据他们的职务分配给他们事情,他们就会自己去操办这些事情了;端正了名分来安置臣下,使他们都能自己确定自己的职责。君主根据臣下的言论来提拔他们,由于不知道他们的言论是否恰当,就再去考查他们做的事情。君主拿臣下做的事情和他们发表的言论互相对比验证,看是否互相契合,然后利用这种验证所产生的结果作为依据来进行赏罚。赏和罚这两种事如果确实讲信用,那么臣下就会向君主献出真情。
8.4 谨修所事,待命于天,毋失其要,乃为圣人。圣人之道,去智与巧。智巧不去,难以为常。民人用之,其身多殃;主上用之,其国危亡。因天之道,反形之理,督参鞠之 [134] ,终则有始 [135] 。虚以静后,未尝用己。凡上之患,必同其端;信而勿同 [136] ,万民一从。
【注释】
[134] 鞠:通“鞫”,寻根究底。
[135] 有:通“又”。
[136] 信:听任。
【译文】
谨慎地处理好自己所从事的参验形名、信赏必罚等大事,遵循自然的规律,不要失去那关键的国家大权,才能成为圣明的君主。圣明君主的治国原则,是不用智谋和巧诈。如果智谋和巧诈不去掉,就难以使自己的治国方法成为治国的常规。老百姓如果使用智谋和巧诈,那么他们本身就会多灾多难;君主如果使用智谋和巧诈,他的国家就会危险灭亡。君主治国,要遵循自然界的普遍规律,然后回过头来寻求事物的具体规律和治民之道,再用自然的普遍规律来考察检验彻底摸透这具体规律和治民之道,这样终而复始,反复无穷。明君治国,内心虚无而安静退让,从来不用自己的智慧和才能。大凡君主的祸患,在于坚决地赞同臣下的一面之词;如果任凭臣下发表言论而不去赞同它,那么民众就会一致服从君主了。
8.5 夫道者,弘大而无形;德者 [137] ,核理而普至 [138] 。 至于群生,斟酌用之 [139] ,万物皆盛 [140] ,而不与其宁 [141] 。道者,下周于事 [142] ,因稽而命 [143] ,与时生死 [144] 。参名异事 [145] ,通一同情 [146] 。故曰:道不同于万物,德不同于阴阳 [147] ,衡不同于轻重,绳不同于出入,和不同于燥湿 [148] ,君不同于群臣。凡此六者,道之出也。道无双,故曰“一”。是故明君贵独道之容 [149] 。君臣不同道,下以名祷。君操其名,臣效其形,形名参同,上下和调也。
【注释】
[137] 德:古代哲学概念,指具体事物内在的本质属性。
[138] 理:事理,指各种具体事物的内在规律。
[139] 斟酌:酒筛得少叫斟,筛得多叫酌,这里指生物从道那里吸取得有多有少。
[140] 盛:通“成”。
[141] 宁:安宁,静止。
[142] 周:遍。
[143] 稽:合,相当。而:其。命:指规律。
[144] 生死:使动用法,指道使各种事物或生或死。
[145] 事:“事”与“名”相对,与“形”同义,参见5.1注。
[146] 一:指“道”。
[147] 阴阳:古代哲学概念,是构成各种事物的基因,它们是正反矛盾而又统一的。
[148] 和:小笙,一种用来调声律的乐器。
[149] 容:貌。
【译文】
道这个东西,广大而又没有形状;德这个东西,合于具体事物的规律而又普遍地存在着。至于各种生物,都或多或少地汲取并利用了道,万物都依靠道形成,可是道并不随着万物的止息而止息。道这个东西,在天下普遍地存在于各种事物之中,因而它和各种事物的具体规律都相当,所以它随着时间的变化而使各种事物一会儿生一会儿死。用名称来考察,那么各种事物是不同的;但用道来贯通,那么各种事物的实质都是相同的。所以说:道和它所生成的万物不同,德和它所包含的阴阳不同,衡器和它所测量的轻重不同,墨线和它所要矫正的凸出凹进不同,和这种调正声音的乐器与它所要调正的影响声音的干燥潮湿不同,君主和他所控制的群臣不同。所有这六种情况,都是道衍生出来的。道是独一无二的,所以叫做“一”。因此英明的君主崇尚道那种独一无二的样子。君主和臣子的办事原则是不同的,臣下用自己的建议去向君主祈求,君主所做的是掌握好臣下的建议,臣下所做的是贡献出自己的实绩,实绩和建议经过检验相符合了,君臣上下的关系就和谐一致了。
8.6 凡听之道,以其所出 [150] ,反以为之入 [151] 。 故审名以定位,明分以辩类 [152] 。听言之道,溶若甚醉 [153] 。唇乎齿乎,吾不为始乎;齿乎唇乎,愈惽惽乎 [154] 。彼自离之,吾因以知之;是非辐凑 [155] ,上不与构 [156] 。虚静无为,道之情也;叁伍比物 [157] ,事之形也。叁之以比物,伍之以合虚。根干不革,则动泄不失矣 [158] 。动之溶之,无为而改之 [159] 。喜之,则多事;恶之,则生怨。故去喜去恶,虚心以为道舍。上不与共之,民乃宠之;上不与义之 [160] ,使独为之。上固闭内扃,从室视庭,咫尺已具,皆之其处 [161] 。以赏者赏 [162] ,以刑者刑;因其所为,各以自成。善恶必及,孰敢不信?规矩既设,三隅乃列。
【注释】
[150] 出:发出。所出:指所发表出来的言论。
[151] 入:与“出”相对,即“进入”,这里用作名词,指返回到臣下用来检验其实绩的标准。以为之入:以(所出)作为其复核标准。
[152] 分(fèn):名分,本分,职分。辩:通“辨”。类:事。
[153] 溶:化解,引申指闲散歇息。
[154] 惽惽:糊涂。
[155] 辐凑:同“辐辏”,车轮上的辐条聚集在车毂上叫“辐辏”,比喻向中心归聚。
[156] 构:结。
[157] 叁伍:三与五,表示错综复杂,引申为反复比较检验。比:并列,排比。
[158] 泄:歇。
[159] 改:是“攻”的误字;“攻”是治理的意思。
[160] 义:通“议”。
[161] 之:到。
[162] 以:使。
【译文】
大凡听取意见的方法是,根据臣下所发表出来的意见,反过来把它作为检验臣下实绩的标准。所以君主审察臣下的言论来确定他们的职位,明确臣下的职责来区别他们所要做的事情。听取意见的方法,是若无其事地像喝得酩酊大醉似的。臣下摇唇鼓舌啊、咬文嚼字啊,我不先开口啊;臣下咬文嚼字啊、摇唇鼓舌啊,我更加要糊里糊涂啊。他们自己分析自己的意见,我因而从中了解到他们的底细;正确的意见和错误的意见都像车轮上的辐条聚集在车毂上那样集中到君主这里,君主却不要和他们纠缠在一起。虚无安静无所作为,是由道的本质所决定的;把各方面的事物放在一起比较验证,是由事物的实际情形所决定的。用排比具体事物的方法来验证一切,用会合抽象概念的方法来考核一切。如果国家的法制这个根本十分巩固,那么君主无论是行动还是歇息都不会有什么过失了。君主无论是行动还是歇息,都以无为的原则来治理臣下。君主如果喜欢臣子,他们就会讨好君主而多事;君主如果厌恶臣子,他们就会对君主产生怨恨。所以君主要去掉喜爱,去掉厌恶,使内心虚无以便作为容纳道的处所。君主不和臣下共同使用权力,民众就会爱戴君主;君主不要和臣下商议事情,而要使他们独自去办事。君主要紧紧地关住内室的门,从内室来观察厅堂,咫尺的短距离已经具备,那么一切都呈现在君主的视野中了。使该赏的都得到奖赏,使该罚的都受到惩罚;赏和罚都依据臣下的所作所为,各人得到的赏罚都是由他们自己造成的。善恶一定得到相应的赏罚,哪个还敢不忠诚老实呢?只要法度已经设立,那么其他的方面就都可以安排好了。
8.7 主上不神,下将有因;其事不当,下考其常 [163] 。若天若地,是谓累解 [164] ;若地若天,孰疏孰亲?能象天地,是谓圣人。欲治其内,置而勿亲;欲治其外,官置一人;不使自恣,安得移并?大臣之门,唯恐多人。凡治之极,下不能得。周合刑名,民乃守职;去此更求,是谓大惑。猾民愈众,奸邪满侧。故曰:毋富人而贷焉,毋贵人而逼焉,毋专信一人而失其都国焉;腓大于股,难以趣走 [165] 。主失其神,虎随其后。主上不知,虎将为狗 [166] 。主不蚤止 [167] ,狗益无已 [168] 。虎成其群,以弑其母 [169] 。为主而无臣,奚国之有?主施其法,大虎将怯;主施其刑,大虎自宁。法刑狗信 [170] ,虎化为人,复反其真 [171] 。
【注释】
[163] 考:成。
[164] 累:祸患,指妨碍“道”的主观因素。解:解除。
[165] 趣:通“趋”。
[166] 为:有。
[167] 蚤:通“早”。
[168] 已:止。
[169] 母:比喻君主。
[170] 狗:“苟”之误字。
[171] 反:通“返”。
【译文】
君主不能做到神秘莫测,臣下就会有机可乘;君主处事不当,臣下就会将君主的不当行为变成自己行动的常规。君主像上天、像大地那样虚静无为,这就叫做祸患被除去了;像大地、像上天那样虚静无为,还会对谁疏远、对谁亲近呢?能够像天地那样虚静无为,这样的人就可以称为圣人了。想要治理好宫廷内的事,那就设置近臣而不要去亲近他们;想要治理好朝廷外的事,那就应当每个官职只设置一个官员;不让臣下擅自为所欲为,哪能再有动用吞并他人职权的事呢?大臣的门下,只怕会聚了很多的人。大凡政治的最高境界,是臣下不能得到不应该得到的东西。把形和名合在一起加以对比验证,臣民就会安守本职;丢掉了这种法术而另找办法,这就叫做最大的迷惑。这样,狡猾的百姓就会越来越多,奸邪的臣子就会布满在君主的身旁。所以说:不要使别人过分富裕而弄得自己去向他借贷,不要使别人地位太尊贵而弄得自己受到他的威逼,不要专门信任一个人而弄得自己丧失了都城和国家。小腿比大腿大,就难以疾走快跑。君主如果丢掉了他神秘莫测的道术而可以被测知,篡权杀君的老虎就会跟在他的后面。君主如果还不知道,老虎就会有走狗了。君主如果不及早制止,走狗就会增加个不停。老虎成就了它的团伙,就会来杀掉它的君主。做了君主而没有忠于自己的臣子,还能拥有什么国家呢?君主施行他的法令,大老虎就会害怕;君主施行他的刑罚,大老虎自会服帖。法令、刑罚如果确实执行了,老虎就会变成人,又恢复他做臣子的本色。
8.8 欲为其国,必伐其聚;不伐其聚,彼将聚众。欲为其地,必适其赐;不适其赐,乱人求益。彼求我予,假仇人斧;假之不可,彼将用之以伐我。黄帝有言曰 [172] :“上下一日百战。”下匿其私,用试其上;上操度量,以割其下。故度量之立,主之宝也;党与之具,臣之宝也。臣之所不弑其君者,党与不具也。故上失扶寸 [173] ,下得寻常 [174] 。有国之君,不大其都;有道之臣,不贵其家。有道之君,不贵其臣;贵之富之,备将代之 [175] 。备危恐殆 [176] ,急置太子,祸乃无从起。
【注释】
[172] 黄帝:传说中的远古帝王,姓公孙,居轩辕之丘,故号轩辕氏。又居姬水,因改姓姬。国于有熊,故亦称有熊氏。传说他曾打败姜姓部落首领炎帝以及九黎族蚩尤,从而被各部落推为部落联盟首领。因有土德之瑞,故号黄帝。他在位时代约在公元前26世纪。法家说他“内行刀锯(刑罚),外用甲兵”(《商君书·画策》),是一个实行法治的帝王。战国汉初道家中的黄老学派把他与老子说成是本学派的创始人。
[173] 扶寸:古代长度单位,四指之宽为一扶,一指之宽为一寸。
[174] 寻常:古代长度单位,八尺为一寻,二寻为一常。
[175] 备:当作“彼”。
[176] 殆:危险。
【译文】
想要治理好自己的国家,一定要铲除臣下的朋党团伙;如果不铲除臣下的朋党团伙,他们将聚集得越来越多。想要管理好自己的田地,一定要使自己的分封赏赐恰如其分;如果不是按照法令适当地赏赐田地,那么乱臣贼子就会要求增加自己的封地。他们来求取,我就给他们,这就等于把斧头借给了仇人;把斧头借给仇人是不可以的,因为他们将会用它来砍我本人。黄帝有过这样的话:“君主和臣下一天内有上百次的冲突。”臣下隐藏起自己的私心,用来试探自己的君主;君主掌握了法度,用来制裁自己的臣子。所以法度的设立,是君主的法宝;朋党的形成,是臣子的法宝。臣下不杀掉他君主的原因,是朋党还没有形成。所以君主在执行法度时稍有失误,臣下就会从中获得数十倍的私利。掌握了国家政权的君主,不能让臣下封地的都城扩大;懂得治国原则的臣子,不让自己的家臣显贵。懂得治国原则的君主,不让自己的臣子显贵;如果使臣下高贵而富裕,他们就将取代君主。要防备危险而害怕出乱子,就得赶快设立太子,这样,灾祸就无从发生了。
8.9 内索出圉 [177] ,必身自执其度量。厚者亏之,薄者靡之 [178] 。 亏靡有量,毋使民比周,同欺其上。亏之若月,靡之若热。简令谨诛,必尽其罚。
【注释】
[177] 内(nà):通“纳”,纳入。索:大绳子,古代常用它来捆绑犯人。出:使……出去。圉(yu宇):监狱。内索出圉:即“纳人于绳索,出人于监狱”,指逮捕犯人和释放犯人。
[178] 靡:侈,多。
【译文】
将人囚禁或把人放出监狱,君主一定要亲自掌握好那法度。处刑太重的律令就给它减轻,处刑太轻的律令就给它加重。减轻和加重刑罚都有一定的法度,以免臣民狼狈为奸,共同来欺骗他们的君主。减轻律令上的刑罚,要像月亮亏缺那样渐渐削减;加重律令上的刑罚,要像加热物体那样逐渐加温。君主要简省律令,谨慎惩处,但一定要彻底实施他的刑罚。
8.10 毋弛而弓 [179] ,一栖两雄 [180] 。 一栖两雄,其斗 [181] 。豺狼在牢 [182] ,其羊不繁。一家二贵,事乃无功。夫妻持政,子无适从。
【注释】
[179] 弓:比喻赏罚大权。
[180] 栖:鸟窝,比喻职位。雄:雄鸟,比喻占据职位的当权者。
[181] :争斗得声嘶力竭的样子。
[182] 豺狼:比喻凶残的官吏。
【译文】
不要放松你的弓,否则,一个鸟窝里就会有势均力敌的两只雄鸟。一个鸟窝里有势均力敌的两只雄鸟,它们就会斗得你死我活。豺狼待在羊圈里,那羊圈里的羊就不会增多了。一个家庭有两个主管,做事就没有功效。夫妻共同当家,儿子就不知道去顺从谁了。
8.11 为人君者,数披其木 [183] ,毋使木枝扶疏 [184] ;木枝扶疏,将塞公闾,私门将实,公庭将虚,主将壅围。数披其木,无使木枝外拒;木枝外拒,将逼主处。数披其木,毋使枝大本小 [185] ;枝大本小,将不胜春风;不胜春风,枝将害心 [186] 。公子既众 [187] ,宗室忧唫 [188] 。止之之道,数披其木,毋使枝茂。木数披,党与乃离。掘其根本 [189] ,木乃不神。填其汹渊,毋使水清 [190] 。探其怀 [191] ,夺之威。主上用之,若电若雷。
【注释】
[183] 数(shuò朔):屡次。木:比喻朝廷大臣。
[184] 枝:比喻朝廷大臣的党羽。
[185] 本:接近根部的树干,比喻君主的势力。
[186] 心:比喻君主与太子。
[187] 公子:君主的儿子,除太子外,凡是正妻生的次子及妾生的儿子都称公子。
[188] 宗室:指有继位权的嫡长子(又称“世子”)一系的家族。唫:“吟”的古字。
[189] 根:比喻公子的权势。本:衍文。
[190] 清:激,奔腾。“汹”和“清”,都用来比喻奸党气焰的嚣张。
[191] 探:掏,伸进去摸取东西,探测。
【译文】
做君主的,要经常整修臣僚权贵这棵树木,不要使它的树枝茂密;它的树枝茂密,将堵住君主的宫门,大臣的门下将充实得门庭若市,君主的朝廷上将空虚得无人问津,君主将被壅蔽围困。君主一定要经常整修臣僚权贵这棵树木,不要使它的树枝向外延伸;它的树枝向外延伸,将逼迫君主的住处。君主一定要经常整修臣僚权贵这棵树木,不要使它的树枝大而树干小;树枝大而树干小,树干将承受不了春风;树干承受不了春风,树枝将会损害树心。公子已经人数众多,那么嫡长子一系的家族就会忧虑而哀叹了。制止他们的办法,就是经常整修臣僚权贵这棵树木,不要使它的树枝茂密。这棵树木经常被整修,朋党就会分崩离析。掘掉了树根,树木就没有精神。填塞那汹涌的深潭,不要让潭水泛滥奔腾。要摸清臣下的胸怀,剥夺他们的权威。君主要使用自己的权势,果断得像闪电、像雷击。
八奸第九 (第九篇 八种奸术)
9.1.0 凡人臣之所道成奸者有八术 [192] :
【注释】
[192] 道:由。奸:邪恶。
【译文】
大凡臣子用来使他们的罪恶阴谋得逞的有八种手段:
9.1.1 一曰在“同床” [193] 。何谓“同床”?曰:贵夫人,爱孺子 [194] ,便僻好色 [195] ,此人主之所惑也。托于燕处之虞 [196] ,乘醉饱之时,而求其所欲,此必听之术也。为人臣者内事之以金玉,使惑其主,此之谓“同床”。
【注释】
[193] 在:衍文。
[194] 孺子:年轻美貌的姬妾。
[195] 便僻(pián bì):即“便嬖”,善于阿谀逢迎而得宠的人。
[196] 燕:通“宴”,安闲。虞:通“娱”。
【译文】
第一叫做“同床”。什么叫做“同床”?就是:高贵的皇后夫人,得宠的姬妾妃子,善于逢迎谄媚的美女,这些都是君主所醉心的。让她们依靠君主退朝后和她们同居时的欢乐,趁君主酒醉饭饱的时候,来求取她们想要的东西,这是一种使君主一定能听从的手段。做臣子的在内中用金玉珍宝来奉承贿赂她们,让她们去蛊惑君主,这就叫做“同床”。
9.1.2 二曰“在旁”。何谓“在旁”?曰:优笑侏儒 [197] ,左右近习,此人主未命而唯唯、未使而诺诺、先意承旨、观貌察色以先主心者也。此皆俱进俱退、皆应皆对、一辞同轨以移主心者也。为人臣者内事之以金玉玩好,外为之行不法,使之化其主,此之谓“在旁”。
【注释】
[197] 优:优伶,演员。优笑:引人发笑的演员。
【译文】
第二叫做“在旁”。什么叫做“在旁”?就是:供君主取乐能使人发笑的滑稽演员和矮人,君主身边的侍从和亲信,这些都是君主还没有下命令就说“是是是”、还没有使唤他们就说“好好好”、在君主的意思还没有表达出来之前就能奉承君主的意图、能靠察颜观色来事先摸到君主心意的人啊。这些又都是进一起进、退一起退、共同应诺、共同回答、靠统一口径和一致行动来改变君主主意的人啊。做臣子的在内中用金银玉器、珍贵的玩物奉承贿赂他们,在外面替他们干非法的事,然后让他们腐蚀改造他们的君主,这就叫做“在旁”。
9.1.3 三曰“父兄”。何谓“父兄”?曰:侧室公子 [198] ,人主之所亲爱也;大臣廷吏,人主之所与度计也。此皆尽力毕议、人主之所必听也。为人臣者事公子侧室以音声子女,收大臣廷吏以辞言,处约言事 [199] ,事成则进爵益禄,以劝其心,使犯其主,此之谓“父兄”。
【注释】
[198] 侧室:君主的家族中,除宗室(有继位权的嫡长子一系的家族)以外,都称为侧室。公子:见8.11注。
[199] 处:定。
【译文】
第三叫做“父兄”。什么叫做“父兄”?就是:君主的兄弟儿子,是君主亲近宠爱的人;权贵大臣、朝廷上的官吏,是和君主一起谋划国家大事的人。这些都是竭尽全力一起议论而君主一定能听从的人。做臣子的用动听的音乐和美丽的少女来侍奉讨好君主的儿子和兄弟,用花言巧语来笼络收买权贵大臣和朝廷上的官吏,和他们订立盟约,叫他们按他的意图去给君主谋划事情,事情如果成功,就答应给他们晋级加薪,用这种方法来鼓他们的劲,使他们去干扰他们的君主,这就叫做“父兄”。
9.1.4 四曰“养殃”。何谓“养殃”?曰:人主乐美宫室台池,好饰子女狗马以娱其心,此人主之殃也。为人臣者尽民力以美宫室台池,重赋敛以饰子女狗马,以娱其主而乱其心,从其所欲,而树私利其间,此谓“养殃”。
【译文】
第四叫做“养殃”。什么叫做“养殃”?就是:君主喜欢修筑美化宫殿房屋、亭台楼阁、池塘园林,爱好装饰打扮少女狗马来寻欢作乐,这是君主的祸殃啊。做臣子的用尽民力来修筑美化宫殿房屋、亭台楼阁、池塘园林,重征赋税来装饰打扮少女狗马,以便使他们的君主寻欢作乐而神魂颠倒,他们顺从了君主的欲望而在修饰亭台楼阁和美女狗马的过程中大捞油水,这就叫做“养殃”。
9.1.5 五曰“民萌” [200] 。何谓“民萌”?曰:为人臣者散公财以说民人 [201] ,行小惠以取百姓,使朝廷市井皆劝誉己,以塞其主而成其所欲,此之谓“民萌”。
【注释】
[200] 萌:通“氓”。民萌:泛指民众。
[201] 说:通“悦”。
【译文】
第五叫做“民萌”。什么叫做“民萌”?就是:做臣子的挥霍公家的财物来讨好民众,施行小恩小惠来收买百姓,使朝廷和城市乡村的人都称赞他们自己,用这种办法来蒙蔽他们的君主而使他们的欲望得逞,这就叫做“民萌”。
9.1.6 六曰“流行”。何谓“流行”?曰:人主者,固壅其言谈,希于听论议 [202] ,易移以辩说。为人臣者求诸侯之辩士,养国中之能说者,使之以语其私——为巧文之言、流行之辞,示之以利势,惧之以患害,施属虚辞以坏其主 [203] ,此之谓“流行”。
【注释】
[202] 希:通“稀”。
[203] 施:设置,编造。属(zhu):连缀。
【译文】
第六叫做“流行”。什么叫做“流行”?就是:君主本来就不畅通他的言路,很少去听取别人的议论,所以很容易被动听的游说打动而改变主意。做臣子的就搜罗各国能言善辩的说客,收养国内能说会道的人,派他们为自己的私利去向君主进说——让他们设计了巧妙文饰的话语和流利圆通的言辞,用有利的形势来启发君主,用灾难祸害来恐吓君主,杜撰虚假的言辞来损害君主,这就叫做“流行”。
9.1.7 七曰“威强”。何谓“威强”?曰:君人者,以群臣百姓为威强者也。群臣百姓之所善,则君善之;非群臣百姓之所善,则君不善之。为人臣者,聚带剑之客,养必死之士,以彰其威,明为己者必利,不为己者必死,以恐其群臣百姓而行其私,此之谓“威强”。
【译文】
第七叫做“威强”。什么叫做“威强”?就是:统治民众的君主,是靠群臣百姓来形成强大的威势的。群臣百姓认为好的,君主就认为它好;群臣百姓不认为好的,君主也就不认为它好。做臣子的,聚集携带刀剑的侠客,豢养亡命之徒,借此来显示自己的威势,说明帮他的一定会有好处,不帮他的一定会被杀死,用这个来恐吓他的群臣百姓而谋求他的私利,这就叫做“威强”。
9.1.8 八曰“四方”。何谓“四方”?曰:君人者,国小则事大国,兵弱则畏强兵。大国之所索,小国必听;强兵之所加,弱兵必服。为人臣者,重赋敛,尽府库,虚其国以事大国,而用其威求诱其君;甚者举兵以聚边境而制敛于内,薄者数内大使以震其君 [204] ,使之恐惧,此之谓“四方”。
【注释】
[204] 内:通“纳”。
【译文】
第八叫做“四方”。什么叫做“四方”?就是:当君主的,自己国家小就得侍奉大国,兵力弱小就害怕强大的军队。大国的勒索,小国一定会听从;劲旅压境,弱小的军队一定会屈服。做臣子的,重征赋税,耗尽国库,挖空自己的国家去侍奉大国,而利用大国的威势来勾引诱惑自己的君主;厉害的,还发动大国的军队聚集在边境上来挟持国内,轻一点的,便屡次招引大国的使者来恐吓自己的君主,使君主害怕,这就叫做“四方”。
9.1.9 凡此八者,人臣之所以道成奸 [205] ,世主所以壅劫、失其所有也,不可不察焉。
【注释】
[205] 道:由。
【译文】
大凡这八种方法,是臣子用来使他们的阴谋得逞的手段,也是当代君主受蒙蔽胁迫以致丧失了自己所拥有的权势的原因,这是君主不可不仔细审察的啊。
9.2.1 明君之于内也,娱其色而不行其谒,不使私请 [206] 。
【注释】
[206] 这是针对第一种奸术“同床”所提出的防范措施。
【译文】
英明的君主对于宫内的皇后爱妃,玩弄她们的美色而不听从她们的求情,不让她们私下里说情请求。
9.2.2 其于左右也,使其身必责其言,不使益辞 [207] 。
【注释】
[207] 这是针对第二种奸术“在旁”所提出的防范措施。
【译文】
英明的君主对于左右侍从,在使用他们的时候一定要严格督责他们的言论,不让他们夸大其词。
9.2.3 其于父兄大臣也,听其言也必使以罚任于后,不令妄举 [208] 。
【注释】
[208] 这是针对第三种奸术“父兄”所提出的防范措施。
【译文】
英明的君主对于叔伯、兄弟、权贵大臣,在听取他们意见的时候,一定使他们对于后果承担法律责任,不让他们胡乱地建议。
9.2.4 其于观乐玩好也,必令之有所出,不使擅进,不使擅退,群臣虞其意 [209] 。
【注释】
[209] 这是针对第四种奸术“养殃”所提出的防范措施。“不使擅进,不使擅退,群臣虞其意”当作“不使擅进擅退,不使群臣虞其意”。虞:通“娱”。
【译文】
英明的君主对于观赏娱乐的东西、珍贵的玩物,一定让它们有正当的出处,不让大臣们擅自进献,擅自裁减,也不让大臣们来讨自己的欢心。
9.2.5 其于德施也,纵禁财、发坟仓、利于民者 [210] ,必出于君,不使人臣私其德 [211] 。
【注释】
[210] 禁:皇宫。坟:大。
[211] 这是针对第五种奸术“民萌”所提出的防范措施。
【译文】
英明的君主对于恩惠的施行,诸如发放君主府库中的财物、动用国家大粮仓中的粮食等有利于民众的事,一定出自君主的决定,不让臣下将这些恩德归于他们自己。
9.2.6 其于说议也,称誉者所善,毁疵者所恶,必实其能,察其过,不使群臣相为语 [212] 。
【注释】
[212] 这是针对第六种奸术“流行”所提出的防范措施。
【译文】
英明的君主对于臣下的进说议论,不论是赞誉别人的人所赞美的人,还是诋毁别人缺点的人所丑化的人,一定去核实他们的才能,考察他们的错误,不让群臣互相吹捧或诽谤。
9.2.7 其于勇力之士也,军旅之功无逾赏,邑斗之勇无赦罪,不使群臣行私财 [213] 。
【注释】
[213] 这是针对第七种奸术“威强”所提出的防范措施。
【译文】
英明的君主对于勇敢强劲的斗士,对他们在军队作战中的功劳不破格奖赏,对他们在乡间私斗中的不法行为不赦免罪过,不让群臣利用个人的财富收买勇士来谋求私利。
9.2.8 其于诸侯之求索也,法则听之,不法则距之 [214] 。所谓亡君者,非莫有其国也,而有之者皆非己有也。令臣以外为制于内,则是君人者亡也。听大国为救亡也,而亡亟于不听,故不听。群臣知不听,则不外诸侯;诸侯之不听,则不受之臣诬其君矣 [215] 。
【注释】
[214] 这是针对第八种奸术“四方”所提出的防范措施。距:通“拒”。
[215] 受:通“授”。之:指代“听大国可救亡”的说法。
【译文】
英明的君主对于诸侯各国的要求与勒索,合法的就听从他们,不合法的就拒绝他们。被称为亡国之君的,并非没有了他的国家,而是有了国家也都不属于他自己掌管。让臣下利用外国的势力对国内实行控制,那么这统治者就是亡国之君了。听从大国来挽救自己的灭亡,那灭亡比不听从更快,所以不应当听从大国。群臣知道君主不会听从大国,那就不会向外勾结诸侯了;诸侯不被听从,那就不会把那些听从大国能救亡的邪说授予臣子来欺骗他们的国君了。
9.3 明主之为官职爵禄也,所以进贤材劝有功也。故曰:贤材者处厚禄,任大官;功大者有尊爵,受重赏。官贤者量其能,赋禄者称其功。是以贤者不诬能以事其主 [216] ,有功者乐进其业,故事成功立。今则不然,不课贤不肖、论有功劳,用诸侯之重 [217] ,听左右之谒,父兄大臣上请爵禄于上,而下卖之以收财利及以树私党。故财利多者买官以为贵,有左右之交者请谒以成重。功劳之臣不论,官职之迁失谬。是以吏偷官而外交 [218] ,弃事而财亲 [219] 。是以贤者懈怠而不劝,有功者隳而简其业,此亡国之风也。
【注释】
[216] 诬:欺骗,捏造,冒充。
[217] 重:权势。
[218] 偷:苟且。官:职位,职守。
[219] 亲:爱,贪图。
【译文】
英明的君主设置官职、爵位、俸禄,是要用它来提拔有才能的人,勉励有功劳的人。所以说:有才能的人就得到丰厚的俸禄,做大官;功劳大的人就拥有尊贵的爵位,受重赏。使贤能的人当官时一定衡量他的才能,授予俸禄时一定衡量他的功劳。因此,有才能的人不去追求与自己的才能不相匹配的高官要职来为他的君主服务,有功劳的人乐于向君主进献自己的功业,所以君主的事业能成就、功名能建立。现在却不是这样,君主不去考核官吏是否有德才,不去评定他们是否有功劳,而是任用各国诸侯器重的人,听从左右近臣的请求,于是叔伯、兄弟、权贵大臣在上面向君主求取爵位俸禄,而在下面又出卖它来搜刮钱财货物并靠它来培植私党。所以财货多的人就靠买官而成了尊贵的人,同君主的左右近臣有交往的人就靠近臣的请求而成了有权势的人。有功劳的臣子得不到应有的评定,官职的升迁又失误错乱。因此官吏都敷衍塞责而与国外诸侯结交,以便让诸侯器重自己;又不顾自己的职事而只在财物上兜圈子,以便用它去贿赂左右近臣。因此有才能的人便变得松懈懒惰而不肯卖力,有功劳的人便毁弃而怠慢自己的事业,这是亡国的风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