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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住京都的姿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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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秋青莲院,巨樟嫩叶鲜。绿荫罩大地,日光三两点。

我不写和歌,说不准是“在晚秋”好,还是“晚秋的”好,也不知道是“绿叶之色广映”好,还是“绿叶之色广照”好,或者说“绿叶广布漏日影”那种拗口的词语更有趣。总之,那时我是站在青莲院门前樟树下面,转悠了一圈儿,然后仰望巨树,留下今日的印象。纵然是“晚秋”,依旧“嫩叶之色”青青,低垂广布的树枝,细叶密集,映射着冬日到来之前正午的太阳。那光线透过叶丛,老树蒙绿,充满青春的活力,随手写下了这首和歌。苍郁的老树干,坚挺强劲的枝条,错综弥漫露出于地表的匍匐妖艳之态,实为我那首不成熟的和歌所不及。季节由“晚秋”向“近冬”移转,京都红叶灿烂至极,同常绿相互映照,正是一派“晚秋”景象。只是今日的我,在这棵熟悉的大樟树上,发现叶色如此鲜丽,非常感动。这种青青叶色,正是东山君所描绘的颜色。

东山君的组画《京洛四季》中有一幅画了这棵“经年老树”大樟树。我是去看东山君所描绘过的樟树的。为了商谈如何为来年春天的东舞写作台本,昨天拜访了西川鲤三郎君,在名古屋住了一宿。但是,为了给画集《京洛四季》写稿,最好还是置身于这座京洛古城,定能亲眼看看东山君绘画的实景。于是,我在名古屋告别妻子,独自一人回到京都,今日观看了樟树。来往名古屋都是乘汽车经过名神高速道路。一路上赤日炎炎,正在沉落。

秋暮夕阳红光里,正中高耸伊吹山。

“秋暮夕阳”好,还是“秋天红”好呢?是“正中高耸”好,还是“正中一座”好呢?我也闹不清楚。由于不熟悉俳谐语言,不管哪一个词儿,都不是我常用的语言。高速公路的正对面,一派晚霞之中,只有一座伊吹山高高耸峙,巍然屹立,其宏伟之姿或许更适合硬度语言的表达。

青莲院门前的大樟树庄严、雄伟;不仅如此,它还优雅,妖艳。我在美国大陆和欧洲大陆也看到和注意过古老的大树,尽管高大得离奇,却不像日本古树那般优艳、纤丽,也缺少高雅和神韵,更没有亲切和细腻。那里的人也不像日本人一样,具有爱名木、名石的传统。青莲院的大樟树,固然同我这个日本人的心灵相通。去年,参加三国町高见顺石碑揭幕式归途中,路过金泽,应邀观赏所谓“三名松”,我被深深打动了。我不敢相信本世纪竟然还有如此美好之物存于世间。日本人花费数百年创造了“一树之美”,并传承下来,并深深根植于心灵之中,是极为可贵的。东山君称之为“经年老树·青莲院的樟树”,在《京洛四季》多幅绘画中,是最富代表性的写生画。看起来,东山君的绘画将我无法尽言的古老巨树之礼赞,做了完美的阐发与补充。

东山君往年有大作《树根》,这幅画仅见于画集,尤其给我留下深刻印象。青莲院樟树树根匍匐蔓延,绘画《树根》中的树根盘缠虬曲,此两种姿态均具有妖魔般的巨大力量,脚踏大地,头顶蓝天,在我看来,其强劲妖冶之美,是自然与人类永无止息的生命的象征。不用说,此种难得一见的姿态,也有着东山君的发现。东山君在以前的北欧之旅汇报系列展中,也画过巨幅的大树。我一向重视古老大树深远的生命内涵,曾经专门到各地寻访过,又在东山君的大树以及树根画中感受到了。仰望着具有数百年甚至一两千年树龄的巨树,坐在树根上,自然不能不想到人的生命的短促。这不是空茫的哀伤,反而是强劲的精神的不朽。此种精神的河水,同母亲大地相亲相依,交融一体,自大树梢头向我流泻而来。我发现晚秋的大樟树的绿叶之色,也是凭借此种精神。“老树一花开”就很好,如今是“老树万花开”。然而,从阳光映射、日影下漏的巨大樟树的绿叶丛中,我又发现比幼小的樟树更为细密的嫩叶,那也许是巨树返老还童吧?

再不然,那也可能是晚秋的大樟树,那种像嫩叶一般鲜丽的绿色,抑或就是京都树木本来的绿色。京都树叶的青,竹叶的青,都不同于东京一带地方。因为我要为东山君的《京洛四季》撰写文章,故而今年秋天,我特别留心看到了这一点。

时雨霏霏降,红叶光悦墙。

今年,光悦会的茶席上,见到觉觉斋题有“时雨霏霏”名句的茶勺,方晓得“时雨霏霏”这个词儿。因为深感光悦会时节京都的秋景,同这个词儿很相合,所以写了这首戏作性的俳句。可那天是小阳春天气,就连背山也不见一丝雨水,只不过强拉“时雨霏霏”这个词儿装装门面罢了。不过,我是长久地坐在光悦墙正对面的杌子上,一边烤着木柴火,一边同朋友、茶人、茶具店伙计闲聊,午餐时一起吃盒饭。光悦墙前面是胡枝子,后面是红叶,东山君如实地绘入了画面。我一面望着眼前的实景,一面凝望着东山君《秋寂·光悦寺》画面。那面墙的后头,有竹丛,我对妻子低声说:“那正是东山君画里竹子的颜色。”离开光悦寺,访问大河内庄(传次郎氏旧居)时,深入走进野野宫一旁的小路,这里还残留着嵯峨的竹林,也有东山君画里竹子的颜色。从这里的西山走向东边的诗仙堂,虽然山茶花花事已阑珊,但依旧映着美丽的夕阳和落照的余晖。

诗仙堂落霞灿烂,山茶花光映西山。

这里的“夕阳映西山”好,还是“面向晚霞”好呢?我不知哪一句合适。满树白花和古木巨树,没有进入冒牌俳句。东山君在《京洛四季》的《入夏》和《山崎边》两幅画中描写过竹林。今年秋天,我在京都听说过,由于一味开辟住宅用地,山崎、向日町一带的竹林被砍伐,“京都之味”的竹笋产地也渐渐消失了。去年,从大河内山庄的传次郎夫人那里听说,岚山的几千棵松树任其干枯。我每逢到达这里,总是“看都满眼泪”。

几年前,我屡次对东山君说,赶快画下来吧,否则就没有了。趁现在京都还在,务必请描绘下来。我的愿望对东山君绘制《京洛四季》杰出的组画或许起到了一点儿促进作用。这是我的幸运、喜悦,是用言语无法表达尽的。开始我对东山君说这话的时候,我在京都城里游逛,嘴里一直嘀咕“看不见山”“看不到山”,心里深感悲凉。既难看又便宜的西式建筑陆续建筑起来了,从大街上望不见山峦了。一座看不见山的城市,我哀叹,这不是我的京都。如今,我已经习惯于看不见山的京都城了。但是,我今天仍然希望京都的原貌能够得以保持。《京洛四季》里东山君的众多画面,可以为我们担负起留住京都原貌的责任。《京洛四季》组画的诞生,既寄寓着我的夙愿,又存留于东山君日常的厚谊,故而我写了这篇随意的文章。东山君的很多画幅中,除高桐院外,还有其他我所经常造访的风景。尤其是《北山初雪》和《周山街道》,是我的有缘之地。东山君描绘的北山杉树丛,深刻而又亲切地印在我的眼里。还有,撰写此文的都饭店日本式房间,还有滨作的日本食堂是最近才熟悉的,这里的窗户面对东山,也就是比叡山。“东山如熟友,数见不相厌”,这是赖山阳的诗句。

熟友东山现,待得晓雾晴。

是“东山浮现”还是“东山隐隐”呢?不懂俳句的我又闹不明白了。黎明即起的我,每天早晨必定眺望《京洛四季》中的《拂晓·比叡山》。《京洛四季》之前的东山君的系列展是北欧,想不到我最近将要去一趟斯德哥尔摩,有幸为露西亚女神节的瑞典小姐点燃桂冠上的蜡烛,这或许来自我和东山君匪浅的缘分吧。东山君的绘画,自北欧之旅中巨大的喜悦回归故乡日本,那种依依难舍的温暖与高雅的清新自由的特色,这回在《京洛四季》中表现得最为鲜明。其间,他还为皇室新宫殿绘制了巨幅壁画,他的画作的精进水平为观众所目睹。

昭和四十四年(一九六九)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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