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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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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绿野遇伏

这时屠毓璋等还愕然环立一旁,闪电手曾霄拭了拭泪痕,凑到近前来,拉住女儿淑梅惨然说道:“好孩子,打得你够重吧?好在我和你说明,你就不痛心了。盟兄,卜老师,你们可能看我手狠心毒,把她打成这样,这正是我曾霄要和一班妖党以死相拼,要用这苦肉计好把淑梅送进虎口。你们想,这么一班万恶的东西,不用非常手段如何骗得了他们。”遂把自己的打算向屠毓璋、卜兆祥、袁双贵说了一番。袁双贵双膝跪倒,给师傅叩了个头道:“我的曾老师,你简直要把我吓死了,你若不把你的主意说出,简直是没有我的活路了。”曾霄把袁双贵拉起道:“对付这一班厉害的东西,手段稍弱,我们这班人是白送命。天亮后,立刻动身,赶奔曲阜县进香。事情实不是容易能做到的,但我们爷儿两个有必操胜券的把握。现在说句狂妄的话,大约除了我们爷儿两个,你们还做不到,这可用得上我曾老四独有的功夫卸骨闭穴之法了,淑梅能够在天妃宫挺一个时辰,任凭他是多么大奸大恶,他也得相信了。何况这些年来,我们在红柳村匿迹销声,尤其与现在的事有利。只要淑梅能够接近他们,我相信她还能应付。”

此时淑梅姑娘转悲为喜,向曾霄道:“爹爹,我真钦服你了,你下得狠手!”曾霄道:“为了千万人的性命,叫你受点苦不值得么?到时候,你要看事做事,处处的事叫他们自投罗网,叫他们自动地查看出你身上的伤痕。我的事你放心,我非叫他们钻入我的圈套中。咱爷儿两个一番苦心,我看终能覆灭群魔。孩子,赶紧把好七厘散喝一些吧。我也是痛心你妈死得冤枉,他们虽不是害我们的人,消灭这群东西,也是为我父女解恨。”

神拳屠毓璋长吁了一口气道:“盟弟,你居然能办出这样出手的好戏来,你做得太像了,快快到前面去,你别把陆蛟给急跑了。”曾霄道:“为办这种大事,实顾不到这些了,好,咱们到前面去。”原来前面的程虎、焦天龙和陆蛟也是很担心的,一直在二道门那里张望。此时闪电手曾霄等一同出来,曾霄抱拳拱手,向程虎、焦天龙等说道:“对不起,叫你们担心了,陆贤侄,你心里很不满意吧?”陆蛟此时尚不知他们上房屋中说的是什么,也认为这个曾霄有疯病。赶到来到了前面客屋,屠毓璋说明曾霄使用苦肉计的情形后,把个陆蛟感激得落下泪来。

曾霄遂向大家说道:“我们所请的人,眼前只有这几个,卜老师还是赶紧回去,无论如何要把长胜镖店趟子手崔鹏请出来,请他帮忙。事情丝毫不能迟延。程师傅,可得请你多辛苦了。赶紧地把我们那辆敞车收拾一下,有几件不易掩藏的东西,和几样做信号的全藏在敞车下草笸箩上,绷在车底。这种东西现在全用不着,我们爷儿两个身上什么任不能带。我们坐这辆车走,送到曲阜县北关外,你的车往回下放,找那车脚店把车停在那里,一样地兜揽生意,一二十里的道路,可以照样地干,遇到路远的客人,用大价钱把他吓走,这样丝毫不落痕迹。卜老师和袁双贵、焦师傅、陆贤侄,全要乔装打扮,在曲阜县城厢一带匿迹潜踪,我们定好了约会,各自有各自的暗记,到时候可以互相打招呼,不致于误事。但是事情必须做得十分谨慎,要完成这件重大的事,必须有艰苦卓绝的心、百折不回的意念。能够蹚进尼山的,可要处处防备他们散在尼山一带的党羽,宁可少进一步,也千万要保持着形迹不要败露。淑梅能够身入虎穴,只要得到一点证据,就设法传出来,我们再集合商量下手之法。这样下手去做,或者能提防他们一班党羽的防范监视,只要先把他周边一带暗地潜伏的踪迹获得,那就是我们顺利得手之时。”

这时曾淑梅也从后面出来,只这短短的一个时辰内,人已经变了样,她也因为是真生了气,真挨了打,所以脸上显得十分憔悴。神拳屠毓璋等看到闪电手曾霄父女这种苦心,越发激励得一班人便是安心以死相拼,绝不退缩了。一切商量好,卜兆祥带着袁双贵爷儿两个先行离开红柳村,他们预备天一亮,先去找长胜镖局的趟子手,他们做一路走。神拳屠毓璋带着陆蛟、焦天龙一同先返回凤鸣庄,要趁着天没亮,乔装改扮离开济南,他们已经决定缀着曾霄的这辆车走,为的一路上暗中保护,查看是否有可疑的人,以便防范,可是沿途上彼此决不打招呼,装作谁也不认得谁。这爷儿三个也一同离开了红柳村。

闪电手曾霄又和女儿曾淑梅详细地计议到了天妃宫如何下手、怎样做。这件事可真不容易,这种虎口拔牙的事真是处处有危险,时时有危险,所以不得不仔细地盘算一下。一切商量好后,天光才亮,那个程虎已经把一辆敞车收拾好,上面的席篷子,绑扎得很结实。这爷儿两个打扮得一点练武的痕迹也看不出来,尤其是这个程虎,他当车把式还真像,把辫子一盘,用白布手巾一包,一身旧紫灰布的裤褂,还是右大襟,骨头纽扣,下面是粗布袜子,蓝布大靸鞋,说话怯头怯脑,声音非常粗,举动非常愣,处处显着有力气,他对于赶车这件事,手底下还是十分利落,任何人也看不出他是外行家。

淑梅姑娘坐在敞篷子车里,闪电手曾霄跨着辕。这辆敞车离开红柳村,完全从官道正路走,一站一站地紧赶下来,当天黄昏左右,就看到了神拳屠毓璋。这个老头子这一打扮,可像样子了,完全像个逃荒的,一身破旧衣服,一顶被雨淋得全走了样子的破草帽,背着一个小行李卷,是一条旧棉被,和地皮一样的颜色,上面还塞着一双半旧的靸鞋,满面风尘,神色上十分狼狈,样子是真看不出一点破绽来。

那个陆蛟也成了庄稼院扛活的小厮,也是一身粗布短衣。在别人眼中,这爷儿两个一望而知是跑关外的苦朋友。那个焦天龙,却是单独走,他改扮成了一个打铁的铁匠,他真是不嫌辛苦,还背着一份家伙。他们分作两路,屠毓璋和陆蛟却缀着曾霄父女这辆敞车,不过离得很远,现在路上遍地是庄稼,好在走的是官道,又是按着站走,一路上平安无事。这天刚入了曲阜县境,这个地方荒凉一些,道路倒是很宽,可是两旁全是一人多高的庄稼地,曾霄父女的车,已经走过去很远,忽然敞车似乎出了什么毛病,车停在了道边。那车把式程虎,低着头查看两边的车轮。此时屠毓璋和陆蛟已经离着这个车辆差不多一箭之地,再加上道路弯曲,谁也看不见谁了。道路上很清静,没有行人,屠毓璋招呼陆蛟紧走一程,为的是能看到前面的车辆。

这爷儿两个才把脚步放开,顺着这个官道往东转,可是没走出十几步,突然从旁边高粱地中蹿出一个人来。这人看情形年岁不大,不过面貌看不真,他提着一个柳条筐子,头上戴着一个破草帽,一身破旧的衣服。他从高粱地蹿出来时,屠毓璋和陆蛟正贴着道边走,这个人似乎是故意地欺侮人,他嘣的一下,竟撞在陆蛟的身上,把陆蛟撞得踉跄倒退,可是这个人的柳条筐子也出了手,里面半筐子煮花生,完全散在土道上。陆蛟被他撞得半边身子很疼,不禁怪叫道:“你这小子这么闹丧,撞死人不偿命么?”

此时这人回了一下头,屠毓璋看清他的年纪很轻,也就是二十多岁,一脸的泥土,汗和泥裹在一处,显得十分脏。只见这人双手一叉腰,向陆蛟道:“小伙子,别闹,你走路脚底下连一点响声没有,像偷鸡的一样,把我这一筐子东西撞翻了,我一家就指着这个吃,趁早赔我钱,不然我就揍你。”

这个屠毓璋见这个小贩说话十分蛮横,陆蛟也是很生气,指着他道:“你这东西真是无情无理,你欺侮外乡人,这么清静地方,这么宽的道,你往人身上撞,你还敢开口骂人。瞎了狗眼的东西,外乡人偏不吃这个,你又能把我怎样?”屠毓璋突然想到,此处已入曲阜县境,不能在这种地方起什么是非,小贩无情无理,把他打发走就完了,这是穷极。屠毓璋忙上前挡在陆蛟和小贩当中,向这个小贩道:“小伙子,一个做买卖人的干什么说话这么强暴,这半筐子煮花生,你照样可以收拾起,用水洗一洗,一样地卖,这也能讹人么?你也该睁眼看看,我们爷儿两个也是逃荒的穷人,我给你一百钱算了吧。”

这个小贩道:“留着一百钱去买烧纸上坟吧,少了两吊钱,你们两个人就把行李卷给我留下,没有那么便宜事,我这筐子货,正找不着主儿买,遇上你们就算财神爷,撞了我白撞,两吊钱照样给我,若不然你们可走不了。”这时屠毓璋呵斥道:“小伙子,你也是错翻了眼皮,我们爷儿两个全是卖苦力气的,没花过这种冤钱,你敢拦路讹诈,你当这是没王法的地方么?咱们找地方说理去。”这时这个小贩突然把地上那个柳条筐子抓起,口中喊道:“你不给钱,我要你的命!”他抡起这个柳条筐子,就照屠毓璋身上砸来。屠毓璋万没想到一个小贩竟敢这么穷凶极恶,这柳条筐子砸过来,屠毓璋一闪身,用手向外一拨,虽把柳条筐子打出去了,可是自己的短衫竟被柳条筐子挂破了一块。

陆蛟一见这小贩敢这么动手,暴喊一声道:“好小子,你敢打人!”一个饿虎扑食,竟向他身上扑去。这个小贩,身形一闪,竟躲开了,一晃身,又把那个柳条筐子抓起,顺手一抡,手底下还真快,叭的一下,竟砍在陆蛟身上,柳条筐子把陆蛟左半边身子扎破了好几处。此时陆蛟一个急劲,再不能收敛,双掌一搓,一个“猛虎伏桩”式,便往小贩身边扑,屠毓璋也向前追他,打算把他抓住。这个小贩却一晃身,砰的一下,闯入了高粱地内,一路翻滚,把高粱棵子砸得东倒西歪,口中还在喊着:“二哥,你在哪里?他们欺侮我,你快来,打这两个野杂种。”陆蛟一下子扑了个空,无故吃了这个亏,焉肯善罢甘休,便跟着赶进高粱地。小贩还是一边跑着一边骂,陆蛟火起万丈,非把他追上不可。

此时前边曾霄父女车辆已停,赶车的程虎,在赶车路过这一段时,就有些疑心了,所以他故意地装作车子出了毛病,停在道旁,也为等后面的人跟上来。因有道弯子挡着,看不见后边那几个人。不过因为离得并没有多远,这边一出事,这个程虎竟提着一条鞭子赶了过来。他转过道弯子时,陆蛟正追赶小贩蹿进高粱地内,神拳屠毓璋此时在招呼陆蛟,不叫他追赶。程虎看到了屠毓璋,赶紧把鞭子晃了一下,可他没凑过去。屠毓璋也很着急,忙招呼道:“小二,你快给我回来,出门人不惹事,你忘了么?”可是陆蛟此时已追出十几丈远,耳中只听见小贩不住地喝骂声。屠毓璋故作不经意地向程虎一挥手,意思是叫他走他的,自己也便向高粱地走去,边走边口中在招呼着:“小二,算了吧,别耽误了咱们的路程。”

这时听得那边的声音不对了,不只是那个小贩,还有一个怪声怪气的。屠毓璋心中一动,自己可不敢迟延了,便赶紧蹿进高粱地,分拨高粱棵子,扑奔发声之处,口中还在连连招呼:“小二,一点小事值不得。”赶到屠毓璋追进高粱地十几丈远时,一看这情形就不对了,果然多了一个人,也是个乡下种地的打扮,和那个小贩正两下里夹攻,陆蛟那里已经施展开拳术对付他们。这里正是庄稼地内一片岔道,青棵子当中是一条道路。屠毓璋看到这种情形,就知道不对了,这个小贩已不是方才道路上的情形,他身形矫健,双掌一招一式递出来,十分厉害,那个壮汉也是很好的功夫。陆蛟大约已经挨了他们两下,屠毓璋一声呵斥道:“好大胆的狂徒,青天白日竟敢拦路群殴,你们这群东西定不是好人。”屠毓璋在这种情形下,不能不动手了,就双臂一圈,身形往下一矮,作势前扑。

可是不等他身形蹿出去,突然背后有人呵斥道:“站住,你好大的胆,还敢动手。”屠毓璋一回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壮汉,黑沉沉的脸面,两道浓眉,一双大眼,头上也戴着一顶大草帽,一身蓝布短衫裤,裤管高卷着。这个人不怒自威,如果不是他突然呵斥,神拳屠毓璋觉得自己一点没听到背后的声息,此人已到身边,就知道来者不善。这个人倒背着两手,绝没有动手的情形。

屠毓璋也在厉声喝问:“你是干什么的?”神拳屠毓璋话没落声,突然听见身后偏左哗啦一声响,一条铁链已向自己头上套来。屠毓璋猛然往下一矮身,一晃头,一把竟把铁链抓住。身边这个人厉声呵斥道:“你敢拒捕,立时废了你!”屠毓璋见在这种地方眼前突然现出四个人来,情形分明已被包围。屠毓璋在愤怒之下,猛然把手中抓着的铁链往外一甩,口中呵斥着:“你们这群匪徒真是万恶了!”身形一晃,一个“双撞拳”,竟向面前这个壮汉扑去。这个壮汉身形一晃,口中暴喊着:“好匪徒,你敢动手。”立刻身形往外一晃,一个“黑虎掏心”式,向屠毓璋胸前击来。掌风劲疾,屠毓璋双掌一扑空,就知此人是个能手,赶紧左脚往起一提,身形斜着向右一闪,一个“金雕展翅”式,左掌横着向下一切,竟照着这个壮汉的腕子上斩来。这一手屠毓璋变化得真快疾,这壮汉的腕子,几乎被屠毓璋掌锋扫上,他把身躯往下一矮,双臂一个盘旋,身躯已经随着双臂一晃之力,旋转过来,接着是一个“扫堂腿”。这种式子用得也是劲疾有力,神拳屠毓璋此时突然把提着的左脚,斜往右腿前一迈,右脚往起一提,一个“玉蟒倒翻身”,身形一转,已经退出两步去,这个壮汉一腿扫空之下,身形已然长起来,右脚向前一上步,一个“夜叉探海”式,右掌已向屠毓璋的肋下戳来,屠毓璋耳中更听得那边砰的一声,陆蛟已经是被人打倒了。

此时这个壮汉一掌递到,来势很凶,屠毓璋耳中又听得陆蛟失利被擒,一个急劲,这个壮汉一掌戳过来,屠毓璋身形突然向左一斜,一甩左肩头,闪左肋,右掌猛地从自己右胯下往上一提,往这壮汉腕子上一搭,往起一挂,右脚顺势往前一滑,一个“挽弓开膈”,这一手整个地向这个壮汉的“华盖穴”上打去,只听这个壮汉呀的一声,全身往外一仰,脚底下用力地一蹬,嗖的身躯倒纵出去。可是他式子避得太疾了,他不这么躲,就躲不开。身躯倒蹿出去,可把高粱地的青棵子砸倒了一大片,他身躯也是往地上一栽才跃起来。屠毓璋这一掌虽把他打出去,可是旁边三个人已一齐扑上来,并且此时竟亮出了家伙。

二 化敌为友

那个抖铁链的,先前对于那个壮汉和屠毓璋动手,他倒往后撤出去,任凭壮汉自己对付屠毓璋,此时见他们自己的人失利,就用起手中的一挂铁链。他身后的那两个,一个是一柄手叉子,那个小贩却是一条软兵刃,可看不出来,活像一条裤腰带,外面全是布裹着。他们三面夹攻齐往上扑,手底下还是毫不留情。神拳屠毓璋身形往后一撤,尽管身形迅疾,那一伙扑得也够快的,自己被那条软兵刃扫了一下,好在背上有行李卷,没有伤着肉皮。屠毓璋此时把身形施展开,口中在暴喊“好万恶的妖党,老头子和你们拼了!”此时那个壮汉已经纵身蹿回来,眼前两条软兵刃,一柄手叉子,三面环攻,可是屠毓璋绝不示弱,他竟施展擒拿法,空手进兵刃。

那个壮汉十分吃惊,厉声招呼道:“真是想不到,少林派嫡传正宗的门下,也有你这个败类,做妖孽的死党,你这老东西趁早束手就擒,或许还能活下去,想凭你那身本领,你走不开,爽快地打官司吧!”神拳屠毓璋封,闭,擒,拿,身形围着这三个匪徒乱转,耳中听到壮汉的喊声,一个“潜龙升天”式,身形猛拔起,往旁蹿出两丈左右,往下一落。这三个哪肯任凭屠毓璋逃走,全是纵身仍往上扑。屠毓璋呵斥道:“相好的,凭手底下功夫,你们还差得多,住手,老爷子绝不会逃,你们这群东西,究竟是干什么的?”又用手一指那个壮汉道:“你这个家伙,满嘴里说的是什么?你们究竟凭什么,聚众拦劫我们爷儿两个?大概你们这群东西全是尼山下来的吧?老爷子形迹已露,没有什么可怕的,我弄死一个算一个,可是你这个家伙既认出老爷子是名门正派,竟敢辱骂我是妖党,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此时那个壮汉向这三人一摆手,说道:“他只要不走,你们先等一等,他走不脱。”这个壮汉往前凑了几步,向屠毓璋道:“你先不用问我们是干什么的,我们敢在这里收拾你,自有交代,你是干什么的?老头儿,你这两下子,只会骗别人,你还瞒不过韩老爷两双眼去。朋友,你路上露了马脚,装模作样的倒像,可你们那小伙子就给你老朋友误了事,穿的戴的,脸上抹的,全可以挡一下子,可是那两只手跟腿腕子却漏了空,乡下人没有你们这个样子的。受点委屈,跟我们走吧,你的功夫不错,韩老爷险些伤在你的掌下,可是现在这里会上,你想再走脱,势比登天。”

神拳屠毓璋索性把背上的小行李卷解下来抛在地上,哼了一声道:“朋友们,想错了,我老头子往这种万恶的地方来,就没想着回去,明白告诉你,看你们这几个小子,手底下全有个三招两式的,你们虽是人多,老爷子还没把你们看在眼内,不说出个道理来,就凭着以多为胜,走不脱是一件事,我也毁几个是真的。我想得开,我还再活七十岁么?”旁边那个小贩说道:“你这老鬼,用不着这么耀武扬威,你从哪里来?在这一带鬼鬼祟祟,又想办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屠毓璋道:“我从什么地方来,到什么地方去,你问不着,老爷子对付的就是你们这班万恶的妖党,什么地方我也不去了,这就是我葬身之地,你们不说明来路我可要动手了。”这个壮汉微微一笑道:“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应该是敢作敢当。现在你已经落了网,你还弄这些鬼话有什么用。”那个小贩更说道:“老头子,你是逃荒在外的?你身边这个小伙子,我分明在半个月前就看到了他,不过当时我一个人不能伸手收拾他,现在你们自行投入罗网,认了命吧。”

屠毓璋道:“不要和我老头子纠缠,现在我知道落在你们手中,这是命里该当,不过你们这班万恶的东西终归是难逃法网,你们覆灭就在眼前,老爷子不过比你们早死一刻而已,小子们动手吧!”屠毓璋因为此时更看到高粱地内有的地方露着锄头,有的地方好像是草帽顶子,分明不只眼前这几个人。自己所以这么和他们耽搁,为的是让曾霄父女能够走开。这时他一作势,要往前扑,那个壮汉道:“你先站住!敢动手,你敢不受国法处治,到了这时候,你也逃不出去。”说到这,这个壮汉一伸手,从蓝布衫内,取出一个纸包,把外面纸一抖,从里边抖出一个官封子来,问屠毓璋道:“朋友,就凭这个,就要拘捕你,你只要敢动手,你就是自己先承认了是匪类是妖党,我们把你分了尸,也应该。弟兄们,守住了,不能叫他逃出去了。”此时回答的,果然不是眼前这几人。高粱地内有人答话:“他走不了!”

屠毓璋一看这壮汉手中举着竟是一个白皮蓝字的官封子,上面有很大的字,是山东兖州府正堂,自己长吁了一口气,以手加额道:“我老头子可放了心了,朋友们,请你把那个小伙子快放开吧,我知道有错拿的没错放的,因为你对我们这小伙伴并不认得,请问这位老哥是兖州府派下来的?难得,兖州府居然还有办这种好事的人,这是该着这班妖党覆灭了,我老头子绝不会再动手了,你放心吧。不要误会,我们爷儿两个绝不是尼山一班妖党,我们正是为他们来的,但是此处,你们这么明张旗鼓地动手,你们就不怕风声泄露么?我姓屠名毓璋,是个无名小卒,我是少林派的门下,以神拳见重于同道,全这么称呼我,我是不敢当。”这个壮汉道:“哎呀!莫怪有那么好手法,你竟是济南府的神拳屠老师,这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在下姓韩名振彪,兖州府新补的这个差事。老师傅你只管放心,别怪罪我们太冒昧,现在围着曲阜县要紧的路口,我们已密布网罗,现在正要再得一些证据就下手了,所以遇到稍有可疑的人,绝不放过,宁可错了,也不叫他漏了,这一带我们一层层地下卡子,不是这种地方,也不会动手和你们为难了。”说话间,已把陆蛟放起。陆蛟十分惭愧。神拳屠毓璋道:“韩老爷,这就是被掳劫进尼山的王太冲老师的表侄陆蛟,你们始终没见过他吧?”

那个小贩,忙向陆蛟拱手道:“这可太对不起你了,怨我该死,我只在仁和镇附近看见过你,可是万没想到你就是王太冲老师的表侄,现在你又变了这种模样,我们认为是恶党派出来的人,探查我们的举动,真是对你们爷儿两个不起,事情太扎手,现在若不是得到兖州府肯出头相助,还不敢伸手。我叫钻天鹞子萧铭,我师傅就是天龙八掌杨松,这你该知道我们是何如人了。”陆蛟摇摇头道:“不知道,我表叔失踪之后,我立刻逃出曲阜县,现在他老人家生死不明,这是我请来的人。”

正说到这,突然听得远远有人呵斥:“你是干什么的,定不是好东西,给我里边去。”跟着唰唰一片暴响,一个人在嚷着道:“怎么高粱棵子里方便方便也有罪么,我一个穷赶车的,你们饶了我吧。”屠毓璋忙向这个兖州府八班大头韩振彪招呼道:“韩老师,你快着点,大约是自己人,那辆大车也是我们一道。”韩振彪啊了一声道:“怎么,那个进香的也是自己人,真高!”这个韩振彪嗖嗖的一连几个纵身就蹿出去,屠毓璋也恐怕误会,遂招呼陆蛟道:“你快去看一看,怕是程师傅,他是不肯低头的。”陆蛟也不敢怠慢,因为动上手就是拼死,立刻也如飞地追过去。

好在韩振彪已经阻止伏守的人,果然进来的正是程虎,他发现这里已经出了事,开始还不敢多事,怕在这一带露了形迹,赶到越等屠毓璋陆蛟越不出来,程虎就知道坏了,这一来曲阜县不好进去了。遂提着马鞭子,悄悄地掩进高粱地,探查动静。可是没走进多远,就被阻止住,这个程虎,他是绝不动手,只想着跑。韩振彪虽则赶到向他打招呼,程虎还是一味装傻,等陆蛟赶到,程虎这才相信,程虎向陆蛟道:“虽然我们得到帮助,可是现在我别再耽搁,全聚在这里不好,我们入了曲阜县境,在崔家集落店,夜间那里见吧,这里的事交给你们,我们知道一切详情也好有个防备。”说着话,程虎把马鞭衔在口中,裤腰带松开,提着裤子向外走去,这个韩振彪,望着程虎的背影点点头,向陆蛟道:“好,有这班人,能够这么做,定可覆灭这群恶党了,做得真像,我们虽在公门专办这种事,也有点甘拜下风了!”立刻吩咐四周的人仍旧严厉地监视附近和路上,便带着陆蛟仍然转到里面岔道处,向神拳屠毓璋问起此番所来的人,以及预备下手的方法。

屠毓璋把自己从红柳村出发,所有这一班人的姓名来历,详细地告诉了大班头韩振彪,为的是叫他告诉所有手下的人,仔细注意着免得再生误会。又把曾霄父女前去进香的打算,也说与了韩振彪,韩振彪点点头道:“很好,你们来得正是时候,这种办法也比我们高,只要这位曾淑梅姑娘能够顺利地入了天妃宫,就好办了。王老师被困天妃洞并没死。”屠毓璋吃惊道:“怎么得到的信息?”陆蛟也是又惊又喜地问道:“韩老爷怎么知道的?”韩振彪道:“王老师不止没死,还得到了意外的帮助,内中有一个他们的党羽,俗家名叫蓝小翠,法名妙月,这个人也是被害人,落在恶党之手,无法脱身。她把信息传出来,手段很妙,可是真险,看情形他们也是朝不保夕,危险万分。所以事情不容迟延下去。但是,屠老师你别笑话我像个疯子,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虽则事情紧急,有许多人危在旦夕,可是冒昧动手,这一班恶魔倘若不能一网打尽,或者在他们手中再遭到失败,一击不中之下,再想动他们,那就算妄想了。另外,我们这班人要是失败,有多少人算是陪了绑,也可是说是死在他们手中。这也是这一班妖党们作恶太深,现在各方的力量聚在一处,只要我们布置周密,应付得法,鉴于已往想动他们的失败不利,或者能够把他们一网打尽,也未可知。此次兖州府,已经为这事牺牲了两个人,现在他们手中。当时他们虽有破绽,我们还没露出一点破绽,这样放纵他们,也就是为叫他们起骄敌之心,这样,等我们真下手时,于我们很有利。屠老师,我们不和妖党争个最后存亡,不把天妃宫彻底覆灭,我们也没法活下去了。

“此次他们在兖州府下手,府台最得力的幕府陈子佩,竟死在妖党之手,而且和曲阜县城里富户死的情形一样,也是被雷殛死的。这次从天妃宫带出的信,就是在妖党使用的雷火中,藏着这种秘密,散布在雨地里,仗着出事地方是府衙内,人不乱,我们才获得。我们还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帮助。我们预备在天一亮,府台立时升堂,把衙门内所有的人,全召集到大堂上,不许他们动。因为这些日来,凡是我们大班中和府台陈师爷那里,有关系到天妃宫的一举一动,信息立刻就泄露出去,这说明是有底线了。所以这次事,我们不得不慎重,并且我也想到曲阜县李宝山被雷殛惨死的事,这种事有人为的可能,不过事情可不容易做,凡是经营这种花炮业的,我也曾问过许多人,他们全摇头。可是我不信这是什么鬼神报应,我们就预备在府台升堂之下,仔细查看出事的那个院中,总可以得到什么痕迹。别的痕迹无法查出,却发现散在雨中的黑丸子,黑丸子颗粒不大,当时我们把它捡起,连看也没敢看,赶紧地退出去。府台那里升堂,严厉嘱咐衙门中差弁吏役。因为师爷陈子佩被雷殛而死的这件事,关系着府台的前程,倘若张扬出去,黎民百姓必暗中咒骂,说,必是这个人伤天害理,助着府台贪赃枉法,不定害了多少条性命,才遭这样恶报。府台是一面威吓,一面托付,这样当时的情形很好,衙门中的一班差弁私下里议论,说府台也有亏心的地方,师爷遭了恶报,不敢声张。我们暗中把所得到的东西打开仔细查看之下,这才发现陷身妖党,困在魔窟中的王太冲和蓝小翠。

“这一来,我们有了确实的线索,就从容布置起来,只是最要紧的是天妃宫在府城卧底的人尚未查出,所以我们只有在白天,防范极周密之下,和府台商量一下。他也知道事情重大,关系着数县黎民百姓生命财产,所以也豁出这个前程,要和这班妖党周旋一下。我们这位府台也很难得了,他也曾在进香时微露过口风,但是还没说出天妃宫一点恶迹来,就遭到藩道的驳斥和规劝,告诉府台不要毁谤神道,所以我们府台从此绝口不提,在师爷陈子佩惨死之后,府台这才下了决心,叫我们便宜处理,授以全权。我现在身上的公文满带着了,凡是兖州府辖境内,我全有力量调度。

“可是屠老师你来了,我真幸运,不怕你见笑,我韩振彪当这份班头,绝不是指着它成名露脸。栽跟头,只要栽得值,算不得什么,我们迟疑不敢下手,一来是真相尚未查明,二来是得力的人太少,力量不够。王太冲老师傅传出来的这种秘密字条,曾指明叫我们赶紧找天龙八掌杨松师徒,可是这次的事,真是我姓韩的一生生死关头,为了找天龙八掌杨松,几乎把我手下两个人送了命。也和现在的情形一样,本来这种事关系个人的生死,谁肯轻易露出本来面目,他所指定的曲阜县小庙中,两天两夜去了人卧底,找不到他们,后来还是从尼山的后山搜索进去,才和他师徒相遇,当时动手的情形,比现在可厉害得多。双方在彼此不能判明身份之下,全是下绝情,施毒手,后来算是彼此已到了同归于尽的时候,才露出口风来,这才彼此相认,说明了全是一家人。现在杨老师已在尼山一带布置,他已经认定王太冲和陆蛟全毁在妖党之手,现听我们报告这种信息,他认为只要我约请的可靠人一到,立时就该动手了。无论如何,总得下手,就是一班妖党消灭证据,天龙八掌杨松情愿以身家性命赔在这件事上,绝不会办错了。

“此时我们四下严密地监视,我们已经打发人下去,因为道路有的太远,现在的事除非是深知底细的人,轻易不敢请他帮忙了。风声稍一泄露,这班妖党全是川滇一带的恶魔们,倘若他们远走高飞,便会弄成了一件悬案,这些被害的、屈死的,岂不弄个冤沉海底。天龙八掌杨松最近两天又在尼山后山发现了可疑的事,是妖党的党羽,还是江湖道中要出头干涉这件事的,尚不能断定,不过这种人手段很高,行踪诡秘,以杨老师那样精明干练和他两个徒弟那么聪明能做事,都没判明。事情也没有细说,因为天龙八掌杨松上次和我见了一面,他和我们踪迹隔绝,再也找不到他,只由他的令徒传信。杨老师师徒为这件事可算吃尽了苦,他们一连就是好几天不出山,据说隐匿的地方,全是别人想不到走不到的所在,已经约定不到最要紧的时候,他绝不露面了,就是碰到他,你们也不易认出来。此人真叫人敬佩,我还真没见过有这样艰苦卓绝的武林名手,话说得多了,不要再耽搁,现在只有多小心多谨慎,曾老师大约已经走了,你们也别耽搁,免得接应不上误事。”

三 曲阜脱身

神拳屠毓璋,听到大班头韩振彪详述一切,事情有这样的进展,从红柳村起身时,还没想到能够这么顺利地下手,尤其是听到这班人全能够做到了舍生取义,这种情形尤其激励人。这位老武师拉着韩振彪的手道:“韩老师,我不跟你客气了,不称呼你老爷,在下我尽我最后的一分力量,要为山东六府除此大害,你放心,我们此番在红柳村已经议定,所来的人,已下决心,没有想活着回去的,明知道是油锅,也要往里跳一跳,就算遭到失败,从我们身上,绝不会泄露只字,看看王太冲的情形,你也就相信了,你看他身入虎口,至死不屈。不过我们总得有聚会的地方,因为事情如同秋云变幻,倘若遇到意外的变化,不能按着我们所定的步骤下手,我们可就要随时聚会一下才好。现在曾老师带着淑梅入天妃宫,虽则自信不至于叫他们看出破绽来,但是这一群江湖能手,也不能不防范一下,万一形迹败露又该如何?”大班头韩振彪点点头道:“你所虑得极是,离城附近,我们没有人,因为那里地方太显眼,只要出来三里地,顺着这几条道路,随时有我们的人散布着,那个假扮车把式的程师傅可是个好手,我们眼里在他身上都看不出破绽来,准成。只要事情容得我们缓手,随时叫他来互相传递信息。”跟着韩振彪向神拳屠毓璋附耳低声说了两句,屠毓璋道:“很好,咱们就这样办了。”

大班头韩振彪,用手指着庄稼地内的方向,叫这爷儿两个从庄稼地内的小道转出去,再奔县城的大路。屠毓璋这才带着陆蛟,跟大班头韩振彪和他手下的人告别。

穿着高粱地一路紧走,按着韩振彪指示的方向,从小道一转出来,屠毓璋赶紧地向陆蛟附耳低声说了几句,陆蛟点点头,一直地走到岔道口边。要转向官道了,刚一出岔道口,迎头碰见两个种庄稼地的,一个扛着一把锄,锄头磨得雪亮,一个提着一把极大的镰刀。屠毓璋刚一往外走,那个种庄稼的已在呵斥道:“站住,别动,我们不容易种这点粮食,黑夜盼风,白天盼雨,怎么着,想吃现成的,偷庄稼,把脑袋留下,看看我锄头有劲没劲,你只要敢动,我就敢往你脑袋上招呼。”那个提镰刀的也在呵斥着:“老家伙是干什么的,说痛快话,庄稼地里乱钻,安什么心?”

屠毓璋一停身,微微一笑,口中说着:“老乡,误会了。”把草帽子摘下来,往头上连擦了两下,迎风把手中抖了两下,这两个庄稼人,一声不响,悄悄地溜进庄稼地内。陆蛟看了看屠毓璋,低声说:“好凶!”屠毓璋摇摇头,带着陆蛟走出这个岔道,转到官道上,这一耽搁,天色已经不早了。

又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曲阜县城附近,离省城还有里许,这一带庄稼地少了,屠毓璋看了看天色,日已西沉,离着天黑也就是不到一个时辰。屠毓璋坐在道边上,向陆蛟道:“入曲阜县境的情形,你也看见了,我们这么远路到了这里,关厢一带可不能住,进得城去,一切要十分谨慎才好,紧睁眼,慢张口,装呆装傻,什么事挤到面前,能忍则忍。路上的情形不必向你说,我已告诉你,因为现在不只是照顾哪一方面,连县城的地面人,全得特别留神。”陆蛟道:“怎么方才那两个下卡子的人,他们那么做,我认为过露形迹,敌人恐怕一望即知是官家乔装改扮的,非误事不可。”屠毓璋冷笑一声道:“这种地方你看错了,韩振彪这样做,他正是对天妃宫的妖党一步不松。这很显然,只要离开尼山和县城,是天妃宫的党羽,只要你往路上蹚,挤得你露出本相来,你还是对他们一点办法没有。现在他是看青的,保护庄稼地,至于言语行动粗暴,官家也没有出告示禁止他们这样,不弄出人命来不犯法,除非是这个人有极大的忍性,或者能逃出他的眼底,但是很不容易。他这么布置很好,这一来,足可以防止妖党再行勾结党羽,侵入曲阜县境,除去天妃宫现有的力量,他不至于再增加外来的助援了。”

陆蛟不住地点头,自己尤其想起表叔王太冲这次下手,哪会不失败?现在有这么多人,更有兖州府府台暗地支持,人家还不敢贸然下手,表叔真可以说是以卵击石了。太阳落下去,这爷儿两个随着一班行人入了县城,在南关大街找了一个极小的店,跟许多小贩住伙屋,爷儿两个是咬定牙关,忍受痛苦,不敢找一点舒服了。

入县城之后,夜间悄悄地找到闪电手曾霄住的店房附近,远远地潜伏,替他防范了半夜,他们可绝不敢往店房那里多走半步。第二天,曾霄带着女儿曾淑梅才入天妃宫。所有一切的举动,在上集已经叙述过,不再重复。赶到曾霄尼山天妃宫被妙清大师赶出来之后,他是故意地做出举动来,不只在城外沿路上遇到人就哭诉,进了县城,更是把自己女儿被强留天妃宫,向县城中人一路扬言哭诉,这件事立刻散布开,全都知道了,尤其是他到县衙门去鸣冤告状,曾武师这一招使用得绝妙,任何人对他也不会再起疑心了。

神拳屠毓璋和陆蛟夹在看热闹的人丛中,挤在县衙门附近,探听消息。一个告状的人,反被衙门里软禁起来,当时离着衙门口附近的茶坊酒肆中,人们好像商量好了一样,对于曾霄没有可怜他的,反倒人人在背后咒骂他,并且说什么损话的都有,竟是有人骂他:“这个东西,县太爷应该惩治他才对,不只毁谤神道,污辱天妃圣母,还宠信年轻的后老婆,虐待前房的女儿。他这个姑娘被逼无奈才走这条路,咱们看着,县太爷真要是听信他一面之词,勒令天妃宫交人,叫他把女儿领走,他虽则是亲父女,别人管不了他,咱们聚几个人城外等他去,砖头石子不认得人也得把这个老家伙教训一顿。”七言八语,说什么的全有。

曾霄进了县衙门,直耗了半天,这衙门口附近的铺户,跟衙门里一班差弁都熟,他们竟是立时传出信息来,说县衙门已经派人到天妃宫去探查真相。赶到未末申初,县衙门里一升堂变成了一面的官司,曾霄险些在堂上挨了打,县太爷勒令他出境,不准他在这城里逗留,只要他敢不遵堂谕,就把他扣押起来。这个曾霄当时就被驱逐出来,并且衙门里还派人押着他到店中取了行李,立时出城。这个曾霄还是哭着闹着,可是他不走不成了。神拳屠毓璋,悄悄地向陆蛟一使眼色,两人此时是很方便,破行李卷全在身上,从南关转出来,一直出了城。

屠毓璋低声向陆蛟道:“成了,事情办得很好,我们头里等他。”二人刚转到官道上,因为知道曾霄还有一刻耽搁,只见道边上停着一辆敞车,陆蛟仔细地向道边上一注目,低声对屠毓璋道:“师傅,他在这了。”屠毓璋道:“这个家伙,真有两下子,他的信息比我们还快。”屠毓璋来到近前,三言两语就跟这个车把式讲妥,他这车是捎脚的,屠毓璋、陆蛟讲明了是跟他两站。这个车把式正是程虎,上车之后,可是谁也不理谁,不过他车走得很慢,太阳已经快落下去,也不过出来二里多地,这时后面有人招呼:“车把式,你等一等,我跟你这个车走成么?”

程虎这时眼光扫了屠毓璋一眼,微微一笑,把牲口勒住。这种买卖好讲,一说就成,后来的这个客人,正是曾霄。他被逐出境,出了城后,曾霄向公差道:“头儿,你不必跟我白跑腿,现在我死心塌地,算认了头,不过我这个乡下人,不是这么好欺负的,曲阜县我斗不过他们这种势力,我看透了是白吃亏。先前我在火性头上,真不想活着,后来,我明白过来,我老头子死了落个外丧鬼,我才不死呢?留着这条老命,还跟他们拼呢?我回了家再说,我还有好亲戚,我弄出势力来,倒要看看天妃宫多难惹,你们不嫌麻烦,就跟我回济南府,我是拿着钱当命,想叫我多花钱赔脚力我可不干,咱们谁也别麻烦谁,你们回衙门,我回济南府,有什么事回头见。”衙门里对他本来是一打二吓唬,情实他也没有罪名,只要肯顺情顺理离开县城,差役们谁愿意找麻烦。

差役遂向曾霄道:“你明白现在的情形,这是你的便宜,咱们话可交代在头里,将来,你把朝廷里的势力请出来,那是你的本领,你若是跟着还想入县城或是到尼山,你可估量着,二次落在我们手里,明告诉你,阎王好见,小鬼难搪,我可要叫你尝尝曲阜县县衙的私刑是什么味,准叫你吃什么吐什么,咱们回头见。”差人是扬长而去,曾霄是顺情顺理离开县城。他一路紧走,因为知道附近极容易露形迹,就是附近有自己的人,也不愿意打招呼,走出二里地来,远远就望见前面一辆敞篷车,正在缓缓地走着,先看到陆蛟面向着后面,赶紧打招呼把车叫住,上了车之后,向陆蛟道:“老乡,请你往前边坐,我心里腻,咱们谁也别理谁。”

连赶车的共四个人,这可好,一句话也没有。车把式暗中把牲口缰绳抖了几下,车比先前快了。又出来二三里地,这个曾霄始终是低着头,绝不跟前边的人打招呼,天渐渐地黑了,这时曾霄忽然低声地说:“留神,告诉把式,车加快,紧赶,再出去四五里发暗号,招呼自己的人,我们在附近一带,要把形迹隐去。”说这话时,他绝不回头,目光注意着后面的道边和两边的庄稼地,车轮子咕噜噜响着,他这么说话,也只有陆蛟一个人能听得见,庄稼地内,就是有人潜伏,不只于听不见他说话,也看不见他动作。陆蛟知道这位曾老师十分谨慎,自己虽有席篷子挡着,也是十分小心地低声向屠毓璋把这个话传过去。

那个车把式程虎在屠毓璋向他传话时连头也不回,可是他全听到了。车仍然往前走,天已经黑下来,又走了一个多时辰,离开曲阜县城有二十多里地,这条官道上此时黑沉沉的只有这辆大车,车轮子咕噜噜的响着,这个车把式程虎把手中的皮鞭子往起一扬,叭啦,叭啦的一连就是三下。

在这种荒凉的道路上,他把马鞭子这样用力地挥动。三声鞭子响过,车仍往前走,陆蛟坐在车的后面,他知道这是程虎发出的信号了,附近只要没有人接应信号,再往前走一段路,仍然要照样地响鞭子。这辆车出来没有多远,突然发现在道路西边庄稼地内,哧哧的亮起火星子,这是有人打火石了,程虎的车仍然不敢停,也不敢发话。

可是突然听得道边子上有人低声招呼道:“别走,这里是正好的地方,人全下来,空车放过去,三星河那里,有车脚店,听明白了吗?”

此时车把式程虎,不过是把车子略放慢些,可没停,他口中仍然在喂呵的吆喝着,更说了个“快”字。此时屠毓璋、曾霄一前一后从车上跳了下来,陆蛟也跟着赶紧下了车,道边子上站的这条黑影,低声说:“随我来。”此时车把式程虎,仍然在赶着车,他遵照道边子上人的指示,投奔三星河落店去了,在分手的时候,谁也没搭理谁。

屠毓璋等也略微辨别出来了,引路的人就是昨天大班头韩振彪所带的那个姓姜的,此时他在前面,分拨着庄稼棵子,口中不住低声招呼:“留神!小心!”这爷儿三个随着他一阵紧走,穿着庄稼地连越过好几条小道,走出有七八里来,他依然脚下不停,屠毓璋等也不敢问。又出来一里多地,眼前是一片荒凉的小道,前面这人,脚底下已经慢了,贴近了跟随在身后的屠毓璋,低声说:“屠老师,你们在县城很顺利,那位韩头也是从城里才返回来,慢慢地走不忙,我们得赶奔南岗子,杨老师在那里等我们。”屠毓璋也低声说:“还有多少路?这一带的道路我不熟,这么走不怕行迹败露么?”引路的姜振堂低声答道:“放心,这一带没有村庄,四周我们已经安置下人,大约还有十几里路,有什么事咱们到山边再谈。”

虽说是四下有人把守,可也全不敢多说话,就这样一声不响,顺着一处处崎岖小路,一气儿紧走,这四个人虽没紧跑,脚底下可也够快的,又走了半个时辰,姜振堂低声招呼道:“脚底下慢些,等我问问路,我们这几个伙伴太愣,提防吃暗青子。”后面的三人赶紧把脚步停住,全往道边一闪,此时姜振堂从腰带子上拔下一根烟袋来,跟着连用火石叭啦叭啦的一连三下,把火绒子燃着,他抽起旱烟来,连抽了几口,猛然把烟袋反着向上一磕,火星子散起一片,姜振堂把旱烟袋仍然插在腰间,跟着远远的一片高地中,也是叭叭的作响,火星子连爆起三次,姜振堂向身后招呼:“成了,我们赶紧走,南岗子有人接应。”这四个人脚下加快,一直地扑奔前面的高地,远远地看到天空中黑沉沉,山势涌起,屠毓璋这才知道,已到了尼山的后山,这是最荒僻地方,走出有一箭多地来,脚底下是越走越高,耳中更听得嘘嘘的有人吹唇作响,这是有人在发暗号,招呼自己这班人,赶紧前进,姜振堂领着这爷儿三个,已经走上一片暗石坡,从黑影中窜出一人,向姜振堂问:“全到了吗?”姜振堂答了声:“全来了,不误事吧?”这人并不答话,翻身紧走,这一行人随在他后面。现在走的路,完全是高低不平的山道,一连转过好几个乱石岗,此时迎面数丈外一片山坡旁,靠树林边,有火星爆起。这种火星子不过是一瞥即逝。姜振堂回头招呼了声,大家立时赶到这片树林前。

四 四路分兵

树林前站定一人,向屠毓璋招呼道:“老师傅们随我到树后。”又向姜振堂跟另一个引路的说道:“你们兄弟还得辛苦,去南石岗那边严密把守,我们得细谈谈。”这两个人齐答了声:“是。”各自翻身一纵,已经扑向乱石岗那边。此时树林下这人说了声:“朋友们随我来。”屠毓璋等跟随着这人穿林而过,走到里面,这里是个极隐秘的地方,一两丈外就是一片很高的山壁,附近全有树木,到了山壁前,这个人停身站住,转过身来向屠毓璋等道:“朋友们,彼此全是闻名未见面,咱们也该亮相了。”话声中他已经把火折子取出来,一抖,眼前闪起一片火光。

屠毓璋很担心这么放火亮子,容易被远处发觉,但曾霄可看出这个地方真好,四周的树木,枝叶浓密,又有这片山壁挡着,火亮子只能照到附近一带,远处绝不会看到,在火折子光亮下,屠毓璋、曾霄、陆蛟,全看到站在面前这人一身蓝粗布衣服,土布袜子,蓝布靸鞋,背上也背着一个小行李卷,中等身材,黑紫色脸面,两道重眉毛,一双大眼,蕴含着锐利的光芒,这个人此时也向这边的三个人面上看了看,跟着向这三人点点头道:“彼此可以记住,认识了,我们只好摸着黑谈话了。”

他把火折子拢起放入囊中,跟着说道:“这里有几块石头,我们随便坐下。大约朋友们也知道我们是何如人,咱们全住在济南府,彼此全没会过面,今夜一会是很难得的,我就是杨松。”屠毓璋、曾霄全带着笑声道:“久仰了。”天龙八掌杨松说道:“这位是屠老师,这位是曾老师,这位是陆师傅,我绝没猜错吧?”曾霄听着杨松说话很直爽,带笑答道:“杨老师是名捕头,眼力比我们强,我们落在你眼中还能逃得开吗?”天龙八掌杨松道:“曾老师,别取笑,我栽跟头,你是没看见,这回来到曲阜县就是我现眼的日子到了。”屠毓璋道:“杨老师,咱们虽是初会,彼此不要再客气,我们对于你这个人十分敬仰,我的弟兄此番到曲阜来,固然是为了朋友,可也是激于义愤,我们全是一样的情形,大家不要客气,我们尽所有的力量,跟妖党周旋到底,杨老师,一切事,你还要多指教,现在这个南岗子离着天妃宫还有多远?这一带还有什么人?”

天龙八掌杨松道:“大约你们还不知道,你们的人全到了,焦天龙,卜兆祥,袁双贵,长胜镖局趟子手崔鹏全到了,我们已经先后接进山来,这班人到得很好,这里正需要得力的人,尼山的地势太大,人少了,分配不过来,照顾不到。眼前更有一件极扎手的事,真相远没判明,你们爷儿三个赶到,来的时候很好,我们在这后山隐匿多日,始终没把来人搜索出来,这事对我们的事十分不利。曾老师,你入尼山很顺利,淑梅姑娘叫我杨松很佩服,可以说是智勇双全的女流,她能到天妃宫卧底,她能跟那个难女蓝小翠合到一处,是我们最好的帮手。曾老师,你的爱女能够这样尽力,不只对搭救陷身魔窟被难的人有希望,这件事能够顺利地做下来,真是造福一方了。”曾霄摇摇头道:“杨老师,我还不敢那么看,这一班匪党个个扎手,淑梅虽则能够暂时在天妃宫卧底探查,但是我认为往外传递消息,可是有些费事了。”

天龙八掌杨松道:“不要紧,我们能找机会,下手不能太紧了,也得容淑梅在天妃宫得了手,我们要紧的是要天妃宫秘密地图,出入的道路,入那个妖洞的洞口,天妃圣母的身边究竟还有多少人?叫她慢慢地报告出来,我们必须把这些情形得到,才能下手。曾老师,屠老师,你们说是不是?”屠毓璋道:“杨老师固然说得很对,但是事情迟延下去,我那个师弟王太冲的性命恐怕不易保了?”杨松道:“王老师此番落在妖党手中,我姓杨的很痛心,就是把天妃宫扑灭,我也算栽到家。这件事我何尝不急,屠老师,我们只好往大处着眼,无论如何不能只为了王太冲一人,不顾大局。天妃宫关系着兖州府上千上万的黎民百姓,我们现在只要把力量合到一处,为兖州府或者也可以说为山东全省商民老百姓争存亡。事情是明摆在面前,我们看得明白,眼前已经有多少黎民百姓受害,多少条性命断送在他们装神弄鬼的手中,我们把一腔子血流在尼山也值得了,老师傅们想,我们是不是应该这样做?”

曾霄道:“杨老师,我们绝不是只顾私情,不顾黎民百姓,我们此时从红柳村来,我们是怎样打算的,现在口头上无须表示了,老弟兄们全是这把年纪,就是好好地活下去,尘世间还有我们多少时光。我们还想得开,绝不怕死惜命,不过我曾霄不愿意做无谓的牺牲,我这条老命,要有极大的价钱才卖,所以我现在只计算着如何动手,有杨老师你领导我们,只要你划出道来,我们愿和妖党作殊死之斗,一决存亡。”

天龙八掌杨松道:“我可不敢当领导二字,我杨松现在总算是带着公事来的,我应该走在头里,但是应付这种强敌,最要紧的是我们别存争强好胜之心,大家同舟共济,把这件事做下来,那才是黎民百姓之福,也是我们大家之幸。现在天妃宫那边还远没得到淑梅姑娘的信息,我们不能立时下手,小徒秦玉已经探听出在本月十五那天,有本城的富户在天妃宫还愿做道场。好在后天就是十五,没有多少耽搁,我们到时候冒险入天妃宫。好在现在我们的人到齐了,我已经打算好,到时候打发几个面生的人,乔装打扮入天妃官进香,在当场给他弄出是非来,淑梅姑娘和蓝小翠,必能把信息报来,这件事必能做到。不过去的人得仔细斟酌一下,跟淑梅、小翠那份机警,必须旗鼓相当,这样才不致露破绽,这件事等大家聚在一处时再商量。现在有件事我们必须费些手脚,在后山搜索的日子已经不少,除去天妃宫附近,他们所布置的党羽,这些人已经查明他们的落脚之处和他们所走的道路,可是另外竟发现可疑的事,在后山北下道跟连云岭、仙人峰、枯松岭、黑水涧、螺丝岭这几处,全是很险峻的地方,人迹不到之处,却屡次发现人迹。我们也曾设法尽力地追过去,可是踪迹突隐,找不出一点痕迹来。这一带因为有天妃宫,闹得附近的人整天神仙鬼怪不离口边,屠老师,曾老师,这种事我们不信,不过先前我们的人太少,我的徒弟萧铭留在前山,只有秦玉随在我身边,我们爷儿两个费了好几夜的功夫,虽曾发现怪人的踪迹,终因为道路太险,被逃走了。隐匿在后山的人,如不判明他是如何人,我们的事就太危险了。现在我们对付这班妖党,这围线放得这么远,就是怕别人兜了我们的后路,那样一来弄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可就一败涂地了。这几天工夫,我跟韩振彪以及他手下得力的人,已把尼山后山一带全搜索到了,只有连云峰一带所发现的人,只要判明是妖党还是江湖人,我们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闪电手曾霄道:“杨老师,这件事不用你多虑,天妃宫柳云娘所率领的一班党羽,全是川滇一带极厉害的绿林人物,对付他们一步不能放松,万一连云岭所隐匿的人,真是她派出来的党羽,我们可要全毁在他手中了。杨老师,可发现他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杨松道:“他出现的时候可不一定,现在我们人够用,我们可以引逗他一下,他不会不现身,任凭他是妖党或是江湖人,这种人迹不到之处,深夜间有人在这里行动,他不会不注意,我们可得好好地布置一下,只要他今夜踪迹一露,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叫他走出去,大家的兵刃暗器可在手底下?”

屠毓璋一笑道:“这是我们有生以来第一次所遇到的劲敌,这个天妃圣母真有些把我们镇住了,我们入曲阜县境,身上是寸铁未带,好在杨老师说,我们那个伙伴焦天龙也到了,我们的兵刃全在他手内,他是假扮铁匠,入曲阜县,只有他带着这些东西,不致被人疑心。我们别再耽搁,他们全在北下道等待,老师傅们随我来。”天龙八掌杨松在头引路,出了这片树林,顺着一段崎岖的山道,向前走来,一面走着,天龙八掌杨松不住地从囊中摸出青铜钱,向山道和两边山壁打出去,他这样问着路走,屠毓璋、曾霄、陆蛟、全紧随在杨松的身后。

走出二里多山道,此时前面一片山坡上,似乎听到杨松青铜钱问路的声音,那边一片荒草中铮的响了一下,冒起一片火星子,因为这一段十分黑晴,火星子虽然是一闪即逝,也可看得清楚。杨松头一个往前纵身冲过去,山坡荒草丛中也有一条黑影,蹿出来迎着杨松,来人低声招呼道:“师傅,你来得正好,老师傅们全到了吗?枯松林那边可发现怪人的踪迹了。”这个说话的正是杨松的徒弟双刀秦玉。曾霄等也跟上来。杨松向这爷儿三个一挥手,一声不响地已经向山坡前紧摸过去。曾霄等知道事情紧急,也都各自纵身蹿过来。此时在一片极深的荒草中,有人在打招呼:“老朋友,我们来得不晚吧。”这爷儿三个听得出发话的人是老武师卜兆祥。大家都走进这片深草中,这个地方紧靠在山坡前,他们停身的地方,地势很低,所以好几个人都隐藏在这里,十分严密。卜兆祥师徒、袁双贵、焦天龙、济南府请来的趟子手崔鹏全在这了,另外还有秦玉和韩振彪手下的冯杰,大家聚在一处。

屠毓璋拉住趟子手崔鹏低声说:“崔师傅,我们现在不说客气话了,你能这么不怕冒险,不辞辛苦,给我们帮助,这可见崔师傅你的义气了。现在急于搜索附近的怪人,我们有工夫再细谈吧。”杨松在一旁说道:“我们得赶紧分散一下,大家赶紧预备。”此时焦天龙从荒草中把他那双铁匠箱子和行李卷拿了过来,大家的兵刃暗器引火之物,各自带好。杨松这时向双刀秦玉问道:“谁监视枯松林一带?”秦玉忙答道:“我师兄萧铭,他从前山翻回来,在北下道,暗中监视着枯松林那边,事情可没有把握,他只发现枯松林那边黑影一闪,可是始终没见枯松林中的人往别处走,看情形恐怕是仍然隐匿在枯树林内,因为在北下道一带能够看到枯松林前所能走的地方,东边通着黑水涧,这边虽则看不见,不过黑水涧那边是一条死路。他没出枯松林,我们就能搜索到了他。”杨松答了声:“好。”接着说道:“这个发现于我们下手很有利,不过老师傅们可要多加些谨慎,这一带实是一个奇险之地,连砍柴的人都没有,我们得分散开,从四周往枯松林那里包围上去,把他能脱身的道路完全切断,他除非逃上天去。可是这怪人武艺定是不弱,我们可别因为人多势众轻视了他,提防着他下毒手,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我们必须慎重。”说到这,向徒弟秦玉道:“那点东西你预备了吗?”秦玉从身边取出一束白鹅翎递给杨松,杨松把鹅翎子分别送大家,每人插在身边一支,无论插在什么地方,都要明显,容易看得见。大家全接过来,各自把白鹅翎插好,余下的仍然交给秦玉。杨松道:“大家掩蔽着身形,随我往前边去先看看形势,也好指明道路。”

杨松头里引路,从跟前这段山坡翻过去,往下走,果然是个人迹不到之处,到处全是树林深草,真是步步危险。这种地方可显出本领高低,这天龙八掌杨松目力也好,脚底下也快,往前山来有半里多地,杨松连续把青铜钱打出,前面一片一人多深的荒草,一条高低不平的横道,那里已经有人照样打出青铜钱,杨松嗖嗖的一连两个纵身蹿过去,众人也跟踪而上。这里把守的正是萧铭,杨松低声向他问:“怎么样?”萧铭道:“真怪,那两条黑影在枯松林中一转,再也没有出现,这一带绝不会叫他走脱,这两个人一定隐在枯松林内。”杨松扭过头来向大家说道:“老师傅们注意着,你们看,正东那段高山坡上面,就是枯松林,这个地方大约因为地势太高,年代久,山形改变,上面没有水源了,一大片树林子多半是死树,这片树林子大约有半里地方圆,从枯松林往南去,那边名叫螺丝岭,那段山岭地势很险,山岭是盘旋曲折,也就因为这种形势才有这种名称。从枯松林往东去,有一条黑水涧,山涧是往南,不知通到什么地方,这段山涧把枯松林隔断开,不到前山没有可以过去的地方,不过我们在附近一带,或许能找到横渡黑水涧的地方。偏着东南那边,你们看有一座山峰,高耸天空,那就是仙人峰,正北那边黑沉沉那段山岭,就是连云岭,我们眼前这边就是北下道,大家仔细看一下,这几个地方完全把枯松林包围,那么现在可得把人分开了。我杨松也不向大家客气了,因为这一带我已经查看了多日,道路比较熟,屠老师跟陆师傅往北边,从这北下道转过去,奔那边山岭,把连云岭下把守住了;曾老师跟崔师傅,你们二位往枯松林南到螺丝岭,潜踪隐迹守在那里,只要看到枯松林那边靠林子边上有火星子爆起,赶紧往枯松林那边扑,千万留神敌人的暗器,二位还得立时走,因为这一段路比较远。”曾霄跟趟子手崔鹏毫不迟疑,丝毫没有畏缩的情形,两个人齐答了声:“我们先走一步了。”这两人从北下道前掩蔽着身形,往螺丝岭扑去。

杨松接着向卜兆祥、袁双贵师徒二人说道:“你们爷儿两个也赶紧走,你们扑奔黑水涧,把山涧一带搜索一下,不要等待,赶紧地往枯松林那里搜索过来,在林边守住了,可不要贸然往树林里闯。”卜兆祥答应着,带着徒弟袁双贵奔黑水涧。跟着派焦天龙、萧铭赶奔仙人峰,叫双刀秦玉守在北下道这里。此时屠毓璋、陆蛟因为连云岭近,所以他们爷儿两个尚没动身,杨松向屠毓璋道:“屠老师,你不要见笑,我这么分兵遣将,我自己可不能净说不干,我也得招呼一下,咱们一同走。”屠毓璋道:“杨老师,可是跟我们到连云岭么?”杨松道:“我已经选择好了,一个最安全的地方,我要到枯松林,把怪人引出来,不过萧铭的话我不敢深信,倘若人家已经离开枯松林,我们这种举动可叫人笑死了。”屠毓璋道:“你这两个徒弟很能干,谅不会出错。”杨松道:“咱们走,别耽搁。”

五 枯林怪影

因为杨松的道路熟,他扑奔枯松林也是先把身形隐起,要从连云岭下转过去,屠毓璋、陆蛟可省了力,跟随在天龙八掌杨松的背后。到了连云岭下,杨松用手指一指岭下一带,叫他们爷儿两个注意着附近,杨松此时把身形往下一矮,顺着岭边丛林茂草间纵越如飞,向枯松林旁扑去。此时屠毓璋、陆蛟看着他的背影,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他这种本领真有独到的功夫,他身形所过的地方,虽也有声响,可是声音绝不大,如同微风过处一样,眨眼间已经看不到他的踪迹。

不提屠毓璋、陆蛟在连云岭下把守着,单说杨松他施展开轻身术,倏起倏落扑奔枯松林,离着树林子近了,越发把身形隐蔽得十分严密,仗着这一带草木多,虽然今夜的月色很亮,附近一带峰岭重叠,到处有林木,枯松林一带依然是昏沉沉。杨松伏身乱草中,往树林子前仔细地查看着。这片枯松林很大,一阵阵山风过处,树林子里唰唰响着,可是绝不见人迹。天龙八掌杨松,他已经到了这片枯松林的西南角,他把火镰火石取出来,口中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朋友,不必这么藏藏躲躲,说起来脱不过还是一家人,还不如放漂亮些,彼此见面,事情说穿,谁又没把谁的孩子撂在井里,有什么不解之仇?”杨松口中轻描淡写地说着话,手中铮铮的连把火石敲打,火星子乱窜着。这里杨松已经估量到螺丝岭、仙人峰这两处全可以看到火星子,但他脚底下可不停,仍顺着枯松林边,向北转过来,自己更说着:“运败时衰的人,想抽一袋烟都不能到口,火绒子被汗浸了,这算打不着了。”杨松似乎带着怒意,手底下分外使劲,叭啦叭啦又是两下。

就在火星子一现的刹那间,树林子里面发出哧的一声冷笑,可是没发话,只见头顶上这棵枯松树枝子一片暴响下,纷纷下落。杨松一抬头,这一下可差点儿没上了当,敢情人家声东击西,树帽子上发出暴响,一块碗口大的巨石,却从树上忽然地打了下来,腕力大,石头打得也快,杨松一个盘龙疾转,肩头向左一甩,变成“龙形一式”。这个杨松胆子可也真够大的了,他绝不往林边窜。这块石头打了空,砰的一声砸在杨松方才停身处。杨松一个龙形一式,嗖的窜进树林,口中喊声:“好身手!”里面石头打得好,杨松躲得好,谁也没看到谁,无形中成了劲敌。杨松身形一蹿出来,顺着树林的西北角,往里扑过来。他能辨别出发石头的人停身之处,身形往里一落,双掌在胸前交错,一拧身,顺着树隙斜往松林内东南方向扑过去。

他这个身形往里进,完全走的是三角形,这是天龙八掌杨松的独门功夫,不知经过多少年的艰辛苦练。他入江湖自己始终不用兵刃,这可不是他狂妄,他的功夫全下在这上了,专讲究空手入白刃,入兵刃时,也是非从敌手中夺出来,赶上强敌太多,也用他们的兵刃应付一下。这种功夫很险,但是你别叫他欺近身来,任凭敌人多么厉害,他完全凭精气神手眼身,轻灵巧快,劲疾稳准。

此时杨松可吃着亏。他身形扑过来,双掌向外一抖,一个“懒龙伸腰”式,向一株大树旁击去,人到掌到,招数发得快,可是他双掌打出来时,隐匿在里边的人,又哧的一声冷笑,随着这笑声,身形已往里面退去。天龙八掌杨松的双掌完全打空了,就知道这个敌人很厉害,但是现在是难得的机会,不能再顾什么危险了。杨松是只有进,没有退,他身形一晃,一个“金龙探爪”式,双掌往回一缩,往外一抖,身形随着掌法往前进,可是身躯才纵起来,因为是在黑魆魆的树林中,自己是最不利了,身形不敢往高处纵,赶到窜出来,突然听得偏着南边,一个人暴喊了一声:“你找死,打!”天龙八掌杨松赶紧把身形往下一沉,身形还没窜到自己意念所想落的地方,听得打声出口,这种地方完全仗着内家功夫有根基,精气神运用得好,全身的力量往回一缩,这个悬崖勒马可太不容易了,把往前耸的式子忙收住。这时迎面一股子劲风已经打到。这一下真险,一个拳头大的石头,擦着杨松的右额角打过去,可是这次石头不只是一块,随着“打”声中,又喊“回去!”奔胸口,奔小腹,又是两块石头打到。天龙八掌杨松双掌在自己胸前一错,右掌往上翻,左掌往下一沉,右掌是倒卷珠帘,一反腕子,已经把胸口这块石头往上打去,飞向半天,奔小腹的这块石头,一个“海底捞针”式,左掌叭的一声,击中这块石头,这种地方就露出杨松手底下的功夫来,这块石头打下去,一声暴响,碎石纷飞。杨松在暴喊声中,人随声起,斜着往东北扑过来,耳中只听得树隙间二三尺高的野草中,唰啦一响,人已经退走。

天龙八掌杨松此时认为时机稍纵即逝,只要离得远了,二十多亩地的枯松林,可就不易搜索了,虽则在万分冒险之下,脚底下可不停,仍然向前猛扑,此时眼中也看到,耳中也听到,相隔没有多远,也就是两三丈,因为里边虽说是枯松林,可是千百年的树木没有青碧的枝叶,照样地遮天蔽日,虽有月光,照不到枯松林下。还仗着里面的树木不太浓密,杨松隐约辨出前面有一个矮小的身躯,左晃一下,右晃一下,身形过处,地上的野草全发着响声。这样,杨松容易追赶他了。此时虽则是不大的工夫,守候在枯松林北连云岭、仙人岭的屠毓璋、陆蛟、萧铭等首先发现天龙八掌杨松用火星子发了暗号,是叫他们赶紧往前进。屠毓璋等四个人,可依然是隐蔽着身形,因为遵着杨松的指示,千万不能存轻敌之心,所以不到枯松林前,绝不要现身。虽则曾发现荒林怪影只有两人,这种事可不能确定,敌党就许人多,现在完全要用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才能把松林内的人围住。此时除了树林子东边从黑水涧圈过来的卜兆祥、袁双贵师徒,看不见松林前的暗号,其他三面的人,全发动了,只是离着有远有近,到得有快有慢。

屠毓璋跟杨松的得意弟子萧铭首先赶到枯松林前,萧铭连续地把青铜钱向树干上打出去数枚,杨松听见了这种暗号,知道人到了,自己也赶紧摸了两枚青铜钱,运足了腕力,一振腕子,以鸳鸯镖的手法,向身后打出去。杨松这个徒弟,脚底下最快,他已经辨别出青铜钱打过来的方向,他头一个嗖嗖的一连几个纵身,向林中扑过来,屠毓璋、焦天龙、陆蛟也是跟踪而进,这时萧铭在头里,一按嘴唇,嘘的发出一声轻微的呼哨。

连吹这种呼哨,全得有极长的工夫锻炼,这种呼哨发出来,好像是箭从弦上射去,嘶的带着极长的轻微啸声,声音是往前递。天龙八掌杨松听得这种呼哨的声音,知道是徒弟萧铭到了,急切间也赶紧地一按嘴唇,嗖的吹了一下,萧铭也知道前面是师傅了,不用再提防暗算,猱身而进,往一处树隙当中一落,天龙八掌杨松身形在一株树旁一贴,口中在低声招呼:“萧铭,后面几个人?”萧铭也赶紧答道:“四个,他们也就到。”杨松道:“怪影没出去十丈,你们只管亮家伙,人家手底下厉害,顺着东南东北,往黑水涧圈,快。”一个快字出口,杨松身形已经倏起倏落。这回再往前扑,也来声东击西,欲进反退,这样,就是他下手暗算,也不易辨清自己真个停身之处。此时萧铭跟焦天龙斜往东南扑过去,屠毓璋、陆蛟斜往东北扑过去,这四个人手底下各有兵刃,身形到处,手底下家伙已递出去。天龙八掌杨松知道有这四个人,林中人想从南北西三面往外闯,可由不得他了。黑水涧那边是一条绝路,看他还能跑到哪里。杨松此时已经出来有两三箭地,这一带树林中,真是奇险万分,没有道路,从来没有人走过。杨松此时是奋不顾身,可是追得越紧,前面逃走的人,越发离得远了。这一路往前紧扑,把这大片枯松林已然走遍,前面大约也就是十几丈外,隐约地望到星月之光,耳中更听到从东北东南扑过来的人,连续发着暗号,可是逃走的人,始终不再动手,石块也再没打过来。

此时杨松顺着树后隐蔽着身形,猛往前蹿过来,果然面前不远,树林稀疏,眼中已经看到星斗之光,不过月色反看不到了,因为它被大片的树林子遮住了。杨松一追出树林前,认为今夜恐怕不易得手了,自己赶紧发着轻微呼哨,呼应黑水涧这里埋伏的卜兆祥、袁双贵师徒。就在杨松吹唇做呼哨之际,突然前面有人哎呀一声,口中喊道:“好小子,你哪走?”随着暴喊声,从一片数尺高的荒草中蹿出两人,内中一个高喊着:“对面打呼哨的是谁?快快堵截,往西北这边逃下去了。”杨松一听喊声,是袁双贵的口音,也顾不得回答,这一带地势险恶,一处处尽是乱石坡,被极深的野草蒙蔽着,前面出去不远,就是那道黑水涧,涧东边就是一带耸起半空的乱山头,这时只听到枭鸟惊鸣和远处的狼叫。

袁双贵虽是紧喊着,他已经发现敌人,并且险些被人一石块砸死,此时杨松往东北这边扑过来时,竟辨别不出逃人的踪迹。现在已经到了四更左右,这一带平时就是太阳照不到的地方,阴森黑暗,地势也略高,山风也大,离着黑水涧附近树木很少了,可是到处是荒草,风过处草梢摆动,里面是否有人潜伏逃窜,可不容易辨别了。

此时杨松丝毫不敢放松,他的身形紧往前纵过来,屠毓璋、陆蛟,此时全从北边扑出树林。现在这么多人追赶,匪人踪迹已露,无法掩蔽了。天龙八掌杨松紧纵身,扑向屠毓璋、陆蛟近前,很急促向这爷儿两个招呼:“你们赶紧退,人没走开,就在附近潜伏,退向树林角那里,你们赶紧猱升上树,好歹也能看出他逃走的方向来。”此时萧铭、焦天龙、卜兆祥、袁双贵也全到了近前。螺丝岭那边的曾霄、趟子手崔鹏也从那边扑过来,顺着东南角这边转过来,他们可远远就停住身,因为南边树林子是一片高坡,只要有人从上面下来,曾霄、崔鹏全能看得见。曾霄已经向这边递过暗号来,向杨松打招呼。杨松此时情急之下,眼看着所追赶的人,真个逃出手去,天妃宫的事,可就无法下手了。他身形紧往东北这边蹿过六七丈来,向曾霄、崔鹏打招呼:“今夜不分生死存亡,我们绝不放手,事情逼到这,就是办得不对也得这么着了。你们守住了,从南北西三面的树林里乱草中放火烧荒,我看他有什么手段能飞渡过黑水涧,事情现在挤到这,除了这么办,绝没有第二个办法。”

闪电手曾霄那边已经听到。现在大家已经嘱咐好,谁也不要招呼出名字来,那个趟子手崔鹏毫无迟疑,头一个把千里火掏出来,迎风一甩,火折子已然发出昏黄的火光。幸亏闪电手曾霄,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个趟子手崔鹏在他身躯俯下去点火时,哪知道附近一棵高大的古松上有人潜伏,他见来人放火烧荒,刹那间形迹就要败露,只有下绝情施毒手,这次可没打招呼,大约这里也是他们的最要紧的地方了,不知他怎样带上去的斗大石块,只听上面树杈子嘎叭嘎叭暴响之时,这种居高临下,从上面往下打的可是七八斤重的石块。崔鹏他身形俯下去,听到声音再闪避哪还来得及,这个闪电手曾霄呀的一声怪叫,力量也用足了,一个黑虎伸腰,这双掌完全兜在趟子手崔鹏的臀上,仗着这是皮粗肉厚的地方,这一下子把崔鹏整个的身躯,向前打出去。

他的身躯被震出去,这个大石块砰的一声,砸在崔鹏停身之处,碎石和烟雾涌起一大片,曾霄双掌打出去,身形一甩,反往南纵,这样他和崔鹏是一南一北,完全把大石块躲开了。不过崔鹏身躯被打出来,他已经出了声,在哎呀声中,身躯摔在一片荒草上。仗着荒草浓密,他身形的式子往前冲,在地上一滚,除了被打处受了掌伤,身上可没被摔伤,火折子虽甩在乱草上,却被碎石砸灭了。

天龙八掌杨松听得这边喊声突起,巨石落地,这种动手快,动作快,在崔鹏火折子一闪下,树上的声音又很明显,天龙八掌一个急劲,从南边树林子前,双掌一错,肩头一晃,脚下一用力,一个潜龙升天式,已到了这棵古松下。杨松好快的手法,身形往下一落,他上半身往下一俯,这一带到处全是石头,他似乎已经捞了两块,动作真是神速异常,身躯往起一长,双肩向上一抖,掌中的两块石块,已经脱手,照着树帽子上那条黑影打去。可是杨松的石头发出,上面的人手底下也没闲着,上面在低声呵斥:“妖孽们,哪走?”唰啦的两块石头也是同时往下打,内中两下里已经有两块石头在半路上互撞出两丈多远,叭啦一声,火星四溅,两块石头全碎了。这边突然发现敌踪,卜兆祥、袁双贵、神拳屠毓璋,身形都非常快,立即跟踪扑到。此时任凭有多大本领,可绝不敢往树上扑,那简直是送死,此时因为正式对了面,这几个人,各把手一扬,暗器脱手打出来,向这棵树上击去。

就在这几件暗器打出去时,上面咔嚓一声暴响,连树枝子带树杈子像雨一般落下来,与此同时树上这个人已然纵起,一个燕子掠波式,身躯向卜兆祥、袁双贵等身后落去。这人身形往下落时,似乎脚底下滑了一下,全身向前一滚,叭叭叭就是四个翻身,赶到这班人再回身抖手发镖箭,这人身形在地上一滚,在他往前一长身时,双手把地上的沙石完全带起,此人连头也没回,将沙石向这班人打来,众人虽是跟踪猛扑,可是为防沙石不得不略微停一下。这个人好怪,他没往高处纵身,而是在荒草丛中,一个蛇行式,顺着草梢窜出去,竟直扑黑水涧边。

六 深涧遇险

卜兆祥用手中兵刃拨打着沙石,依然想追上他,可是身躯一扑过去,突然听得黑水涧边,哗啦一响,哎哟一声,稍沉了一刹那间,山涧下边起了响声。老武师卜兆祥,跺着脚嗐了一声道:“完了,我们白费功夫了!”杨松此时愤火中烧,凭着这班人却没把一个人留住。此时他从那棵树下猛扑过来,卜兆祥把他拦住,说:“老伙伴,算了吧,这小子做了涧底游魂,我们留神送殡的不能跟到坟里。”杨松厉声呵斥道:“不对,入枯松林分明是发现两人,此时只有一个坠涧而死,那一个绝不会走脱。”杨松说话间,伸手把自己的火折子抖开。

此时曾霄已经把趟子手崔鹏扶起,别的人现在可因为崔鹏险些送命,全是十分戒备。天龙八掌杨松,随手在山涧附近,点起三把火来,陆蛟、焦天龙、萧铭、袁双贵,此时各守一方,也全在松林内点着了火。杨松更招呼大家,这个野火容易燃烧,我们在林边跟树林的南北上去人守住了,只要发现一点踪迹,就不会叫他再走脱。此时这几把火一点起来,树林子内和山涧边,一片烟火之光,草棵子里毒虫小兽,吱吱的乱窜,附近的形势可容易辨别了,曾霄、焦天龙等已经猱升到树头。

刚翻上去,那个袁双贵抓着一棵树杈子,一飘身,很快地落在下面,他不向任何人打招呼,猛然把地上的软草拔起一缕来,又抓起一个拳头大的石块,将自己的火折子二次晃着,匆匆地用下半截火折子和石头块裹在一处,外面用这一缕软草,匆匆绕了一下,这种火折子,全是松香末子做成的,越是有风,着得越快。袁双贵始终没发话,他一耸身,蹿到山涧边,用足了力量,把这个火折子连石块向山涧对面抛去,因为他这种动作可疑,杨松是在下面,他已经跟踪扑过来,向袁双贵招呼:“对面有什么,你这样做?”袁双贵赶紧把杨松抓住,招呼道:“你快看,山涧那边靠着那片突起的乱石当中,是什么在动?”此时杨松顺着他手指处望去,不过是看不很清了,隐约地望到对面山壁上有一条很长的东西在蠕动,可辨别不出是什么,而且火折子甩出去,哪能够完整地烧着,此时烟火一熄,越发看不见了。

袁双贵跟着趴在杨松的耳边道:“我可绝不是活见鬼,我在猱升树顶的一刹那,分明看到一个人的身形,顺着山壁,往山涧内落去,因为他下去的式子很慢,我绝不会看差,这是什么道理,难道竟会有人逃到山涧对面么?事情可太玄虚了。我认为想横渡黑水涧,我们眼前这班人中,谁也过不去。”杨松听袁双贵说得很清楚,并且他一口咬定看得真切,杨松赶紧撮唇打呼哨,招呼上面的人全退下来,屠毓璋、曾霄等也全看到袁双贵可疑的动作,这个小伙子年岁虽轻,可是十分的精明干练,他没看真切,绝不会这么说,所有的人,全聚到山涧边。

天龙八掌杨松向屠毓璋、曾霄等说道:“袁双贵看到黑水涧对面的异状,他的目力很好,绝不会看差,可是我们搜索的两个人,到现在踪迹渺然,这种事太离奇了,无论如何我们也得把真相查明,倒要看看他是怎么一件事。以我们这班人江湖的经验,枯松林内动手的情形,我们绝不信有什么妖魔怪异,只是山涧那边阴沉黑暗,无法判明,现在叫陆蛟、双贵,到枯松林的西南角那里瞭望着,这一带的形势好在我已查明,地势比较前山矮下一二十丈去,总有烟火之光,有这片枯松跟螺丝岭仙人峰挡着,离得道路又远,谅不致被那边发现,我们赶紧把涧边的荒草完全燃烧起来,山涧对面的情形,也可以看得清楚了。”曾霄道:“好,就这么办。”

陆蛟、袁双贵赶紧猱升树顶把守瞭望,这里立刻把山涧边的野草点了几处,这种枯干的荒草,沾火就着,刹那间火势熊熊,这一点起来,由南往北,就是十几丈长,他们是隔断开了,但紧贴着山涧边,照样地能停留人,此时全是竭尽目力,往对面查看,可是辨别不十分清楚。闪电手曾霄突然发现靠对面山涧边三四丈高的地方,一丛乱草中,好像垂下来一条长绳,可是下半截已经被荒草挡住,往山涧里看,下面黑沉沉,并且一阵风一阵风地卷起烟火。这一来众人急得束手无策,此时屠毓璋却向杨松道:“这段黑水涧难道我们就没有法子渡过去么?现在我们就为这件事来的,不查个水落石出,我们不只弄个劳而无功,要时时地悬系着暗中潜伏的人,天妃宫的事就无法下手了,同时我们自己也太危险,现在我们无论如何得设法渡过黑水涧。”

杨松此时眉头紧皱,他在仔细思索着。他向屠毓璋道:“我们虽发现对面可疑的情形,可是究竟没判明真相。枯松林后一带,必须有人把守,我们分出几个人来,往南蹚下去,大约有一处可以渡过去。”杨松跟着告诉焦天龙、卜兆祥在林边把守,那个崔鹏,虽被摔了一下,但伤势不重,照样可以行动,也叫他守在林边。杨松和屠毓璋、曾霄以及自己的徒弟萧铭,把没用完的火折子整理好,招呼留在这边的几个人,凡是身上扎着褡包的全解下来,叫萧铭带着,顺着黑水涧边,一直往南紧走下来。在临走的时候,还故布疑阵,口中喊着:“山涧边只要有形迹,有这片火光,他就不会逃出我们的眼底,我们这次顺着枯松林边搜索一下,总可以把这不敢出头露面的朋友请出来。”杨松口中这么喊着,他头一个蹿进林中,跟着从树林子里一直往南,屠毓璋等在这种情形下,不用打招呼,四个人离开枯松林有半里地,才聚合到一处,仗着这里是一处没有人迹的荒山,隐蔽形迹是极容易的,而在这一带搜索敌人却是太难了。

往南出来有一里多地,杨松低声向后面的三个人打招呼,脚底下全放慢了。杨松招呼萧铭,告诉他注意着他们前几天到这里所看到的一处极狭的地方。这地方大约有三丈左右,要找到那个所在就可以想法子了。萧铭道:“师父,那个地方容易找,靠山涧边有几棵好几丈高的古柏,虽则黑暗,容易找到。”萧铭蹿到头里,他一路紧走,这时已贴近山涧附近,可是附近一带树木很多,这个萧铭目力极好,脚底下又轻又快,果然被他找到了。他忙向身后杨松等打招呼:“师父,你看可是这个地方?”

杨松来到近前,一打量附近的形势,答道:“一点不差,正是这个所在,不过这件事很危险,但是我们不能这么失败下去,险也要干。”屠毓璋、曾霄全到近前,杨松指点着面前的形势,向屠毓璋、曾霄道:“你们看得到山涧对面么?山涧这边着脚的地方,很险,全是浮石,要想用纵跃的功夫,黑夜里可不成。我们自信三丈多宽的地方,要用足了力,倒是可以蹿过去,但是这种望不到底的深涧,一失足,就算完了,这不是徒凭血气之勇的事,我们要用法子渡过去,但是这件事只有叫我这个徒弟,给我们开路吧,他身轻眼快。对岸我似乎记得有几处一层一层的岩石,那种地方着脚时可得力,现在我们把这几条褡包结连起来,连我们身上的腰带子,全连在一处,总有四丈多长,你们看紧靠涧边这株古柏,树帽子探向山涧那边,我们要把结连的这根长带子拴在树杈子上,凭自己身上功夫,借着这条软索之力,纵过去。只要拴的地方好,萧铭的眼又快,只要来回地纵起两三次,把火折子晃着了,抛在对面岩石上,有这一点火光,可就助了胆量,只要过去一个人就成了。老师傅们,这个办法怎么样?”

屠毓璋、曾霄全认为这个办法太危险,可是除了用这种法子飞渡,再想找更狭的地方,时间已经不允许了,并且事情耽搁太大,对面山涧那边真个有妖党潜伏,也早已隐匿逃去。所以虽是皱眉摇头,也不肯说拦阻的话。杨松更问萧铭:“小伙子敢试一试吗?”萧铭扑哧一笑道:“师父,你几时说话用得着跟我商量,何况眼前的事正是我们爷们儿卖命的时候,刀山油锅,也敢试一试,何况还不至于在这里送了命。不过师父们可得防备一下,提防对面有人暗算,我可没有力量再防范了。”屠毓璋、曾霄道:“你只管放心,我们全预备着,只要真有意外讲不起,宁愿和你一同送了命,也不能单叫你一个人落到别人手中。”

萧铭忙说道:“老师傅们,不要这么想,这是我多虑。”大家立刻动手,一共凑了七个褡包,在那个年间,扎这种东西除了粗布的,就是青洋绉,一条褡包,都讲用几十年,非常的结实,结连起来,足有四丈多长。杨松把这条褡包的一头,抓到手中,向萧铭道:“师父给你选择好地方。”说话间顺着这棵古柏猱升上去,不大工夫,已把这条软索拴牢,顺着树干翻下来,杨松又找了一个大石块,有三四斤重,拴在了下面这一头,此时屠毓璋、曾霄,都亲自把这条软索试了试,力量是足够用的,上面的树杈子也够粗的,认为只要手底下抓牢了软索,不会出险。萧铭此时已经预备好,将火折子从竹管里拔出来,仍然拢着,把它衔在口中。他把这条软索抓住,比了尺寸,紧往涧边凑了凑,向对面仔细地看了一下,大致地已然看到对面的形势,他抓住这条软索往回退,退出丈余远来,向杨松等招呼道:“你们可千万别多手,我可不定是往返几次才能撒火折子,放心,掉不下去,摔不死。”此时他把这个火折子咬紧,抓着这根软索紧往前闯,到了涧边,身形已经纵出去,虽说是有把握,可是这是多险的事,上面树杈子咯吱咯吱的响着,他的身形倏的一下子,已经向山涧对面飞过去,很快,跟着又荡回来,这个小伙子,真叫一身是胆,手疾眼快,他在第一次纵过去,脚已经在对面山壁上踹了一下,赶到身形翻回来,他两手很快地往上换了两把,这就使身躯提高了些,二次再纵过去,火折子已经出了手,他甩往山壁上,火折子已经晃着了。

屠毓璋、曾霄全是曾经大风大浪的人,此时全是注目地看着他,赶到火折子往对面一甩时,把个屠毓璋、曾霄吓了一跳,敢情萧铭,只凭一只右手抓着软索,从对面飞回来时,整个身躯全在下坠着,这种往复很快,赶到他第三次再翻回去,听得他低声说:“接软索,脚跷起来抓它,不要太矮了。”这条软索,因为下面有石块,被萧铭用力一甩,软索已然翻回来,屠毓璋一把抓住。

这种地方虽是十分危险,人家师徒全有这种舍生取义的勇气,所以屠毓璋要抢先渡过涧去,可是杨松一把拦住,也正好萧铭那边又在招呼:“别忙,你们看一下我落脚的地方,身形纵起来,不至于错了方向。”此时那个萧铭更把抛在断崖上的火折子捡起,本来相隔不过三丈远,这一有火亮子看得清楚了。杨松向屠毓璋招呼道:“屠老师,谁叫我们师徒年纪小些,老师傅你让一步吧。”杨松伸手把软索抓过去,他扯着这条软索往南又出去三四步,身形紧往前闯,赶到软索荡过去,这个杨松在山涧的当中,忽然下半身猛往前一耸,一个鲤鱼打挺式,身躯像箭头一般,向山涧对面射去,萧铭已在那里等候,杨松身形一到,他这么过去,就比较容易了,看得见落脚之地,并且有萧铭抓了一把,便减去了危险。杨松一翻过去,软索抛回来,这两个老弟兄,也是照样翻过黑水涧,萧铭跟着把这条软索带着下面的石块,塞在断崖的石隙中,不叫它退回去。

他把火折子又晃了两下,向屠毓璋等说道:“师傅们看清了,就从眼前这丈余高的刀截一般断崖后蹿上去,可千万别失脚,上去就好走了。”这时大家已经看清楚了形势,各自纵身蹿上断崖,火折子可不敢用了,仔细地辨察着脚下,离开山涧边有丈余远,往北翻,远远地望到枯松林那边,烟火还在冒着,不过火势已减,火光已经照不到山涧的东边了。杨松招呼着屠毓璋等,都要隐蔽着身形往紧对着枯松林的那段石坡蹚过去。这时脚下全是十分留着神,萧铭仍然是蹿到头里,往贴近涧边这里移过来。一段段层石起伏,绝没有一点道路,平常人连在这种地方走也不敢,上面到处里是绿苔乱草,萧铭忽然扭过头,低声道:“你们别动,让我先下去。”只见他身形一滚,顺着一个六尺多高的石坡滚了下去。屠毓璋等对他这种冒险行为十分担心。这三个人虽然各自隐蔽着身形,可眼睛注意着他,曾霄也看见他从六尺多高的石坡处翻了下去,竟是伏在那里不动了。杨松等见他这种情形感到可疑,不再等他招呼,全都轻手轻脚地向这段山坡上移过来,三个人相隔着都有丈余远。

刹那间,高坡上突起怪声,哗的一下有极重的东西从上面滚下来。萧铭正停身在那段石坡下,也哎哟一声喊。这边杨松等知道毁了,定是有人从上面袭击。屠毓璋一个潜龙升天式,身形往上猛扑去,曾霄此时也不顾行迹显露,往萧铭停身处扑去,杨松也在高声招呼:“萧铭你怎么样?”他也认为这个徒弟算毁在黑水涧了。两人身形蹿过来,竟听得萧铭声音全变了,声音在很低喊着:“师父,快救我!”

此时杨松听到萧铭的喊声已经离开原来停身的地方,屠毓璋扭着头说道:“杨师傅不要紧,他并没有滚下山涧,一定是悬在涧边了,我们现在身边的火折子全没有了,我们留着神往前移动,查看他停身在什么地方。”杨松、屠毓璋沿着这段斜坡走,脚底下留着神,口中在低声招呼着:“萧铭,你不要怕,你的声音听不清。”幸而萧铭那边,跟着答了话,他的声音也比较大些,向这边招呼道:“师父,我被巨石砸的,斜着滚了下来,已经到了山涧边最险之处,我抓住了一盘藤萝,把身躯悬住,现在我不敢用力,一用力这藤萝就断了。”

七 怪洞奇人

此时杨松、屠毓璋已经听出萧铭已经滚下去一二丈,果然他的情形十分危险了。杨松很着急地向屠毓璋道:“我们没有火亮子,看不到他停身的所在,这可怎样下手?并且自己着脚的地方也十分危险。”此时萧铭似乎听到师父喊着没有火亮子,没法搭救自己,他突然想起自己身边原带着两个火折子,渡黑水涧时只用掉一个,现在他囊中尚有一个火折子没用。此时他听到师父跟屠毓璋老师全赶到近前了,精神一振之下,竟高喊着:“师父,屠老师,你们提防着上面有暗中袭击的人,我这里火折子还没用,我把它晃着了,你们就看见我停身之处了。”杨松、屠毓璋忙答应着:“我们防备好了,曾老师已追上去,你可要小心着。”

这时萧铭真是身临绝地,整个的身躯全垂到山涧斜坡上,在这种情况下还要一只手往囊中取火折子,他所抓着的藤萝只要一断,他这条命就算没有了。他是慢慢地把火折子取出来,一抖手,火折子晃着了。火光一闪之下,杨松、屠毓璋不约而同地惊呼失声,因为他们看到萧铭此时太险了,他身躯顺着涧边滚下去,整个的身躯全在下面,只有一只左臂探在山涧边上,果然情形危险万分。他手中抓到的那一盘藤萝,大约因为换成了一只手抓着,连着上面的右臂牵动上面的藤萝,不住地发着响声,有行将折断的危险。

天龙八掌杨松,此时再也顾不得自身危险了,他向屠毓璋招呼着:“屠老师,你把身躯倒下去,找那突出的石头抓住了,身躯探下来,我好借你的力把萧铭拉上涧来。”屠毓璋道:“别耽搁,火折子着不多久,我们要赶紧动手。”

此时屠毓璋也被萧铭这种危险处境所激动,赶忙找到一块突起的石头,把身躯往下一倒,用两脚钩住了突出的石头,上半身探下来,杨松也把身形向下一滚,屠毓璋双手把杨松两腿腕子抓住,杨松此时早把自己轻易不用的一条蛇骨鞭解下来,身躯一探,把蛇骨鞭抖下去,口中招呼着萧铭把火折子拢起,抓住鞭头。萧铭见蛇骨鞭垂到自己面前,他把半段火折子带着烟火插入囊中,伸手把蛇骨鞭抓住。杨松这里连连招呼着:“你可要抓紧了。”腕子上用力,身躯稍微一横,双手握着蛇骨鞭,往回一抖,这个萧铭借着这个力量,身躯已经翻上山涧边。他跟着招呼:“师父,你也往上翻,不用管我了。”立刻一纵身,蹿了上来。屠毓璋、杨松此时也都翻上来了。萧铭坐在一段斜坡上,揩拭着脸上的汗,他把那没烧完的火折子又整理好,屠毓璋、杨松也到他身边,屠毓璋说道:“萧老弟,可难为你了。”萧铭道:“屠老师,算不得什么!我这条命能又活下来,咱们还要接着干,曾老师呢?”杨松道:“他已去追赶向你下毒手的人。”

萧铭道:“二位老师快着点,我方才停身的地方,正是我们所搜索的人的秘密所在,因为我发现他们的秘密,所以上面潜伏的人向我下毒手。”萧铭此时又把火折子晃着,又往南顺着斜坡蹿出来四五丈,抬头往上面看了看,向杨松道:“师父,你看这里有一条极粗的绳索,一直向山涧下面垂下去,我想下面必有匪人的秘密,师父你看,绳索的上端拴在什么地方?”杨松此时已把这条绳索抓起,但是只能拉起尺许长来,下面的一端也拴在什么地方,杨松赶紧往上一纵身,蹿出去丈余高,把上面的荒草拨开,只见这条绳索拴在已经破断的柏树根上,上面被荒草盖着,就是在白天也不易发现,用手试了试,绳索拴得很牢固。

杨松从上面翻下来,立刻向萧铭说道:“绳索一定是有人故意布置的,山涧下面一定有作用了。”萧铭把火折子递给了杨松道:“师父你拿着火亮子,我先下去,听到我打招呼你再跟下来,屠老师千万留在上面,保护着这条绳索不要被人砍断。”屠毓璋道:“萧老弟,这次你该让我老头子卖卖命了,我先下去。”杨松忙着拦住屠毓璋道:“屠老师,用不着客气,年轻的小伙子,若是一点风波不敢担当,他还能在江湖上闯出个人物来吗?还是叫他先下去吧。”萧铭这时已经握住这条绳索,下去得很快。屠毓璋、杨松十分担心,杨松手中虽则拿着火折子,可是看不到下面了。

这时忽听得萧铭在下面招呼:“师父,你把火折子带下来,快着点。”杨松辨别徒弟的声音,他大约已经下去有四五丈深了,杨松向屠毓璋招呼道:“屠老师,你守住了上面,我们爷儿两个的性命可全交到这条绳索上了。”杨松把火折子拢起,放入囊中,也顺着这条绳索缘绳而下,身躯往下落,完全是擦着山涧边的绿草、绿苔,觉得身上很湿,可是平滑,虽然身躯紧贴着山涧里面的石壁,尚不致被擦伤,口中不住招呼着萧铭。这条绳索很长,身躯到了四丈多深的地方,已经被萧铭抓住,萧铭在低声招呼:“师父往山壁这边贴,落脚的地方没有危险。”杨松双足一探,身躯已经落在山涧半腰探出的一段石埂子上面。

萧铭低声招呼:“师父把火折子给我,亮家伙。”杨松赶紧把火折子取出来,递给萧铭,萧铭把火折子一晃,火光一闪之下,杨松看到停身之处,真是惊心动魄,自己平生经过大风大浪,但是像眼前这种险地,还没有经历过。他们到了山涧的半腰,虽则山洞很宽,可是里面黑沉沉,一阵阵起着阴风,发出一股潮湿之气,大约下面离着四五丈才是有水的地方,水声虽然不大,可是山埂子,最宽的地方不过三尺,往北一二尺处就没有立足之地了,往南去最狭的地方不过尺许,在火折子的光亮下,看出去至多六七尺也就断了。

萧铭一手提着链子枪,已经顺着石埂子往南探查。此时萧铭十分谨慎着往前出去四五尺,回头招呼了声:“师父,你看前面是什么?我们可很险了!”这时杨松从萧铭身后,已经借着火亮子所照出看到山壁往里凹进去,这真是天生来的怪地方,难道山涧里面还有石洞吗?此时萧铭轻轻一纵,已经落到石埂子尽头处,他很快地转身,火亮子向山壁这边一探,杨松也往前赶了两步,看到山壁这边形如陷进去的一道山沟,并且很深,里面黑沉沉。萧铭低声道:“师父,这个地方可无法动手,我们怎么办?”杨松道:“既然到了这个地方,没有什么可讲的,只有见识见识里面的人物了。”这个杨松此时贴着山壁往里一转,口中在招呼着:“里面的朋友,请出来吧,这个地方不能久住,请你换个好所在。”萧铭提着链子枪,举着火折子随在师父的身后,虽说是胆大,但是爷儿两个全是置身死地,这种地方,只要遇到一点意外,就不易逃得活命。

杨松口中连续地招呼,里面并没有回答声。他扭头向萧铭道:“大约人没回来,也好,我们先把他这个秘密巢穴发现了,后山一带叫他没有隐身之地。”说话中已经又走进六七尺深,突然听得面前不远处有人在呵斥着:“站住,这个地方从来不许活人多走一步,退出去,死在这里老子还怎么住下去?”

杨松脚底下一停,双手紧握蛇骨鞭,萧铭把火折子往背后一探,火折子了拢起,自己这里也黑暗了。杨松知道这是到了拼死的时候了,便高声呵斥道:“朋友,不必用话威吓,你算走不脱了,不错,这个地方只有鬼能待下去,我们送死来的,在临死之前要见识见识你们是什么人?谁派你到这里来潜伏的?”

里面这人冷笑一声道:“万恶的东西们,你们倒真有本领,居然来到了黑水涧,不过只能来不能去,这是你们没想到的,还不给我往外退,你等我下手吗?”话声中,杨松听出迎面一股子风声到,忙招呼:“赶紧低头。”这爷儿两个身形往下一扑,听得身后山壁上叭啦一声暴响,一只暗器打在山壁上,这人的手劲极大,碎石头反激回来,把萧铭背上打伤了好几处。别看这个萧铭年轻,他可真有应变的本领,他认为争生死的一刹那,不拼是不成的,没有退路。可是对面,只听见话声,看不见发话人的身形和里边的地势,这是最吃亏的地方。他在身形一矮下去,趁着杨松一伏身之机,用力把火折子甩出,一溜火光向里打去。火折子抛出六七尺,借着亮光看出迎面站定一个形如鬼魅的怪人,脸上胡须很长,头发上、身上带着许多绿苔和野草,这个人身量很高。在火亮子一闪之下,他已经猛往前扑,手中一口锋利的刀已经扑奔杨松砍过来,杨松因为自己停身的地方只有三四尺宽,在这种地方无法动手,仗着火折子在地上烧着,看到里面的地势很大,他这口刀砍过来,杨松双手往上一抖蛇骨鞭,把他的刀一崩,自己身形向左一晃,身形已经蹿到里面。萧铭一抖链子枪,照着这个怪人面门上便点,这怪人手中刀往下一沉,哗啦一声已经把萧铭的链子枪搅住。这个人腕力很大,他往回一抖腕子,刀往回一带,一抬腿,更向萧铭的胸前踹来。萧铭链子枪若是不撒手,这一脚被踹中,不死也得重伤。他赶紧一松手,身形往后一纵,天龙八掌反扑回来,掌中这条蛇骨鞭,猛往前一抖,一个乌龙出洞式,竟向这个怪人的背上点来。

在这种地方动手是最难的了,杨松师徒二人这种兵器,全不容易施展,这一蛇骨鞭抖出来,使用这种招数,完全仗着腕力功夫,这一鞭递得非常快,这个怪人一脚踹空,这口刀猛向后一甩,链子枪从刀头上甩出来,蛇骨鞭的鞭头也被磕开,杨松还险些被他甩出的链子枪打伤,自己的身形赶紧往后一纵,为的是后面地势稍大,可以亮开式。这个怪人一声怒吼,猱身而进。

此时杨松已然看出他使用的是一口锯齿刀,刀身比平常所见的加长加宽。这口刀寒光耀眼,再加着这个人怪模怪样,真显得他如凶神。他一猛扑过来,刀头便向杨松左肩头下点来,那个萧铭此时奋身第二次扑过来,一个排山掌式,身形纵过来,双掌向这怪人的背上打来,杨松此时双手握蛇骨鞭,猛往外一封这口刀,可是这个人一个旋身盘扫,萧铭的双臂递了空,不是矮身得快,几乎把脑袋砍下来,刀锋擦着头顶过去,地上的火折子跟着就要着完了,杨松也是情急,安着拼死之心,趁着他旋身向萧铭猛砍之下,这条蛇骨鞭运足了力量,唰啦甩起来,斜肩带背向这怪人砸来。

此时萧铭因为他刀风劲疾,一翻身又纵开,杨松的蛇骨鞭斜着砸下来,这个怪人掌中这口锯齿刀,在他一个“鹞子倒翻身”下,刀从下往上猛一撩,他更故意地往前一送,用刀背接住杨松蛇骨鞭的后半截,哗啦一声,鞭的力大,卷得更疾,蛇骨鞭多半截完全跟他的刀身卷在一处,尤其是这种锯齿刀,软兵刃一缠上,就休想脱开。两下兵器这一绞在一处,天龙八掌杨松右臂往起一撩,身形可就扑过来,左脚往前一滑,把他的刀带得往上一扬,一个金龙探爪式,左掌照定了这个怪人的右肋下猛打过去,这一掌杨松是用足了力,因为这是到了争生死的一刹那间,不下毒手自己也活不了。这一掌打过来,那个萧铭此时也正蓄势猛扑,身形也到了这怪人的背后,探掌往他的后脑上便击,也是下死手往致命处打他。这个怪人一声怒叱,把右臂一震,掌中刀向外一送,刀出了手,他一个金雕展翅式,身形一横,往后一缩,左掌向背后袭击过来的萧铭腕子上一撩,右掌反切杨松的左腕。这个人手法真个厉害,前后夹攻,腹背受敌之下,他尚能从容应付。这个金雕展翅实在厉害,爷儿两个几乎为他所伤,那个杨松往后一晃身,撤左臂,他也认为这种地方不宜用兵刃,趁着往外一甩,连蛇骨鞭也撒了手,丹田气一提,一个“乌龙盘玉柱”式,身形往后一个盘旋,来个懒龙伸腰,双掌一抖,竟向这个怪人的脊背上打来,杨松这种式子变化得疾,此时此地,他也要把一身绝技运用出来,以拼最后一招。

这一手打出来,又是双掌向外递,可是这个人,他身形往左一晃,一个“盘龙疾转”式,身躯脚底下没动,上半身斜着一翻,双掌向外一抖,掌心并没反过来,用掌背往杨松的双掌上一迎,这一下,两人的掌心掌背迎个正着。可是萧铭四次进击,又猛扑过来,两人在双掌一抖之时,杨松觉得他的腕力比自己大,可是他变招变得非常疾。此时洞外正有一阵风吹进来,残余的那块火折子,被风卷得忽的一下,烟气吹向里面,火光刹那间极亮。

萧铭做一个黑虎掏心式,可是这个人一撤招时,身躯也就微往左一斜,来个黄龙倒转身,口中更喊着:“嘿!”他往外一递招,天龙八掌杨松努着力喊了声:“休下毒手!”他这种金龙探爪的式子,竟和自己一样,杨松并且随着这喊声一个龙形穿手掌式,身形往这边一扑,口中更喊了声:“朋友!”他可是绝不递招打,却反向萧铭身上扑去,因为自己此时若再向他身上递招,萧铭恐怕非死在他掌下不可,自己这样把萧铭的身形撞回去,就是打上,也可把他的力量卸了。果然杨松这一声喊,这个人把撤出的力量,猛地往回一撤,他这一掌在力量猛收之下,自己紧抓了一下,身子往山壁上一贴,一声狂笑道:“死囚们,识得老子厉害了?但是只要你肯说明出身来历,你们虽是妖党一流,我还不愿意杀你们,你们不是我的对头,已经告诉你们,只有来路,没有去路,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来意讲出来,只有委屈你们,在这鬼住的地方待几天吧。”

八 痛述前尘

杨松此时把萧铭身躯带得退出数步去,停身站住,那个火折子渐渐地要熄灭了。杨松道:“朋友,何必这么恶言相向,开口老子,闭口老子的,多叫朋友笑话,我不认得人,却认得功夫,你使用天龙八掌是何人传授?”这个人冷笑一声道:“死囚们,换在别的地方,凡是走江湖的人,他能认出我的刀法拳术,可以叙一叙师承派别,不过你们这群东西,虽得到一身好本领,却作恶江湖,为害人群,毒如蛇蝎,行同禽兽,你不配问我的来历。”杨松也带怒说道:“你这家伙好狂,你不过是那女淫棍柳云娘的走狗,我姓杨的不过念师门中没有多少传人,恐怕误伤了自己人,你敢这么出口伤人,难道我的天龙八掌就不如你么?”这个人哈哈一笑道:“好在老子放心,任凭你用什么话来耽搁工夫。你来多少人,只有来一个死一个,你不用拿这种话来壮门面,你敢这么辱骂我,我可要先把你这东西的心肝扒出来。”

杨松道:“朋友,你何妨把火性收敛一下,我们对你只是疑心,尚不敢那么断定,你就是那妖妇的一党,你手底下所使用的功夫,我还相信,我师门中没有这种败类,但是我绝不知道有你这么个人,这是可疑的地方,不错,我们身临绝地,但是我们活不了,你也走不脱,你隐匿在这种奇险的地方,你究竟有什么图谋,咱们既然聚在一处,结个鬼缘如何?实告诉你,天妃宫一班妖党就是我们的对头,现在把我们的来历说出,也不怕透露出去。朋友,你这里有火亮子没有?我们火折子用完了,我有一点东西给你看,我认为朋友你定有隐情,彼此又何妨爽快些,说明来历,就算我们真是冤家对头,彼此是各有所图,死也值得,你还有什么可怕的?”

这个怪人思索着道:“我二十年深仇,要断送在你们手中,叫我含恨而死,太不甘心,也好,你躲开些吧。”天龙八掌杨松道:“敢到你这种地方来,你也应该知道朋友们是何如人,真是那贪图财色,造孽之徒,他不肯这么舍命吧?身为男子汉,做事要光明正大,我们再暗算你,那真是下流无耻之徒。”在杨松说话时候,听得对面山壁唰的一响,这个人似乎已经飞纵进去,跟着听得里面有敲石取火之声,不大工夫,青光闪闪,这个怪人竟托着一块石头钵似的东西,里面冒着火光,从里边一点转弯的地方走过来。

相隔六七尺远,怪人停身站住,他把这个灯火放在了地上,杨松此时仔细辨别这个人,越发地疑心了,他虽然呈狼狈困顿的情形,好像一个逃避死罪的囚犯,头发胡须,全像好几个月没整理,可是他眼光十足,这种狼狈情形掩盖不住他蕴蓄的一股子威猛之气。杨松伸手从怀中把自己那个护身符取出来,连着油皮纸包,向这个怪人抛过去,向他招呼道:“朋友,把这点东西仔细看一下,你就知我是何人了。”

这个人俯身把纸包拾起,可是他眼角不住地注意着师徒二人,他把纸包打开,把官封子里面那张公文取出来,略微地一注目,竟是一抬头,注定了杨松,怔呵呵地说道:“怎么你就是天龙八掌杨松?”跟着仰起头来,惨声高呼道:“天啊,可是我出头的日子到了!”他把这个纸包赶紧包起,紧走了几步,到了杨松面前,双手把纸包递过来,往地上一跪,向杨松叩头道:“师兄,你恕我这个没见过面的师弟不近人情,行同野兽。我好苦,我有血海深仇,二十多年,把我这个人折磨得不近人情,性情暴躁,无论在什么地方,我不敢跟人接近,想不到在黑水涧这个地方,竟见到我的同门师友,你能助我复仇么?但是我的仇人,我要亲手去宰他,你们只能帮助我制服他一班恶党们,我就感恩不尽了。”他说着话,连连地叩头。

杨松见这个人语言模糊,似乎受过极大的刺激,性情有些和常人不同。杨松把纸塞入胸前,伸手把这人扶起来,向他说道:“朋友,你的话我还不明白,可是现在你既知道我这个人,你应该信我,实告诉你,我们来的人很多,可是你手下还有同党,这里说话不当,咱们回头再细说,你得容我招呼一下,他们如动上手,可就有死有活。”这个人摇摇头道:“只要你带的人还招呼得来,我的人谅你们还不能抓到他,招呼一下也好,他是不怕死的,恐怕只有你们吃亏。”

杨松遂向萧铭道:“萧铭,这是我同门师友,你守在这里不要动,我向上面屠老师打个招呼,上面只要守住黑水涧四周,不要和方才追赶出去的那个人动手,就是他再翻回来,只管躲避,不动手就是了。”杨松这样嘱咐萧铭,就为得叫这怪人听了放心,并且把萧铭留在这里,也表示再无恶意,自己赶紧出了石洞,顺着山壁前这段石埂子,到了那软索下,双手拢在口边,向上招呼:“屠老师,你在上面么?”屠毓璋守在上面,杨松道:“你看着点上面,提防有人袭击,我猱升上去两三丈,告诉你几句话,曾老师回来没有?”说着话时,杨松把绳索抖了两下,试了试力量,缘绳而上,可是不敢尽是耽搁,就在绳索的半腰,匆促地打招呼道:“现在洞中发现一个怪人,和我师门颇有渊源,最好是曾老师别伤了他的同伙。”屠毓璋听到这个话,十分惊异地连着问:“杨老师,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什么人?”

天龙八掌杨松停身在软索上,忙说道:“现在不要细问,你只嘱咐曾老师不要误会动手,好在别的人,全在涧西,你把守住了,我得下去,说明一切。”此时那个闪电手曾霄也正翻回来,屠毓璋忙向下面招呼:“杨老师,他回来了。”此时曾霄也到了近前,探身向下问:“怎么样?我们的人伤了没有?萧铭是死是活?”因为他急切问追赶推巨石砸萧铭的人,所以这里的事全不知道。

杨松可是不敢耽搁了,因为事情还在迷离莫测间,遂仰着头,向上招呼道:“曾老师,你回来很好,伤了人没有?”曾霄道:“惭愧,终被这小子兔脱了。”杨松忙答道:“很好,我无法详告,我们的人没有伤,大约是自己人,再发现那个敌人时,千万不要动手了,躲避开,向他打招呼。我下去了。”杨松此时真不敢再耽搁,缘绳而下,脚下十分小心,顺着石埂子,走进这个石壁内。

到了里面,这个人和徒弟萧铭,两个人相隔着六七尺远,斜对面,好像两个石头人似的,谁也不搭理谁,不过四只眼相互瞪着。杨松认为今夜的事,真是奇怪万分。自己来到里面,在离着这怪人三四尺地方坐下,向这怪人说道:“我已经吩咐过了,他们不致再和你们的人动手。朋友,闹了半天还不知道你的姓名来历,我师父门下可没有你这么个徒弟,你是何人传授,为什么来到这个地方?朋友,你既然知道我杨松是天龙八掌的门下,你应该从实相告,因为这涧边守着我们两个人,涧西枯松林那边,尚有我们同来的许多人,现在我们得提防着天妃宫一班妖党,我们哪一个人,形迹也不宜败露,请你爽快地说出你的来历吧。”

这个怪人未曾开口先长叹一声,向杨松道:“我这个人真有些颠倒了,因为我满怀冤愤,二十年来流浪江湖,埋名隐姓,受尽了风霜雨雪、冻饿饥寒之苦,所以说话颠三倒四,但是我万语千言真不知从何说起。”杨松知道这个人有极大伤心事,因此自己绝不扰乱他,随便他说。跟着这个人把话微停,又向杨松道:“我的姓名说得么?”

杨松听他这个话,又可笑,又可疑,可是杨松赶紧用极诚恳的态度向他说道:“看你的年岁,好像比我大,可是你既称我师兄,绝不会错,我也就称呼你师弟吧。师弟,你放心大胆,我杨松有出身有来历,我虽是一个平常人,我现在没有工夫告诉你,我当了这个大班头是为的什么,既不为赚钱养家,又不为巴结势力,我是另有缘由,我杨松还敢当光明正大四个字,我绝不会害你,你爽快说吧。”

这个人才答道:“我叫夏逢霖,生长在川边,但是从十八岁,就弄了个家败人亡,连我一家人和我朋友,以及我的师兄弟,共四十一口,全死在仇家之手,只有我这么个苦命人,带着一个小表侄,逃出恶魔之手,留着这个不死之身。二十年来,我受尽了人间苦,我正是要找杀戮我全家的仇人,为一班惨死的家人亲友报仇雪恨。”

杨松虽则听他说出姓名,但是还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因为自己的师门中,并没有多少徒弟。师父只教了三个弟子,那两个师兄,一个早年去世,一个隐迹乡村,久已不入江湖,全是自己守在一起多年的人,不论隔多少年,就是改名换姓也会认得。遂向他问道:“夏师弟,你索性从头至尾地说,你遭的什么祸,跟谁学的本领,你的仇人是什么人?”这个夏逢霖这才从头至尾把他一身遭遇说了出来。

原来这夏逢霖,祖居川边,父亲夏晴川,是南七省的一位名镖师,以掌力得名,全称他摔碑手,他是单练一种功夫。夏晴川成名很早,他的镖路路子很宽,镇川镖局子的镖,在南七省把道路全打开,这个镖局子一帆风顺的就干了二十年左右。虽则也不断地出事,但是只要出了事,那只有绿林道吃亏,镇川镖局子终归要正过“万儿”来,所以干镖局子能像他这样多少年威名不衰的很少。不过这种行当,能交朋友,也能得罪人,镇川镖局干到二十四年头上,这个夏晴川年纪已经六十岁了。

这个老头子精神矍铄,要论他继续干下去,足可以再支持十年八年的,可是字号做了这么多年的好买卖,他个人也积蓄了些家财,自己因为早年闯荡江湖,大儿子才十七岁,下边还有四个亲侄儿,最小的不过七八岁,家里近支的宗族也多,可是近年来主持事的人,相继去世,家中需要有人照料。儿子夏逢霖始终就没到镖局子来。他在家乡虽也练过几年功夫,但是弄成了半瓶子醋,文武两道,全拿不起来。一班朋友们全认为干这种刀尖子上买卖,二十多年不失脚,也就很难得了,从来是瓦罐不离井口破,像摔碑手夏晴川正可以在六十大庆的时候收场,干镖局子一生,能落个好收场好结果。家中的田产也够他养老的了,再留恋下去,将来万一遇上大风大浪,一个接不下来,一世英明付与流水,那是多么可惜的事。一班朋友暗地里婉言相劝,夏晴川也感到这是大家的一番好意,正是爱护自己。

在他六十大庆这天,他撒开请帖,把同行以及当地的绅商全请到了。他就着酒席筵前,把镖局子的事,连着官帖,全部交给跟自己共事二十多年的一个老镖师周靖,叫他接掌镇川镖局,自己更当众声明,从此镇川镖局子成败,营业得好坏,个人概不过问。他是出于一片诚意,老镖师周靖虽则一再推辞,夏晴川已决定这么做了,又当着当地绅商们,举着酒杯托付一番,请大家照样地捧这个字号。大家也认为夏晴川这么做很对,所以这一席酒筵是宾主尽欢。夏晴川摆脱镖局子之后,第二天便打点起行李,回转故乡,他的家中人也是为之高兴,平时全都盼望他能够早早地把镖局子放手,因为干这种事业的全明白,名望越大,危险越多,树大招风,何况镖局子所交结的全是另一路人,你能够成二十多年的名,可是毁在你手中的绿林有多少?这一下把摆脱镖局子不干,无形中可以解了冤,全家人都是这么想的,可哪知道大祸潜伏,已经摆在面前。

这位老镖头夏晴川,现在也觉得把镖局子里事放手,个人的身上轻松了,一家团聚之下,十分高兴。他家住在雷波厅所管辖的地方,名叫蟠龙岗,是个近山近水的地方,这个地方不大,附近也就是五六十户人家,全是当地的土著。夏晴川是祖居在这里,他们上两辈完全是庄稼人,到了夏晴川时他竟练成一身武功,入了镖行,一帆风顺,二十多年来混得家成业就,现在蟠龙岗地方,夏家就算首户了。

他家中人口颇多。夏晴川虽则已经六十岁,他还有一位老婶母,年岁同他可差不多,两个弟弟,一个夏润三,一个夏润民,全有子女,夏晴川的妻室俞氏,娘家的内侄俞绍祖,也常川地住在姑母家中,五年前也随在老镖头的身边,现在一面养伤,一面替表弟夏逢霖照料家中。老镖头夏晴川只有夏逢霖这么一个儿子,可是俞氏又收了个义女,名叫慧娥,也是他本族中的一个侄女,因为父母全去世,无依无靠,俞氏就把慧娥收在身边,因为这姑娘很聪明,把俞氏看成亲娘一样,颇得俞氏的欢喜。夏晴川在外面干镖局子,二三年不准回一次家。慧娥在俞氏身旁替她管理家务,她虽然比逢霖小一岁,又聪明又能干,这母子二人反倒得慧娥的照顾,这样夏逢霖也把她看成亲妹妹一般。这个家连长工佣人,全家四十余口,倒是安安乐乐地过生活。

老镖头回得家来,一切事都看着蛮好,俞氏更告诉他:“我把慧娥收养过来,这个女儿我可没白疼她,去年我一场病,整整三个月的工夫,家中一班人虽是都尽心照顾我,可是谁也比不上我的这姑娘,三个月的工夫把我的病服侍好,可她自己却瘦了一半,这个孩子真有良心,我们得好好地给她找个人家,给她一份陪嫁,也算她孝顺了我一场。”夏晴川点点头道:“这件事我有个打算,我虽则每次回家的日子不多,我也看得出来,这个女孩子很好,我绝不会亏负她,你放心好了。不过逢霖他已经不算小了,弄得功不成,名不就,这是我的一份心事。”

九 急流勇退

俞氏道:“这种事你也不能尽怨他不长进,你一个做父亲的长年不在家,不能亲自管教。他虽则本领没学成,在家乡你只管打听,逢霖规矩本分,这是人所共知,好在他年岁还不大,你不用再出去了,慢慢地再管教他,这个儿子不会叫你失望的。”老镖头夏晴川虽则口头上这么说着,其实心里倒十分喜爱逢霖,他天性宽厚,待人心肠热,这是老镖头最合意的。这个话说过去也就撂下。老镖头回到家中月余之后,把家中所有的田产全查点过,这一家子人费用虽大,可是倒都是齐心努力去操作着,不只足够一家人温饱,只要不遭到水旱天灾,还可以有盈余。在蟠龙岗这个地方,一班乡邻们对于夏家的日子过得蒸蒸日上,没有不羡慕的,全认为当初夏家极苦,虽则人多,可是田地极少,自从老镖头一出去干了镖局子,他们的日子一年比一年好,老镖头可算白手成家。夏晴川他虽则是把镖局子事推了,他是个好动不好静的人,在家里铺起一片场子来,每天定好了时间,传授儿子和表侄以及子侄们练习武功。他认为自己是一个习武成的名,又是从武功上挣来的一片家业,他总想把儿子夏逢霖也要教出来,虽则不一定将来再叫他出去干镖行的事情,也要叫朋友们看着我夏晴川的儿子绝不比他爹爹弱,所以老镖头对于这一班晚辈们督饬很严,一点不放松,不时地告诉他们,不受苦中苦,焉得人上人。

就连自己的表侄俞绍祖,虽已经是三十六七岁的人,早已娶妻生子,已经有了十二岁的男孩,可是老镖头夏晴川对于这个表侄也是十分注意着,因为他当初西江走镖为巨盗沙龙翔所伤,他当时舍死忘生,把那次的镖完全保住了。但是他受了内伤,虽则当时治得快,但每遇到季节转换时,这内伤还要发作一下。因为这个,老镖头才把他打发回来,叫他回到蟠龙岗好好地养几年,不过他这点伤始终没有完全好,老镖头便单独地教给他练习内功,为的是把他这点旧病医治好了,将来他照样能恢复体力。夏晴川为了俞绍祖西江走镖遇了变故,嗣后自己曾亲自出马,把巨盗沙龙翔盘踞的巢穴,给整个地挑了,总算是给内侄俞绍祖雪恨复仇。不过老镖头在这场事上结下了深仇大恨,可是老镖头绝没放在心上。他这几年来对这个内侄十分关心、照顾,他全家的用度,老镖头总是十足供应,这绝不是因为他是内亲才这么厚待他,而是因他为了保全镇川镖局的威望,本身受了内伤,不能再出去走镖。现在更尽心地传授他内家的功夫,这样他们随着老镖头早晚两次练功夫,闲暇的时候,又教他们温书习字。老镖头自己每天也到庄稼地去走一遭,有时候穿上一身粗布衣服,带上一顶大竹笠,挥起锄来,和长工们一齐在地里操作,不认识他的人谁也想不到这就是名震天南镇川镖局的老镖头夏晴川。

这天黄昏左右,老镖头夏晴川正在地边上歇凉,俞绍祖也在老镖头的身旁,爷儿两个在闲话。他的大片田地全靠山边,近着山形弯转过去,并且连山上边也有几片山田,夏逢霖和两个叔叔在午后全进了山,这时已到了收工的时候了,俞绍祖站起来,招呼了声:“姑夫,天不早了,该着回去吃晚饭了。”这时庄稼地内种地的人也相继往回走。

老镖头夏晴川站起来说道:“绍祖,略站一站,他们爷几个也该下山了,一同回去。”这时俞绍祖突然向老镖头招呼了声:“姑夫,你看,山坡前树林下有个人,鬼鬼祟祟,不像本地人。”老镖头顺着俞绍祖手指处望去,果然树林下有一个人,庄稼人打扮,也是穿着一身蓝布短衫裤,带着草帽子,脚下绑着草鞋,此时太阳正往西沉下去,山坡是正靠东边,夕阳反照,山坡那边很亮,老镖头见这个人往树后一转,他的脸正向着阳光,相隔不过六七丈远,看得很清楚,老镖头不由咦了一声,向俞绍祖招呼:“绍祖,这个人眼熟,追他,不要莽撞。”俞绍祖也觉得这个人似乎见过,他立刻脚下加紧,向山坡边扑去。

可是他追过来,隐约地看到这个人从树后如飞地向西北转去,此时山上的夏润三、夏润民弟兄两个,跟夏逢霖也全从山坡走下来,看见了俞绍祖如飞地顺着山坡下紧跑着扑向树林后,夏逢霖便高声招呼:“表哥,你跑什么?”俞绍祖脚下不停,口中也在招呼着:“表弟,从树林子后过来一个人,你赶紧追,把他截住。”

仓促间夏逢霖不知是什么事,俞绍祖转过山边,夏逢霖从山半腰也追过去,但是那个人踪迹已渺,不知逃向哪里。

两人在山坡上仔细往山下看了看,能够看出很远,绝没有那个人的踪迹,往西转过来,山势很陡峻,平常人绝上不去,他若是往山上翻,绝不会一点看不见他。此时老镖头夏晴川已经从山坡道口翻上去,这爷儿两个动作很快,并且山道边十几个种地的从山里走下来,老镖头问他们时,绝没有人看见这个面生的人,俞绍祖、夏逢霖也全从山坡边转回来,聚在一处。

夏晴川向俞绍祖道:“这个人的行动,不是我们多疑,他走得太快了。”夏逢霖在一旁问:“爹爹是什么事?”夏晴川哼了一声道:“不要问,你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我老头子闲得无聊,有人想照顾照顾我,咱们回去!”老镖头一边走着,低头不语。夏逢霖向表兄问,在路上他也不肯说。爷几个回到家中,夏润三等也在追问,老镖头向他们摆摆手,别人也就不敢多问了。

老镖头夏晴川回到前面小客屋中,夏逢霖、俞绍祖两个人全跟了进来。夏晴川落座之后,俞绍祖道:“姑夫,山边这个人,我现在想起来,好像西江道上我走镖失事时,沙龙翔的党羽中,有这么个人。因为动手时有他,所以到如今我记得,虽是一刹那间认不真切,可是他为什么行踪诡秘?我们蟠龙岗是一个安静的地方,就是过路人,你走你的路,有什么相干,何必如飞般逃走,并且他分明是翻上蟠龙岗后面,这种道路不是平常人所能上去的地方,姑夫你想是不是?”

老镖师夏晴川哼了一声道:“事情很难说,我也觉得这个人似乎在哪里见过,不过到现在还想不起。沙龙翔党羽虽多,但是经我那次彻底给他把垛口挑毁,他在西江一带已经无法立足,当时他虽逃得活命,但是我可准知道他非得落个残废不可。我也因为过去就知道他是这么个人,只是各不相犯,镇川镖局子的镖,从来没有动过,可是在你出事之后,我带着人去找他,反得到他许多罪恶的事情。这个东西在西江一带,简直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他们不只是在江湖道上硬摘硬拿,还收容着一班天南一带大奸巨恶,他们用种种方法,明抢暗夺,设局诈骗,他那个女人尤其万恶,富商巨买,良家妇女,不知毁在她手中的有多少人。以神巫邪教为名,一面设法陷害无知的愚民,一面为那沙龙翔踩盘子做底线,所以那一带的富户巨商差不多全受过害。我下定了为地方除害之心,以摔碑手把他打成残废。山边所见的这个人,绝不是沙龙翔,或者也许是我们多疑。毛贼草寇,不知道我们爷们儿的底细?或者想在这里动什么念头,也未可知。这件事我们不要管他,不过多留些意,宅中小心谨慎一些,告诉我们附近一带的乡邻们,也要注意些面生可疑的人,好在这一带所住的全是老邻居了,我们只要告诉他们,他们自会替我们留心防范。我们自身对于自己所有的这点儿家业,不过认为聊供温饱,可是外人全认为我们是蟠龙岗的首户。不法之徒对我们动觊觎之心,那是他自寻死路。”

说话间已到了晚饭时候,俞绍祖把山边所见的人,以及疑心是当年自己西江走镖出事所结的仇家,又详细地说与了夏逢霖表弟,嘱咐表弟也要小心谨慎。夏逢霖听了这种情形,倒没有什么介意,认为爹爹在天南的威望,江湖道中有几个敢来捋虎须的。晚饭后俞绍祖再对表弟夏逢霖说:“对于山边所遇见的事,或许是我们爷儿两个疑心过大。可是表弟你也该明白,我姑夫干镖局子二十多年,虽说是一帆风顺,可是这些年来结了多少仇家,现在他老人家虽则回转故乡,放弃了镖行事业,但是姑夫成了名,绿林道中被毁了的,就难免有存报复之心的穷凶不法之徒,因为姑夫离开镖局子。想要对我们下手,这是难免的事,我们是小心无过错,多谨慎才是。”夏逢霖并不是糊涂人,他虽则在江湖上没有经验,没有阅历,可是这种事,他也认为应该谨慎一些。晚间仍然随着老镖头夏晴川下场子练功夫,夜间,他跟表兄俞绍袒,挨着班的前后夜总要围着这片宅子转两周。

夏晴川的家中,虽说是田产比先前多了,但总是一个平常人家,到现在也没巡更上夜的。这蟠龙岗又是一个小地方,所住的人全是指着血汗来换饭吃的,他们终年操作,没有出过什么意外的事。这个地方也是守着乡下人的习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天黑了便早早地入睡,只有夏晴川这个家中,晚间比较睡得迟些,因为总要教这一班少年们在场子里练一个多时辰的功夫才歇息。

从老镖头回来后,连慧娥姑娘也随着下场子,她可是连什么也不会,老镖头为的叫这个心爱的义女锻炼个结实身体,慧娥姑娘每天晚间也跟着老镖头学些拳脚。夏晴川从山边发现可疑的人那天起,他每晚到三更后差不多总要起来一次,围着自己的宅子转一周,他可是不准什么时候出来,也绝不向儿子夏逢霖和内侄俞绍祖打招呼。

一晃过了三四天工夫,安然无事。这样一来,也就把这件事撂开,因为夏晴川想,个人放弃镖行事业等于洗手,当年江湖路上,虽有些仇家,难道真的找上门来,在我收场后和我过不去?这在江湖道上是一种不够人物的行为。至于一班毛贼草寇,他们只要在附近略微地探听一下,也该知难而退。所以对于这件事渐渐地松懈下来,不怎么在意了。

这天正到了夏逢霖的母亲俞氏的寿日。老镖头夏晴川这一回家,虽然是老夫妇了,但是二十年来,老夫妇两个过生日,就没有聚在一处,夏晴川总是赶不上妻子的寿日。这次俞氏的寿日,家中虽不想过甚地铺张,可是一班乡邻亲友,不约而同地全来祝寿,连俞绍祖的妻室周氏也从安平镇赶了来,给姑母做寿日。周氏是带着儿子俞平来的,俞平今年才十二岁,但是这个孩子很聪明,非常有礼貌,夏晴川看到内侄俞绍祖有了这么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也十分高兴。这一天预备了丰盛的酒席款待亲友,整整热闹了一天。离着道路远的几家至亲,可就得住在蟠龙岗,当天就不能回去了。绍祖的妻室周氏,这次来也为是在姑母家中多住些日子,宅中整忙了一天,直到二更过后,才把附近的乡邻亲友送走了。

本来办这种事,就是劳民伤财,这一整天的工夫,夏家爷几个简直是没有站住脚,到了客人已经走净,全够劳累的了。夏逢霖跟几个弟兄尚得照料宅中的一切,打点厨房,查看灯火,这些事全是应该留心,连俞绍祖也跟着忙乱到三更左右,这才算把一切事料理清楚。他们的房子多,住着三四道院落,现在夏逢霖跟表兄俞绍祖,全搬到西跨院去歇息,平时他表兄弟是住在小客屋,今晚因为内宅有女客人,老镖头夏晴川在前面小客屋中歇息,他是好清静的人,屋中不愿意招别人。夏逢霖跟表兄围着宅子转了一周,两人回转西跨院,夏逢霖长吁了一口气道:“表哥,这一天可累死我了,在宅子里来回跑,比跑一百里路还劳累。表哥,你也够辛苦了。现在又是天热,天亮得快,老爷子起得又早,你想多睡一刻都不成,咱们快歇息吧。”俞绍祖道:“我倒不觉怎样,姑夫姑母这么大年纪,身体都这么康健,你不高兴么?”夏逢霖道:“我怎么不高兴,我爹爹回来,我也可以好好地练点功夫了。”哥儿两个说着话,已经各自收拾自己的床铺入睡。夏逢霖是真累了,一躺下就睡着了。俞绍祖他总是随着老镖头在外面闯了几年,经验多些,虽说这一天很累,可他躺下后就盘算着,看表弟这个情形,睡下就不想起来,宅中人都是一样,这夜间总还要照顾一下才好,姑夫姑母这么厚待我,拿我当亲儿子一般,什么事全交给我办,我总得替老人家多分些心才对,所以他躺下后,只是闭目养神歇息着,并没睡着。

到了四更左右,听得这个小村子偏着西北,一阵野犬狂吠,可是跟着这群野犬的声音全停止了,再也听不到一点吠声。俞绍祖也没往别处想,会有什么事。这本来不足为奇,自己趁着没睡着,听了听表弟夏逢霖已经睡沉了,不便惊动他,便站起身来,从墙上把一口折铁刀从刀鞘中撤出来,提着刀走出屋来。

俞绍祖是一身极好的功夫,他轻身术造就得也很好,只是自从受过伤之后,姑夫在镖局子就尽力地嘱咐他,回家养病期间,功夫虽则不撂下,每天要操演拳术,活动筋骨,但也别努着力去练了,因为在被重手打伤之下,一般经过三年,就可以恢复,要是中途用力过度,伤势一反复,就无法挽救了。所以俞绍祖自从回到蟠龙岗姑夫家中,轻身术他是再不敢使用了。现在他提着折铁刀,走出屋中,从西跨院往后转,一直到了最后面姑母所住的正房院内。他轻着脚步转了一周,听得各屋中没有什么声息,窗上全是隐隐地有一点灯光,从后院转过来奔东院,在夏润三、夏润民老兄弟所住的院内看一遍,再从前院转过来,连倒座的小客屋也是静悄悄,前面门道的长工们,也全睡沉了,这几道院子内,安安静静。俞绍祖放了心,提着刀从前院转回来。回到西跨院,他抬头看了看天空的星斗,差不多已到四更过后,便回到屋中,也真是倦了,把刀放在枕头下压着,躺在床上,立刻睡着。他睡了没有多大工夫,迷糊中被一种刺耳的声音惊醒,赶到一睁眼,两眼蒙眬,只觉得眼前情形不对,尽力地揉了揉眼,不禁失声惊呼道:“表弟,表弟,坏了,怎么这是哪里起火,窗户上这么亮?”

十 全家惨戮

他刚睡醒,眼里看不清,耳里听不清,此时这一惊吓,已经清醒了,跳下床来,慌忙穿上鞋,耳中听得一片呼号喝喊之声。夏逢霖被表兄喊醒,他也怔呵呵地跳了起来。俞绍祖伸手把他抓住,招呼道:“表弟,你醒明白些,你听这是什么声音?坏了,呼号喊叫,还有吱吱的呼哨响,可了不得,表弟,抄家伙,快走。”俞绍祖的刀是现成,伸手把折铁刀抓到手中,蹿到门边,一抬腿把风门子踹出去。这西跨院的南边,隔着一道短墙,就通着门道前的一个敞院,前面有一排西房,有六七名长工住着。俞绍祖一出门,就听得偏着南边有怪声喊嚷:“哎哟!哎哟!”更夹杂着呛呛的刀声,咕咚咕咚的重物落地之声,哗啦哗啦的屋瓦飞掷之声。火却是从中院东院后院着起来的。这个俞绍祖,他虽则听到南边喊声不对,但并未奔往,但不是他看着长工们的命不值钱了,他更急于找到姑夫夏晴川。

此时他真有些奋不顾身,再也顾不到什么危险了,一纵身,从西跨院蹿出来,扑奔前院,离南倒座小堂屋,还隔着一道院子,他刚往前面角门一闯,一突然听得墙头上,有人暴喊:“这有一个,别叫他走了。”哗啦的就是三四片瓦,向他身上打来,俞绍祖赶紧纵身闪避,一抡掌中刀,往外拨打瓦片,口中高喊着:“姑夫,你快来!”可是这个宅子,前后院一片呼号喊叫的声音,跟着从墙头上,飞纵下一名匪徒,一身短装小打扮,绢帕包头,抡刀向俞绍祖搂头盖顶砍来。俞绍祖幸亏手中提着刀,横刀招架,和这个匪徒就在西跨院前动上手,但是跟着又纵下一个来,使一对铁拐,如疾风暴雨般向俞绍祖的身上砸来。一刀双拐,一照面就往死处招呼,简直无法喝问匪徒的来由,也辨不清是什么人。这时火势又一时比一时盛,俞绍祖拼命招架之下,他这一口刀抵挡两人,心中更惦念着这宅子中所有的眷属,这么多人,这种情形不就毁了么?心慌意乱之下,手底下失去了灵活之力,一照面只三四招工夫,就被匪徒的刀尖扎了一下。此时这个使铁拐的,尤其是式子猛,俞绍祖的刀不敢和他的双拐碰,纵跃闪避之下,俞绍祖已觉得两肋发疼,他不住地高喊:“姑夫,表弟,你们快来呀,了不得!”就在这刹那间,突然自己的刀被匪徒的刀往起一崩,刀被磕了出去,匪徒一个反腕子,刀尖子翻回来,哧的一下,划在俞绍祖的右胯上。这一刀可不轻,俞绍祖身躯向前一撞,踉跄出去三四步。而那个使铁拐的,双手抡着铁拐,口中喊着:“去你娘的吧。”便照俞绍祖的后脑上砸了下来。

就在匪徒往下一扑之际,只听墙头那边一声暴喊:“万恶的匪徒!”人随声至,身形扑了下来,一条右臂,往这个使双拐的双臂下一穿,又猛往上一撩,匪徒哎哟一声,接着这个人又右掌横着一个铁门闩式,叭的一下,左臂一挥,匪徒整个的身躯飞掷出去。俞绍祖一回顾,看到是姑夫救了自己。

可是那个使刀的匪徒,一个虎扑式,猛扑过来,掌中刀照着老镖头斜肩带背砍下来。这个老镖头,果然身手与众不同,俞绍祖已经失声喊出来:“姑夫身后。”可是刚容他喊出来,这一刀已经砍上了,这个老镖头只把肩头一晃,把先前打人的左臂往起一扬,一个“摘星换斗”式,已经把匪徒的刀磕开,跟着又一个“乌龙探爪”,右掌穿出去,砰的一声,打在这匪徒的胸前,直把这个人震出去四五尺,噗的一下,撞在了墙上,连刀带人向地上倒去,已经死在老镖头一掌之下。

此时俞绍祖,顾不得自己伤口的疼痛,赶紧招呼:“姑夫,这可怎么好?”话声中偏着北边一片后房墙上,嗖嗖的蹿下两个人来,内中一个喊声:“姓夏的,今夜你还往哪逃,老子和你算账来了!”人随声至,从房头上先蹿下一个人来。这个老镖头夏晴川,也是恨极,一声暴喊:“万恶的狂徒,饶了你狗命,你还敢找我。”可是这个人绝不容说话,人到家伙到,他已经猛扑上来,一条竹节鞭,照着夏晴川搂头盖顶就砸。

俞绍祖清楚知道今夜毁了,这来的分明是西江巨盗沙龙翔,他从房上蹿下来,俞绍祖已经看见,这个巨盗只剩了一条右臂,可是老镖头赤手空拳,已经和他招呼上,跟着他后面尚有一个也是跟踪而下,口中在喊着:“龙翔,就是他么?”这个沙龙翔一边动着手,一边在招呼:“一点不差,这正是我们的冤家对头,你不用管,收拾他全家去!”

后面下来这个,竟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面貌十分凶恶,手中更提着一条铁棍,她在怒喊着:“龙翔,我已经和你约定,要替你报仇雪恨,我怎么不管?”这个女人挥动手中铁棍也扑下来。俞绍祖见两个使兵刃的往上猛攻,他也猛抡手中刀往前闯,打算以死相拼,可是这位老镖头夏晴川,在一声狂笑中,口中骂着道:“狗男女们,老子今夜和你们这群下流的东西拼了。”老镖头夏晴川,他这身功夫,实有独到处。他是凭着一双掌力,在天南闯出“万”儿,此时虽是赤手空拳,可是毫无畏惧之心,一见俞绍祖往上递刀,他一边动着手,一边呵斥着:“绍祖,你好浑,这里用不着你,你还不到内宅,等什么?该死的东西!”夏晴川说着话,手底下也把一生所学尽量施展出来,对这一男一女的两个匪首,下死手的进扑,刹那间那个沙龙翔似乎已经又挨了老镖头一掌,可是他绝没往后退,仍然舞动竹节鞭往上攻。

俞绍祖被姑夫这么喝喊着,骂着,又听到前面偏着南边,以及西跨院全有人在高喊着:“弟兄们,往上围,在这了。”也因为宅中这么多人,匪党的声势太大,不知他们来了多少人,屋面的匪徒,再全下来,自己再想走也走不脱了,只得咬着牙,忍着痛,努力飞纵,往北扑过来,拣黑暗处窜。可是现在身形不易隐蔽了,他才跑出这道院落,想再往房上蹿就不成了,腿带着伤,表弟也不知到哪里去了,穿过西边一片夹道,一直扑奔内宅,可是还隔着一道院落。他才跑到这段夹道的半腰,突然听得背后腾腾的一阵紧急脚步声,有人呵斥着:“小子,你往哪里走,鸡犬不留。”

俞绍祖赶紧一回身,一个匪徒提着一口刀,从背后猛扑过来,人到刀到,照着俞绍祖的胸前猛戳。俞绍祖用足了力量,当的一声,把刀磕开,反腕子向外一挥,向这个匪徒的右肋上砍去。这个匪徒一斜身,身形翻转,反着刀,刀背用力,呛的一声,把俞绍祖这口刀磕得往上扬起,跟着这个匪徒一个横身扁脚踹,噗的一下,踹在了俞绍祖的右胯上。俞绍祖踉跄向北倒去,身躯摔在夹道内。这时匪徒往前一纵身,口中喊声:“小子,你还往哪走?”抡刀向倒在地上的俞绍祖便砍,俞绍祖受伤倒地,只有等着死。

这时在这个匪徒背后,突然扑过一人来,一把短刀正砍在这个匪徒的背上。匪徒身躯一倒,后面这人趁势一脚把这匪徒踹到后西墙根,此时俞绍祖挣扎着往起站,可是脚底下已经有些不得力了,背后这个人扑过来,招呼道:“表哥,你受伤了。”此时起火的地方,火势趁着风愈旺,夹道子这边也可以辨别出面目来,俞绍祖惊呼道:“表弟,你也受伤了。”夏逢霖喘吁吁地到了俞绍祖身边,抓着俞绍祖胳膊,悲声说道:“表哥,咱一家人怎落得这样惨?我往前院闯,二次被匪徒挡住,我拼命地挣脱,只得扑奔内宅,表哥,你还能走不能走?咱们快点向后面闯。”俞绍祖流着泪,说道:“表弟,死活也得看见他们,走!”

俞绍祖此时两处刀伤,一处踹伤,他是拼着命地拉着表弟闯出这段夹道。表兄弟两人心似油煎,正房院内一片火光,院里血流满地,烟雾迷漫,已经看不清了,也不知地上倒着的是谁,夏逢霖高声喊:“娘,你在屋中吗?”俞绍祖忙低声说:“表弟,别嚷,你看上房火起,大约全完了。”

这时忽然在正房东房山的转角那里,听得有喊妈妈的声音,可是只喊出一半,突然声音断了,不过俞绍祖已经听清,这分明是儿子俞平。夏逢霖也听出是小孩子的喊声,这弟兄两人冒着烟雾从这院中扑向上房的东房山。在从这大院经过时,夏逢霖牙咬得响,地上倒着两个尸体,全是住在自己家中的近亲。他现在不敢停留,俞绍祖已经奔到墙角,口中招呼:“小平,是你喊吗?”

这时忽然扑过一人,把俞绍祖两腿抱住,哭着招呼:“爹爹,你可来了,你快看妈。”俞绍祖此时好像利剑穿心,这小孩正是小平,浑身颤抖,赶忙问:“你妈在哪?”俞平拉着绍祖往墙角一转,说道:“你快看,妈被匪徒拿刀砍了。”这时只听得墙根下有个嘶哑声音在喊着:“绍祖!绍祖!”俞绍祖听得正是自己的妻子周氏,赶忙地扑到墙根下。周氏斜倒在那里,俞绍祖一矮身,周氏一把抓住了绍祖,颤声说道:“绍祖,你来了很好,你还活着。”这时夏逢霖也扑到近前,哭着问:“表嫂,你怎么样了?我娘跟妹妹全完了吗?”周氏此时面无血色,身上血迹模糊,惨然招呼道:“表弟,姑妈也受了伤,可我看见慧娥妹妹满脸带着血,把姑妈背了出去,我拉着小平逃出来时,被匪徒一连两刀把我砍在这,小平仗着身量小,被我推了一下,他摔在墙根这边,吓得死了过去,算是逃得这条小命。”

此时俞绍祖猛架起周氏,口中说着:“跟我走,先从后门出去。”周氏被绍祖这么一拉,哎哟一声怪叫,浑身颤抖着说道:“别动我,绍祖,我不成了。”小平也拉着周氏哭着叫:“妈!”俞绍祖知道她伤太重,急得直咬牙。此时周氏努着力招呼道:“绍祖,表弟,你们还不快走,等死么?绍祖你好歹把小平带着逃出吧!”说到这,她伸手想抓小平,可是胳膊已经抬不起了。她惨呼了一声:“小平,娘顾不了你了!”头往后一仰,死在了墙边。这表弟兄二人痛心极了,小平抓着周氏的衣服哭喊着妈。

这时后院屏门那里,暴喊声起,有人在高喊着:“金老四死在夹道内,那个小子一定逃奔后院去了,搜!”俞绍祖赶紧把小平的嘴堵住,很快把他抱起,低声呵斥:“别哭。匪徒来了。”又招呼表弟快走。仗着这时正房的门窗哗啦倒下来,声音很大,院中烟雾迷漫,从屏门子那里进来的匪徒,还没发觉这边有人,好在俞绍祖对于宅中的道路很熟,便抱着儿子俞平向正房后飞跑过来,夏逢霖提着刀随在后面,自己一边跑着一边留神,不住地低声招呼:“娘,慧娥。”恐怕她们娘儿两个藏在后面。转过后房一段小院,就是这宅子的后门,这表兄弟二人一直地跑出后门,刚出后门口,就听得附近邻房上,蹬蹬的有脚步声,跟着是吱吱的口哨声,有一个粗暴的声音在喊着:“阿七,你守住后墙这里,别叫他逃出人来。”俞绍祖、夏逢霖听得房上全有匪徒把守,两人赶紧把身形矮下去,顺着墙边黑暗之处,从一条小巷转过来,仗着道路熟,脚下加快地飞跑。可怜宅子里匪徒放火杀人,附近的邻居们,没有一个敢出来的。

穿过这条小巷,往前走出不远,已经离开这座小村子了,后面就是一片绿野,再往北,就是蟠龙岗,这表兄弟二人全是不顾命地往前飞跑,离着蟠龙岗那边还有十几丈远,俞绍祖脚下被地上的土块子一绊,摔在地上,小平也被摔得哭起来,夏逢霖赶到近前,低声招呼:“表哥,你摔着了,小平,好孩子别哭,匪徒追了来,就不易活了!”这时俞绍祖力尽声嘶地向夏逢霖招呼道:“表弟,我不成了,不必逃了,全死了倒干净。”夏逢霖跺着脚道:“我爹娘生死不明,表哥你们爷儿两个就在这里伏身等候吧,这里很黑暗,匪徒不至于搜索到这里,死活我也得回去看看。”俞绍祖悲声说道:“表弟,现在你还看不出来吗?沙龙翔率众下毒手,这班万恶的东西,他们是鸡犬不留,表弟你把命留在这有什么用,全家惨死之仇,你能不报么?”

夏逢霖哭着道:“表哥,我无论如何也得看看爹娘的下落,你可千万等我,我若是死在宅中,表哥,咱们来世见了。”这时他再也不听表哥的拦阻,提着刀如飞往回赶去,看到自家一片住宅全笼罩在烟火中,夏逢霖豁出命不要了,仍然扑奔后门,从小巷中过来,往屋顶上看了一下,方才在上面的匪徒,此时已经退走。这时整个的正房全倒塌了,只剩下后门这一段小院没被火连上,但是表嫂尸身停留的那段夹道已经被烟火阻断,夏逢霖只好从西边厨房这里转过来,因为他已经听说爹爹是在西跨院前动手。他刚从上房旁边一片烟火下闯过来,脚底下当的一下,踢在了一件很沉重的东西上,他赶紧俯身向脚下一摸,抓起了尺许大的一个布包,此时无法细看,用手一摸,知道这布包里边全是金银首饰,夏逢霖不由哭着叫了一声:“娘!”知道这都是母亲和妹妹收藏的东西,扔在这里,母亲妹妹一定是完了。这时夏逢霖哪还有心思要这些东西。他刚要把这布包抛掉,可是突然想到,万一有用它之处呢,便赶紧塞在腰中,从一片烟火中闯出后院,扑奔西夹道,耳中听得一声声呼哨,所有匪徒全往蟠龙岗外退下去了。夏逢霖从当中这段大院落旁转过来,脚底下一连踏到好些个尸体,借着火光看清,这是叔叔、弟弟和几个长工被杀在这里。再往偏院这边已经被火阻断,走不过去了,夏逢霖只得拼着命爬上西边一座小房。从小房这边跳下去,眼中看到的这段院落太惨了,地上一处处鲜血淋漓,有三个尸体全是匪徒,有的口中喷出血来,有的头已砍断。到了靠着东院的小门前,夏逢霖当啷一声,把手中的刀一抛,哭喊着:“爹爹,你在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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