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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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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付这样的古怪事最好的办法是把它付之脑后,鲁道菲也罢,鲁道菲与他的期刊无端消失也罢,一概不想。我这样做了。

但我得应付严峻的生活——总要活下去呀!我检查了自己的过去。

“屈指算来,”窗外刮着三月大风雪,我独坐在煤油炉旁自言自语,“我曾到过三个世界——

“第一个世界是大学的实验室。我还记得实验室里那一排排的木橱和支架上的烧瓶。后来国内战争开始了,我告别了这个世界。我无意争论告别这个世界是否因为太轻率。经历种种曲折,(国内战争时期谁没有经历过种种曲折?)我来到了《河运报》报社。出于什么原因?我不想隐瞒:想当一名作家。嗣后又怎样了呢?我告别了它,因为终于被我打开了那个梦寐以求的新天地。但是啊,我进去没多大会儿便觉得受不了。只消想起他们所描绘的巴黎便心惊肉跳。还有那个该死的瓦西里·彼得罗维奇!他待在捷秋莎不来莫斯科岂不更自在!伊斯梅伊尔·亚历山德罗维奇呢?不管他如何才智超群,在巴黎的表现只能叫人恶心。”

这么说来,我无所归属了?

但也不尽然。你既然从事这项事业,你可以坐下来写你第二部小说,你可以不去参加晚会。

只是问题不在于晚会,在于不知道这第二部小说应写什么。你想告诉人们什么呢?糟就糟在这里。

就说我写出的那篇小说吧,我不得不承认,谁也没有读过也不可能读它,因为鲁道菲消失得无影无踪,显然没有来得及进入流通渠道,而接受我赠书的那位朋友,请你相信,也没有读。

顺便提一提,我确信,许多人今后读罢我这几行字,一定会骂我是知识分子、神经病。骂我知识分子,我不争辩,但说我是神经病,我严正声明:这是误会,我跟神经病不着边儿。总的说来,拋出这个词之前应先弄清楚什么叫神经病,并听听伊斯梅伊尔·亚历山德罗维奇讲的巴黎逸事。

不过,这且搁过一边。首先要想法儿生活下去,为此就要去挣钱。因此我停下三月的自怨自艾谋职去了。生活又把我这漂泊浪子拽回到了《河运报》社。我告诉报社总编说我写了一个大部头长篇,但打动不了他的心,只是谈妥如下条件:每月我给报纸提供四篇小品文,报社给我相应的酬金。我有了某种程度的物质基础,就暗暗订了个计划:每月尽快写出四篇交差,夜晚从事大部头的创作。

前一半计划能按时完成,但后一半计划——说来就一言难尽了。我先去书店买当代作家的著作,想了解他们在写什么、怎样想,有哪些艺术奥秘。

我不惜破费,买下了市上最优秀、最走俏的,包括伊斯梅伊尔·亚历山德罗维奇的力作、阿加佩诺夫的近著、列索谢科夫的两个长篇、菲阿尔科夫的两本短篇集。

当然,我首先拜读伊斯梅伊尔·亚历山德罗维奇。但看一眼书封,便有了不快的预感。原来书名叫作《巴黎碎絮》的大作经过拜读,从第一块到最后一块破棉花都是我所熟悉的,从中我认出了在汽车展览会上呕吐的孔秋科夫(该死!),两个在香榭丽舍大街斗殴的坏蛋(原来其中之一是波马特金,另一人是舍尔斯佳尼科夫),在大歌剧院伸手做下流动作的痞子。说公道话,作者写得那样生动活泼、淋漓尽致,乃至使我将巴黎视作鬼域(祝君见此却步)。

阿加佩诺夫是个快手,在那次晚会以后便写出了《捷秋莎异位同源体》。从中不难猜到那晚作者未能为他内弟找到宿处,只得留他在自己家中过夜,从而利用无家可归者提供的见闻写娓娓动人的故事。一切都很清楚,唯一不清楚的是“异位同源体”这个词。

列索谢科夫的《天鹅》我读了两次,每次读至四十五页时便又从头开始,因为把开头写的忘了。这使我吓一大跳,以为头脑出了毛病,再也不能理解或善于理解严肃的东西。把列索谢科夫放到一边,我专攻菲阿尔科夫甚至利科斯帕斯托夫,不料在后者书中拣出来一个大意外。从作者的描写中(短篇集的名字叫《在同一个屋檐下》)我认出了弹簧跳出包皮的沙发,桌上的吸墨纸……换言之,描写的是我!

裤子一成不变,头龟缩在双肩里,一双狼眼……是了,写的是我!但,我敢对大家发誓,在生活中我有较好的一面,对我的评价太不公平,我压根儿不狡狯,不势利,不谄媚,不假惺惺,不追名逐利,书上提到的那些不伦不类的话我从未说过!读罢我有说不出的忧伤,决定对自己今后应作更严肃的自省。而这,得谢谢利科斯帕斯托夫。

但忧伤比起恐惧来远远不值一提。恐惧在于,居然从最最优秀的作家那里没能找出我前进的道路,没能看到前面的灯光。我感到厌倦,厌倦像蛆虫般咬噬着我的心,看来,我是永远当不成作家了。更为恐惧的是,如果我真成了利科斯帕斯托夫那样的文学家,或者,恕我斗胆,突然间成了阿加佩诺夫那样的名流,该怎么办呢?“异质同源体”?何谓异质同源体?干吗没来由地说起卡菲尔人 ?所有这一切都无聊透顶,请您相信!

写小品之余,大半时间我都花在浏览新书。不断买来的新书堆在缺腿书架上、桌上或者墙角里,自己的原稿和所剩九本杂志则塞进抽屉,加上锁,决定今后永远、永远不去触动。

三月即将逝去,但风雪依旧。有一次大风雪把我从梦中惊醒,醒来时竟又满脸泪痕。啊,我多懦弱,多么懦弱!重又想起了那些人,那遥远的城市,重又像是见到了钢琴的一角,枪声中有人在雪中倒下。

这些人出现于我梦中,从梦中走出,停留在我这单身陋室里。很清楚,与他们分手并不容易。那么拿他们怎么办呢?

起初我只是跟他们聊聊天而已,但我还是把小说原稿从抽屉里拿了出来。一到黄昏人静,纸上彩影幢幢,我眯眼细看,认出了那是幅画,并且这画不是平面的,而是三度空间的,像个匣子,透过一行行字可以看到里面亮着灯火,小说中描述的人物在走动。 啊,多么诱人!我惋惜老猫已不活在世上,惋惜除我外再没有人看到书页上的小人在活动。我敢相信,若这畜生还活着,一定会用前爪扒拉书页并且瞪起好奇的猫眼儿。

随着时间的推移,小匣里发出了声音,我清清楚楚听到了咚咚琴声。当然,把这话说给别人听,准叫我去看医生。他们会说,那琴声是从楼下传来的,楼下正好在弹钢琴。不,才不哩!是在我桌上弹奏,随着琴键起伏发出柔和的奏鸣。这还不算,每当大楼归于沉寂,楼下不再弹琴时我听到从风雪中传来幽怨的手风琴响声,手风琴响处有愤愤郁郁的人语,他们在喟叹、呻吟。啊不,这些声音不是来自楼下!为什么在我陋室熄灭了灯,书页上反出现了第聂伯河上的冬夜?为什么小匣里战马影影绰绰,马背上则是头戴毛皮高帽的骑兵?我看到了白亮亮的马刀,听到了惊心动魄的叫喊。

看吧,有人在气喘吁吁地奔跑!我透过卷烟升起的袅袅青烟注视着他。我张大眼睛,见从他背后转出一人,向他开了一枪,他哎哟了一声倒地了,像被刺刀捅了般从头部流下一摊暗红的血。高空悬着一轮明月,远处的村庄闪烁着红色的悒悒灯光。

我希望永远看见这小匣里的图像……怎样使它不再消逝,永远固定下来呢?

有天夜里我终于下决心把这神奇的景象描绘下来。但,怎样来描绘?

我采取简单做法,看到什么就写什么,没看到的不写。瞧,图像逐渐清晰了,而且是彩色的。我喜欢它吗?非常喜欢。因此我写道:“第一场。”我看到了夜晚、灯光、灯罩的带穗的边儿、钢琴上打开的乐谱,正在弹奏《浮士德》,突然《浮士德》黯然无声,但旋又响起了吉他。谁在弹?瞧,他手拿吉他从门外进来了。我一听,他嘴还在唱哩!于是我就写:“他边弹边唱。”

是的,这是很有趣的游戏,我不必去剧院或者参加晚会。

第一个场景占去我三个夜晚,第四夜将近破晓时我明白了,我这是在写剧本。

四月的院子积雪已完全消融。第一场写完了,角儿们在里面走动、说话。

四月底来了伊利钦的信。

因此,读者得悉我写小说的经过后,我就可以从与伊利钦会面那会儿继续讲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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