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山之门,虽不逮程朱之盛,然亦多践履笃实之士。惟其言学,益不免杂于禅矣。陆氏门人,著者推甬上四先生。四先生者,杨简、舒璘、袁燮、沈焕是也,而焕实受业复斋。四先生之中,又推慈湖之传为广,兹略述之。
杨简,字敬仲,慈溪人。乾道五年,调富阳主簿。尝反观,觉天地万物通为一体,非吾心外事。象山至富阳,夜集双明阁,数提“本心”二字,敬仲问“何谓本心?”象山曰:“君今日所听扇讼,彼讼扇者,必有一是,必有一非。若见得孰是孰非,即决定为某甲是,某乙非,非本心而何?”敬仲闻之,忽觉此心澄然清明,亟问曰:“止如斯耶?”象山厉声答曰:“更何有也?”敬仲退,拱坐达旦,质明纳拜,遂称弟子。已而沿檄宿山间,观书有疑,终夜不能寐,曈曈欲晓,洒如有物脱去,此心益明。历仕诸官,以理宗宝庆二年卒,年八十六。筑室德润湖上,更名慈湖,故学者称慈湖先生。著述有《甲乙稿》,冠昏丧祭等《记》,《己易》《启蔽》等书,而《己易》则可见慈湖之哲学也。[1]
慈湖之学,始本泛滥夹杂,象山引之入禅,遂趋于极端唯心说。全谢山谓坏象山教者实慈湖,盖象山之有慈湖,如阳明之有龙溪,共承师说而失之过高者也。慈湖作《己易》,谓天地即我,《易》即我。其言曰:“《易》者,己也,非有他也。以《易》为书,不以《易》为己,不可也。以《易》为天地之变化,不以《易》为己之变化,不可也。天地,我之天地,变化,我之变化,非他物也。私者裂之,私者自小也。”[2]又曰:“自生民以来,未有能识吾之全者。惟睹夫苍苍而清明而在上,始能言者,名之曰天;又睹夫隤然而博厚而在下,又名之曰地。[3]清明者,吾之清明;博厚者,吾之博厚,而人不自知也。人不自知,而相与指名曰,彼天也,彼地也,如不自知其为我之手足,而曰彼手也,彼足也。”[4]又曰:“天即己也,天即《易》也。地者,天中之有形者也,吾之血气形骸,乃清浊阴阳之气合而成之者也,吾未见夫天与地与人之有三也。三者形也,一者性也,亦曰道也,又曰《易》也,名言之不同,而其实一体也。”[5]慈湖以天地万物消长变化,不出人之一己,故自一己事业之外,不认天地之化育。以凡所谓礼仪三百威仪三千者,皆非心外之物,真近于万法唯心之说。然慈湖行最可师,黄勉斋曰:“《杨敬仲集》,皆德人之言也。”[6]盖与彼托于禅而行动放逸者异矣。
慈湖以外,则袁絜斋最著。“慈湖之与絜斋[7],不可连类而语。慈湖泛滥夹杂,而絜斋之言有绳矩。”[8]絜斋名燮,字和叔,鄞县人,有集。尝曰:“人生天地间,所以超然独贵于物者,以是心尔[9]。心者,人之大本也,此心存则虽贱而可贵,不存则虽贵而可贱。”[10]又曰:“直者,天德。人[11]所以生也,本心之良,未尝不直。回曲缭绕,不胜其多端者,非本然也。”[12]又曰:“此心此理,贯通融会,美在其中,不劳外索。”[13]象山之门,惟袁、杨之书略具,故稍述于此。至于舒、沈及槐堂诸子,则不复及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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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按:如上杨简生平,参见《宋史》三五第12289—12292页;《慈湖学案》:《宋元学案》叁第2466—2467页。
[2] 《慈湖学案》:《宋元学案》叁第2467页。
[3] “惟睹”至“曰地”,诸本皆误作“惟睹夫苍苍而清明而在上者,名之曰天;又睹夫隤然而博厚而在下者,名之曰地”。据《四库全书》第1156册第687页,《宋元学案》叁第2468页改。
[4] 《慈湖学案》:《宋元学案》叁第2468页。
[5] 同上注。
[6] 《慈湖学案》:《宋元学案》叁第2466页。
[7] “慈湖之与絜斋”,诸本皆误作“絜斋之与慈湖”。据《宋元学案》叁第2525页,《黄宗羲全集》第五册第1015页改。
[8] 《絜斋学案》:《宋元学案》叁第2525页。
[9] “尔”,诸本皆误作“也”。据《四库全书》第1174册第759页,《宋元学案》叁第2526页改。
[10] 《絜斋学案》:《宋元学案》叁第2526页。
[11] 诸本此处皆有“之”,衍。据《四库全书》第1174册第759页,《宋元学案》叁第2526页删。
[12] 《絜斋学案》:《宋元学案》叁第2526页。
[13] 《絜斋学案》:《宋元学案》叁第252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