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经堂和鲁青带着特务连,来到王爷坟松林里,休息了一会儿,鲁青趁这机会到特务连察看了一遍,指挥特务连,布置了兵力火力,占领了阵地以防万一。回来又把团部的勤杂人员叫团副官带着,在松林的东边紧挨着特务连,也成战斗队形展开。团副官打着寒战问道:“上尉先生,我们这么干行吗?”
“少废话!服从命令!”
团副官再没吭声,向黑影里走去。
鲁青布置完毕,回到王经堂身边,坐在地上休息,吸烟。只等一营部队来了。
王经堂见一营的部队还没有来,顾秃子和刘谊辉也没到,心里十分焦急。因此,对鲁青说:“鲁上尉,你先命令特务连在松林周围挖工事、布置警戒,以防不测。”
“中将先生,我已照您的意思部署好了,并且还挖了野战工事,万一有事,我们好在这里就地抵抗。少将和顾少校到现在没回来,是不是派人去接他们一下?”
“算啦!”王经堂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说,“一营部队到现在也没来,说不定已经出了毛病。如果真的那样……那么这两个人也就不保险了,去接也毫无意义,反而惹出许多麻烦,再等等看。如果他们还不来,我们就带着特务连赶快走,有多少算多少,唉……比一个没有强。”
“是!”鲁青敬礼后向松林的边沿走去。身旁的芒棘杂草,撕拉着他的衣服裤子,哗哧哗哧地乱响。他感到恐惧。忽然,他看见前面麇集着一群人,正在嘀嘀咕咕地议论着什么。鲁青警惕地向前移了几步,在一棵松树后面隐蔽起来,听他们说:
“连长,我们半夜三更的到这里来,到底干什么?”
“我也不清楚。鲁上尉说搞紧急集合——演习……谁知他们搞的啥名堂!”
“看团长和鲁上尉的神色,不像演习。”
“是啊,看这架势,又挖工事,又准备炮弹架小炮,好像要打仗!”
“再说,别的队伍全没来,光我们一个连和团部——这家伙……”
“不对头啊!弟兄们,演习也用不着团长亲自来,八成要闹事,我们受骗了吧?”
“周围都是解放军,干这号事不是玩命吗?我们不干……”
“对,不干!走,找团长和鲁上尉去问个明白,拿当兵的玩命我们不干,他妈的!”
“……走,走……谁不去就是孬种!……”
鲁青听到这里,全身打颤,一颗恐惧的心直往喉咙里蹦,再也不敢往下听了。他一刻也没停,缩身向王经堂那里跑去。路上跌倒再爬起来,手和脸全被荆棘划破了,血糊淋漓的。他一口气跑到了王经堂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好了,中将先——生……”
“发生了什么事?快说!”王经堂跳起来,掏出了手枪。
“特务连,也……也叛……变了。他们……成群的,在嘀咕,要来找你……算账!”
王经堂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他平时认为最可靠的特务连,在这最关键的时刻会背叛他。他吃惊,恐慌,恼怒,气急败坏地吼道:“他妈的,把他们都枪毙!”
“不行啊,中将先生,他们一个连……我们就两个……搞不好就没命了啊!”
“那你说该怎么办?!”
“走!趁他们还没找来,我们赶快走!”说着,鲁青不管王经堂同不同意,拉着他的胳膊,向北出了松林,跌跌撞撞地跑去,急急如丧家之犬。
他们慌不择路,在黑魆魆的野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跑出去就是生路,管他什么野地,沟壑,只要跑出去就行。忽然脚下踏空,两人一块跌到地坎下去了。幸好,地坎不高,没有摔死,两个人挣扎着爬起来。才想稍微休息一下,忽见王爷坟方向手电筒闪烁跳跃,人声鼎沸。王爷坟处发出惊人的怒吼:
“不见了……搜啊……搜……”
“李连长……长……长……”
“……我们……知道——知道……”
“……捉……捉,捉,陈……陈……我……我……们……受骗……”
松林里扬出的各种不同、模糊不清的叫喊声,使王经堂心惊胆裂,“完了,全完了!”他想。两个人刚要拔腿再跑,忽听从侧面又传来了可怕的脚步声。他们赶紧在地坎根底下,找了一棵不大的树丛,像兔子一样卧下了。
杂乱的脚步声一次再次地从他们跟前和地坎上跑过去。这声音如此沉重,连大地都被震得发抖!真是人不该死天有救。脚步声终于渐渐地远了。王经堂、鲁青这才爬起来向西北方向,沿着一条小沟,丧魂落魄地逃去……
乔震山和李贵堂带着两个排,向王爷坟疾步前进。靠近王爷坟大约一百多米时,李贵堂命令部队展开了战斗队形,占领了阵地,架好了机枪和小炮,虎视眈眈地对准了王爷坟松林。
乔震山向松林里观察。黑沉沉的松林深处,隐隐约约有火星闪动,这是有人在吸烟;侧耳静听,那里响着轻微的沙啦声,这是有人在轻步行动。他对李贵堂说:“李连长,赶快喊话,说他们受骗了,叫他们活捉陈一民立功受奖。”
李贵堂双手捧成喇叭形喊道:“特务连的弟兄们——我是三连长李贵堂——你们受骗了——要活捉陈一民,立功受奖——”
不料想,松林里也响起许多人的喊声:
“李连长——我们已经发觉了——我们正在搜查——请你们快在外面迂回包围——”话音刚落,松林内像是恢复了电源的夜城,灯光闪烁,人声沸腾。
“他妈的,我们受骗了……”
“搜啊……捉活的……受奖……”
“陈一民……出来!老子开枪啦……”
“捉活的……他妈的!”
…………
乔震山和李贵堂带起队伍,成散开队形,沿着王爷坟松林的外沿,向东再向北,转了半圈,一无所获。搜到松林的西北角和李治中会面了。乔震山把情况简要地汇报了一遍。最后,李治中握着李贵堂的手说:“李连长,你是个好同志,谢谢你的帮助。不过,你不应该把刘谊辉杀了。捉个活的不是更好吗?”然后,他接着命令道,“你和乔副营长赶快到松林里,和特务连一起搜捕陈一民和鲁青。我已经派张营长的部队把外围全都包围了,现在就去吧。”
“是!”乔震山和李贵堂同时答应,转身带着队伍进了王爷坟松林。
一百多号人,在松林里穿梭般地搜了好几遍,几乎把王爷坟翻了个底朝天。可是,连王经堂和鲁青的影子也没找着。
东方泛起拂晓的曙光,将夜幕渐渐推向西方。搜索的部队集合在松林外的野地里。他们虽然通宵辛苦却精神不倦,有的在低声议论,有的在大声谩骂。特务连长徐占奎,没有上当受骗,还能临危起义,自觉有功。他找乔震山表明自己的心意,又找三连长说明他如何带领部队搜捕王经堂和鲁青等。
乔震山见到政委李治中,汇报了搜索的情况和特务连临危起义的事。李治中说:“对特务团全体官兵,一定要按照有功者嘉奖的政策办理。现在,你带三连一个班在周围继续搜捕王经堂和鲁青,一定要捕获这两个罪魁祸首。其余部队立即返回原驻地休息。马上执行!”
王经堂和鲁青,从王爷坟跑出来,一刻也没敢停,一口气跑了一个多小时,跑进了山区。在一个不大的山顶上,把自己扔倒在地上,四肢一摊,上气不接下气地暴喘着,再也起不来了。
半个钟头过去了,王经堂慢慢地坐起来,向王爷坟方向望望。王爷坟松林像断了气的死人,静得使人害怕。“完了,”他想,“全都完了!”
王经堂举目向更远的东方望去,启明星已高升天空,那颗冰冷晶亮的星星,它告诉人们,天快亮了。天亮后要有人起早去劳动,工作,办事,发现他们不得了!而且,姓乔的发现他不在了,还能就此罢休?准得带着队伍出来搜捕。现在,他们在这不大的、光秃秃的山上,既没有林荫蔽天的树木可遮掩,也没有嶙峋的乱石可隐蔽,等到天一亮,两个人坐在这里,目标是相当清楚的。用望远镜在十华里以外就能发现他们。王经堂是个军人,他是有这种生活常识的。于是,他说:“鲁上尉,天快亮了,我们在这儿,不太合适吧?”
“是啊,中将先生。”鲁青向身后那座高峻突兀的大山望了望,“我们得赶快离开这儿,到后面的大山上去隐蔽。”
“有多远?”
“大约十多华里吧。”
十多华里,要是平路有一个小时就到。现在,他们要避开平路,走没人走的山路,要在天亮以前到达山顶,那除非是兔子,或者什么野兽,至于人是办不到的。何况,他们已经跑得精疲力尽了。难哪!可是,为了保住狗命,难也得走。走到哪里算哪里。为了活命,豁着干吧。这总比被解放军捉去杀脑袋强。
王经堂和鲁青站了起来,向北边那座大山走去。地上尽是碎石头烂草,高低不平,坑坑洼洼,他们跌倒又起来。惊慌加艰苦,走不上二里路就得上气不接下气地休息一下。这比坐高级卧车艰苦多了!他们不敢停留时间太长,稍一休息就得再走。地形越来越高,走起来越费劲,休息的次数也就多了。三月天气,按说,已经不像冬天那样寒冷彻骨了。但是,拂晓前的山峦上,仍然寒气逼人。可是,王经堂和鲁青却累得大汗淋漓,如度盛夏。到太阳冒红的时候,他们总算爬到大山的半腰了。这里有茂密的松树,有嶙峋的乱石堆。王经堂累坏了,一轱辘躺下,呼吸急促地说:“再不能走了,老弟,在半山腰比山顶好,到山顶反而容易暴露。”
“对,这里,连牛也爬不上来。我们就在这儿休息。”
太阳出来了,放射着耀目的光芒,大地远近雾霭沉沉。浸没在雾霭之中的村庄,冒着缕缕炊烟。王经堂向四周瞧了瞧,不禁打了个寒战,说:“鲁青老弟,这里还是不行啊!一来离地面太近,有人上来砍柴拾草就会发现我们;二来我的衣服被汗水湿透了,冷得很。咱们再爬一段,暖和一下,免得感冒。再说到山顶找个石洞,既隐蔽又暖和。”
于是,他们又爬了二十多分钟,到了山顶,确实找到了一个小小的石洞。王经堂不胜高兴,钻了进去,这才放心地躺下了。
王经堂和鲁青,劳累了一夜,既困又饿。由于在这小小的山洞里,减少了威胁,因此,他们不久就睡着了。当他们醒来时,已是日落西山,暮色苍茫了。虽然他们睡了一天,并不感到舒服。因为,地下湿漉漉的,墙壁的石头上生满了苔藓。他们枕着石头睡觉,又硬又冷,醒来后只感到浑身酸痛,连嘴都痛歪了。
王经堂忍着酸痛爬到洞口,向山下瞧去,看见山脚下有个小村,已经闪烁着点点灯光。他回头对鲁青说:“鲁青老弟,我们得趁天不黑下山。要是晚了,这山是下不去的。你看,净是大石头和悬崖陡壁,一不小心就会摔死。”
“是,中将先生,我们一定要下去。不过下去又怎么办,我们到哪去安身?”
“这就不用你犯愁了,老弟,”王经堂胸有成竹地说,“我们先下去找饭吃,把肚子喂饱。尔后嘛,我们得找便衣换上。穿现在这套衣服是不成的,说不定老百姓就会把我们捉起来送给共军。吃饱了,换了便衣,我们就到平路上,去坐火车到天津,找着我太太。然后,找个时机,咱们一块坐船走他娘的。到香港,到台湾都成。你看我这个打算行吧?”
“能达到这目的当然再好也没有了。”鲁青瞪起眼来,身上也不痛了,“卑职一定伺候到底。那么钱呢?”
“嗐!我身上有……但是,”他把手枪掏出来了,“有这玩意儿,还怕没钱?到了天津,就更好办了。”
鲁青没吱声,心想,靠手枪弄钱当路费可不是玩的。人家报告了共军,我们还有活路?开玩笑!你王经堂身上带着钱都不敢说,还要我陪你到底?!
“不,中将先生,靠那玩意儿弄路费很危险。弄不好,我们到不了天津就成了共军的俘虏。我这里还有点钱,咱们先用着,等到了天津再说。”
“鲁青,好兄弟,你这番心意兄弟我终生难忘。有朝一日,我王经堂时来运转,一定报答你。”
“不必客气,咱们走吧。”
天全黑了,他们摸着黑,在山上转来转去,躲着悬崖陡壁,转开怪石尖岩,拨开荆棘杂草,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向山下爬去。四周,是黑沉沉的旷野,悄立无声的错杂交横的黑影,神秘的树林,古怪骇人的秃树身,临风瑟缩的丛丛野草,这一切,令人心悸战栗。王经堂和鲁青这两个漏网之鱼、丧家之犬,在这鬼蜮似的大山上,更感到无可名状的恐惧。
他们提心吊胆地寻找着可行之路,警惕地侧耳细听,生怕突然从岩石堆里,树干后面,伸出刺刀,枪口,巨手,把他们逮住。
一小时后,他们终于从大山的北坡,来到了山下,过了一条小河,又爬上一个小坡,然后来到一家独院门前。
鲁青上前叫门,不一会儿,院门开了,出来一个老头,问:“找谁呀?”
“嘿嘿,”鲁青一哈腰,笑了笑说,“老大爷,我们是解放军,来山区买柴,天晚了回不去了,想到你家弄点饭吃,明天……啊,今晚还要赶回去。”
老头把来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觉得他俩不大像解放军。解放军很少有四十多岁的战士。他们这身穿戴像是才败下阵的残兵败将。他犹豫一下说:“好吧,请进,解放军。”
鲁青和王经堂进屋了。老头在灯光下特别注意来人的那套黄军装,还有用兔子皮做的帽子。解放军的军装是深绿色,皮帽子是羊剪绒的。老头断定,没错,准是那些东西!
老大爷不声不响把门关上,请王经堂和鲁青坐下。然后,向西房里喊道:“凤鸣啊,来客人了,出来做点饭给他们吃。”老头说完,坐在矮凳上吸起烟来,低着头一声不响,仿佛在想什么心事。
凤鸣答应了一声,但没有出来。出来的是栓子他娘桢英。她一撩门帘,看见王经堂和鲁青的四只眼睛,同时向她盯视,不禁心里一惊!这不是两个国民党的兵吗?桢英心里想着,眼里望着。这两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正在这时,鲁青站起来一哈腰,干笑了笑说:“啊,大嫂,麻烦你给做点儿吃的。管它什么,烙饼,面条,都行。我们不要好的。嘿嘿!”
鲁青这些动作,表情,言谈,突然使桢英心里一紧,脑海里立即闪出两个人像。
“这是鲁青,那是王经堂。没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快二十年了,时间不算短。但仇恨是不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消失的。他俩即便烧成灰,桢英也能把他俩认出来。常言说得好:“常将冷眼观螃蟹,看你横行得几时。”现在,仇人就在眼前,桢英要报此仇就在今天。
桢英两道仇恨的目光,向他俩脸上一扫!两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这女人为什么用这种眼光瞧我们?难道她不愿意做给我们吃?
鲁青从腰里掏出两块现大洋,在手里掂了掂说:“大嫂,没关系,我们不会白吃你们的。”
桢英没理他,转身回到屋里,把她那把十二磅重的铁锤往手里一掂,和凤鸣说:“你猜这两个人是谁?”
“谁?你认识他们?”
“他俩就是鲁青和王经堂。”
“啊?是吗!你想怎么办?”
桢英在凤鸣的耳朵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凤鸣点头后,来到外间说:“二位要吃饭,是不是?”
“是的,麻烦你们了。我们给钱。”鲁青答道。
“钱倒不要,请问二位尊姓大名?”
“我姓李,叫李振财。他姓陈,叫陈一民。怎么,你问这干啥?”
“真对不起李先生,我们村里有民兵组织,凡有生人来,都要向他们报告一声,挂个号。”
“噢,”王经堂这时发言了,“原来这样。要是你们这儿不方便的话,我们就另找地方吧。再见。”说着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桢英从屋里出来,往鲁青身前一站,挡住了他的去路,并把铁锤伸到鲁青的眼前,说:“你得把真名实姓留下。不然,你出不了这个门!”
“你要干什么?”鲁青用手摸枪。他认为一个女人家有什么了不起,想用枪吓唬她一下。不料想,桢英眼尖手快,那十二磅重的铁锤早已闪电般地砸在鲁青的右肩关节上。右肩脱臼了,整个臂膀失去了作用,并且痛得直钻心。鲁青没有想到这个娘儿们如此厉害。但他仍然认为女人家能有多大力气,便伸出左手去抓她的头发,结果左手又被桢英抓住,往左一扭,铁锤又砸到左肩上了。左肩也失去作用。鲁青疼痛难禁,刚想往外跑,被桢英伸手抓住衣领,转身向王经堂身上推去。这推力沉重迅猛,一百多斤的鲁青像个断了线的风筝,撞在王经堂身上,那是够分量的。孙桢英平时和丈夫搬石头,练就的一双好膂力,平时,一百斤的石头她像搬弄棉花球一样。何况,她现在仇恨填胸,更是力大无穷了。
王经堂见鲁青被这个女人打得既无还手之力,又无招架之功,刚想掏手枪,却被推来的鲁青撞倒在地。他刚想挣扎着起来,凤鸣抢前一步,把王经堂拿枪的手抓住,用脚踏着他的脊背用力一拉,只听嘎嘣一声,王经堂的右胳膊脱了臼,痛得一动也不能动了。
两个人躺在地上,像杀猪一样地嚎叫。
赵大爷见儿媳和儿子把两个家伙收拾在地,如果不给他们治,一辈子也起不来。但是,这惨叫声实在难听。他到屋里拿了两块小孩的尿布,往地上一扔,说:“给他们把嘴堵上,怪吵人的!”
凤鸣先给鲁青堵上了,桢英又来给王经堂堵。王经堂把左手一伸,说:“你这娘儿们,咱们前世无仇,今日无冤,你为何对我们下此毒手?你得和我们说个明白。”
“你叫王经堂,他叫鲁青。对吧?”桢英厉声说。
“啊?!你,你怎么认识我们?”王经堂惊异地问。
“我叫孙桢英,认识吧?”
“咹?!原来是你!我真该死,真该死!”王经堂用头碰地。
“你想死?”桢英说,“我偏不叫你死。”
桢英举起铁锤,在王经堂左大腿的关节上敲了一下。
王经堂大叫一声,辗转嚎啕。
桢英接着往他嘴里塞上块尿布,然后,用手一提像扔条死狗一样,把他扔到院里去了。凤鸣也把鲁青扔了出去。最后,给他们每人身上倒上半桶冷水。桢英念叨着说:“瞧你这德性,喝吧,喝饱了好睡觉。你姓王的官大福气大,欺负人比喝茶还随便。这会儿,一定管你个够。”说完,把屋门一关,到屋里跟老大爷和凤鸣说话去了。老大爷心里有数,这两个家伙连腿带胳膊都脱了臼,爬都爬不动,想跑也跑不了。
王经堂和鲁青,躺在院子里,痛得死去活来,动也动不得,喊也喊不得,死又死不了。这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根据王经堂往日骄横跋扈,草菅人命的罪恶来说,桢英这样对待他,一点也不算过分。只不过他的皮肉一时不大舒服而已,实在说不上什么报仇。
大约过了一个多钟头,赵凤鸣拿着一根拳头粗的棍棒,从屋里出来了。王经堂抬头看了看,心想,这回完了,每人一棒子非送命不可!可是,凤鸣连看也没看他们,匆匆地出了大门,走了。
天亮了,赵大爷把王经堂嘴里的尿布拿出来,问道:
“怎么样,官长老爷,这一夜睡得还舒服吧?哼!”
“哎呀!你,你行好积德,把老子枪毙了吧。别叫我们活受罪了!”
赵大爷说:“咱们老百姓不像你们当官的,动不动就枪毙人。我们没有枪。就是有枪也没这么大的权力。我说,你也不要着急死。等会有人来了,死活由他们做主。”
“我们两人的手枪,不是都被你们拿去了?”
“那是准备交公的。”赵大爷说,“别胡思乱想了。”
王经堂无可奈何地躺在地上。他右膀脱臼,左腿关节又挨了一铁锤,全身都瘫痪了。
这时候,院子里渐渐围满了乡亲,像看耍猴似的瞧着瘫在地上的王经堂和鲁青。有的还在说着风凉话:
“把他弄死算了,省出粮食好喂驴。”
“把他们放了石炮,扔到山沟子去喂狗。”
“把他们拿去游街,叫大伙都见识见识。”
“他们不能走路,被桢英大嫂敲打残了。”
人群中扬起了讽刺的笑声。
大家正说得热闹,有人喊道:
“凤鸣大哥回来了,还领着解放军呢。”
说话间,人们让开一条路,凤鸣和乔震山进来了。门外还有一个班,全是三连的士兵。
乔震山来到跟前一看,鲁青他认识,而王经堂却使他大吃一惊。原来,这位陈团长就是他从小没见面的王经堂!这个混蛋!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终有今日。他仔细地端详了一番,恨恨地踢了他一脚,说:“喂,起来,走!”
王经堂和鲁青看了看乔震山,什么话也没说,全身哆嗦着低下了头。
“爹,你给他们治一下吧。好叫弟弟带他们走啊,老放在我们这不像话。”桢英从屋里出来,和乔震山打过招呼后说。
于是,赵大爷先把鲁青的胳膊治好了,尔后,又把王经堂的治好了。但是,王经堂的大腿关节不是脱臼,而是被桢英用铁锤打成了骨折,不能行动。只好临时扎了个担架,把他放上,叫四个士兵抬着。鲁青呢,说也奇怪,经赵大爷的按摩接臼后,很快恢复了功能。可是,两肩肿得像两个小西瓜。乔震山怕他跑了,用绳子把他捆起来,并派两个士兵押着他。
一切都妥当了,乔震山告别了姐姐、凤鸣和老大伯,上路了。
赵大爷、凤鸣和桢英,带着乡亲们,一直送到村外,目送着乔震山押着那两个罪不容诛的坏蛋,向山下走去,渐渐地走远了,行军队形变成了一条虚点线,尔后,消逝在山脚的拐弯处,乡亲们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