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门自龟山三传而得朱子,程学益大,故今述朱子以前。程学诸子,有尝及二程之门者,有受业程子门人者,要皆举其最著者焉。
程门以谢上蔡良佐、杨龟山时、游廌山酢、吕蓝田大临,并号“四先生”,然廌山遗书不传。盖程门诸子,多杂于禅,上蔡尤甚,而游、杨并所不免。今述上蔡、龟山、蓝田三先生及他程学诸子于下。
一、谢上蔡
谢良佐,字显道,寿春上蔡人。明道知扶沟事,上蔡往从之。明道谓人曰:“此秀才展拓得开,将来可望!”[1]一说上蔡初见明道,自负该博,举史书不遗一字。明道曰:“贤却记得许多,可谓玩物丧志。”[2]上蔡闻之,汗流浃背,因止记诵之学,从事涵养。后复学于伊川,尝与伊川别,一年复见,问其所进,曰:“但去得一矜字耳!”伊川曰:“何故?”曰:“检点病痛,尽在此处。”伊川叹曰:“所谓切问而近思者也。”[3]显道登元丰八年进士,徽宗时召对。求监局,得西京竹木场。坐口语下狱,废为民。朱子谓:“上蔡说仁、说[4]觉,分明是禅。”[5]“伊川之门,上蔡自禅学来,其说亦有差。”[6]今传《上蔡语录》三卷,后象山、横浦之学,皆略近于上蔡云。
明道尝说“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故谓天地生生之大德曰仁。上蔡承之以心为仁,且言仁者活物非死物也。其说曰:“心者何也?仁是已。仁者何也?活者为仁,死者为不仁。今人身体麻痹不知痛痒,谓之不仁。桃杏之核,可种而生者,谓之仁[7],言有生之意。推此,仁可见矣。学佛者知此,谓之见性,遂以为了,故终归妄诞。圣门学者见此消息,必加功焉。故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雍虽不敏,请事斯语矣’。仁,操则存,舍则亡。”[8](《语录》上)又论仁与天理之关系曰:“仁者天之理,非杜撰也。故哭死而哀,非为生也;经德不回,非干禄也;言语必信,非正行也;天理当然而已矣。当然而为之,是为天之所为也。圣门学者,大要以克己为本。克己复礼,无私心焉,则天矣。”[9](同上)上蔡所谓杜撰,即是人欲。天理即是仁,杜撰即是不仁也。故又曰:“所谓天理者,自然底道理,无毫发杜撰。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方乍见时,其心怵惕,即[10]所谓天理也。要誉于乡党朋友,内交于孺子父母兄弟,恶其声而然,即人欲耳。天理与人欲相对,有一分人欲,即灭却一分天理,有[11]一分天理,即胜得一分人欲。人欲搀肆,天理灭矣。任私用意,杜撰做事,所谓人欲肆矣。”[12](同上)此上蔡本克己复礼为仁之说,用孟子恻隐为仁之端之义,以明顺其良心而行,斯合于天理,并合于仁矣。
上蔡论鬼神祭祀之理,以为祖宗精神,即是自家精神,朱子尝取之。又曰:“动而不已,其神乎!滞而有迹,其鬼乎!往来不息神也,摧仆归根鬼也。致生之,故其鬼神;致死之,故其鬼不神。何也?人以为神则神,以为不神则不神矣。知死而致生之不智,知死而致死之不仁。圣人所以神明之也。”[13](《语录》)又言敬是常惺惺法,则近于禅矣。
二、杨龟山(生于宋仁宗皇祐五年,卒于高宗绍兴五年,年八十三。)
明道喜龟山,伊川喜上蔡,然龟山独享耆寿,遂为南渡洛学大宗。朱晦庵、张南轩、吕东莱之学,皆其所自出,然龟山之夹杂异学,故不下于上蔡也。
杨时,字中立,南剑将乐人。熙宁九年进士,调官不赴,以师礼见明道于颍昌。明道喜甚,每言杨君会得最容易。其归也,目送之曰:“吾道南矣!”明道没,又见伊川于洛,年已四十,事伊川愈恭。横渠著《西铭》,龟山疑其近于兼爱,与伊川辩论往复。闻理一分殊之说,始豁然无疑,由是浸淫经书,推广师说。历仕州郡,并有治绩。召为侍讲,多所献纳。伊川自涪州谪居归,学者凋落,多从事佛学,惟龟山、上蔡不变。其卒谥曰文靖,学者称龟山先生。有《龟山集》三十五卷,《三经义辨》《语录》等。[14]
龟山之哲学,与明道同为气一元论。言通天地只是一气,宇宙间千态万状,不外一气之离合聚散而已。张横渠亦近此。盖一元气是宇宙之实体,其生灭变化,则实体之现象也。故论死生如冰之释于水,又以儒教性说与佛说比较曰:“总老言(即常总,当时名僧[15])经中说十识,第八庵摩罗识,唐言白净无垢;第九阿赖耶识,唐言善恶种子。白净无垢,即孟子之言性善是也。言性善,可谓探其本。言善恶混,乃是于善恶已萌处看。荆公盖不知此[16]。”[17](《语录》)据此,则龟山亦持性善论者也。又谓格物致知以得修齐治平之道,而行之以诚,盖合《中庸》与《大学》之说而一之。其言曰:“致知必先于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斯知止矣,此其[18]序也。盖格物所以致知,格物而至于物格,则知之者至矣。所谓止者,乃其至处也。自修身推而至于平天下,莫不有道焉,而皆以诚意为主。苟无诚意,虽有其道不能行。《中庸》论天下国家有九经,而卒曰‘所以行之者一’,一者何?诚而已。盖天下国家之大,未有不诚而能动者也。然而[19]非格物致知,乌足以知其道哉!《大学》所论诚意正心修身治天下国家之道,其原乃在乎物格,推之而已。若谓意诚便足以平天下,则先王之典章法物,皆虚器也。故明道先生尝谓‘有《关睢》《麟趾》之意,然后可以行《周官》之法度’,正谓此尔[20]。”[21](《文集·答学者》)自余所论,大抵二程之绪也。
三、吕蓝田
吕大临,字与叔,蓝田人。与兄大忠字晋伯、大钧字和叔,并游张、程之门。与叔初学于横渠,横渠卒,乃东见二程。与叔故深淳近道,而以防检穷索为学。明道语之以识仁,且以不须防检、不须穷索开之,与叔默识心契,豁如也。作《克己铭》以见志。始,与叔博极群书,至是涵养益粹,言如不出口,粥粥若无能者。尝赋诗曰:“学如元凯方成癖,文到相如始类俳。独立孔门无一事,只输颜子得心斋。”伊川赞之曰:“古之学者,唯务养性情,其他则不学。今为文者,专务章句,悦人耳目,非俳优而何!此诗可谓得本矣。”元祐中为太学博士,秘书省正字。卒年四十七。有《文集》《诗说》《大学说》《中庸说》等。[22]
与叔与程子问答《中庸》“喜怒哀乐未发之中”一节,即起豫章、延平看未发以前气象宗旨,此于宋学至有关系,兹具录之:
与叔曰:“中者道之所由出。”程子曰:“此语有病。”与叔曰:“论其所同,不容更有二名,别而言之,亦不可混为一事。如所谓‘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又曰:‘中者天下之大本,和者天下之达道’,则性与道,大本与达道,岂有二乎?”程子曰:“中即道也。若谓道出于中,则道在中内,别为一物矣。所谓‘论其所同,不容更有二名,别而言之,亦不可混为一事’,此语固无病。若谓性与道,大本与达道,可混而为一,即未安。在天曰命,在人曰性,循性曰道。性也,命也,道也,各有所当。大本言其体,达道言其用。体用自殊,安得不为二乎?”与叔曰:“既云‘率性之谓道’,则循性而行莫非道。此非性中别有道也,中即性也。在天为命,在人为性,由中而出者莫非道,所以言道之所由出也。”程子曰:“‘中即性也’,此语极未安。中也者,所以状性之体段。如称天圆地方,遂谓方圆为天地,可乎?方圆既不可谓之天地,则万物决非方圆之所出。如中既不可谓之性,则道何从称出于中?盖中之为义,自过不及而立名。若只以中为性,则中与性不合。子居对以‘中者性之德’,却为近之。”(梓材按:子居,和叔子,传见后。[23])与叔曰:“不倚之谓中,不杂之谓和。”程子曰:“不倚之谓中,甚善,语犹未莹。不杂之谓和,未当。”与叔曰:“喜怒哀乐之未发,则赤子之心。当其未发,此心至虚[24],无所偏倚,故谓之中。以此心应万物之变,无往而非中矣。孟子曰:‘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物皆然,心为甚。’此心度物,所以甚于权度之审者,正以至虚无所偏倚故也。有一物存乎其间,则轻重长短皆失其中矣,又安得如权度乎?大人不失其赤子之心,乃所谓‘允执厥中’也。大临始者有见于此,便指此心名为中,故前言‘中者道之所由出’也。今细思之,乃命名未当尔[25]。此心之状,可以言中,未可便指此心名之曰中。”程子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赤子之心,发而未远于中,若便谓之中,是不识大本也。”与叔曰:“圣人智周万物,赤子全未有知,其心固有不同矣。然推孟子所云,岂非止取纯一无伪,可与圣人同乎?非谓无毫发之异也。大临前日所云,亦取诸此而已。今承教,乃云已失大本,茫然不知所向。圣人之学,以中为大本,虽尧舜相授以天下,亦云‘允执厥中’。何所准则而知过不及乎?求之此心而已。此心之动,出入无时,何从而守之乎?求之于喜怒哀乐未发之际而已。当是时也,此心即赤子之心,此心所发,纯是义理,安得不和?前日敢指赤子之心为中者,其说如此。来教云:‘赤子之心可谓之和,不可谓之中。’大临思之,所谓和者,指已发而言之。今言赤子之心,乃论其未发之际,纯一无伪,无所偏倚,可以言中。若谓已发,恐不可言心。”程子曰:“所云非谓无毫发之异,是有异也。有异者,得为大本乎?推此一言,余皆可见。”与叔曰:“大临以赤子之心为未发,先生以赤子之心为已发。所谓大本之实,则先生与大临之言,未有异也,但解赤子之心一句不同尔[26]。大临初谓赤子之心,止取纯一无伪与圣人同,孟子之义亦然,更不曲折一一较其同异,故指以为言,未尝以已发不同处为大本也。先生谓凡言心者皆指已发为[27]言,然则未发之前,谓之无心可乎?窃谓未发之前,心体昭昭具在,已发乃心之用也。”程子曰:“所论意虽以已发者为未发,及求诸言,却是认已发者为说。辞之未莹,乃是择之未精。凡言心者,指已发而言,此固未当。心一也,有指体而言者,寂然不动是也;有指用而言者,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是也。惟观其所见何如尔[28]!大抵论愈精微,言[29]愈易差也。”[30]
程门自四先生之外,当推尹和靖焞、王福清蘋。焞字彦明,洛阳人。于洛学最为晚出,而守师说最醇,胡五峰以为程氏后起之龙象,黄东发以为不失师传。和靖在程门天资最鲁,而用志最专。朱子亦曰:“‘和靖直是十分钝底,被他只一个敬字做工夫,终做得成。’又云:‘和靖不观他书,只是持守得好,他语录中说持守涵养处,分外亲切。’”[31]蘋字信伯,福清人。信伯师事伊川,于其同门杨龟山辈为后进,而龟山最许可之,以为师门后来成就者,惟信伯也。(按:信伯少时常师龟山,后又师伊川。)而朱晦庵最贬之,其后王阳明又最称之。全谢山曰:“予读信伯集,颇启象山之萌芽。其贬之者以此,其称之者亦以此。象山之学,本无所承,东发以为遥出于上蔡,予以为兼出于信伯。盖程门已有此一种矣。”[32]按:信伯高宗时应诏陈言,谓尧舜禹汤文武,非传圣人之道,传其心也,非传圣人之心,传己之心也。此已开心学之绪。如《震泽记善录》所载诸语,以“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非程子语。或“问致知之要,曰:‘宜近思,且体究喜怒哀乐未发之中。’又曰:‘莫被中字碍,只看未发时如何。’”[33]又曰:“‘伊川言颜子非乐道,则何所乐?’曰:‘心上一毫不留,若有所乐,则有所倚。功名富贵,固无足乐,道德性命,亦无可乐。庄子所谓至乐无乐。’”[34]凡此,皆大与晦庵异者也。
四、胡五峰
胡宏,字仁仲,崇安人。文定公安国之季子也,父子兄弟,并一时硕学。仁仲自幼志于大道,尝见龟山于京师,又从侯师圣于荆门(师圣,字仲良,明道门人)。优游衡山二十余年,玩心神明,不舍昼夜。张南轩师事之,学者称五峰先生。著有《胡子知言》《诗文集》《皇王大纪》《易外传》等。东莱以《知言》过于《正蒙》,实开当时湖湘之学统焉。[35]
五峰之论心性,颇有自得之处,谓心无死生,性无善恶。南轩、晦庵,皆以为病。《知言》曰:“或问:‘心有死生乎?’曰:‘无生死。’曰:‘然则人死,其心安在?’曰:‘子既知其死矣,而问安在耶[36]!’或曰:‘何谓也?’曰:‘夫唯不死,是以知之,又何问焉!’或者[37]未达,胡子笑曰:‘甚哉,子之蔽也!子无以形观心,而以心观心,则其[38]知之矣。’”[39]朱子论之曰:“心无死生,则几于释氏轮回之说矣。天地生物,人得其秀而最灵。所谓心者,乃虚灵知觉之性,犹耳目之有见闻耳[40]。在天地则通古今而无成坏,在人物则随形气而有始终。知其理一而分殊,则又何必为是心无生死之说,以骇学者之听乎!”[41]然五峰所谓无生死之心,亦是指虚灵知觉之性,对于形体之有生灭者言之,故谓心无生死,以言心性一致,至妙而不测者也。故曰:“气之流行,性为之主。性之流行,心为之主。”[42]又曰:“有而不能无者,性之谓与!宰物不死者,心之谓与!感而无息[43]者,诚之谓与!往而不穷者,鬼之谓与!来而不测者,神之谓与!”[44]此以心性鬼神比论,以见心体之久大而统御一切,是无死生之义也。南轩、晦庵,疑其高远非教人之道,故欲删其说于《知言》之中耳。五峰论性,承子思天命谓性之说,以性为宇宙根本原理,其义至广。故曰:“大哉性乎!万理具焉,天地由此而立矣。世儒之言性者,类指一理而言之尔,未有见天命之全体者也。”[45]世儒殆指孟、荀、扬诸儒。五峰见性具万理,而先儒率以相对之善恶言性,类于仅指一理,实以性为绝对至善也。《知言》又曰:“或问性。曰:‘性也者,天地之所以立也。’曰:‘然则孟轲氏、荀卿氏、扬雄氏之以善恶言性也,非与?’曰:‘性也者,天地鬼神之奥也,善不足以言之,况恶乎哉!’或又曰[46]:‘何谓也?’曰:‘某[47]闻之先君子曰:“孟子所以独出诸儒之表者,以其知性也。”某[48]请曰:“何谓也?”先君子曰:“孟子之道性善云者,叹美之辞,不与恶对也。[49]”’”[50]朱子以是谓五峰主性无善恶,性无善恶,即是以性为绝对之善,非相对之善。故引文定公之言,谓孟子亦言性为绝对之善也。此绝对之善,起乎善恶形象之上,为天地所以立。然尽吾之心,则可以尽善,可以尽性,故心所以成性。其言曰:“天命之谓性。性,天下之大本也。尧舜禹汤文王仲尼六君子先后相诏,必曰心而不曰性,何也?曰:心也者,知天地,宰万物,以成性者也。六君子,尽心者也,故能立天下之大本,人至于今赖焉。”[51]朱子以成性字可疑,然五峰之意自如此,大抵近告子性无善无不善之语。五峰承文定家学,朱子特予告子言性,而谓近世苏东坡、胡文定公皆如此也。
五、李延平
朱子之学,出于李延平,延平之学,出于罗豫章。豫章名从彦,字仲素,南剑人。崇宁初,见杨龟山于将乐,惊汗浃背曰:“不至此,几枉过一生!”尝与龟山讲《易》,至《乾》九四之爻,龟山曰:“伊川说甚善。”即鬻田裹粮,往洛见伊川。故豫章亦程门弟子,然从龟山最久,与龟山延平并称南剑三先生。豫章操存涵养最深,故一传于李延平而益遂,再传于朱晦庵而理学大成矣。[52]
延平名侗,字愿中,南剑人。年二十四,闻郡人罗仲素传河洛之学于龟山,遂往学焉。仲素不为世所知,延平冥心独契。于是退而屏居,谢绝世故,余四十年,箪瓢屡空,怡然有以自适也。其始学也,默坐澄心,以验夫喜怒哀乐未发之前气象为何如。久之而知天下之大本,真在乎是也。既得其本,则凡出于是者,虽品节万殊,曲折万变,莫不该摄洞贯,以次融释,各有条理,如川流脉络之不可乱。大而天地之所以高厚,细而品汇之所以化育,以至经训之微言,日用之小物,玩之于此,无一不得其衷焉。由是操存益固,涵养益熟,泛应曲酬,发必应节。其事亲从兄,有人所难能者。隆兴元年十月,汪应辰守闽,币书迎延平,至之日,坐语而卒,年七十一。[53]
朱子早年出入于释老,及再见延平,而后以程子之学为归。尝记延平事曰:“李先生不著书不作文,颓然若一田夫野老。”[54]又曰:“李先生终日危坐,而神彩精明,略无隤堕之气。”[55]又曰:“先生少年豪勇,夜醉,驰马数里而归。后来养成徐缓,虽行二三[56]里路,常委蛇缓步,如从容室中也。”[57]又曰:“李先生教人,大抵令于静中体认大本未发时气象分明,即处事应物,自然中节。此乃龟山门下相传指诀。”[58]又曰:“熹早从先生学,受《中庸》之书,求喜怒哀乐未发之旨,未达而先生没。余窃自悼其不敏,若穷人之无归。闻张钦夫得衡山[59]胡氏学,则往从而问焉。钦夫告余以所闻,亦未之省也。”[60]“暇日料检故书,得当时[61]往还书稿一编,题曰《中和旧说》,独恨不得奉而质诸李氏之门。然以先生之所已言者推之,知其所未言者,其或不远矣。[62]”[63]朱子盖自述其渊源于延平者如此。
朱子辑平日所闻于延平者,以为《问答》二卷。延平之学,可于此见之。其论《中庸》未发之要曰:“圣门之传《中庸》[64],其所以开悟后学,无余策矣。然所谓‘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者,又一篇之指要也。若徒记诵而已,则亦奚以为哉?必也体之于身,实见是理,若颜子之叹,卓然见其为一物,而不违乎心目之间也,然后扩充而往,无所不通,则庶乎其可以言《中庸》矣。”[65]又曰:“人固有无所喜怒哀乐之时,然谓之未发,则不可言无也。”[66]又答朱子论夜气曰:“示谕夜气说甚详,亦只是如此,切不可更生枝节寻求,即恐有差。大率吾辈立志已定,若看文字,心虑一澄然之时,略绰一见,与心会处,便是正理。若更生疑,即恐滞碍。《伊川语录》中有说[67],明道尝在一仓中坐,见廊柱多,因默数之。疑以为未定,屡数愈差,遂至令一人敲柱数之,乃与初默数之数合,正谓此也。夜气之说,所以于学者有力者,须是兼旦昼存养之功,不至梏亡,即夜气清。若旦昼间不能存养,即夜气何有!疑此便是日月至焉气象也。”[68]又论静坐曰:“某曩时[69]从罗先生学问,终日相对静坐,只说[70]文字,未尝及一杂语。先生极好静坐。某时未有知,退入室中,亦只静坐而已。罗[71]先生令静中[72]看喜怒哀乐未发之谓[73]中,未发时作何气象?此意不唯于进学有力[74],兼亦是养心之要。元晦偶有心恙,不可思索,更于此一句内求之,静坐看如何,往往不能无补也。”[75]秦汉以来学者,不闻教人默坐澄心,宋以来此风始盛。延平承龟山、豫章之绪,故反覆以此为朱子言之。曰看未发之中,曰存夜养,曰静坐,其义一也。
* * *
[1] 《上蔡学案》:《宋元学案》贰第916页。
[2] 《上蔡学案》:《宋元学案》贰第929页。
[3] 参见《上蔡学案》:《宋元学案》贰第917页。
[4] “说”,诸本皆误作“是”。据《宋元学案》贰第930页,《黄宗羲全集(增订版)》第四册第178页改。
[5] 《上蔡学案》:《宋元学案》贰第930页。
[6] 《上蔡学案》:《宋元学案》贰第931页。
[7] “谓之仁”,诸本皆同《宋元学案》贰第918页。《四库全书》第698册第568页作“谓之桃仁、杏仁”。
[8] 《上蔡学案》:《宋元学案》贰第917—918页。
[9] 《上蔡学案》:《宋元学案》贰第918页。
[10] “即”,诸本皆同《宋元学案》贰第918页。《四库全书》第698册第569页无“即”。
[11] “有”,诸本皆同《宋元学案》贰第918页。《四库全书》第698册第569页作“存”。
[12] 《上蔡学案》:《宋元学案》贰第918页。
[13] 《上蔡学案》:《宋元学案》贰第921页。
[14] 按:如上杨时生平,参见《道学》:《宋史》三六第12738—12743页;《龟山学案》:《宋元学案》贰第944—947页。
[15] 谢无量注。
[16] “此”,诸本皆无,脱。据《四库全书》第1125册第246页,《宋元学案》贰第950页补。
[17] 《龟山学案》:《宋元学案》贰第950页。
[18] “其”,诸本皆无,脱。据《四库全书》第1125册第311页,《宋元学案》贰第953页补。
[19] “而”,诸本皆误作“则”。据《四库全书》第1125册第311页,《宋元学案》贰第953页改。
[20] “尔”,诸本皆同《宋元学案》贰第953页。《四库全书》第1125册第311页作“耳”。
[21] 《龟山学案》:《宋元学案》贰第953页。
[22] 按:如上吕大临生平,参见《吕大防列传》:《宋史》三一第10848—10849页;《吕范诸儒学案》:《宋元学案》贰第1105页。
[23] “梓材按:子居,和叔子,传见后”,诸本皆误作“子居,和叔子”。据《宋元学案》贰第1106页,《黄宗羲全集(增订版)》第四册第377页改。
[24] “此心至虚”,诸本皆无,脱。据《宋元学案》贰第1106页,《黄宗羲全集(增订版)》第四册第377页补。
[25] “尔”,诸本皆误作“耳”。据《宋元学案》贰第1107页,《黄宗羲全集(增订版)》第四册第377页改。
[26] “尔”,诸本皆误作“耳”。据《宋元学案》贰第1107页,《黄宗羲全集(增订版)》第四册第378页改。
[27] “为”,诸本皆误作“而”。据《宋元学案》贰第1107页,《黄宗羲全集(增订版)》第四册第378页改。
[28] “何如尔”,诸本皆误作“如何耳”。据《宋元学案》贰第1108页,《黄宗羲全集(增订版)》第四册第379页改。
[29] “言”,诸本皆无,脱。据《宋元学案》贰第1108页,《黄宗羲全集(增订版)》第四册第379页补。
[30] 《吕范诸儒学案》:《宋元学案》贰第1106—1108页。按:全部引文,亦见于《与吕大临论中书》:《二程集》上第605—609页,文多异同。
[31] 《和靖学案》:《宋元学案》贰第1004页。
[32] 《震泽学案》:《宋元学案》贰第1047页。
[33] 《震泽学案》:《宋元学案》贰第1048—1049页。
[34] 《震泽学案》:《宋元学案》贰第1049页。
[35] 如上胡宏生平,参见《五峰学案》:《宋元学案》贰第1366—1367页。
[36] “耶”,诸本皆同《四库全书》第703册第133页。《宋元学案》贰第1374页作“邪”。
[37] “者”,诸本皆误作“曰”。据《四库全书》第703册第133页,《宋元学案》贰第1374页改。
[38] “其”,诸本皆同《宋元学案》贰第1374页。《四库全书》第703册第133页无“其”。
[39] 《五峰学案》:《宋元学案》贰第1374页。
[40] “耳”,诸本皆同《胡宏集》第333页。《宋元学案》贰第1374页作“尔”。
[41] 《五峰学案》:《宋元学案》贰第1374页。
[42] 《五峰学案》:《宋元学案》贰第1368页。
[43] “息”,诸本及《宋元学案》贰第1368页皆误作“自”。据《四库全书》第703册第133页,《胡宏集》第28页改。
[44] 《五峰学案》:《宋元学案》贰第1368页。
[45] 《知言》:《胡宏集》第28页。
[46] “或又曰”,诸本皆同《宋元学案》贰第1373页。《四库全书》第703册第133页,《胡宏集》第333页作“或者问曰”。
[47] “某”,诸本皆同《宋元学案》贰第1373页。《四库全书》第703册第133页,《胡宏集》第333页作“宏”。
[48] “某”,诸本皆同《宋元学案》贰第1374页。《四库全书》第703册第133页,《胡宏集》第333页作“宏”。
[49] “孟子之道性善云者,叹美之辞,不与恶对也”,诸本皆同《宋元学案》贰第1374页。《四库全书》第703册第133页作“孟子道性善,善云者,叹美之词,不与恶对”,《胡宏集》第333页作“孟子道性善云者,叹美之词,不与恶对”。
[50] 《五峰学案》:《宋元学案》贰第1373—1374页。
[51] 《五峰学案》:《宋元学案》贰第1370页。
[52] 按:如上所述,参见《豫章学案》:《宋元学案》贰第1270页;《道学》:《宋史》三六第12743—12745页。
[53] 按:如上李延平生平,参见《豫章学案》:《宋元学案》贰第1278—1279页;《延平答问·附录》:《四库全书》第698册第671—672页;《道学》:《宋史》三六第12745—12748页。
[54] 《罗氏门人·李愿中》:《朱子语类》七第2601页。
[55] 《罗氏门人·李愿中》:《朱子语类》七第2600页。
[56] “二三”,底本作“一二”,八版、台一版、台四版、人大版作“一日”。据《朱子语类》七第2600页,《朱子全书(修订本)》第17册第3414页改。
[57] 《罗氏门人》:《朱子语类》七第2600页。
[58] 《豫章学案》:《宋元学案》贰第1291页。
[59] “山”,诸本皆误作“之”。据《四库全书》第720册第594页,《宋元学案》贰第1292页改。
[60] 《豫章学案》:《宋元学案》贰第1292页。
[61] “时”,诸本皆无,脱。据《四库全书》第720册第595页,《宋元学案》贰第1292页补。
[62] “暇日”至“不远矣”,诸本皆同《宋元学案》贰第1292页。《四库全书》第720册第595页作“暇日料检故书,得当时往还书稿一编。辄序其所以,而题之曰《中和旧说》。盖所以深惩前日之病,亦使有志于学者读之,因予之可戒而知所戒也。独恨不得奉而质之李氏之门,然以先生之所已言者,推之知其所未言者,其或不远矣”。
[63] 《豫章学案》:《宋元学案》贰第1292页。
[64] “《中庸》”,诸本皆同《宋元学案》贰第1289页。《四库全书》第698册第673页作“是书”。
[65] 《豫章学案》:《宋元学案》贰第1289页。
[66] 同上注。
[67] “说”,诸本皆同《宋元学案》贰第1285页。《四库全书》第698册第653页作“记”。
[68] 《豫章学案》:《宋元学案》贰第1285页。
[69] “某曩时”,诸本皆同《宋元学案》贰第1285页。《四库全书》第698册第654页作“曩时某”。
[70] “说”,诸本皆误作“亡”。据《四库全书》第698册第654页,《宋元学案》贰第1285页改。
[71] “罗”,诸本皆同《宋元学案》贰第1286页。《四库全书》第698册第654页无“罗”字。
[72] “中”,诸本皆无,脱。据《四库全书》第698册第654页,《宋元学案》贰第1286页补。
[73] “谓”,诸本皆无,脱。据《四库全书》第698册第654页,《宋元学案》贰第1286页补。
[74] “力”,诸本皆同《四库全书》第698册第654页。《宋元学案》贰第1286页作“方”。
[75] 《豫章学案》:《宋元学案》贰第1285—128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