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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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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述以来,这还是第一次,福斯卡的声音发颤了;他低下头,手摊在漆布上,分放在蓝碗的两边;他望着那两只手,像不认识似的;他动了动右食指,然后左食指,手指又一动不动了。雷吉娜移开目光。天已大亮,几个农民围在桌旁喝汤,喝葡萄酒;在人的世界上,新的一天开始了;在窗的另一边,天空是蓝的。

“在门的另一边,”雷吉娜说,“那时还有什么东西吗?”

“有。市政厅广场,巴黎。然后是一条通往乡野的大路,一座森林,一个矮丛林;还有睡眠。我睡了六十年。他们叫醒我时,世界还是原来那个样。我对他们说,我睡了六十年。他们把我送进一家疯人院。我在那里倒不坏。”

“别说得那么快。”雷吉娜说。

她盯住门看,想道:“他说完后,要跨过这道门,门的后面还会有些东西。我睡不着,我也没有死的勇气。”

“没什么好说的了,”福斯卡说,“太阳每天升起来,落下去。我进了疯人院,又从疯人院出来。发生了几次战争,战争以后,是和平,和平以后,是战争。天天有人出生,天天有人死去。”

“您别说啦。”她说。

她用手捂住福斯卡的嘴。焦虑的感觉从她的喉咙落到她的心房,又落到她的腹部。她想叫。片刻以后,她问:

“现在咱们做什么?”

福斯卡往四下望了望,突然脸孔挂了下来:

“我不知道。”

“睡觉?”她说。

“不。我不能再睡了。”

他放低了声音:

“我做噩梦。”

“您?噩梦?”

“我梦见再也没有人了,”他说,“他们都死绝了。大地是白的。天空中还有月亮,照着白茫茫一片大地。我孤零零一个人,跟那只老鼠。”

他的声音非常低,目光是一个很老的人的目光。

“什么老鼠?”

“那个受到天罚的小老鼠。人已经没有了,老鼠继续在永恒中团团打转。它这份罪是我让它受的。这是我最大的造孽。”

“它不知道,”雷吉娜说。

“是呀。它不知道,团团打转。总有一天,在地球表面只剩下它和我。”

“而我在地下。”雷吉娜说。

她抿抿嘴。叫声从腹部升至心房,又从心房升至喉咙。她脑中晃动着一团强烈的火光,比黑夜更叫人眼睛迷惘。不应该叫出来,可是,要是她叫了出来,在她看来有些东西会发生的;可能这阵阵刺痛会消失的,火光也会熄灭的。

“我要走了,”福斯卡说。

“您去哪儿?”

“哪儿都行。”

“那您为什么要走?”

“我的腿想活动,”他说,“这一类的冲动是不应该放过的。”

他朝门口走去,雷吉娜跟在他后面说:

“我呢?”

“噢!您!”他说。

他耸耸肩膀。

“这总会完的。”

福斯卡走下门前的两步台阶,然后大踏步穿过通往村外的路;他走得非常快,仿佛那边,在天涯深处,有东西等着他:一个埋在冰帽底下的世界,没有人,没有生命,白茫茫,赤裸裸。雷吉娜走下两步台阶,“让他走吧!”她想,“让他永远消失吧!”她望着福斯卡远去,好像他一走会把妖术带走似的。这个妖术曾使她失去她的实质;福斯卡在拐角上消失了。她走了一步,停了下来,留在原地生了根似的;福斯卡已消失了,但是她依然是福斯卡说的那样:一根草、一只小飞虫、一只蚂蚁、一簇水花。她往四下看了一眼:可能有条出路;有样东西,像眼皮跳动那样一闪而过,触动了她的心;这还算不上是一个希望,然而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太累了。她手紧紧捂住嘴,低下头,她被征服了;在害怕中,在恐惧中,她接受了形态的变化:小飞虫、水花、蚂蚁,如此一直到死。“这只是开始,”她想;她一动不动站着,好像跟时间可以故弄玄虚,阻止它继续流转。但是,她的手贴在她挛缩的嘴唇上僵硬了。

只是当钟楼开始报时的时候,她才吐出第一声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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