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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猷录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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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陈友谅

陈友谅者,湖广沔阳渔家子也。本姓谢,先世赘于陈,为陈姓。尝为县吏,不乐其职。会中原兵起,徐寿辉与倪文俊等以元至正辛卯攻陷蕲水、黄州等处,僭称皇帝,国号天完,改元治平。未几,陷汉阳、兴国、武昌,又遣赵普胜、陈普文、项普略、党仲达分兵陷九江、吉安、池州、杭州、荆州、岳州等郡。元兵累讨之,不克,众号百万。友谅往从文俊麾下,为簿书掾,寻领兵为元帅。后寿辉为元兵所败走,倪文俊迎寿辉居之汉阳,文俊渐专恣,友谅意不能平。丁酉秋,文俊谋弑寿辉,不果,奔黄州,友谅遂袭杀文俊,并其军,自称平章,寿辉不能制。

丁酉十月,上驻师金陵二年矣,已略定江东诸郡,又取扬州。乃命常遇春率廖永安、吴祯等由铜陵进取池州,又命李文忠领兵策应之。师抵城下,攻破其北门,入城,斩寿辉将洪元帅,又执其党魏寿、徐天雄等。亡何,友谅闻池州破,以战舰百余艘来逆战,遇春等奋击,大败之,遂以赵忠守池州。

戊戌春正月,友谅陷元安庆,元守臣余阙死之。夏四月,友谅又陷元江西隆兴及瑞州。未几,遣其党赵普胜自枞阳寇我池州,太平守将刘友仁闻之,率兵赴援,遇贼,与战,败没。五月,友谅遣其党康泰、赵琮、邓克明等陷元邵武,又自南昌遣兵陷元抚州。八月,又陷元赣州。十一月,陷元汀州。

巳亥三月,友谅遣其党赵普胜寇我宁国之太平县,总制胡惟贤命程允、汪炳等击败之,获其粮万余斛。普胜寇青阳、石埭等县,佥院张德胜御于栅江口,破走之。友谅又陷元襄阳郡。八月,上遣徐达率张德胜等攻安庆,自无为登陆,至浮山砦,击败友谅部将胡总管兵,追至潜山界沙河,遇友谅伪参政郭泰领兵逆战,达等击败之,斩郭泰,大获辎重,遂克潜山。九月,上命院佥俞廷玉率兵同攻安庆,不克,廷玉败没。十月,俞通海破友谅将赵普胜于安庆。十二月,徐寿辉以友谅破隆兴,欲徙都,友谅忌其来不利于己,沮之。寿辉不听,引兵发汉阳,南下江州,友谅佯出迎,伏兵城内,候寿辉入,即闭城门,伏发,尽杀其左右将士,居寿辉江州,友谅自称汉王,置官属,征伐诛赏皆不禀寿辉节制。

庚子夏五月,友谅帅师东下,声言援安庆,常遇春策其必犯池州,先伏兵九华山待之。友谅果自率众猝至,伏兵大败之,俘斩二万余级,擒二千余人。

闰五月,友谅率舟师寇太平,围其城,守将花云率麾下三千人迎战,三日,友谅不得入。乃以巨舟乘涨泊城西南隅,舟尾高与城平,令士卒缘之上。时城中乏食,士惫甚,不能战,城遂陷。云与知府许瑗皆死之。友谅既陷太平,忌其将赵普胜强盛,诱杀之,令别将守安庆。友谅寇太平时,挟寿辉行,既得太平,亟谋僭号位,乃于采石舟中,佯使人白事寿辉前,令壮士持铁挝从后击之,碎其首,以暴疾死令军中,遂以采石五通庙为行殿,称皇帝,国号汉,建元大义。值大雨,羣臣立江岸草次成礼,殊无仪节。以邹普胜为太师,张必先为丞相,余各拜官有差。乃率众还江州。友谅既僭大号,遣使约张士诚同入寇,自江州引兵东下,金陵大震。献计者,或谋以城降,或谓钟山有王气,欲奔据之,或欲决死一战,战不胜即走未晚。上心非诸将议,刘基独张目不言。上召基入内问计,基对曰:“先斩主降及奔钟山者,乃可破贼。” 上曰:“先生计将安出?” 基曰:“天道后举者胜,吾以逸待劳,何患不克?莫若倾府库,开至诚,以固士心,伏兵伺隙击之,取威制胜,以成王业,在此举也。” 上意益决。或谋先复太平,以牵制贼势,上曰:“不可。太平,吾所亲筑,城濠堑深固,贼前乘涨以舟泊乘城,乃为所陷。今往攻之,猝难拔,贼舟师十倍于我,我顿兵坚城之下,进不能取,退不及援,失所据矣。” 或又劝上自将御之,上曰:“亦不可。彼知我出,以偏师缀我,我欲与战,彼不交锋,而以舟师顺流下建康,半日可达。吾步骑亟回,百里趋战,兵法所忌,皆非良策也。” 于是遣胡大海以兵直捣广信,制其后,而召指挥康茂才谓之曰:“吾有事,命汝,能之乎?” 茂才曰:“惟所命。” 上曰:“汝与友谅旧知,今友谅入寇,吾欲速其来,非汝不可。汝今作书,遣使绐友谅,伪降,约为内应,招之速来,绐告以虚实,使分兵三道,以弱其势。” 茂才曰:“诺。家有老阍,旧尝事友谅,遣令赍书往,必信来无疑。” 上以其谋语李善长,善长曰:“方忧寇来,何为诱致之?” 上曰:“迟则二虏谋合,为害益大,何以支?今先破此虏,则东寇胆落矣。” 善长曰:“善。” 茂才遂令阍者乘小舸,径至友谅军,友谅得书,甚喜,问曰:“康公今何在?” 阍者曰:“见守江东桥。” 问桥何如,曰:“木桥。” 乃与酒食,遣还,谓曰:“归语康公,吾至则呼老康为验。” 阍者诺,归具以告。上曰:“此虏入吾彀中矣。” 乃命善长亟撤江东桥,易以铁石,比旦,桥成。有自友谅军中逃归者,言友谅问新河口路,上亟命赵德胜跨新河筑虎口城守之,命常遇春、冯胜、华高等率帐前五翼军三万人伏石灰山侧,命徐达等陈兵南门外,杨璟驻兵大胜港,张德胜、朱虎率舟师出龙江关外,上亲总大军于卢龙山,令偃黄帜于山之左,偃赤帜于山之右,令曰:“寇至则举赤帜,俟举黄帜则伏兵皆起,各严师以待。”

至日,友谅率舟师东下,至大胜港,杨璟整兵御之,港狭,仅容三舟入,友谅以舟不得并进,遽引退出大江,径冲江东桥,见桥皆大石,非木桥,乃惊疑,呼老康,又无应者,悟茂才使谬,即与其弟号五王者率舟师趣龙江,先遣万人登岸立栅,势甚锐。时酷暑,上衣紫茸甲,张盖督兵,见士卒挥汗赤日中,命去盖。众欲战,上曰:“天且雨,诸军就食毕,乘雨击之。” 众仰视天,无片云,未信。忽风起西北,须臾,大雨如注,赤帜举,上下令拔栅,诸军兢前拔栅,友谅麾其众来争,战方合,雨止,上命发金皷,皷大震,乃令黄帜举,常遇春等伏兵起,徐达兵亦至,张德胜、朱虎舟师并集,内外合击,友谅大败,仅以身免,众溃趋舟,值潮退,舟胶浅,杀溺死者无算,生擒七千余人,获其将张志雄、梁铉、喻国兴等,皆降,收得巨舰百余艘,战舸数百。友谅乘别舸脱走,于所乘舟中得茂才书,上笑曰:“彼愚至此,可哂也。” 令诸将追击友谅至慈湖,纵火焚其舟,贼众大溃,复追至采石,大战,廖永忠率所部大呼陷阵入,华云龙跃马捣其中坚,有王铭者,独驰入其阵,贼攒槊剌之,伤额,战益力,流血淋漓,旋回三匝,所杀伤过当,贼大败。张德胜战死,周显与贼战于观渡桥,亦败之,获其将士十三人。诸军乘胜追击,贼守太平者无固志,遂复太平。张志雄言友谅东下,并安庆兵来,今俱败,安庆无守御者,上即命徐达将兵追之,遂复安庆,以赵伯仲守之。前所追胡大海捣广信兵至灵溪,亦败其众,遂督兵攻信州,贼守者不能支,众大溃,克其城,改信州为广信府,以胡大海子德济为枢密同签守之。亡何,友谅遣其将张定边复攻陷安庆,赵伯仲弃城走龙江。上曰:“主将不能坚守,城陷远遁,宜诛之。” 常遇春等力救,上不从,曰:“军法不严,何以励后?” 遂赐弓弦,令自缢,而擢用其子弟。

辛卯三月,友谅遣其将李明道寇信州,据草平镇,以遏浙东援兵。德济遣夏德润出兵夺其墩,战死,贼又保玉山,胡大海部将缪美闻之,来援,与贼战于东津桥,遂复玉山,抵信州,绝明道归路。

六月,明道围广信急,德济遣使求援于父大海,大海率师由灵溪进,李文忠亦遣兵援之。德济闻援兵至,引兵出城,与大海夹击明道,大破之,擒明道及其宣慰王汉二,并士卒千余人,大获其战马器械。大海送明道、汉二于文忠,文忠令汉二招友谅建昌守将王溥,溥,汉二兄弟也,遂归附,乃俱送建康。上命三人仍旧官,后征江州、南昌,用为向导。

八月,上怒友谅悖逆,决计伐之。谓诸将曰:“友谅弑主僭号,犯我近疆,殒我名将,又诱杀张普胜,将士离心。观其所为,不灭不止。尔等励士卒以从。” 徐达曰:“师直为壮,今我直彼曲,何患不克?” 上乃亲督诸将,率舟师乘风溯流而上,直抵安庆。命冯胜、俞通海、赵德胜、张志雄等捣其水寨,破之。攻城自旦至暮,不拔。刘基请弃安庆去,径拔江州,倾其巢穴。上从之,遂悉师西。上长驱过小孤,友谅将丁普即迎降。师距江州五里,友谅始知之,以为神兵自天而下,仓猝不能御,挈妻子夜奔武昌。友谅将傅友德亦降,遂克江州。乘胜遣康茂才等进拔蕲州、黄州、兴国、黄梅、广济等处,又遣使招谕友谅江西诸守将。南昌胡美、袁州欧普祥、余干吴宏、龙泉彭时中、吉安曾万中等皆遣使纳款。胡美使来,请禁止数事,勿散离其所部兵。上有难色,刘基从后踢上所坐胡床,上悟,许从所请,赐书慰谕之。命赵德胜分兵攻下瑞州、临江诸郡,邓愈以兵袭浮梁,友谅将侯邦佐弃城遁,遂取乐平等处,饶州之境悉定。

十月,邓愈驻兵临川之平塘,时友谅将邓克明据抚州,佯遣使通款,无降意。愈知其情,乘夜往袭之,旦入其城,克明单骑遁。初,友谅走武昌,徐达追至夏阳,上命达回守江州。亡何,召达还建康,至中道,得令还守江州。友谅闻达去江州,遣兵袭之,暨达还,友谅兵已入江州城,达击,大败之,俘斩数千人,获其眷属。十月,命诸将旋师攻安庆,下之。上遂幸南昌,胡美率众迎谒,上以叶琛知南昌府,王溥、吴宏、欧普祥、曾万中等皆来见,时邓愈既定抚州,率众来会。上于南昌。十一月,上自江州还建康,命徐达率降将祝宗、康泰等攻友谅于武昌。

壬寅三月,祝宗、康泰叛,回据南昌,知府叶琛迎战于市,死之。时邓愈驻师南昌,仓猝出走。徐达于湖广闻变,旋师讨之,赵德胜攻城,为礟火伤,祝宗、康泰败走,追斩之,南昌复定。上闻之,喜曰:“南昌重镇,西南之藩屏,吾得南昌,去陈氏一臂矣。非骨肉重臣不可守。” 五月,命大都督朱文正统赵德胜、薛显同邓愈守之。友谅将有号八阵指挥者,聚众结寨南昌之西山,十二月,赵德胜、孙兴祖攻破之,俘斩三千余人。时江西诸郡虽附,多观望未定。

癸卯正月,临江、吉安、抚州三郡叛,赵德胜引兵往讨,会守臣曾万中等走建康乞援兵,至,皆复之。时陈友谅据湖广,张士诚据姑苏,上与诸将议所向,或谓苏湖地饶沃,宜先取之。刘基曰:“不然,张士诚自守虏耳,陈友谅居上流,名号不正,宜先伐之。陈氏灭,取张氏如囊中物耳。” 上曰:“友谅剽而轻,其志骄,士诚狡而懦,其器小。若先攻士诚,友谅空国来救,是吾疲于二寇也。” 遂决计先伐陈氏。

四月,陈友谅忿其疆土日蹙,大作舟舰,自帅兵号六十万,围南昌,乘涨直抵城下,用云梯等攻具百道攻城,昼夜不息。友谅亲督众攻抚州门,城坏三十余丈,朱文正、邓愈等督诸将死守,且战且筑,城坏复完。友谅尽攻击之术,城中随方御之,杀伤者甚众,城中李继先、牛海龙、赵国旺等亦战死。赵德胜率步卒千人开门出战,贼将金指挥操戈直前,德胜射之,一发而毙。

五月,友谅攻新城门,薛显将锐卒出战,斩其平章刘进招,擒其副枢赵祥。友谅乃遣其将蒋必胜等分兵攻陷临江、吉安二郡,吉安守臣曾万中死之。友谅以所俘徇城下,文正等不为动。

六月,赵德胜巡城至东门,贼伏蹶张弩射之,中腰膂,德胜卒。朱文正乃遣千户张子明赴建康告急,又诈遣卒号舍命王者诣友谅,约日出降,友谅信之,缓其攻。至日,城上旗帜一新,友谅俟至暮,见无降意,缚约降卒于城下杀之。文正等坚守以待。张子明取渔舟从水关出,昼潜夜行,半月达建康。时上方亲破张士诚将吕珍于安丰,解安丰围,命徐达等移师围庐州,而自还建康。子明至,上问友谅兵势何如,子明对曰:“友谅兵虽盛,战死亦不少。今江水日涸,巨舰将不利,又师久粮乏,援兵至,可必破也。” 上曰:“归语文正等,但坚守一月,吾当自取之,不足忧也。” 乃遣子明先还,至湖口,为友谅兵所执。友谅曰:“若能诱城中降,非但不死,当富贵。” 子明佯许之,至城下,呼曰:“我已见主上,令诸公坚守,大军且至矣!” 友谅怒,杀之。文正等闻之,守益坚。时达等围左君弼于庐州,上遣使命解围,曰:“为一庐州而失南昌,非计也。”

七月,上亲督诸将,率舟师二十余万援南昌,进次湖口。是月丙戌,友谅闻我师至,解南昌围,东出鄱阳逆战。丁亥,遇于康郎山,徐达先诸将击之,败其前锋,一巨舟贼死者千五百余人。上恐张士诚乘虚,命达还守建康。戊子,上布舟师为十二屯,常遇春等联舟大战,俞通海乘风纵火焚寇舟二十余艘,军威大振。友谅骁将张定边直前犯上所御舟,舟适胶浅沙,诸将尽力御之,仓卒计无所出,牙将韩成进曰:“古人杀身以成仁,臣不敢爱其死。” 乃服上冠袍,对敌自投水中,敌人信之,攻稍缓。会常遇春、俞通海等皆来援,舟集水涌,上舟乃得脱。常遇春从傍射中定边,定边走,通海与廖永忠以飞舸追之,定边身被百余矢,士卒多死伤,退去。会日暮,上鸣钲集诸将,申约束。

明日己丑,上复亲布阵与友谅战。友谅悉巨舟连锁为阵,旌旗楼橹,望之如山。我师舟小,怯于仰攻,多退缩。上亲执旗麾之,不前。右师小怯,上命斩队长十余人,犹不止。郭兴进曰:“非人不用命,舟大小不敌也,非火攻不可。” 上命常遇春等分调渔舟,载荻苇,置火药其中。至晡时,东北风起,乘风纵火,焚其舟数百艘,烟焰涨天,十里之内,湖水尽赤。友谅弟友仁、友贵及平章陈普略等皆焚死。

又明日庚寅,友谅复率众来战,自辰至巳不解。时刘基侍上侧,忽挥手云:“难星过,请上易舟。” 上亟入他舟,旧所御舟以礟碎。廖永忠、俞通海、汪兴祖、赵庸以六舟深入敌阵搏击之,敌联大舰拒战,我师望六舟无所见,意陷没。有顷,六舟绕敌船,势如游龙,翻然而出,诸将见之,勇气愈倍,战益力,呼声震山海,友谅兵大败。永忠等还见上,上劳之曰:“今日之捷,诸君之力也。”

又明日辛卯,复联舟大战,又败之。友谅欲退保鞋山,我师已先至罂子口,横截湖西,邀其归路,友谅不得出,相持者三日。上以书贻友谅曰:“方今天下之势,讨夷狄以安中国,是为上策;结怨中国而厚夷狄,是为无策。曩者公犯池州,吾不以为嫌,生还俘将,欲与公为约,从之举,各安一方,以俟天命,吾本心也。公失此计,乃先与我为仇,是以破公江州,遂蹂蕲、黄、汉、沔,因举隆兴、江西别郡,奄为我有。今又不悔,乃复启兵端,既困于洪都,两败于康山,杀其弟侄,残其兵将,损数万之命,无尺寸之功,此逆天理、悖人心之所致也。设使公侥幸逃还,亦宜修德,勿作欺人之寇,却帝名而待为主。不然,丧家灭姓,悔之晚矣。” 友谅得书不答。俞通海曰:“湖水有浅涩,舟难回旋,莫若入江,据上流,彼舟入,即成擒矣。” 刘基亦密言于上,请移湖口,期以金木相犯日决胜,上从之。以八月八日移舟入江,驻南湖觜,水陆结营,列栅江南北岸,置火丹、火筏中流,戒严以俟敌舟。以连败故,友谅不敢出,粮且尽。

二十七日,敌计穷,冒死突出,绕江下流,欲由禁江遁回。上麾诸军追击,以火舟、火筏冲之,敌舟散走,追奔数十余里,自辰至酉,战不解。友谅中流矢,贯睛及颅而死,擒其太子善儿、平章陈荣等,悉舟师来降。张定边乘夜以小舟载友谅尸及其子理奔还武昌。诸将多劝上乘胜径捣武昌灭汉者,上心忧建康,恐张士诚乘虚入寇,不从。

以九月班师还,告庙饮至,论功行赏,赐常遇春、廖永忠、俞通海等田,余赐金帛有差。命于康山立忠臣庙,祀韩成等死事臣三十余人,又命于南昌立庙,祀赵德胜、张子明等。初,陈友谅将寇南昌时,上以张士诚遣吕珍围安丰,亲率诸将往救,刘基力谏,不听。既解安丰围,复命诸将移师围庐州,后张子明告南昌围急,始移庐州师,亲率西上。至是,上谓基曰:“我不当有安丰之行,使友谅知我出,乘京城空虚,顺流下,直捣建康,我进无所成,退无所归,大事去矣。友谅不攻建康而围南昌,计之下者,不亡何待?乃知天命有所归也。” 时四方群雄惟友谅最强盛,既败灭,上喜甚,谓诸将曰:“此贼亡,天下不足定矣。” 张定边以陈理归,复僭称帝于武昌。上经理建康守御,留徐达等备吴,复率诸将亲征之。

十月,至武昌,分兵立栅,围其诸城门,又于江中联舟为长寨,以绝其出入之路。十二月,上还建康,命常遇春督诸将攻武昌。

甲辰正月,上即吴王位。二月,以武昌久不下,复亲往视师,督诸将攻城。城东有高冠山,下瞰城中,敌据之。上问诸将谁能夺此者,傅友德先登,即奋勇直上,面中一矢,镞出脑后,胁下复中一矢,不为沮,竟一鼓夺之。敌将有陈某者,骁捷善槊,独驰入中军帐下,上方坐胡床,见牙将郭英从傍来,疾呼郭曰:“为吾杀贼!” 郭英持槊跃马至,奋臂一呼,陈应手陨。上曰:“尉迟敬德不汝过也。” 解所服红锦袍赐之。敌岳州守将号泼张者,率潭、岳兵来援,至夜婆山,上遣兵击败之,擒泼张,悉俘其众。上遣降将罗复仁入城谕降陈理与张定边,定边知不可支,议欲降,陈氏将勇略无右定边者,于是陈理率定边等诣军门降,上慰纳之,令军士不得入城,百姓安堵,城中大饥困,上发仓粟赈之。立湖广行中书省,以杨璟参知政事守之。其后封陈理归德侯,友谅父普才亦封侯,友谅弟友仁等皆封伯。未几,以普才适滁,理适高丽。江西行省以友谅镂金床进,上谓侍臣曰:“此何异孟昶七宝溺器?一床工巧若此,其余可知,穷奢极侈,安得不亡命?” 毁之。上还建康,伪汉将熊天瑞尚据赣州,新淦豪民邓仲廉亦据永丰,邓愈调兵攻讨。

八月,上命常遇春率陆仲亨等往与邓愈等合兵讨之。九月,又命徐达及杨璟等进攻江陵,分遣唐胜宗等徇长沙、沅陵、醴陵,傅友德徇夷陵,皆平之。惟天瑞据赣州,仲廉据永丰未下。上遣汪广洋参常遇春等军事,为谕之曰:“汝与遇春等言,熊天瑞困守孤城,犹笼禽阱兽,岂能逃逸?但恐城破之日,杀伤过多耳。要当以保全生民为心,一则可为国家用,二则可为未附者劝。如汉将邓禹,不妄诛杀,得享高爵,子孙昌盛,此可为法。曩者鄱阳湖之战,友谅既败,生降其兵,至今皆为我用,纵有逃归者,亦为吾民。我前克湖广,令士卒勿入城,故能全一郡之民。苟得地无民,何益于国?” 广洋至遇春军,谕上旨,遇春乃缓师,立栅围之。乙巳正月,天瑞出降,赣州平,南安、南雄、韶州诸郡皆下。上褒谕遇春等曰:“予闻仁者之师无敌,然非仁者之将不能。今将军破敌不杀,是天锡将军以隆我国家,非偶然也。捷书至,予甚喜,虽曹彬下江南,何以过之?将军能广宣威德,保全生灵,予深有赖焉。” 徐达遣兵取宝庆路,彬靖诸安抚长官司皆来降。朱文正遣何文辉、薛显讨新淦邓仲廉,汤和讨江西大盗姚大胆,皆击斩之。汤和仍回守常州,乃以邓愈为湖广行省平章,镇抚荆襄,以御北兵。于是湖广、江西之境悉定。

论曰:元末群雄共起,与我圣祖并驱中原者,固非一人。而当时称勍敌,为腹心肘腋害者,惟友谅为可虑哉。友谅之勇悍雄略,虽或未及项羽,而剽迅狡猾,出没飘忽,大困而气不馁,屡踬而势复振。观其龙江败归,还袭安庆;九江之失,疾奔武昌;及徐达召还,不旋踵而有江州之入。是皆以败衂之后,旬日之间,而能陷城却敌,盖深通兵法,不阻不挠,故能开拓封疆,奄有荆楚,亦一世之雄也。

所惜者,昧于强弱之势,眩于先后之机。我圣祖在金陵,可与合从,而不可为敌者,乃先自相仇敌,攻战至无虚日。至于河南形胜之地,韩林儿、刘福通辈,文皆非戡定之才也,顾不能进取襄邓,以窥中原,其策已缪矣。及其东下也,金陵无衅可乘,则拥众远涉江湖,以取龙江之败。及我圣祖出援安丰,金陵可乘矣,乃老师南昌,而不能捣根本之虚。虽天命有在,未可力争,而用兵之道,当如是哉?

况其器小而志骄,性猜而多忌,拔一太平,遽称大号,至以受命之礼于草莽行之。而安庆,南北屏蔽,守难其人,乃不容一赵普胜,其视我圣祖之宏规伟度,天壤悬绝矣,岂待决彭蠡之战而后胜负可分耶?

虽然,我圣祖之所以得肆力于友谅者,则以士诚之乏远略为耳。观其鄱阳之战,亟命徐达归守建康,友谅既殂,诸将劝之西蹙武昌,竟不从而班师者,拳拳以东吴之乘虚为虑耳。但英雄驾御之术,不欲以机事告人,而区区戎简辈,岂足以测圣心哉?士诚坐守吴会,而不能出一旅以扰金陵,则天所以成灭汉之功也。天之所兴,固非人力之所能御哉。

广信府同知 邹潘 校正

推官 方重 校正

临江府推官 袁长驭 校正

上饶县学教谕 余学申 对读

湖州府后学 吴仕旦 覆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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