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黄帝正名及仓颉造字
黄帝之时,古之成名已繁,或相淆乱,于是黄帝乃正名百物。纬书称礼名起于黄帝,盖先世已有物名、官名,而礼名未具。黄帝因物起事,一正其名。仓颉又即旧有字形,广其类例,或因或创,字体大备。《说文》曰:“黄帝之史仓颉,见鸟兽蹄迒之迹,知分理之可相别异也,初造书契。百工以乂,万民以察,盖取诸《夬》。”又曰:“仓颉之初作书,依类象形,故谓之文。其后形声相益,即谓之字。”卫恒《书势》:“黄帝之史沮诵、仓颉,视彼鸟迹,始作书契,纪纲万事,垂法立则。”盖仓颉作书,宜有诸史同治,沮诵亦其一也。
《淮南子》:“仓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论衡》:“仓颉四目,为黄帝史。”然《春秋·元命苞》及《河图玉版》并以仓颉为帝,非黄帝臣也。故又号史皇氏,或云在黄帝前。《世本》:“史皇作画。”《淮南子》亦谓:“史皇生而能书。”仓额、史皇,要是一人耳。
《通志·金石略》曰:“仓颉《石室记》有二十八字,在仓颉北海墓中,土人呼为藏书室。周时自无人识,逮秦李斯始识八字,曰:‘上天作命,皇辟迭王。’”汉叔孙通识十二字,《淳化阁帖》有仓颉书。(见绪论第二章第二节。)
《吕氏春秋》曰:“仓颉造大篆。”是仓颉书亦可称大篆。《说文》所叙古文,即仓颉古文。《史籀》十五篇,与古文或异者,非悉异也。文字自以仓颉、史籀为正。李斯小篆,但略变书势耳。
吾丘衍《学古编》曰:“《仓颉》十五篇,即是《说文》目录五百四十字,许慎分为每部之首,人多不知,谓已久灭。此为字之本原,岂得不在?后人又并字目为十四卷,以十五卷著叙表,人益不意其存矣。仆闻之师云。”《小学考》曰:“李斯作《仓颉篇》,首始有仓颉句,遂以名篇。犹史游之《急就》也。至吾丘衍以《仓颉》为十五篇,且谓即《说文》目录五百四十字,此乃其师说之谬,不足信也。按仓颉造字,诚宜先立偏旁,孳乳益繁。然遽谓仓颉所造,仅于此五百四十字,则殊不然。盖当时造字,固已大备,所以能推施于后。如韩非子引仓颉‘自环为私,背私为公’,及旧说‘仓颉见秃人伏禾中,乃造秃字’,此皆不在部首。其余可知也。”
第二节 黄帝时文学及于后来之影响
黄帝时文字既备,所以达事载言,必有多方,此无足异也。代历绵暧,依托者众,《汉志》并录存之,亦疑以传疑之例矣。故今世所传黄帝时文字,不必果出黄帝。然当时宜已有著述之体,是以后世溯其源而系其名也。今考诸书所称黄帝时文体,略述于下:
颂 《庄子》:黄帝张《咸池》之乐,有焱氏为颂曰:“听之不闻其声,视之不见其形,充满天地,包裹六极。”《拾遗记》称黄帝有《衮龙》之颂,又有宁封《七言颂》。
铭 《汉志》有《黄帝铭》六篇。蔡邕《铭论》:“黄帝有《巾几》之法,孔甲有《盘盂》之诫。”《皇王大纪》:“帝轩作《舆几》之箴。”箴亦统于铭。《大戴记》载黄帝《丹书》之言曰:“敬胜怠者吉,怠胜敬者灭。义胜欲者从,欲胜义者凶。”《鼎录》有黄帝《鼎铭》。
议 管子曰:“轩辕有明堂之议。”徐炬《事物原始》曰:“此为议之始也。”
曲 黄帝既有《咸池》之乐,又承前世,仍作歌曲。《归藏》曰:“蚩尤出自羊水,八肱,八趾,疏首。登九原以伐空桑,黄帝杀之于青丘。作《棡鼓》之曲十章:一曰《雷震惊》,二曰《猛虎骇》,三曰《鸷鸟击》,四曰《龙媒蹀》,五曰《灵夔吼》,六曰《雕鹗争》,七曰《壮士夺志》,八曰《熊罴哮唂》,九曰《石荡崖》,十曰《波荡壑》。”
诏命 《文心雕龙·诏策》曰:“轩辕、唐虞,同称曰命。”
道书 《汉志》道家有《黄帝四经》四篇,《黄帝君臣》十篇,《杂黄帝》五十八篇。《列子》引黄帝曰:“精神入其门,骨骸反其根,我尚何存?”此道家之说也。他如道书所载天真皇人之《度人经》、宁封之《龙跷经》、广成子之《自然经》,皆黄帝所受。自魏晋来,有此说矣。
医书 《帝王世纪》:“黄帝命雷公、岐伯论经脉旁通,问难八十,为《难经》。教制九针,著内、外经术十八卷。”《汉志》有《黄帝内经》十八卷,《外经》三十七卷。
小说 《汉志》小说有《黄帝说》四十篇,迂诞依托。然《史记》称黄帝且战且学仙,及鼎湖龙髯之事,殆出自小说家言也。
阴阳家 《汉志》阴阳有《黄帝泰素》二十篇,六国时韩公子所作。
纵横家 苏秦、张仪,事鬼谷先生,受《黄帝阴符》。虽是今所传阴符与否不可知,然则纵横家亦宜托始黄帝也。
杂家 孔甲《盘盂》二十六篇。《七略》:“《盘盂》书者,传言孔甲为之。孔甲,黄帝之史也。书盘中为诫法。”《汉志》列入杂家。
兵家 《汉志》兵阴阳有《黄帝》十六篇、黄帝臣《封胡》五篇、《风后》十三篇、《力牧》十五篇、《鬼容区》三篇,虽并以为依托,然兵家固当始自黄帝耳。
天文 《汉志》有《黄帝杂子气》三十三篇。
历谱 《黄帝五家历》三十三卷,见《汉志》。
五行书 《黄帝阴阳》二十五卷,见《汉志》五行。
占书 《汉志》杂占有《黄帝长柳占梦》十一卷。
神仙书 《汉志》神仙有《黄帝杂子》三家。
至于《隋志》以下所录黄帝书犹不止此,并不复引。盖黄帝时文字既具,诸学并可传述,故后世著述,多托于黄帝。黄帝诚于文学诸体,有开创之功也。
黄帝时文明大启,颛顼、帝喾,但承黄帝之道而已,当时亦宜颇有书,略证于下:
《新书》:“帝颛顼曰:‘至道不可过也,至义不可易也,是故以后复迹也。故上缘黄帝之道而行之,学黄帝之道而赏之,加而弗损,天下亦平也。’”(《吕氏春秋》亦引此语)
又:“帝喾曰:‘缘道者之辞而学为己,缘巧者之事而学为巧,行仁者之操而学为仁也。故节仁之智而修其躬,而身专其美矣。故上缘黄帝之道而明之,学帝颛顼之道而行之,而天下亦平也。’”
《淮南子》:“帝颛顼之法:‘妇人不辟男子于道者,拂之于四达之衢。’”
据《淮南子》所引颛顼之法,则颛顼以下,又颇有政治法令之书矣。
第三节 唐虞文学
孔子删《书》,断自唐虞,盖始于帝尧,而为之赞曰:“惟天为大,惟尧则之。巍巍乎,其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当是之时,制作明备,礼乐具举,功成让贤,舜乃登庸。盖自伏羲以来,皆以世及为礼。尧乃不传于子,询于四岳,扬于侧陋,故古之言治者,莫不称尧、舜,可谓至德也已。于是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时,平洪水之难,作五刑,距苗戎,诗乐典制,垂世化俗之事,滋多于前古矣。辄采其有关于文学,而流传较古者,疏记于下:
《文心雕龙》曰:“至尧有《大唐》之歌,舜造《南风》之诗,观其二文,辞达而已。”
《路史·后纪》:“帝尧制七弦,徽《大唐》之歌,而民事得;制《咸池》之舞,而为经首之诗,以享上帝,命之曰《大咸》。帝舜作《大唐》之歌,以声帝美。声成而彩凤至,故其乐曰:‘舟张辟雍,鸧鸧相从,八风回回,凤凰喈喈。’言其和也。”《尸子》:“帝舜弹五弦之琴,以歌《南风》。”其诗曰:
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亦见《家语》)
《南风》诗见于《乐记》,而不著其词,独见《尸子》。当时诗歌之属,宜已多有,孔子于《帝典》录有虞之歌,且载舜命夔之言曰:“诗言志,歌永言。”是诗教之始也。《虞书》帝庸作歌曰:
“敕天之命,惟时惟几。”又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
皋陶《赓歌》曰:
“元首明哉,股肱良哉,百工康哉。”又曰:“元首丛脞哉,股肱惰哉,万事堕哉。”
《尚书大传》:舜作《卿云歌》曰:
“卿云烂兮,纠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八伯歌》曰:
“明明上天,烂然星陈。日月光华,弘于一人。”
帝乃载歌曰:
“日月有常,星辰有行。四时顺经,万姓允诚。于予论乐,配天之灵。迁于贤善,莫不咸听。鼚乎鼓之,轩乎舞之。菁华已竭,褰裳去之。”
他书记尧、舜歌诗之属,掇录于下:
《列子》:“尧微服游于康衢,闻童儿谣曰:‘立我烝民,莫匪尔极。不识不知,顺帝之则。’问曰:‘谁教尔为此言?’童儿曰:‘我闻之大夫。’问大夫,大夫曰:‘古诗。’”
《淮南子》:“《尧戒》曰:‘战战栗栗,日慎一日。人莫踬于山,而踬于垤。’”
《高士传》:“帝尧之时,天下太和,百姓无事。壤父年八十余,而击壤于道中。观者曰:‘大哉,帝之德也!’壤父曰:‘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何德于我哉?’”
《吕览·慎人》:“舜自为诗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所以见尽有之也。”
《文心雕龙》:“舜祠田曰:‘荷此长耜,耕彼南亩,四海倶有。’利民之志,颇形于言矣。”《庄子》:“尧之师曰许由,许由之师曰啮缺,啮缺之师曰王倪,王倪之师曰被衣。”又曰:“啮缺问道乎被衣,被衣曰:‘若正汝形,一汝视,天和将至;摄汝知,一汝度,神将来舍。德将为汝美,道将为汝居。汝瞳焉知,新生之犊,而无求其故。’言未卒,啮缺睡寐,被衣大悦,行歌而去之。歌曰:‘形若槁骸,心若死灰,真其实知,不以故自持。媒媒晦晦,无心而不可与谋。彼何人哉!’”
《述异记》:“崆峒山有尧碑、禹碣,皆籀文焉。伏滔述帝功德,铭曰:‘尧碑禹碣,历古不休。’”则尧时已有刻石文字。盖无怀封禅,见于《管子》,而刘勰亦称黄帝勒功乔岳。虽遗文不传,而渊源可证。《水经注》:“河图,帝王之阶。图载江河、山川、州界之分野。后尧坛于河,受《龙图》,作《握河记》。逮虞舜、夏、商,咸亦受焉。”此为记之始,亦地理书之始也。《汉志》小说家又有《务成子》十一篇,称《尧问》非古语,历世久远,自不免于依托也。
至如《琴操》《拾遗记》《古今乐录》等,多有尧、舜时歌词,如尧之《神人畅》,舜之《思亲操》等。《琴操》又别有《南风歌》,其词甚浅。以后此类,皆不录焉。
《书序》:“帝釐下土,方设居方,别生分类。作《汩作》、《九共》九篇、《稿饫》。”以上十一篇俱亡。盖唐虞之际,文字之散佚者众矣。诸子记尧、舜之语,或不足信据,然亦疑有所本。录贾谊《新书》一条于下,可以考焉:
《新书》:“帝尧曰:‘吾存心于先古,加意于穷民。痛万姓之罹罪,忧众生之不遂也。故一民或饥,曰此我饥之也;一民或寒,曰此我寒之也;一民有罪,曰此我陷之也。仁行而义立,德博而化富。故不赏而民劝,不罚而民治,先恕而后行,是以德音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