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尔西是伦敦西南部地区名,艺术家与作家多居住在这里,该地区在海德公园和骑士桥以南,沿泰晤士河北岸。 马克·莱恩南从波利欧动身,结束了整个旅程,回到位于切尔西 的寓所,马上查看积成堆的来信。他一封一封地搜寻两遍,最后呆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昏昏沉沉,只觉得懊丧。她答应写封短信的,为什么没寄呢?现在他明白了——虽说还没有完全明白——爱上有夫之妇意味着什么。他至少得这样给吊上十八个钟头,才可以登门拜访;才可弄清什么事阻碍了奥莉芙,才可听她亲口说仍然爱着他。名正言顺的恋人哪怕最冷冰冰,也有办法见到自己的心上人;但他必须按捺住着火的灵魂,要命地耐心等待着,就怕有不利于奥莉芙的举动。打电报吗?他不敢。写信吗?明天头一班邮递就能送到;但万一克拉米埃碰巧看见呢?写什么能没有风险呢?登门拜访吗?这更加不可能,最早也得等到明天三点钟。
他怔怔的目光在这工作室里飘移着。这众多的家神,他所有这些作品,真的还同他二十天前离去时一样吗?现在看来,这些东西之所以存在,只因为奥莉芙有可能来瞧瞧——来坐在这把椅子里,端起这杯子喝茶,让自己把这靠垫放在她背后,把那脚凳给她搁腿。马克觉得,自己看见了奥莉芙靠在椅背上,眼光直勾勾地看着他。这情景鲜明至极,他几乎难以相信:奥莉芙还从没坐在那里。
如今真是怪了——既没做任何决定,也没承认他们的爱不能停留在精神上,他们的关系更没什么改变,只除了畏畏缩缩的一吻和几句低声话语——然而事情全变了。大约一个月前,只要他想去奥莉芙家,就会心安理得立刻就去。在当时,这看来无妨又自然。而现在,只要不容于刻板的习俗,哪怕极小的事也不能公开去做。人们迟早会发现他践踏了习俗,把他当成他还没有当成的角色——真正的情人!一个真正的情人!他在那空椅子前跪下,伸出双臂。但是空空如也——没有体温——没有馨香——什么也没有!一腔渴望付于虚空,犹如风掠过草丛。
他走近小圆窗,俯看泰晤士河。这是五月最后一个傍晚;河面上一片苍茫,树木中栖着暮色,空气里充满暖意!还是出去为好,去夜色里东走西荡,去外面沉浮不息的万事之中,去那些心头跳荡的人们中间;强似待在这个地方——没有奥莉芙,这里就没有意义,就冷清而凄凉。
无数的灯——这是城市的激情之果——由苍白变为橘红,星星出现在天空。九点半!他要在十点钟走过奥莉芙的房子,不要再早。虽说是灵机一动想出这主意,而且不会有任何结果,设下这目标却颇有帮助。但星期六的夜晚,议院中决不开会。克拉米埃可能在家,也可能两人都出去;再不然,或许都去他们那河边别墅。克拉米埃!在这残忍恶魔的主宰下,奥莉芙的生活给糟蹋了!为什么他以前没遇上奥莉芙?而遇上时,她已被那人束缚起来!那家伙要不是过于迟钝,看不出婚姻的失败,就是缺乏骑士精神,不肯让这失败的婚姻尽量别卡住妻子。对这种丈夫,他颇为蔑视。这种负面的蔑视现在已变成忌恨,恰似对怪物的忌恨。只有面对面同克拉米埃你死我活的搏斗,才能解心头之恨。……然而他却是生性温和的小伙子!
他的心猛地乱跳起来,因为他已走近那条街——这种小街很古老很美,属于已成过去的伦敦风貌。这街非常狭窄,没法藏身匿影;他慌乱地思忖起来:这僻静的所在不通向任何地方,万一在这里给人家遇上,说什么好呢?毫无疑问,只能撒谎了。如今撒谎将成为他每天的功课。谎言和怨恨是生活中很过分的事,但他过分的爱情将使之显得自然。
在那座古老教堂的围栏边,他站停了一会儿,踌躇着。黑魆魆的教堂有着白色条纹,那顶部在朦胧幽暗中影影绰绰,整座建筑有如硕大的幻象,似乎是谜的体现。他转身走到对街,紧靠着屋子快步走去。奥莉芙屋里的灯还亮着!这么说,她没外出!饭厅的灯很暗,上面房间里也有灯——准是她卧室。难道没法让奥莉芙到窗口来?难道自己的灵魂没法爬上去,把她的灵魂招引过来?也许她不在那里,也许只是仆人送热水上去。
现在他走到街的尽头,但是必须走回头路,不再经过一次就不可能离开。这回他走得很慢,似乎在人行道上跨一步也舍不得。他低着头,装得心不在焉,却时时刻刻偷偷在看,在打量那帘子后透出灯光的窗子。什么也没有!
他又走近了教堂围栏,再一次感到没法让自己掉头而去。这冷落的断头小路上行人绝迹,连猫、狗都没有;除了许多防范周密、亮着灯的窗户,看不到有点生气的东西。而那些窗户宛如蒙着面纱的脸,既不透露感情,又似乎在察看他的犹豫不决。他心下自忖:“唉,算了吧!可能很多人同我一样。很多人就这样咫尺天涯!很多人得忍受痛苦。”但是,若能撩开那些窗帘,还有什么代价他不愿付呢?这时,他突然被走近的人影吓一跳,这才掉头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