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揽群英
癸巳春,上年二十六,在郭元帅军中。先是,濠城被围,元将贾鲁死,围解。上白郭元帅,归集乡里壮士,得徐达等入城。达少于上一岁,智勇绝伦,上首得达,专任之。既乃徐州将彭早住、赵均用来奔濠城,郭元帅为所制。上察知其不可有为,乃白郭元帅欲南畧地,遂率徐达、汤和、吴良、吴祯、花云、陈德、顾时、费聚、耿再成、耿炳文、唐胜宗、陆仲亨、叶云龙、郑遇春、郭兴、郭英、胡海、张龙、陈桓、譤成、李新材、张赫、张铨、周德兴等二十四人出南畧定远。二十四人者,皆濠人。
甲午春,上破横涧山,元义兵将缪大亨以众二万降。上至定远,冯国用与弟国胜率众归附。二人少皆喜读书,明孙武兵法,因乱众推为义兵长,保乡曲,至是来谒。上奇之,曰:“尔被服其儒生耶?” 因问计。国用对曰:“金陵龙蟠虎踞,真帝王之都。愿先拔金陵定鼎,然后命将四征,讨除羣寇,救生灵于水火,勿贪子女金帛,天下不难定也。” 上大悦,留合兄弟皆宿卫左右。定远人李善长来谒,上一见知其为长者,礼之,与语竟日,皆合,留置幕下掌书记。尝从容语之曰:“吾观羣雄中持案牍谋事者,多訾毁将士,将士弗得效其能,事多败,主者亦安得独存?汝宜用为鉴,务协和诸将以成功也。” 合肥人吴复性沉鸷,寡言笑,勇畧过人,遇乱聚众保乡里,闻上至,率所部来谒,上俾领前锋。定远人丁德兴骁勇善战,伟貌黑面,来归,上上以黑丁呼之,令从征洪山寨,德兴先登破之。
七月,濠州赵德胜来谒。德胜状貌魁伟,膂力过人,能马上运槊如飞,郡县选为义兵队长。德胜知时事不可为,弃之来归,上以为帐前先锋。兄子朱文正、姊子李文忠,先是各避乱徙他境,与上相失,及闻上驻师滁州,皆来归。先是,定远人沐英八岁遭兵乱,失父母,无所依,上怜其孤,与高皇后抚之,至是并文忠等皆育为子,赐文忠、英姓朱氏,择师教之,军中穪文忠保舍,英沐舍云。虹县胡大海长身铁面,勇力过人,来见上于滁,上一见语合,用为前锋。濠州孙兴祖刚毅有胆气,王志猛鸷多智畧,二人年皆十九,俱来归。定远茅成、含山仇成,二人皆骁勇有胆畧,来见,上上悉留置麾下。
乙未,上驻和阳。虹县邓愈少魁伟,有大志,勇畧自负,年十六,从父兄起兵,父兄皆战没,愈代领兵,众服其勇,率所部来附,上命充领军总管。濠州常遇春性刚毅,軆貌奇伟,智勇过人,年二十三,为羣雄刘聚所得,宠遇之。然聚事剽掠,无远图,遇春知其无成,率所部数十人弃聚来归。未至,困卧田间,梦金甲神人蹴之起,曰:“主君来。” 忽寤,见上至,即伏谒,上壮之,用为前锋。上欲谋渡江,乏舟楫。时巢湖有水军将巢县廖永安与其弟永忠、俞廷玉与其子通海、通源、通渊、赵伯仲与其弟庸、合肥张德胜、叶升、无为桑世杰、含山华高,皆集舟师,结水寨自保。会妖贼左君弼据庐州,永安等与战不胜,为所窘,闻上驻师和阳,欲归附,又元兵阻江上为梗,乃遣使间道纳款。上率诸将以兵往取之,遂以永安等归和阳。适巢县金朝兴亦率众来附,朝兴骁勇有谋。既得诸将,遂决计渡江。
六月朔,上率诸将渡大江,攻采石,兵破太平。耆儒陶安、李习迎见,上召安与语。安曰:“方今四海鼎沸,豪杰并争,然其志皆在子女玉帛,非有拨乱救民之心。明公率众渡江,神武不杀,以此顺天应人而行吊伐,天下不足平也。” 上悦,曰:“吾欲取金陵,何如?” 安言金陵宜取状,上遇安甚厚,令预密议,以李习知太平府事。太平城初破,郡将吴升帅众降,上曰:“吾闻汝江右名贤也。” 即用为领兵总管。升谢曰:“主公欲取天下,莫如恤军安民,何征不服?” 上善之,遂用其计,藉乡兵,坚城守太平以安。合肥人杨璟儒家子,读书不喜章句,好武畧,因乱聚众保乡里,闻上取太平,率众渡江来归,授管军万户。上既破灭陈也先,其子兆先复集兵屯方山。
丙申三月,上率诸军进取金陵,复破方山营,擒兆先,释而用之。元将康茂才,蕲州人,结义兵捍寇江上,累功迁都元帅。我师渡江,大破之,常遇春兵尽歼其精锐,茂才收合溃散,屯天宁洲,我师又破之,茂才奔金陵。上既取金陵,茂才欲奔镇江,我师追及之,茂才度天命有归,率所部三千人降,顿首言:“前日之战,各为其主,今日屡败,天数也。事至于此,死生惟命。” 上笑而释之,令统所部兵从征。上遣徐达等下镇江,谓达曰:“镇江有秦元之者,才器老成,可用。尔入城,为吾访之。” 元之名从龙,仕元为行台侍御史,会兵乱,以老辞位,居镇江。达至,访得之,因从龙从孙永在军中,即遣归报。上命文正、文忠以白金文绮往聘之,从龙至,上亲出城迎入,邀与同处,朝夕咨访时政,常穪为老先生而不名。定远人王弼有膂力,胆畧过人,善用双刀,因乱集乡里壮士,结寨于三台山,率所部来归,上命宿卫帐下。
丁酉四月,上亲督师下宁国,执元将朱亮祖。亮祖,六安人,为元义兵元帅。初,上克太平时,亮祖降,上赐以金币,仍旧官。居数月,复叛归元,守宁国,数败我师,军中为所获者六千人,诸将弗能当,常遇春与战亦被创还。上亲督徐达等奋攻之,亮祖兵败城下被获,上曰:“今将何如?” 对曰:“非得巳也,生则尽力,死则死尔。” 上壮而释之,使从征宣城。
七月,命邓愈、胡大海率兵取徽州,守臣走,元帅汪同以众降。戊戌,以李文忠、胡大海守严州,得郭彦仁,命为指挥使司都事,使和协文忠、大海,不为异。冬,上率诸将亲征浙东道,徽州召儒士唐仲实、姚琏等咨访时政,又闻前学正朱升名,召问之。升对曰:“高筑墙,广积粮,缓穪王。” 上悦其言,命预帷幄密议。又得杨国兴,使从征湖口,未几,命为元帅守宜兴。
十二月,至兰溪,胡大海荐和州人王宗显。宗显少业儒,避乱侨居严州,大海以宗显见,上上曰:“是与我同乡里。” 遂用之,命探婺州城中,尽得其虚实,攻破之,改婺州为宁越府,以宗显知府事。召儒士许元、叶瓒玉、胡翰、汪仲山等,皆会食中书省中,曰:“令二人进讲经史。” 又命宗显开郡学,招延儒士叶仪为经师,戴良为学正,吴沈、徐原为训导。时以乱故,学校久废,至是始闻弦诵之声。
巳亥春,乐平儒士许瑗谒上于金华,曰:“方今元祚垂尽,四海鼎沸,豪杰之士势不独安。夫有勇畧者可以驭雄才,有奇识者然后知奇士。阁下欲扫除僣乱,非收揽豪杰,难以成功。” 上曰:“予用英豪,有如饥渴。” 瑗对曰:“此实帝王之道,天下不难定也。” 即拜瑗博士。
冬十一月,命胡大海等进攻处州,元部将胡深守龙泉,见元将士多怠弛不用命,深知天命有归,乃弃其军,间道来降,并献取处州策,大海用其言,破处州。上征浙东时,胡大海荐刘基、宋濂、章溢、叶琛之贤可用,李文忠守金华,又荐王祎、许元、黄天锡诸儒,上皆遣使以书币征之。
庚子三月,刘基、宋濂、章溢、叶琛至建康谒见,上喜甚,曰:“吾为天下屈四先生。” 从容与论经史及咨访时政,甚见尊礼,命有司创礼贤馆处之。刘基,青田人,幼聪颖奇绝,天文兵法无不洞极其妙,仕元为江淛儒学副提举,不合,去,游西湖,见异云起,曰:“此天子气也,应在金陵,十年后有王者起其下,我当辅之。” 后以事羁管绍兴行省,复起用之,基知时不可为,弃官归青田,集众保乡里,着《郁离子》以见志。或说基画江为勾践之业,基不从,曰:“天命将有归,姑待之。” 会上征浙东,基指干象谓所亲曰:“此天命也。” 适总制官孙炎以上命遣使来聘,遂决计赴金陵。初见上,陈时务十八策,上皆嘉纳之。宋濂,浦江人,以文章行义为时所重,甞教授义门郑氏家。章溢,龙泉人,叶琛,丽水人,皆智畧过人,避乱隐田里,至是俱以聘至。上问陶安四人之才如何,安对曰:“臣谋畧不及刘基,文学不及宋濂,治民之才不如章溢、叶琛。” 上乃留基侍帷幄,预谋机务,以宋濂为江南等处儒学提举,遣世子授经,溢、琛并为营田司佥事。元福建行省参政袁天禄见王师下浙东,知天命有在,遣古田县尹林文广以福宁州来纳款,上赐书褒嘉之。
七月,故徐寿辉将于光、徐椿以饶州来附,上命邓愈往纳之,于光等遂从愈屡败伪汉兵,饶州以安。陈友谅杀赵普胜,而用普胜将张志雄从侵建康,友谅败,志雄与梁铉被擒,皆降,志雄因献取安庆之策,上用之,遂克安庆。元将薛显,沛县人,有勇畧,守泗州。
辛丑三月,闻我师克高邮,遂以泗州来降,上以为指挥使,从征。
八月,上亲征友谅,趣江州,友谅将丁普即迎降,遂克江州。宿州傅友德勇畧冠一时,初从山东李喜之,喜之败,归明玉珍,玉珍不能用,率所部从陈友谅于武昌。及上攻江州,友德知天命有在,率众来降,上知其才,即命为将。上遣使招谕江西诸郡,友谅将胡廷瑞守南昌,遣使来约降,请无散离其部众,上初有难意,刘基自后踢所坐胡床,上悟,即许之,为赐书谕慰。
壬寅春,上幸南昌,廷瑞遂迎谒。建昌守将王溥、袁州守将殴普祥、黄彬、余干守将吴宏、宁州守将陈龙、吉安守将孙本立皆率众来降,上悉慰纳之。安丰曹良臣英毅刚断,为众所推,聚众立栅御寇,又韩政亦集众千人自保,至是皆率所部来归,上嘉之,授良臣江淮行省参政兼江淮行省平章。
甲辰春,上既破灭陈友谅,句容儒士戎简入见,上曰:“主上向败友谅于九江,何不乘胜抵武昌,而乃复还金陵,后虽克之,劳费多矣。” 上曰:“事有缓急,兵贵权宜。陈氏之败,我岂不知乘胜蹴之?然兵法曰:‘竆寇勿追。’若追之急,彼必死鬪,杀伤亦多,故纵之,使偏帅缀其后,知彼创残之余,必不能战也,故全城降附。一则我师不伤,二则生灵获全,三则保全知勇,所得不亦多乎?” 简深叹服。他日,上谓诸将曰:“鄱阳之役,当时诸将亦有劝我邀之下流,而以全师蹙武昌者,虽非吾意,然军中以为奇谋,不意戎简亦能言之。汝等勿以吾不用简言而遂轻儒者,宜亲近之,令陈说古人之书,听其论议,以资智识。” 丙午冬,建宗庙社稷,得冷谦,命制乐,谦深明音律,今乐器乐舞皆谦所制,又善幻术,后以导入盗帑藏事觉,得罪,以幻术遁免,不知所终。
丁未,置三局,一曰律局,二曰礼局,三曰诰局,以宋濂等领之,又征四方处士徐大章、梁寅等分典其事。三月,定文武科取士之法,下令有司劝谕民间秀士及时勉学,以待科举。
戊申春,上即大位,命将征广东。时元广东左丞何真者,东筦人,少英伟,好书剑,元末仕为河源务副使,以乱故弃官归乡里,后讨平东筦王成、陈仲玉之乱,元授以江西分省左丞。至是,上遣廖永忠等平广东,先以书招谕真,真籍所部郡县户口兵马钱粮,遣使上印绶归附,永忠以闻,上嘉其保境息民,下诏引窦融、李绩事褒之,召真入朝,赐宴,厚加赏赉。上遣徐达等北伐中原。
四月,师克裕州,执元守将平章郭云。云勇力有谋畧,河南郡县皆下,云独守裕州,招之不从,后兵败被执,上释而用之。
九月,徐达等克元都,上乃下诏求贤,又征天下贤才至京师,拜守令,各厚赐遣之。庚戌八月,上以天下大定,乃定设科取士之制云。
论曰:自古帝王创业,未有如我圣祖得人之盛者。汉高首称三杰,其定元功位次止于十八人耳。光武云台所列,不过二十八将。下逮唐宋,皆不能过。我圣祖诸臣,如李善长之制法陈纪,可以伯仲萧何;刘基谟谋不下子房,而天文之学,又子房之所未究;若徐达之勋德才望,终始纯懿,大出韩信之右。至常遇春、傅友德、李文忠、汤和、邓愈、廖永忠、沐英、吴良,皆可与信匹,而不难于黥布、彭越之功者,岂非天锡智勇,以赞成一代之大业哉?
又汉高不事诗书,狃于马上之习,晚年得一陆贾,不过纵横策略之余。光武号称讲艺论道,而一时儒彦寥寥无闻,一子陵不屑就。唐太宗、宋太祖虽皆右文之主,而溺于词赋,狃于俗习,帝王之道、稽古之学,概未之闻焉。我圣祖以武功定天下,而崇尚文学,如饥渴之于饮食。每得儒臣,皆待以腹心帷幄,朝夕咨访不倦,而往往戒诸将以亲近儒生。至于解经析义,又多天纵神启,有非老师宿儒之所能及。是岂溺冠嫚骂者所能仿佛其万一哉?
但一时将略足备戡定,而文儒相业犹不甚称圣心,至使不得为,而委政广洋、惟庸辈,是岂其所欲也?故于陶安之卒,甚加悼惜。晚年亟称桂彦良之贤,而不及用,惜哉!
○褒显忠烈
丙申三月,上率诸军攻金陵,元御史大夫福寿尽力御之,数督兵出战,久力不能支。城破,百司皆奔溃,福寿独据床坐凤凰台,指挥左右。或劝之去,叱曰:“吾为重臣,城存则存,城破则死,岂有去理?” 俄而兵四集,遂遇害。上入城,嘉其忠,命为棺衾礼葬之。
戊戌春,命廖永安、桑世杰等攻张士诚之江阴石牌寨,桑世杰奋戈跃马,陷敌阵,遂战死。本国朝以忠死事者,世杰为首。上闻,甚悼之,后追封永义侯,配享于太庙。
巳亥九月,命俞廷玉攻安庆,与赵普胜战,没于阵。廷玉自巢湖来,累立战功,上深悯之,后追封河间郡公。
庚子五月,命徐达率廖永安等击张士诚于太湖,永安兵败被执,士诚欲降之,永安不屈。上遥授永安光禄大夫,后又遥封楚国公。
至丙午七月,永安卒于吴,上悲悼,亲为文祭之,配享于太庙,塑像功臣庙。上初得太平,命院判花云守之,以许瑗为知府。
庚子闰五月,陈友谅入寇,围太平,云率麾下三千人御之,三日,友谅不得入。乃以巨舟乘涨泊城下,令士卒缘舟尾攀堞上。城中乏食,云士卒惫不能战,城遂陷。友谅缚云,云急怒骂曰:“贼奴缚吾,吾主必灭尔,斩尔为脍也!” 奋跃大呼,缚皆绝,云起夺守者刀,连杀数人,贼乱击云,碎云首,缚寘舟樯,丛射之,云至死骂不辍。妻郜氏,一子甫三岁,抱嘱侍儿孙氏曰:“夫死,吾必不独生,然不可使花氏无后,若等善保此儿。” 遂赴水死。孙氏收郜氏尸葬之,抱儿出走,陷贼中。贼败,脱走,堕水,缘浮木入芦渚中,采莲实啜啖儿,凡七日,得不死。有雷老者,引孙氏达上所,抱儿泣拜,上亦泣,寘儿于膝曰:“此将种也。” 命赐雷老衣物,忽不见,追之,失所在,时皆神异之。上厚赉孙氏,令抚其儿,后追封云东丘郡侯,许瑗亦以被执不屈死,追封高阳郡侯,命立忠臣祠于太平,敕有司岁时致祭。友谅寇金陵,上御之,龙江之捷,张德胜战死,上痛悼不已,后追封蔡国公,配享于太庙,仍塑像功臣庙。
壬寅二月,参政胡大海守金华,苗军降将蒋英、刘震作乱,杀大海。处州苗将李佑之、贺仁德亦乘金华乱,谋叛,杀院判耿再成。大海有大功,威名在诸将右,婺人如丧考妣,再成亦大海之亚。上闻二臣死,痛念弗置,后追封大海越国公,再成泗国公,并配享于太庙,仍塑像于功臣庙。
癸卯夏,陈友谅寇南昌,朱文正率赵德胜等尽力御之。
六月,德胜廵城至东门,贼发弩射之,中腰,以膂力拔出之,拊髀叹曰:“吾自壮岁从军,屡伤矢石,无若此甚者,岂非命乎?丈夫死无难,所恨不能从主上清中原,垂名竹帛耳。” 遂卒。上闻,大恸,时追念之,后追封梁国公,谥武桓,配享于太庙,塑像功臣庙。又追封死事诸臣:李继先陇西侯,刘济彭城侯,许圭高阳侯,赵国昭天水侯,张子明忠节侯,并叶琛,立庙豫章祀之。
癸卯八月,上讨陈友谅,大战于鄱阳湖,上屡滨于危。所乘舟偶胶浅沙,贼乘势攻之急,欲犯上舟。一时诸将计无所出,帐前亲兵将韩成进曰:“古人有杀身以成仁者,不敢爱其死。” 遂服上袍冕,对贼众投水中,贼信之,攻稍弛。会诸将兵至援之,贼遂退。上与友谅大战五日,诸战死者三十六人。枢密同知丁普即被十余创死,首巳陨,犹执兵立舟中,若战鬪状。后友谅平,上谓中书省臣曰:“朕与友谅战于鄱阳,韩成效忠致死,朕念之不忘。” 中书并列诸臣名上,遂追封韩成高阳侯,为诸臣首;宋贵京兆侯,陈兆先颖上侯,李信陇西侯,王胜太原侯,丁普即济阳侯,张志雄清河侯,李志高陇西侯,昌文贵汝南侯,余■〈日上永下〉下邳侯,徐公辅东海侯,刘义彭城侯,陈弼颖川侯,程国胜安定伯,王咬太原伯,姜润定远子,王凤罗山子,郈明梁县子,常惟德怀远子,王德合肥子,朱鼎合肥子,汪清旴■〈日台〉子,王善先定远子,汪泽庐江子,丁宇含山子,逯德山汝阳子,罗世荣随县子,陈冲巢县子,裴轸定远子,常德胜寿春男,郑勇随县男,袁华虹县男,史德胜定远男,王理五河男,王仁舒城男,曹信含山男,立庙康郎山,令有司以时致祭。
乙巳四月,命胡深等讨福建陈有定,克浦城、崇安、建安,有定并力来攻,深突阵与决战,马踬,为有定所执,不屈被杀。上痛惜之,追封缙云郡伯。
癸丑夏,孙兴祖从徐达征西北塞外,战死五郎口,上闻,甚悼惜之,追封燕山侯,塑像功臣庙。其后天下既定,大封功臣,上于死事诸将尤加悯念,功大者命其子得世袭。又以元臣余阙守安庆,力御陈友谅将赵普胜,后城破,不屈死,命安庆庙祀之。其后贬元降臣危素曰:“盍往守安庆余阙庙云。”
论曰:褒死事,所以励生民;奖既往,所以劝将来也。然胡大海、赵德胜辈,宣力效劳,以死勤事,其推恩褒录,犹人情之所能。若乃敌人之臣,尽力以御我者,一旦幸其既败,其不求逞忿而快褊心,亦难矣。况能嘉其尽力于彼而忘其肆毒于我耶?古惟汉高帝斩一丁公,至雍齿之封,已非其本心。周武虽圣,而所封箕子、比干,非尝与己为敌者。我圣祖之礼葬福寿,庙祀余阙,岂非旷古今而独绝者乎?是其至公无我之心,天地覆载之量,无一毫芥蔕于其内也。其所以创一统之业而致亿万年之太平者,岂无自哉?
○宋事始末
元至正辛卯夏,颖州人刘福通起兵,拥栾城韩山童为主。山童自其祖父以白莲会烧香惑众,至山童倡言天下当大乱,弥勒佛下生,明王出世,河南、江淮之人翕然信之。福通乃与其党杜遵道、罗文素、韩咬儿等诡称山童实宋徽宗八世孙,当帝中国,遂拥为主,杀牛马,誓告天地,起兵以红巾为识。事觉,县官捕山童,杀之。其子韩林儿逃之武安山中。福通等党盛不可制,遂反,陷颖州,又攻破罗山、确山、上蔡、真阳等县及汝宁府、光州、息州,众至十余万。
乙未二月,乃自砀山夹河求得韩林儿,迎立称帝,军中呼小明王,都亳州,国号宋,改元龙凤。林儿母杨氏称皇大后,杜遵道、郁文成称丞相,福通、罗文素称平章,营建宫阙。然林儿徒拥虚名,事皆决于福通。
三月,滁阳王郭子兴卒,宋遣人至和阳,招诸将入其党。和阳诸将推张天佑往受命,福通遣天佑还,檄滁阳王子郭某为都元帅,天佑为右副元帅,我太祖为左副元帅。上初欲不受,曰:“大丈夫宁能受制于人?” 即后以诸将议,欲藉为声援,从之,纪年称龙凤,然事皆不禀其节制。后郭某、张天佑皆战没于元兵,上并统其军。
十一月,元将荅失八都鲁率兵伐宋,进次许州,遇刘福通以兵迎战于长葛,元兵大败,溃至中牟,收散卒屯聚。会刘哈剌不花引兵来援,遂合势大破福通兵,又破之于太康。十二月,进围亳州,福通遂以宋主林儿奔安丰。
丙申七月,福通遣李武、崔德攻破元商州,元奉元路判官王渊起兵复之。九月,李武、崔德入元潼关,杀其参政述律杰。元豫王阿剌忒失里会枢密同知定住引兵复得潼关,以河南平章百家奴守之。亡何,李武等复陷潼关,百家奴兵溃,豫王以兵复之,李武等败走。十一月,福通遣兵徇元河南地。
丁酉正月,李武、崔德率兵攻元七盘、蓝田,元主诏察罕帖木儿以兵会荅儿歹亦儿守陜西潼关。察罕帖木儿奉诏率本部兵驰赴,沿途败李武等兵。哈剌不花由潼关抵陜西,会豫王及定住兵御之。福通别遣毛贵率兵攻元胶州,陷之,杀其枢密院佥脱欢。李武、崔德复攻破商州,又攻武关,拔之,趣长安,分兵东略同、华诸州,三辅震恐。元豫王及省院官计无所出,行台侍御史王思诚曰:“贼素惮察罕帖木儿之名,亟遣使求援,此上策也。” 诸守臣恐其轧己,论久不决。思诚曰:“吾兵弱甚,旦夕失守,咎将安归?” 乃移书求救于察罕。时察罕新复陜州,得思诚书,即提轻兵五千,约李思齐倍道来援,转战而前,杀获无算,李武等败走。毛贵自胶州攻陷莱阳,元守臣释嘉纳死之。贵引兵趋益都、般阳诸州,元以董抟霄为山东宣慰使,与知枢密院事不兰奚率兵击之。未至益都,贵兵趋济南,于是济南告急。搏霄乃提兵赴济南,大破毛贵兵于济南城下,元擢搏霄官都元帅。有忌其功者,谮于太尉纽的该,仍令往援益都,搏霄以老疾辞,请以弟昂霄代,元乃以昂霄代领其众。未几,复命搏霄守河间之长芦,搏霄以兵北行,曰:“我去济南,必不可保。” 其后毛贵果陷济南。搏霄方驻南皮魏家庄,元遣诏使拜河南左丞,甫受命,营垒未完,毛贵引兵猝至。诸将曰:“贼至,当何如?” 搏霄曰:“死报国耳!” 拔剑督战,莫支,遂被杀,不见血,惟白气冲天。是日,昂霄亦卒。
八月,刘福通自将攻汴梁,取大名、卫辉等处,遣将关先生、破头潘、冯长勇、沙刘二、王士诚攻怀庆等处,白不信、大刀敖、李喜喜趍关中,其势大振。又遣田丰攻东昌,元太尉纽的该击败之,元命纽的该守东昌。福通又遣兵北徇太行山郡县,白不信攻秦陇,陷之,又攻破巩昌,以李喜喜守之。不信进围凤翔,元将察罕帖木儿先分兵入凤翔城内,遣谍者诱不信等围城,察罕自将铁骑昼夜驰二百里,将至城,分军张左右翼掩击之,城中兵亦鼓噪出,内外夹击,呼声震地,不信兵大溃,奔四川。福通又遣兵攻壶关,遇察罕帖木儿与战,大败。
戊戌春,田丰攻陷东平、济宁,元纽的该弃东昌走,丰遂进据东昌。毛贵与元将不兰奚战于好石桥,败之,不兰奚奔济南。未几,贵复攻陷济南,分兵守诸路,立屯田三百六十处,山东遂陷。福通所遣将王士诚攻怀庆,为元将周全所败,士诚转攻陷晋宁,元总管赛因不花死之。亡何,元察罕帖木儿遣赛因赤复晋宁。毛贵引兵陷般阳,又陷蓟州、郭州,至柳林,元枢密副使达谷珍战死,枢密同知刘哈剌不花破毛贵兵,贵走据济南。田丰陷益都,大掠广平,退保东昌。福通所遣西兵攻陷元冀宁、大同诸郡,元察罕帖木儿调部将关保邀击之,福通兵败走。察罕又会李思齐、张良弼、郭择善、拜帖木儿、定住、汪长生奴诸将兵讨李喜喜于巩昌,喜喜败走四川。李思齐、张良弼同谋杀拜帖木儿,分其兵。刘福通自攻汴梁,元守将竹贞出走,福通遂入据汴,自安丰迎韩林儿居之,以为都。遣关先生、破头潘等率兵分二道,一出绛州,一出沁州,踰太行,焚上党,攻破辽州,元将虎林赤击败之。关先生转攻陷晋、冀、云中、雁门、代郡,遂掠塞外诸郡。元察罕帖木儿遣关保分兵阻扼,自勒兵屯闻喜及塞井陉,杜太行,扼其归路,屡击败之。元擢察罕官左丞,进平章,荣禄大夫。
七月,元察罕帖木儿驻军洛阳,遣伯帖木儿以兵守碗子城。伯帖木儿与怀庆守臣周全有郄,周全杀伯帖木儿,遂以怀庆叛降刘福通,驱其民入汴。福通遣周全率兵攻洛阳,察罕帖木儿登城以大义责周全,全愧,退师。福通怒其不进,杀之。毛贵攻元滕州,守将以城降。田丰攻陷顺德。关先生以察罕帖木儿还兵河南,遂引兵自塞外东还,攻保定,不克,陷完州,又西出掠大同、兴和、中都诸郡,军声大振,乃还兵东向,至高丽界,焚上都宫殿,攻陷辽阳,元总管李震死之。
庚子三月,田丰攻陷元保定路。四月,元遣司农都事乐元臣招谕丰,丰杀之。福通所遣将李武、崔德以西略地无功,福通责其逗遛,叛降于元将李思齐。
辛丑七月,元命察罕帖木儿总兵徇山东,乃下井陉,出邯郸,过磁、相、怀、孟,水陆并进,屡击败宋将田丰、毛贵等兵,遂复东昌、冠州。又遣其子扩廓帖木儿率阎思孝等会关保、虎林赤由东河造浮桥,田丰以二万人夺之,关保等力战且渡,拔长淮,进攻东平。田丰遣崔世英出战,大败。察罕以丰据山东久,为军民所服,遣使招谕之,丰与王士诚俱降于察罕。察罕复东平,遂以丰为前锋,进攻宋棣州,守将俞宝降,又攻宋济宁,刘珪亦来降。宋聚兵济南,察罕乃分奇兵间道出宋兵后,南略泰安,逼益阳,北徇济阳、章丘,中捣濒海郡邑,自将大军攻济南,三月,复之。时元兵多克复山东,独益都未下,察罕移兵围之,治攻具,诸道并进。宋守将陈猱头等悉力拒守。
壬寅六月,降将田丰、王士诚复谋剌察罕,入益都。丰等之降也,察罕推诚待之不疑,数独入其帐中。丰乃请察罕行观营垒,众止之不听,又请以力士从,却之曰:“吾推诚待人,焉得人人防闲之?” 乃从轻骑十余人行,至士诚营,又及丰营,遂为士诚所杀。丰与士诚入益都,讣闻,元主大震悼,公卿及四方士民莫不哀恸。元恤典极优渥,赠官,追封颖川郡王,以养子扩廓帖木儿袭官,代领其众。扩廓既领兵攻益都,益急,士诚等出战辄大破之,生擒六百余人,斩首八百余级。田丰、王士诚窘甚,遣使间道求救于刘福通。
九月,刘福通引兵向火星埠,元将关保邀击,大破之。十一月,福通自率兵趍益都援田丰,扩廓击败之,还走安丰。扩廓急攻益都,穴地通道入,遂拔其城,执陈猱头等二百人献于元,杀田丰、王士诚,取其心祭父察罕帖木儿。因遣兵复莒州,时福通所遣白不信、李喜喜等略关中,俱兵败奔蜀,李武、崔德降于李思齐,田丰被戮,山东地元尽复之,关先生、毛贵亦败亡,福通大窘。
癸卯二月,张士诚遣将吕珍率兵攻安丰,福通遣使诣建康求救。上自率诸将救之,未至,吕珍攻破安丰,杀刘福通,据其城。
三月,上至安丰,击吕珍,大破之,珍弃城走。上遂以宋主韩林儿还金陵,诸将议于中书省设御座,奉韩林儿。刘基从后踢上所坐胡床,曰:“牧竖子耳,奉之何为?” 密陈天命所在,上意悟。会陈友谅来入寇,遂议征讨,不果奉。
丙午十二月,韩林儿殂于建康。先是,上纪年犹称龙凤,命令下则云皇帝圣旨,吴王令旨。至是林儿殂,始改明年为吴元年云。
论曰:韩林儿在宋,犹未足方义帝、更始,其赤眉之盆子耳。假令福通事成,岂能容林儿哉?福通不欲以其身为标,故藉之号召天下,意事成而除之无难,不成名将有所归,亦如王陵母之所以属陵者,奸雄之见,大抵皆然。第福通举事,可必其无成耳。盖天下既乱,则豪杰起而削平之,所谓奉天除暴,救民于水火之中者。若乃称兵平世,无故而首为乱阶,是欲驱衽席之民而为涂炭之惨,乃民怨之所归,天命之所必不佑也,岂其能成大业而贻子孙之庆者乎?秦胜广、汉黄巾、唐黄巢,皆其明验。传所谓 “天道后举者胜”,盖谓此也。然则刘福通者,盖将为我圣祖先驱定中原者乎?不然,察罕之兵几萃于江南矣。虽然,我圣祖之开创,于宋无所毫发藉,抵以和阳一命奉之终身,盖自癸卯以前,惟南剪羣雄,而未甞加一矢北向者,以有韩林儿在颖亳间故,弗与争雄耳,否则中原形胜之地,岂在所后耶?至安丰之危,福通一遣使求援,即亲帅诸将赴援,而不从刘基之谏,不恤陈寇之侵,虽无救于福通之死,而卒能脱林儿于虎口,以全归建康,且欲设御座,奉以天子之礼,此其意岂欲遽背之哉?林儿不死,不改元,下令犹以皇帝圣旨先之,恐汉高之于义帝,光武之于更始,未能然也。呜呼,非圣人而能若是乎?
○平定东南
上既定都建康,以南土弗靖,未可遽北伐。陈友谅、张士诚各据土宇,方谷珍、陈友定亦假元名号,拒守城邑,皆次苐别为规取。其诸郡邑在羣雄之间,元守将据守未下者,分遣诸将畧取之。
丙申三月,首命徐达、汤和率兵取镇江。四月,命华高率兵取广德,又分兵取宣州。亡何,宣州复叛。
丁酉夏四月,命胡大海、丁德兴率兵讨之,遂复宣州,诛首叛者,余皆宥不罪,宣州以安。
丁酉夏五月,上亲率诸将攻宁国。先是,上渡江巳擒朱亮祖,取宁国矣,亮祖复以宁国叛,为元守。至是,率诸将击败其兵,获亮祖城下,守臣杨仲亨以城降。宁国既下,上始议分兵取徽、池等郡,乃命胡大海、邓愈率兵自休宁、绩溪向徽州。元守将阿思午、吴纳等拒战,大海击败之,拔其城,命邓愈守之。元江浙参政苗帅杨完者率兵十万,自上江顺流入杭城,以兵围徽州,期克复。大海自婺源来救,擒斩其步将李才等,众披靡,大海入城与愈分门拒守,复大破之,完者遁去。婺源守臣汪同亦来降,乃即徽州立雄峯翼元帅府,命胡天福等共守。天福等因出兵徇开化,擒元守将,破之。杨完者乘虚寇徽州,天福等还战,却其兵。
冬十月,完者复来寇徽州,守将缪美御之,出三门转战,连捷,追奔二十里。亡何,完者复盛兵来薄城,胡天福等选部将勇敢士出御,众推万户谢成勇,成即率壮士数百人冲其阵,完者兵皆辟易,自相蹂躏,大军出乘之,遂覆败其师,完者仅以身免。戊戌春,胡大海、邓愈取严州,命李文忠同大海守御。文忠甞败元院判阿鲁灰于万年衢,又败元苗军于昌化、于潜,又降洪元帅之众,浙人惮其威名,故与大海俱以功升秩,同守严州。二人微有郄,上批示都事郭彦仁,使谕解之,又密戒文忠,由是相恊,所向有功。
夏四月,邓愈遣王弼等率兵取婺源州,薄西城,元守将铁木儿不花出战,自旦至晡,杀伤五百人不下。愈乃分遣将攻其东、南、北三门,杀伤三千余人,拔其城,铁木儿不花战死,遂徇于潜、昌化,皆下之。
九月,常遇春攻衢州,元守将张院判出战,屡败,遂克之。邓愈亦取兰溪州。
十一月,上因胡大海攻婺州未下,命徐达守建康,亲督杨璟等率兵十万,以耿再成为先锋,金朝兴统奇兵,茅成驻杭州皋亭山为应援,由宁国至兰溪,得儒士王宗显,使探婺城虚实,知其守将不和,有可取状。上许宗显以婺州知府,遂攻城。元石抹宜孙遣将胡深赴援,深以狮子头兵作前阵,上命胡大海等迎战,擒其前锋将,深败走,大海率缪美等追之,获其辎重而还。次日攻城,其都事李相以守将帖木烈思等不和,夜缒城出,诣军门请降,遂开东门纳王师入,元守臣僧住死之。上改婺州为宁越府,命王宗显知府事。宗显兴学校,聘师儒,教化大行,民间始闻弦诵之声。宁越既定,上欲取浙东诸郡,乃集诸将申戒以戢兵安民,凡下城邑,不得妄杀,反复数百言,词极恳切。
巳亥春正月,李文忠、胡大海取诸暨。六月,上自宁越还建康,命徐达征安庆,败赵普胜兵,克潜山。上在宁越时,命耿再成驻兵据黄龙山之险,遏贼冲,谋取处州。元守臣石抹宜孙遣胡深守龙泉,分命叶琛、林彬祖、陈仲?、陈安等屯据诸险阸,深总龙泉、庆元、松阳、遂昌兵以拒我师。久之,元士卒无鬪志,有来降者,具言处州兵弱可取状。上即出师与再成合兵攻之,矾岭最险隘,缪美率敢死士先登,遂夺其壁以入,又进拔桃花、葛陂二砦,诸险皆失,宜孙出战兵败,与其部下走建宁,遂克处州,遣使谕胡深,深来降,龙泉、庆元皆下,以耿再成守之。胡大海得章溢、叶琛、刘基、宋濂,荐于上,上遣使聘致之,命大海守金华。
庚子六月,元石抹宜孙收兵,复攻陷庆元,时曾封知庆元县,出战兵败,被执死之。耿再成率兵往援,击败石抹宜孙兵,宜孙走竹口,战死,再成遂镇处州。
辛丑秋七月,以范常知太平府,常劝农兴学,教化大行,军食以充。
壬寅二月,胡大海在金华,降苗将蒋英、李福佯请大海至八咏楼观弩,剌杀之,并杀其子关住及郎中王恺等,欲据城叛。大海子德济闻难,奔讣建康。李文忠在严州闻之,即率兵驰至,贼弃城走,文忠入城抚定之。大海在浙东,威名大振,恩义素孚于民,尝自言:“我虽不读书,其行军惟知有三事,不杀人,不掳人妇女,不焚庐舍,故人多附之。” 生时,尝夜出人,见其两目烨烨有火光,及卒,每着灵异,师行或梦见大海,或见野有光,兵辄大捷。恺佐大海,亦多善政。英等剌杀大海,处州降苗将李佑之、贺仁德与英密约,亦以是日剌杀耿再成及元帅朱文光、知府王道童、孙炎等。耿再成威名亚于大海,炎亦善抚其民,炎被执,从容就义,酌酒饮,不肯解所服赐衣,骂贼而死。衢州兵闻金华、处州之变,谋翻城应之,守将夏毅不能制,会刘基至,毅迎入城,一夕定之。
四月,耿天壁方奉命往处州发苗兵,闻处州乱,驰至金华,见李文忠,访得耿再成旧部将朱绚,遂相与集兵,会平章邵荣、院判胡深,讨叛将李佑之、贺仁德,斩之。比胡深至处州,巳平。
癸卯七月,上乃命深以行省郎中总制处州,深捕诛山寇,经理赋税,处州遂安。后死于方谷珍之难。章溢尝任浙东,同列皆得罪,溢独免。至是,处州不宁,上复以溢为浙东按察副使,溢辞副使,命改佥事,溢至,平剧盗,处粮饷,正军法,轻赋税,浙东深赖之。
甲辰夏四月,上既灭汉,乃命徐达攻庐州,拔之,左君弼走汴梁,元将楼儿张以城降,改庐州为江淮等处行中书省,命俞通海摄省事,通海抚绥有方,民甚戴之,遂修城濠,为守御备。
丁未九月,上以张士诚既平,别遣将伐方谷珍、陈有定,乃以胡美为征南将军,何文辉为副将军,率吉安、宁国、南昌等兵,由江西征福建,以湖广参政戴德从征。上谕美曰:“汝以陈氏丞相来归,忠实无过,故命尔总兵。何文辉、戴德皆吾亲近之人,然勿以此故废法,征战一以军法从事。吾微时,在行伍中,见将帅统驭无法,心窃鄙之。及后握兵,一日驱所领新附之士野战,有二人犯令,即斩以狥,众皆股栗,莫敢违节制。人能立志,何事不成?闻汝往年尝攻闽中,必深知其地理险易,攻围城邑,择便利进退,勿失机宜,尔其勉之。”
十一月,美等引兵度杉关,杉关,闽之西镇,既度关,闽中大震,遂下光泽县。会汤和、吴祯擒方谷珍,上遂命和等率舟师自明州由海道攻福州。上以征闽事问章溢,溢对曰:“两道进兵,此固必胜。然闽人尤服李文忠威信,若令文忠更引一军从浦城取建宁,此万全计也。” 上即日命文忠出师浦城,以溢子存道率乡兵从征。胡美兵至邵武,元守将李宗茂降。吴祯亦进兵薄福州,围其东、西、南三门,一鼓而克,元守臣曲道遁走,朵耳死之。上欲令章存道率所部乡兵北征,溢持不可,曰:“乡兵本农人,征闽时,许以事平散使归农,今调之北征,是爽信也。” 上初不怿,既而从溢言,以昔曾叛者充军,余悉还农。
戊申正月,胡美等师抵建宁,元守臣达里?、陈子奇集僚佐曰:“闻明兵骁勇,自入杉关,诸镇瓦解,此不可与争锋。吾城中储积尚多,苐固守不出战,彼攻城不克,必自退,因而乘之,或可得志。” 众皆从之。美等进兵围其城,数挑战,不出,急攻之,达里?不能支,夜潜至何文辉营纳款,次日,总管也先亦诣文辉降。胡美怒二人不先诣己,欲屠其城,文辉止之曰:“吾与公同受命至此,为安百姓耳,今城降,可以私忿杀人乎?” 美乃止,整兵入城,秋毫无犯,执子奇送京师,以费子贒守建宁,遂移兵克兴化,泉州属县皆降附,遣曹复畴招谕汀州、宁化、连城等县,下之。
三月,美等师至漳州,守将以所部兵先遁去,漳州达鲁花赤迭里弥实欲御之,而郡事又属他官总制,巳遣人纳欵矣,左右服新朝使者至,要弥实当郊迎,弥实乃具朝服,北面再拜曰:“臣受国恩,今力不能御敌,义不忍降,所不负国者,惟一死耳。” 遂斫碎其印,篆书笏面曰:“大元臣子。” 至案上,引佩刀自剌杀,既绝,尚执刀按膝坐如生,郡民哭声震地,相与殓葬之。会汤和等亦执陈有定,克延平等郡县,闽中皆平。命廖永忠、朱亮祖等移师征广东,以中书省参政蔡哲为福建行省参政,临行,上谕以辨义利、慎官箴,反复谆切,哲顿首受命,福建以安。
论曰:东南称乱者,莫强于张士诚,其次则方谷珍、陈有定,此外皆元臣为其君守耳。虽昧于天命所在,而桀犬之吠,情则可矜。如石抹宜孙、铁木儿不花、僧住、朵耳、迭里弥实数辈,尤可谓杰出者。以我圣祖礼葬福寿之意推之,皆宜在所褒录,此与谷珍、友谅假名号而怀异为者不同,未可以其为胜国之党、异类之人而弃之也。乃若诸将东南之功,则汤和、李文忠、邓愈、胡大海、朱亮祖、耿再成、廖永忠、胡美、何文辉为最多。徐、常二将,克吴之外,无他闻,以其所事者大也。其间如李文忠、胡大海,始小有郄,以上命郭彦仁谕之,既解后,文忠赴大海之难,若其私仇。胡美欲屠建宁,以何文辉之言而止,不以其先纳款而终憾之,此又君子之贤行,古人之所难,不但其战功之可称尔巳。固天生贤才,为国之辅,亦足见我圣祖之善御哉。呜呼,观我圣祖谕胡美之言,则宋祖之匣剑付曹彬,不足道巳。
广信府同知邹潘校正
推官方重校正
临江府推官袁长驭校正
上饶县学教谕余学申对读
湖州府后学吴仕旦覆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