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雷火试威
蓝小翠看到恶党之残酷恶辣,魂飞神夺,木立在洞前。这时肩头上被拍了一下,小翠才矍然惊醒,拍她的正是沙玉娇,她向小翠道:“妙月,你对这里十分留恋,你是想常常地守在这里了?”
小翠是满脸泪痕,赶紧跪倒,抱住沙玉娇的腿道:“嫂嫂,你要救我,你不能看着我也受到这样惨刑,嫂嫂你应该知道我,我随嫂嫂到天妃洞来,我没有丝毫私心,可是眼前的事我有嫌疑,这可怎么办,你救救我吧。”沙玉娇这时把宝剑插在背后,妙云尚站在一旁,沙玉娇道:“这次的事,师弟你可真有重大嫌疑,但是我们却知道你实没有一点别的情形,不过是你疏忽误事,造成这种大祸。可是过去你受到圣母的责罚,现在要看你的命运了。天妃洞外的情形,我们也不得,这个恶徒能够就擒,你就有了救。现在连妙云师兄也得慈悲你,你早早地到圣母洞外,跪在那里请罪,到时候我们再竭力地替你哀求。你和外人实无勾结,我们也要拿个人的性命来担保你,这样你或可免遭惨戮,从此后你可越发要小心了。”小翠向沙玉娇、妙云连连叩头,她们一同引领着小翠来到圣母的洞外,不敢往里走,她得到沙玉娇的指教,恭恭敬敬地跪在洞门外,沙玉娇、妙云走了进去。
隔了极大工夫,小翠跪得两腿几乎不能支持了,但是目睹那班木工身死之惨,只好咬着牙忍受着。此时身旁不断有黑衣人出入,小翠也不敢看是谁了。又过了一刻,里面招呼道:“妙月,还不进来。”小翠答应了声,往起一站,但哪里还站得住,扑通的摔倒。她两腿已然跪伤,哀声招呼道:“师兄们,多慈悲我吧!”妙云、妙露两人在洞边招呼她,知道她跪的时候过久,遂把她架了进来,到了洞内,小翠的两腿全软了,离着天妃圣母柳云娘石床前还有五六尺远,妙云、妙露一松手,小翠又摔倒地上。她趁势地跪爬了半步,哭着向上叩头,只求圣母来慈悲她。此时沙玉娇已经站在床边,她先行呵斥道:“不许哭,好好地听圣母的教训。”
这个天妃圣母柳云娘向下说道:“妙月,你这次是罪在不赦,我这天妃洞竟有这种事发生,关系我一心道的成败,但是我对于坛下一班弟子,看得清,查得明,也是你这孽障,命不该绝,得到各方的报告,事情完全出在你疏忽误事,若能早早发觉,何至于有今日的事,不过这个恶徒,他也没逃出神灵监视之下,落个坠涧而死,他们敢在我天妃洞妄生恶念,自取灭亡,你师兄等一再求情,我更看到你一片真诚,这次的事,你应知警戒,现在你应该领受责罚,这是过分地慈悲你了,你还有什么说的么?”
小翠此时如同釜底之鱼,只求自己能活下去,不愿就这么葬身魔窟,成为地底冤魂,所以只作宛转哀求,一片乞怜的神色,自己更承认是做错了事,不该疏忽大意,辜负了圣母爱她的心,师兄们提拔之意。小翠是丝毫不再辩解。这样,柳云娘倒真个起了怜惜之心,遂令沙玉娇取过戒尺来,当面责打她四十戒尺,这四十戒尺可也够小翠受的了。沙玉娇手底下毫不容情,把小翠的两掌心,打得肿起多高来。
责打过之后,圣母把面色一沉,向小翠道:“妙月,我可是两次慈悲你,再不准你有三次了,打你可对么?”小翠连忙答道:“应该责罚,这是慈悲我,宽恕我了。”圣母说道:“妙月,你能这样明白,我照样地喜欢你,妙昙,把她带去看看那一班受惩罚的人,她也就知道我是怎样恩典她了,我也说不出是什么道理,不知不觉对妙月就有宽厚之意,下去。”沙玉娇把小翠架起来,出了洞门,不回转她们住的地方,却带着小翠走向前面那个石洞,叫她在门边看一看,小翠往里一张望,越发地心惊胆战。这里边一共五个人,有男有女,全躺在板铺上,有的被打得顺着木板还在滴血,有的竟被斩断一双手,尚在宛转呻吟着,一个个所受的刑罚,都比自己重十倍,他们只是没死而已。小翠赶忙向沙玉娇道:“师兄,我知道了,你叫我回去吧。”沙玉娇才把她带着回转石洞,跟着这个天妃圣母柳云娘竟打发妙露前来赐给小翠的治伤的药。她们这样恩威并用,但也没使小翠铁一般的复仇之心改变,如换在稍软弱一点的女子身上,也就死心塌地做他们的死党了。对小翠,越是这样,越增加了厌恶之心,也越加警戒自己,不叫他们看出一些破绽来。她把两手的伤养好之后,真是每天小心翼翼,奉命唯谨。这样小翠在这天妃洞中,倒成了她们的心腹人了。
但是这里面万恶已极,从外貌看来,全是一片修道人的举动,可是凶淫残忍,却不是你能想象出来的,什么悖情悖理的事全有,小翠只有同流合污,任凭他们摆布。经过很长日子,那个沙婆子不常到天妃宫了,小翠也曾多次私下向沙玉娇说:“听说我们天妃宫工程浩大,为各省少有的大工程,我们有这种福气也能够看看么?”沙玉娇道:“你不要忙,我们全是圣母身边的人,到了时候,自会叫我们去瞻仰,可是不准请求。”小翠说过两次之后,也不敢再提。这天妃洞中所有的道路,小翠倒是全走遍了,那个出事的地方分明是通着天妃宫内的一个门户,可是这条夹道就再没有机会能去了。她想这种地方就是能到,自己也不想脱身,我走出去有什么用,谁来助我扫荡群魔,我一个人有多大力量,不过送命而已。就这样,小翠在里面待的时日很久,她所能见到的只有十几个人。现在掌管天妃宫的是邓五姑和沙婆子,另外还有一个道婆,可是小翠默查这一带情形,分明还有许多人,只是自己没法知道了。
深陷在这万恶的天妃洞中,长久不见天日,如何得了?虽是这样,小翠还得把心镇定下来,决不表现出一点不安的神色。她知道,要想复仇除恶,只有买他们的欢心,使他们十分信任自己,才能找到机会。这个逃走的木匠,据他们说,虽则被他逃到天妃宫外,却已经被逼得投涧而死。这究竟是他们片面之谈,不足为据。此人冒奇险,身入魔窟,他简直是豁出这条命去了。此人要有多大的胆量,多大的智谋,才敢这么做,已经脱身虎穴龙潭,他还会死在山涧中么?发生了这种事,小翠尤其起了一种幻想,她认为只要叫自己活下去,想这班恶魔们,这么逞凶作恶,声势一天比一天大,不会没有人注意他们,这种邪术骗财害人的罪恶组织,不会长久了,终有揭露之时,自己能忍辱偷生,保全这条命,总会有机会来覆灭这班恶魔。小翠以这种百折不屈的意志,她更不再顾虑其他的事,任凭受到怎样的侮辱,全咬牙忍受。
果然,她在天妃洞中,情形一天比一天好了,连圣母也不断地叫她去身边,天妃洞内更有许多不能到的地方,她也奉命差派,给她事情做。小翠仍然抱定了自己处处谨慎,处处小心,暗中监视她的,也已经疑心尽敛,小翠自己也觉察出了这一点。又过了许多日子,忽然天妃圣母那里,一连三次召集全洞的执役弟子,实行严厉的训示。这几次召见,小翠已经成了天妃圣母身边重要的人,所以一切事全能知道了。天妃洞中平时所见的这一班女弟子,自己全认识,但是另外一班男人,始终没会过面。在第三次召见时,竟发现了十一个江湖人物,内中有聂小峰、吴玉川、卢五,这还是进洞以来第一次看到他们。
这吴玉川在被圣母召到洞中时,他不住地用眼角望着小翠,现出留恋的神色,可是他丝毫不敢放肆,不敢过分地地看小翠,好在小翠嫁给他,是被威胁、逼迫的,对于他本就没有夫妇之情,所以小翠对他丝毫没有留恋之色。这次圣母召集之下,对于全洞中男女弟子,重行分配一番,所有这十一个江湖弟子,被派出去七名,全是赶奔兖州府府城,叫他们在兖州府一带变装易服,随时侦查府衙动静,尤其叫他们竭力注意两个人,一个是兖州府知府的亲信幕僚陈子佩,此人是绍兴人,是个老作幕的,另外一个就是新补的兖州府八班捕头韩振彪,必须严厉监视他们的举动,要随时报告回来,因为他们有重大嫌疑。
至于天妃宫,则交派聂小峰、吴玉川、卢五,还有一名叫石金生的,他四人要负责天妃宫,凡是发现对我佛门善地有妄生恶念的情形,立时要他遭到惨报。这天妃洞更有两个江湖上极厉害的人物,他们是守护洞门。这班人领命之后,立刻离开天妃洞。天妃圣母更叫小翠和沙玉娇两人分班监视天妃洞附近的八个洞口,两人分班巡查,一时不得疏忽。现在除了奉命召见的人外,不论任何人在这一带擅自行动,立刻处置。圣母这时更发下两枚铁钱,交给沙玉娇、小翠,这是一心道最重要的铁蚨,天妃洞只有凭这个东西能够出入。从此时起,无论任何人在洞中遇到一处,都得亮出铁蚨做证,没有铁蚨的,不管是谁,只管立时斩杀。
小翠、沙玉娇领受训示之后,一同退出来,沙玉娇赶紧把小翠带回自己歇息的石洞中,告诉小翠,用一条极结实的绒绳,把这铁蚨拴上,挂在腰间,这种东西关系个人性命,可要十分谨慎。小翠向沙玉娇道:“师兄,圣母的训示怎的这么严厉,我们的力量这么大,难道还有恶人敢对圣母有不利之心么?他敢自取灭亡?师兄,兖州府不一样也是一心道坛下弟子么?”
沙玉娇道:“人心难测,这件事我知道得还不十分清楚,咱们天妃宫屡次地发现有人暗中窥视,形迹十分可疑,并且得到了兖州府的报告,那个知府颇有些变心,他受到手下恶人的怂恿,大约要对我们天妃宫有什么举动了。但是他如真有这种情形,终将遭戮。这些事用不着我们管,现在圣母已经给我们极大的权力,好在只要处处小心谨慎些,我们自己不疏忽、不懒惰,不会受到责罚,这八个洞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防备的,只有后面那个石洞中还收着一个我们一心道外的人,这个人你大约看见过吧?”
小翠道:“那个洞门我倒是走过多次了,另有守洞门的弟子,我又没奉命遣派,没敢随便张望,恐怕犯了规矩,里面大约是个制造花灯的匠人,他一定是给天妃宫内当差了?”沙玉娇道:“这个人很巧,他是东昌府很出名的做花炮的巧匠,这个老头子叫刘春,圣母对他很慈悲,只不过不能叫他出去,在洞中效力,他手艺可是十分巧妙。你想得出,他就能做得出,现在全洞中,只有这么一个不是我们的人,虽则另有人监视保护他,我们现在领到总盘查的命令,对于这件事我们也要随时注意,不要出了一点毛病,免得我们受到责罚,那就太冤枉了。师弟,你近来的情形很好,在洞中这样忠实当差,我们将来全要得到好处的,我们从此时就该分班巡查各洞了。”从此时起,这姑嫂二人换着班出去,反正洞道中常川地有他们姑嫂换着班的歇息,也十分清闲。现在沙玉娇、小翠无形中已经有些权柄了,她们盘查各处,只要遇到本洞中当差的弟子,对她俩全是极恭敬地行着礼,呈验铁蚨。
小翠把这一段道路走熟了,心中注意着第四个石洞那个做花炮的人,自己不明白天妃洞中常川地留这么一个人有什么用。他们这种手段也太毒辣了,用着谁,谁就算是葬身在这里面了,休想有再见天日之时。过了两三天,小翠已经看清这第四洞中做花炮的人,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虽则在洞中待的时候久,面色有些惨白了,可是他很结实,在洞内除去不叫他出去,随时有人监视他,对于他的供奉却十分优厚,绝没有受到虐待的情形。小翠看不到他有什么重要的工作,他一个人住在那个石洞中,有时看到他好像用工作来消遣似的,不慌不忙地做两个很精致的花灯,有时他面前放着一堆火药,自己配合试验。小翠因为这里单有一个人把守监视他,自己可以随时查看,但可也不能随便地向这个花炮匠问话。
这天小翠正盘查到第四洞附近,忽然圣母那里派妙露到来,向小翠打过招呼后,告诉小翠道:“妙月师弟,现在奉圣母谕,叫守在洞门口的两个弟子预备一下,叫花炮匠把所做好的雷火试验一下,叫你也随同监视。”小翠答应着。妙露已经向前面走去,不大工夫又转回来。这时小翠守在那里,妙露叫那个监视花炮匠的女弟子把石洞木门的铁锁落下来,妙露向这个花炮匠刘春说道:“叫你做的雷火,可制好了?现在奉圣母令叫你试验一下,只要做得好,圣母有赏赐。”这个老头子点头答应道:“早预备好了,这里可不能试验,地方太小,人也受不住,火力比较以前可大得多。”妙露道:“这些事,不用你管,随着我来。”这个花炮匠刘春把他木案子上做成的几件东西,都放在一个大布兜子内,挎在肩头,妙露和小翠把剑撤下来,带着这个刘春走出来。靠这内八洞一带,虽则是一样的到处黑暗,可是因为每个洞门内全有灯光,还可以约略辨别眼前的情形。从第四洞转过来,妙露和小翠前后监视住刘春,小翠在前边,叫刘春握着自己的剑尖随着走,妙露是紧用宝剑在后面逼住他,他们走进这段很长的夹道。这段夹道小翠已到过几次,但是不常来,可是现在觉察出黑暗中已经没有潜伏监视的人了。过了这段黑长的箭道,已经又到了那次出事的地方了。
唯有这一段地方,比较宽大,前面已经说过,通着那个神龛的总门户后面,是一座高大的台阶,在那个牢牢关闭的木门左右,站着两个黑衣人,各持利刃把守着。这一带附近的石墙上,燃起两处火光,虽则不甚亮,可是附近一带的形势,全能辨别出。此时妙露却向左边一个高大的木梯指了指,向刘春道:“你到上面去试验,这种地方足可以了吧?”老花炮匠刘春仔细看了看道:“可以将就试一试,不过还是矮一些,落下来的火,因为离着地不够尺寸,不能完全消灭净了,这可不能怨我手艺不好,我可说在头里。”妙露道:“这些事,你不用管,你做得好坏,我们自然看得出,不是你口头所能掩饰的,你要当心些。”
二 暗救巧匠
这个老花炮匠不敢再答话了,他顺着这个木梯爬了上去,到了这个木梯的尽头,这个地方可跟前面那个平台一边高了,离着下面地有丈余,他从布兜中取出一件东西,向下面招呼道:“师父们离远些。”他把手中东西,用力一拍,抖手向这石洞的顶子上抛去,上面跟着一声暴响,在一片赤红的火光中,一个疾雷般的声音响起,震得石洞里面全发出回声。这种东西做得真是巧妙异常,炸开以后,火光冒过,只有洞顶子一带有一片烟气,下面什么也没有。这个刘春站在上面向下招呼道:“师父们,这个声音怎么样?”妙露答道:“很好,你再试一声,然后再向下打那雷火。”此时这个刘春又从布兜子中取出一个圆球,照样地一拍之后,向上抛去,声音照样是那么厉害,这一声震过之后,忽然听得迎面那个暗门外叮当地响,是云板疾敲的声音,上面守着的两个人,已经转身,把兵刃对着那个暗门了。
外面的声音很紧,此时守门的两人,却向下面招呼:“妙露师弟,你们监视住。”他们伸手把这个暗门拉动,向里转来,此时从外面走进一人,也是个道姑装束。她进得暗门之后,向那两个守门的低声说了两句。小翠听得上面一人似在说:“现在奉命试验神雷,而且急于要用,怎能带你进去?”来人又向他们低声说了两句,其中一个守门的跟着一个飘身,已经下来,到了妙露身边。他低声说了两句,小翠此时偷看妙露脸上的神色,颇为惊慌,只听她说道:“那么你就把他带进去。”妙露跟着把自己身上的铁蚨解下来,交给这个守洞门的。守门的跟着向上面平台上一点手,来的道姑一纵身,从上面纵了下来,向妙露和小翠合十行了礼,立刻跟着这个守门的往里走去。
此时,妙露刚要吩咐刘春试验第三次雷火,暗门外又是一阵紧急的云板连敲,跟着这个木门二次打开,进来的却是沙婆子了。她进来后,望了望这里,不住地皱着眉头,口中说着:“怎的这般巧?”她向守在暗门边的人说了两句,竟飘身纵下来,小翠赶忙向她俯身行礼。妙露此时十分着急,沙婆子也似乎很慌张,小翠向她行礼,她只一挥手,却到了妙露身边,低声说道:“事情很紧,我得立时朝见圣母请示,我们担不起。”妙露道:“圣母已有严厉地吩咐,不准随便入洞。”沙婆子道:“我有铁蚨。”她一撩衣襟,把铁蚨亮出来,妙露摇摇头道:“老婆婆,你有这个也不成,必须有人引领。”沙婆子道:“事情可耽搁不得,我得立刻报告,现在东昌府已经有人失陷了,齐云、王阿七,在府城中被人抓进去,崔四在路上失踪,今夜更到了不少的人,事情太重大,我们不请示一下,不敢动手,事情不容迟缓,你带我进去。”妙露道:“我们奉命试验神雷,这就要回去了,那么只好叫守门的鲁老师领你进去了,老婆婆你快些出来。”妙露说着向小翠一挥手道:“到上面去,把鲁老师替下来。”小翠答应着,一耸身蹿上了平台,向那守门的一挥手,这个人跟着纵下平台。沙婆子道:“赶紧随我走,别误事了。”沙婆子和这个守门的,匆匆走入前面那个箭道。
此时上面这个刘春,正从布囊中取出一个较大的圆球来,他招呼着道:“师父,你看雷火下去了。”他跟着用手向这个圆球上一拍,往外一抖手,嘎啦……一声震耳的疾雷,一片烈火,直向下面打下来,那个妙露因为站得近些,赶紧地往后面退了一下,这团烈火打下来,一直地扫向地面,一片烟雾。小翠已经看不到妙露停身的地方,这团雷火从上面下来,越往下落越开展,就在这一刹那间,小翠忽然看见那个刘春,已经扑向平台。因为她在木梯上,和这平台是一边高,相隔着不过四五尺远,这个人竟是猛地纵身扑上来,上面虽有烟雾,但是依然辨别得出,这个刘春竟是低着头,猛向这暗门扑过来。
这一来,可把小翠吓坏了,她一把抓住,举起剑来正要向他砍时,蓦然心中一动,这个平台不过是数尺高下,小翠灵机一动,突然口喊一声:“坏了!”硬拖着这个花炮匠,从平台上翻下来,他们一同落到下面,把花炮匠摔在地上。妙露此时穿过一片轻烟纵过来,呵斥道:“怎么?”仗着这一带石壁上的灯火光焰暗淡,这片雷火打下来,铺张太大,声势惊人,等到妙露纵身过来时,小翠却喘吁吁地道:“师兄,他摔下来了,快看看摔死没摔死?可把我吓着了。”妙露呵斥道:“死活不用你管,看守洞门,里边的人没到,任何人不准进来。”小翠答应了声:“是。”赶紧翻上平台,自己的心腾腾跳个不住,暗叫自己真是磨难当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个老东西好糊涂了,看他的情形,分明是身上一点功夫没有,他竟这么找死。小翠还在担着心,怕露出破绽来,这个刘春被摔了一下之后,不住地哼着,自言自语地道:“命该如此,我非死在这不可了,完了。”妙露却丝毫没起疑心,她反凑到近前,向刘春道:“刘春,你哪儿摔坏了?不要紧,摔伤了我们能给你治,你是有年岁的人,登在这么高的地方,本来是太险了,你哪儿受了伤?告诉我。”
刘春此时已经急得几乎晕过去,听了妙露的话,才安下心来。他想,怎么上面把自己挡住的那个道姑,她既没拿剑砍我,还把我带下平台,虽则被摔了一下,左半边身子胳膊腿疼痛异常,不过自己想逃走,竟被掩饰过去了。这个刘春也是豁出这条老命不想活了。此时的情形,分明是还要叫他活下去,蝼蚁尚且贪生,自己也不愿意死在这种万恶的地方。他知道上面那个道姑,无形中是救了自己,便赶忙地说道:“师父们,你们真是佛心人,其实我腿脚还够利落的,这一团雷火我也没试验过,力量太大了,震得我一晃身,栽了下来,还算神佛保佑,是顺着梯子滚下来的,如硬从上面摔下来,早把我摔烂了。”
此时里面一阵脚步声,沙婆子和先前来的那个道姑以及两个守门的全退出来了,还有妙云也跟出来了。把沙婆子和那个道姑送出去之后,妙云向妙露说道:“圣母已经问下来,这老花炮匠所做的东西,试验如何?东西可得赶紧预备,这就要用了。”妙露道:“大致还不差,可以用,只是他从上面摔了下来。”说话间妙露把这个刘春架起来,好在他伤势还不太重,左腿瘸了一点,妙露和妙云架着他,小翠也退下来跟随着,把这个刘春送回第四洞内。妙露向他嘱咐道:“回头给你送些药来,把摔伤处扎裹一下,雷火做的倒还可用,不过还有些硝烟气味,里面香料和得少些,你再多加上些就好了,不叫他嗅出一点火药的气味来才好哩。”刘春点头答应着,坐在床铺那里歇息,妙露、小翠全回转了内洞。
跟着圣母那里传下话来,叫小翠和沙玉娇随时督促刘春,叫他赶紧把所用的东西做好,要做出两份来,只要他不误事,好好地工作,不要难为他,更交给小翠一份治伤的药,告诉小翠要对这种人恩威并用,叫他遵照着圣母的命令,把所做的东西,早早地预备好。妙露更悄悄嘱咐小翠:“事情可很严重,原派守洞的人不成,他是一个极拙笨的东西,现在所用的雷火,用在一个极重要的地方,倘若他做的不得法,使用时露出痕迹来,关系着我们一心道的全局,你是圣母的心爱弟子,你要用尽方法,骗得那个刘春给我们效力,明白这个意思么?因为这种东西不是在我们洞中使用,不把这个刘春摆治好了,已经出手的东西,如若发生出错误来,就是把他碎尸万段也没有用了。兖州府的事情,就是我们成败的关头了,你明白这个意思么?妙昙虽是比你机警,可是性情急些,只有你性情柔和,能把这个刘春摆治好,因为他已经效力多日,这种东西做着很麻烦,我们用这种东西,得等天时的变化,哪一天对了机会,可就得使用,你要好好去做。”小翠答应着,立刻遵着妙露所吩咐的话去照办。
但是小翠对于这个花炮匠刘春,可不敢贸然有什么举动,因为这种事太危险,所以虽则奉命去监工,自己只从旁看着他做这些东西,倒是真按着妙露所指点的对刘春恩威并用,此外什么闲话也不敢多说一句。在没有十分把握下,她决不给自己再找杀身之祸,过了两三天,刘春把这份应用的东西完全做好了。不过这些东西不用时,绝不取走,仍然放在他这间石洞中,这也是他们狡诈的地方,这些危险物守在刘春的身边,倘若有个危险,也只能把他一人置之死地,把这间石洞毁了。这时天妃宫已经连续出事,可是他们应对得很快,手段也厉害。没隔几天,小翠听沙玉娇悄悄告诉她说,兖州府被官家抓了去的人,一点口供没招出来,这三个人全死在狱中,弄个死人口中没招对,并且死得又那么离奇,兖州府虽则手段厉害,也叫他们无可奈何。
这天忽然王太冲被捕进天妃洞内,小翠对这个人到了天妃洞,十分注意。她心里暗存一种希望,自己在这里日子多了,对于这班人的情形,知道得清楚了,这个天妃洞内,虽有这么多人,不管谁和谁在一处,彼此始终没有闲谈过,就像是在官府里的大官员面前当差一样,低声下气,说话全不敢放肆,彼此见面之下,不由地全把面色严肃起来。只有沙玉娇和自己是最近的人,又住在一处,还可以说几句私话,但是沙玉娇是一个恶辣狠毒的女人,小翠对她始终是防范着,只是明面上百般恭顺,尽力地哄着她。王太冲被囚禁之后,小翠明面上是什么话也不多问一句。沙玉娇反倒告诉她,此人被捕关系重大,现在还没查明他受何人主使而来,此人大约有一身极好的功夫,不过现在受伤很重,叫他逃,也不容易逃了,我们要暗中监视他的一切,要时时注意他的神色。
小翠听到沙玉娇这个话,自己也看出王太冲是一个久历江湖的风尘人物,这个人倘若能活下去,自己就有出头之日了。小翠怀着这种心念,越发地处处谨慎。现在天妃洞内其余的人,对于小翠全认为是圣母所喜爱的人,对她不再怀疑,也不再严厉地监视。只是那个沙玉娇对小翠还是始终注意着,这是因为她个人有亏心的事。小翠知道倘若不设法提醒这个王太冲,他非死在他们的惨刑之下不可,他们过去对付这样的人,哪有丝毫恻隐之心。她从沙玉娇口中略得口风,知道一定要逼迫王太冲写供状,便悄悄用一块束香的纸,写了几个字,并把身边收藏的沙婆子送给她的药,给了王太冲。王太冲这条命实在是多亏了这个意外的救星,小翠暗地示意,若不然非死在天妃洞不可了,就是身躯健壮,有一身功夫,终是血肉之躯,哪能禁得住他们惨无人道的手段。
小翠其实也很难举措,在严刑逼迫王太冲时,小翠全仗着机警,手底下一点形迹不露。她还是首先下手,用那整束的香火来烧王太冲,就仗着早把王太冲背后的那一面地方占了,她的香火虽是也烧在王太冲的背上,可是她临到香火往肉上搭时,手底下一拢,香火立刻火焰锐减,浓烟散出,只把香烟熏在王太冲的脊背上,可是也不敢过分地显露出来,不过她烧的地方只是在皮肤上,在明面上却显着她比谁对付王太冲都严厉。沙玉娇对小翠十分放心,把这个王太冲完全交付她监视。赶到王太冲写了那篇供状之后,他们一时间无法证明真假,尼山一带屡次有可疑的人出现,但是来人行踪诡秘,他们无法下手,这一来算是给王太冲留了活下去的时间,他们不处死他,为的是再抓进一个人来,那时从口供中就能证明王太冲所说的真假。并且当时兖州府的事也十分扎手,下手办得十分严厉,可是外面一点痕迹不露,并且他们所注意的人,多少天始终没离开兖州府,看情形好像已经放手,但是他们手段过分恶辣,穷凶极恶。
兖州府捕去的三个人,本是天妃宫的党羽,是自己人。但天妃宫绝不去救他们,这件事完全是由沙婆子率领几个得力的能手,他们竟在兖州府大狱中,把三个自己的党羽处死,这样可以杀人灭口了。这种事情真是出乎情理之外,不管你多么能办案,也会感觉扎手。因为派去的人行动极其严密,没有给官府留下一点迹象。他们还遣派了能手,只要官家有一点可疑的举动,全有人报告回来。这种情形,小翠在天妃洞中全知道了,感到越发地惊心,守在这里,真可以说是朝不保夕,不知哪时死。现在自己盼着有这么个引线,能够通过他把这群万恶不法的东西一网打尽。自己虽然死在这场事上,也值得了。她盘算了好几次,认为为个人复仇,为地方除害,成败在此一举了。知道自己身为恶党,这个王太冲能否信得过自己,实无把握,可是确信他不会害了自己,并且还有当年在江陵地方和他一面之识,这也是和这老武师容易接近的地方。
小翠暗等机会,在囚禁王太冲的石洞中,绝不敢有一点意外的举动,只有这个便溺的地方,是一个极好的所在,并且知道沙玉娇盘查了六七个时辰,已经很劳累地睡着了,别的人走过来,此处也能看到,小翠这才把自己一身经过拣着重要的事情,以及天妃洞内的情形,所有的人物,连这假称天妃圣母的柳云娘,以及自己所知道的一班人姓名,全说与了老武师王太冲。
王太冲听到小翠这一身的悲惨遭遇,深信不疑,到此才恍然大悟,莫怪这个天妃宫这么厉害,敢情把川广云贵一带绿林中出名的人物,全网罗到了这里,有这么大的组织,这么多厉害人物,这一方哪会不遭到涂炭?
三 传柬呼援
因为小翠述说自身经历耽搁的时候就不短了,小翠告诉王太冲道:“现在没有杀害你的意思,你可要尽力地留神,这班人全很厉害,尤其是我那个万恶的嫂嫂沙玉娇,她叫妙昙,在她面前你得十分注意,她专能察言观色,能从你脸上的神色,辨别出你怀着什么心意。你好好地盘算一下,从我所说的一身遭遇,也就知道我对他们安着什么心了。可是在天妃洞内,没有十分把握严密的打算,老师傅,你可休生妄念,我也学就了一身功夫,但是我自己知道,我没有力量救你。我也没有力量救我自己。现在你落在这个地方,你的这条老命握在他们手掌中,随时能叫你做洞里冤魂。现在天赐这种机会,我能遇到你,你能遇到我。我是相信你的,你究竟对我是不是信任,这是你的事,我们倘若能把力量合在一处,也必须有极有力量的外援,但是王老师,如果力量小了,那不过是多送几条命。你仔细想想,我也再仔细盘算一下,你赶紧回洞,幸而这半晌没有人来。从此时我告诉你,在囚禁你的石洞外面黑暗处,时时有人,只要我在那里监视,我必要叫你看见一些形迹,若是换了另一个人,我必用剑尖或是剑柄在石壁上碰一下,你自己要加倍留神,伤势虽则不疼了,还要装着点。”说到这,小翠不敢耽搁,赶紧把王太冲带回洞内。
王太冲回到洞中,自己真个竭力留神了,总是面向石壁躺着。因为听小翠说的情形,王太冲不敢不加倍地仔细了,事情是得好好地计划一下,不能一误再误,自己既然走错了步,陷身魔窟,这条老命能活到现在,已很侥幸了。但是个人一下手的打算是什么,抱定了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志愿,可是此时已然全看明了一切,她们的罪恶,在自己身上完全可以揭穿,只要能留得自己这条老命在,能够找机会逃出去,也就是这班恶党覆灭之时。可是事情太危险,太扎手了。想到魔窟中的一切人物,她们防范得严厉,实没有多大希望。王太冲想到自己眼前情形,对于逃出去的打算,真是一种妄想,绝不可能。现在外面唯一的救援,就是济南府的天龙八掌杨松,可是他毕竟不过师徒三人,力量也太弱,就让他知道自己已经身在危险中,他也只有疑心。并且现在的情形是这班妖党们,已在下手搜索他们,连他们自身都在危险中,哪是自己的救星?这种事可真是置身绝地,小翠已经明白告诉我,她没有法子救我逃出去,走不脱,就要立时死在她们手中。
此时王太冲得到小翠这么个意外救星,可是越发地给他加了罪孽,想不出方法能够逃出恶魔之手,所以王太冲在短短两天工夫,吃不下,喝不下,脸上十分难看,在他本身如同坐在针毡上一样。可是这一来倒好了,沙玉娇跟那个妙露来过两次,看到这种情形,反倒放了心。王太冲索性假装起坐行动全很费事,腿也始终装着瘸。在囚禁中,这种情形固然是好,不过这可真应了度日如年那句话。一连三天,小翠没有机会和王太冲细谈,王太冲经过仔细盘算,在小翠领着他出去走动时,冒险地向小翠提出,要和她说几句话。
当时小翠没有允许,大约又过了两天,小翠此时已经在洞中能分出昼夜来,找到一个清静的时候,把王太冲领了出来,仍然在那个便溺的小石洞中,小翠在外面一面监视着这个黑暗的夹道,一面向王太冲道:“老师傅,你打算得怎么样了?你可想出什么办法来了?”王太冲道:“现在想呼援求救,可没有人能够带出信去,并且能救我们的人,行踪严密,他和我所定的地方,现在是否已经挪移,也无把握。你不能设法出天妃洞,这种信息就无法传出去。可是你所说的那个花炮匠刘春,他还活着么?”小翠道:“现在还要用他,哪会叫他死了?”王太冲道:“你曾说过,他们预备极好的雷火,要往兖州府去使用,他们用了没有?”小翠道:“六七天的工夫没动,好像兖州府的事已消灭下去,他们不会再对付他们了。”王太冲道:“我看你说的不对,兖州府既然有人对天妃宫起了怀疑,并且曾经抓进过他们三个人去,官家有人注意到他们,绝不会放手的,恐怕兖州府有极厉害的人物,是智谋深算的人,用欲擒故纵的法子,先行放手,然后暗中调查他们的赃证,早晚必有举动。这班妖党这么厉害,他们也不会一点信息得不到,稍有风吹草动,他们必要再接再厉的下毒手。这个花炮匠刘春,可是我们覆灭这班妖党的唯一机会,小翠,话不用多说,好在他脱逃的情形,已落在你眼中,你又无形中救了他老命,你要赶紧地设法把这个人收入掌中,把我们一线生机放在他手内。”小翠道:“王老师,你这是糊涂话,能放他逃出去,我难道就不能脱身么?走不脱。”
王太冲道:“不是想放他走,我们要从他手中带出信去,他是巧匠,他能想法子,我们写出些呼援求救的字条,叫他把这种东西,做在雷火内。这班恶党使用这种东西,他们是非杀人不可。对于这个刘春,他们已经相信他这种手艺巧妙,只要他们是往兖州府下手,不管他们对付谁,他们是要先行把人弄死,然后仗着这种雷火来掩盖一切形迹。所去的人,必是在轻功提纵术上有极好的功夫。他们要做到丝毫不留形迹,雷火打出去后,必定要立时脱身,离开现场。我们求救的字条,要多预备些,只要这种信息传到当时出事地方的官家手内,我们就有逃得活命的指望了,不然是没有办法。”
小翠听到这番话,忙说道:“你想的这种办法,倒是很好,不过也危险太大,倘若败露,我们也就死无葬身之地了。”王太冲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死中求活。”小翠道:“事情可是毫无把握,倘若这种东西他们立时取用,我们可就完了。”王太冲道:“你我同是难中人,陷身恶魔之手,好歹的也要挣扎到最后一口气。因为这种事,他们也不是很容易就能下手的,得几种事凑在一处,像下手的地方,对付的人,最要紧的还要有一个天时的变化,没有大风雨不敢办,不是夜间,不能下手。你想这些情形,就给我们造成了机会。因为他们想动这个对头时,天气不给他使唤,一班恶魔们只仗着手段和狡诈,他没有呼风唤雨的能力。小翠,鼓起勇气来,放手去做,不必迟疑,看看我们两人是否还能走出地狱?你可要早早地想法子给我找一支笔,一块墨,用别的写不成,并且这种东西还得多,我们不能白费了事,你把那刘春收服了,谅他还有较好的方法。”小翠想了想也只能这么做,赶紧把王太冲带回洞去。
但是事情不像想得那么容易,很难下手。仗着小翠在天妃洞内,地位已经提高,她除去换班监视王太冲之外,还要不时地盘查着内八洞。小翠在这时也是有方法就得想了,因为她只能盘查,不能尽是在刘春那个石洞停留,而且她没奉到命令,天妃洞内的事,是不许多管的。可是内八洞除了两处往前面去的出口地方有人监视,常川的是换班守卫,这里面除了天妃圣母柳云娘身边两个贴近的女弟子外,其余的全是随时差派,在洞中值役。监视那个花炮匠刘春的两个女弟子,她们是分班守卫。现在小翠已经知道她们的称呼,一个叫妙霖,一个叫妙雾。这两人也是住在小翠和沙玉娇旁边的一个小石洞中,平时起居饮食就在这里,每班出去就是一整天,或是一整夜。这种差事是够累的,接班的人不到,不准移动。这天妃洞内,一切供应不缺,可是饮食所需,全是从内八洞外送进来,至于做饮食究竟在什么地方,小翠不知道,这不是她能到的地方。
小翠自己住的小石洞中,总放着一瓶煮开了的水,以便她们随时饮用,不用到外边去要。小翠一连两三次找不到机会和这个刘春说话,遂把妙霖、妙雾石洞中这个水瓶中的开水换了生水。住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平时一切享受,全很齐备,偶然间这两个女弟子一连喝了两天冷水,竟闹起腹泻来。小翠决心摆治她们,那个妙霖,尤其腹泻得厉害,沙玉娇脾气极不好,在她盘查时,万分地忍耐着,也不敢去麻烦她。小翠对她们虽则也是守着洞中规矩,没有话讲,可总是和缓的面色。小翠是安心找机会,哪会等不上?
果然,这次妙霖竟向小翠恳求,她要去走动,叫小翠替她看守一时。小翠找到这个机会,容她走开之后,从这坚固木门的方孔上往里看,看见这个老花炮匠刘春,正在用竹篾子扎着一个奇巧的莲花灯。小翠知道附近没有人,出内八洞的洞口,也相隔着好几丈远,遂向这个刘春低声招呼道:“刘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不能拉来世债,欠我的该还我了。”这个老花炮匠刘春,被掳劫到这里,受到许多次严刑,把他威胁住。叫他做的东西,只要他不尽心尽力地想法子,他们试验出来,立刻就是一场祸。他们叫他做出来的东西,有时也许真的带走了,到外面去装神弄鬼,作恶害人,有时候却带到别处去试验,看看刘春是否真心实意地效力。这样真真假假,把这个刘春摆治得对于他们的话真是唯命是从,为的是让自己少受些苦恼。
他在东昌府,是一个有名的花炮匠,家中积蓄了些田产,自己开着花炮作坊,一家六七口,连小孙儿都有了,他绝不会再到别处去卖这份手艺。在一个黑夜里,他竟被人掳劫走,到的什么地方全不知道,自己总盼着别做了外丧鬼,任凭吃多大苦,受多大罪,只要能够叫自己一家团圆,好歹的这条老命能死在家中。哪知道却被囚禁在天妃洞内,哪还有出去的希望。他也明白了这是一个万恶的魔窟,他们完全是要利用自己的手艺,在外面装神弄鬼,借着神道来作恶,可是刘春只能谨遵他们的命令,叫做什么便做什么,并且只要他们想出来的法子,自己就得设法弄成,不然就得受刑,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好容易盼到了试验雷火的机会,又发现了那个暗门,认为那是一个出路,他当时竟不计利害,想从那里闯出去,幸而遇到小翠,算是把他这条命留下了。刘春自知绝望,但是一个有年岁的人,他依然想念着自己的一家人,除了像囚犯那么监禁着,心想只要顺着他们的心意,给他们做些奇巧的东西,还不至于要自己的老命吧。
刘春经过那次试雷火没逃成之后,算是死了心。他也想着这种恶魔的地方,终归有覆灭的时候,将来或许还能逃出去,可这不过是自己一点妄想而已。此时他突然听得门边有人向他要账,他一抬头,借着屋中的灯光,已经辨别出小翠的面貌,自己能活到现在,也就仗着她当时把自己救了,并且最近常常地看到这个道姑,从门孔中向里张望,个人也知道这种地方,一句话说错了就是祸,所以也始终不敢开口招呼。
此时那个刘春赶忙地把手中花灯架子放下,惊喜交集地凑到门边,两眼流下泪来道:“这位师父,我给你叩头了,你能放我出去么,能够救我老头子,我刘春死在九泉,也忘不了你的好处。”小翠忙低声呵斥道:“刘春,你只要明白就好,我恐怕你这个老头子是个糊涂鬼,告诉你时间不能耽搁,没有工夫,我现在是向你讨债,你肯还债么?”刘春忙低声答道:“愿意还,可是我只有这条老命了。”小翠道:“你这条老命肯给我么?”刘春道:“多活了几天,全是师父你赐的,这里面居然还有知道可怜我的人,我死在你手中,倒也闭眼了。”小翠道:“机会难得,听我告诉你,详细的事,你也不用问,我也是难中人,一样地逃不出去,现在要借着你的力量,给外边带出信去,倘若能够把这件事做好了,不只是我们能逃得活命,你还积了大德,救了千万人。现在有一个人待救,他要写些字条,你能在他们使用的雷火中把它带出去吗?还要不露马脚,我告诉你他们使用的法子,你可以想办法。他们是必须在闹天气的时候,并且必须在夜晚。刘春,生死关头,你可要想法子呀!”
这个刘春听了小翠的话,两手不住地抓着头发,在思索。这时轻微的脚步声已经离得不远,小翠赶忙招呼:“退回去,还有机会和你说话。”这个刘春很着急,把嘴凑到木孔边道:“方法有,如果他们现在拿走,可就来不及了。”小翠道:“毁了重做。”底下的话可就不敢说了,那个妙霖已经回来,向小翠道谢,小翠只向她点点头,赶紧走开。这个刘春也早已退回到他的那个床铺上,依然去做他所绑扎的花灯架子。小翠一连两天生水兑熟水,把这两个女弟子可害苦了,两人挨着班地腹泻,小翠才能够从容和这个花炮匠刘春说话,并且悄悄把纸笔,给王太冲预备了。
这个刘春抽冷子告诉小翠,他已经把那个雷火球泼上水弄湿了,自己豁出一顿皮肉受苦,叫那个监守的女弟子去报告,说是这东西必须重制,求圣母慈悲他,他不是出于故意,是因为做出来的是预备马上用的,没想到放这么些天,石洞中潮湿,这种东西沾了潮气,就会减去威力,只好求圣母再破费些材料,他赶紧地做,绝不误事,并且上次做出来的,还带有硝烟气味,虽则从外面包扎一下,加了一层药物,终不如原来调配好的,用上时可以没有丝毫痕迹。这件事报上去,刘春并没有受到责罚,只把他申斥了一顿,催促他立时把雷火制好备用,要是误了大事,就把他火化了。
此时刘春是决心要做手脚,只是一味地恭顺哀求。他悄悄地告诉小翠,他已经计划好了,可以预备出十几个蚕豆大的纸团,他准保这种东西打出去不至于发觉,并且一定可以被人发现,任凭雨下得多大,水多深,毫无妨碍,十几个纸团,他完全用一种药制的黑纸,包成了几个小球,雷火一震动,响声发出,火光散出去,也不过是在火光中夹着几个黑点,任你目力多好,也不会看出的,只要使用雷火的人当时退走,这种东西,不管是官家,还是绅商富户,出事的人家发现了,不会不仔细看的。他说准保成功。
小翠听了很高兴,因为这个事绝不玄虚,她过去跑码头时,见过不少奇巧的花炮,只要打出的黑丸子不被烟火引着,一定会落到地上的。王太冲早已把一张张的纸条写好,折叠起来。纸条原本就不大,每张纸条折叠起来,也不过像一粒黄豆。虽说王太冲办这个事十分谨慎,十分严密,但也是提心吊胆,完全是生死关头。刘春做这种东西,本来在他手里不费事,况且这又是早已想出的方法,配合好的药物,经过屡次的试验,所以只用两天的工夫,就顺利完成。
四 妖婆失利
这个雷火球,摆在刘春的石洞中,这种事绝不是能逃得活命和有了活的希望,它简直如同刽子手手中锋利的钢刀一般,时时能够架到这几个人的项上。这种东西不用了,是前功尽弃,希望断绝。倘若他们在洞中再试验,那就爽快地早早一头碰死,别等着被他们发现火化了。即便真个把信息传出去,也如同绑在法场上等着挨刀一样,身在龙潭虎穴,谁知道外边怎么样,这是毫无把握的事。小翠也是那么提心吊胆,抽冷子得机会就警戒着花炮匠刘春,千万别露出神色来,要变着法子哄他们找活干,给他们制两个奇巧的灯,来掩饰自己的精神紧张。刘春也知道事太危险,自己更是一个粗人,所以谨遵着小翠的嘱咐,把这件事放开不想它,出主意叫他们去报告圣母,说他能做出各式各样奇巧的焰火来,这样他得以把精神贯注在这些事上。
幸而沙玉娇不常监视他,免去了许多危险。这天可盼到了时候,连续着天妃宫那边进来人报事,小翠也知道和沙婆子一同在天妃宫,一个装聋,一个装哑的也是江湖上一个出奇人物,天妃洞内称她为狄阿婆。这个老婆子轻易不到天妃洞来,此次竟来拜见这天妃圣母柳云娘。她进来时,正赶上小翠也在天妃圣母的洞中。这个狄阿婆进来之后,天妃圣母竟离开禅床,迎接出来好几步,对她很是恭敬。妙露更首先跪倒叩拜,也是行着大礼,小翠自然也随着叩头了。
那柳云娘竟不敢再坐那个禅床,和这个狄阿婆对面落座后,就叫这几个女弟子立刻退出洞去。小翠和妙露等一齐退出洞外,这个狄阿婆耽搁了很大的工夫。小翠等因为是奉圣母呼唤而来的,所以不敢离开,全肃然侍立在洞外等候着。果然天妃圣母柳云娘唤道:“你们进来!”小翠等跟着走进洞中,柳云娘吩咐小翠把刘春制的雷火取来。小翠知道自己的命运这是到最后了,答应着赶紧地到了第四个洞室,叫守门的把门开了,小翠向刘春道:“现在奉圣母谕,取你所做的雷火应用,刘春,你在洞中效力多时,此次的事很重要,圣母原是十分慈悲你,这次所制的东西可要完全能应用,不要误事,你的死活可就全在这三个神雷一团烈火上了。”刘春把布袋赶紧捧过来,交给小翠道:“请师父们只管回复圣母,我刘春还盼望着圣母慈悲我,叫我一家早早地团聚,我焉敢不尽心尽力地在圣母驾前效力,师父只管放心。”把这个布兜子交给了小翠,刘春更把头微点了点,那情形是叫小翠放心,决无差错,他是有把握的。
小翠把这个布兜子送到圣母的洞中,轻轻地放在茶几上,狄阿婆见小翠对她恭谨异常,便仔细看了看小翠的面貌,向小翠道:“你就叫妙月?”小翠赶忙答了声:“是。”狄阿婆又问:“你今年十几岁了?”小翠道:“弟子十九岁。”狄阿婆一笑向柳云娘道:“圣母,这孩子长得好体面,看着只像十五六岁的,她和那妙珠好像亲姐妹。”柳云娘答道:“这孩子也是与我有缘,我从一见她,就喜爱她,虽则犯了几次过,但是她很能记住教训。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无家无业,无投无奔,我能不为她后半生打算么?”狄阿婆又看了小翠一眼,却向柳云娘道:“这次的事是双管齐下,我得把妙珠、妙慧带出去走一遭。”天妃圣母柳云娘皱了皱眉道:“阿婆,带她两个去好么?我始终没叫她们离开过天妃宫附近。”狄阿婆冷笑一声道:“难道随我老婆子出去,你还不放心么?这几个孩子错一步都不敢走,她们敢生异心,落个粉身碎骨?这样伶俐的孩子是不会做那糊涂事的。”
柳云娘对于这个狄阿婆,颇有些敬畏,似乎对于她的话不能不听,遂点点头道:“事情是任凭阿婆去处理,有老前辈担当一切,我还有什么不放心,不过这叫你太辛苦了。”狄阿婆立刻站起告辞,天妃圣母柳云娘直送到洞门口才退回来,仍坐在禅床那里,对小翠等指示了几件应做的事,吩咐完之后,却单独地向小翠说道:“妙月,你这真是福缘深厚,我从一看到你就喜爱你,道祖也对你慈悲,现在阿婆又这么夸奖你,妙月,你要好好地当差,将来你自有极大的好处,随我多少年的人,轻易得不到这位老婆婆的夸奖。”小翠赶忙向这位圣母拜谢,圣母摆手叫她们退出来,各自分头去办理各人的事,小翠乘隙把那雷火球已经取出去用的事,告诉了王太冲。
王太冲此时没有丝毫高兴,他提心吊胆地悬念着这件事。小翠也不敢随便多说话,赶紧地走开。这两天真是度日如年,外面不进来人,里边得不到信息。一连等了两天的工夫,这天深夜,那个狄阿婆回来了。她进得洞来,脸上的神色十分难看,不像那天来的时候那么和颜悦色,连圣母柳云娘,都十分注意她的面色。
狄阿婆身上的衣服还是湿淋淋的,她如从天妃宫中来,怎会没更换,这分明是外面下着雨,她从雨地里赶回来。小翠也随侍在圣母洞中,看到狄阿婆的神色,几乎吓晕了,她担心事情已经败露。好在此时全站得很远,妙露、沙玉娇、妙云全在旁边一同站着,都注意着这位狄阿婆和圣母的神色,小翠的心,好像跳到嗓子眼儿了。
幸而这时圣母柳云娘首先问狄阿婆道:“阿婆,你这趟辛苦了。怎么,事情不顺手么,阿婆为什么这么发怒?”狄阿婆道:“事情十分顺手,天气也称心如愿,但是因为我多加了些小心,因为我注意到一个人,恐怕她们露了行迹,叫她两人先行分路退出,不在一道走,焉想到这个该死的小娼妇,竟敢乘机潜逃,这不是把我老婆子气死么!”柳云娘听到这个话也是变颜变色,哦了一声道:“哪一个?”狄阿婆道:“就是那小娼妇妙珠。”柳云娘道:“万恶的东西,她敢和我生异心,阿婆,怎的竟容她逃出手去?”狄阿婆嗐了一声道:“此次的事,也就仗着人多,布置得好,不然下手恐怕非失败不可。处置了那个东西,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巧合,府衙中那个最厉害的人物竟也赶到。我们是双管齐下,同时动手。我在府台的内宅,做了手脚,已经警戒了那个赃官和他那个太太。我只照顾着当时怕我们的人退得不干净留了痕迹,万没想到,她竟有这么大的胆量,敢从我老婆子手中逃出去。她也不过是再活上三天两日,我不把她追回来,我狄阿婆就枉在江湖上闯这一辈子了。”
柳云娘皱着眉头道:“这个东西,她敢这么做,难道有人勾引她们么?她不是不晓得我们的厉害,她不要再卖了我们?”狄阿婆此时一声怪笑,这种笑声真怕人,声若枭鸣,笑声一敛,目露凶光,向柳云娘道:“我还盼她这样做,谅她还不敢,这个东西定然是远走天涯,哪儿远往哪儿逃,但是走到天边我也得把她追回来,我已经派人缀下去了,早晚会把她抓回来碎尸万段,要一刀一刀地割着问她,她太藐视我了。”柳云娘虽则也十分愤怒,但是不敢过分地发抱怨的话,何况兖州府的事办得很好,一点破绽没露,也就略微地安了心。她跟着向狄阿婆道:“阿婆,她在妙清身边是一个重要的人,在天妃宫更和当地一班善男信女们不时地相见。突然失踪,固然是有话可说,但我们对于天妃宫的一切处置,从来是不向外人说出一字的,可是最怕的是外面的人起了猜疑,所以我们尤其是不能变更已往的情形,无故地向善男信女们告诉这个女弟子已被派离山,这种情形不大好。”
小翠略微地安了心,她知道不是自己的事发作了。此时狄阿婆扭过头看了看小翠,一点手道:“妙月,你过来。”小翠赶忙到了近前,俯身施礼。此时虽然心神已稳定下来,可是依然不敢正眼看这个老婆子。狄阿婆自言自语地道:“很像,很像。”遂向柳云娘道:“叫妙月暂时代替妙珠,好在我们的人,不常和一班善男信女们说话,有妙清主持着,叫她少和最熟的人接近,这就不容易被他们看出来。这两人的面貌太像了,这种装束尤其不易辨别,我看这样免得我们自身先露出马脚来。”柳云娘说了一句道:“叫她去好么?”狄阿婆把面色一沉道:“只有她年貌全和她一样,不叫她去,叫谁去?圣母,你不要认为我办错了事,我不会一误再误,你知道我这个阿婆的性情,从来不服人,不认头,并不是我错看了人,是她死期到了,催命符追得她这么去做。四十余年来,凡是在我面前敢和我为难的,你数一数,有几个能逃得活命的,还没有吧?并且还有沙老婆婆照顾她,我看我狄阿婆是否会办一件大错的事。”
柳云娘对于她似乎说什么就得答应什么,不敢违背,忙含笑说道:“无论什么事,我对阿婆没有怀疑,没有不放心,诚如阿婆所说,妙珠是死期催的,她等不得了,我们若没有力量报应她,也太对不起自己了。阿婆,这件事还是先不要叫道祖知道,我们门下全是忠实的弟子,别因为她毁了别人,我居心何忍。”狄阿婆冷笑一声道:“只有你身上的事,能够这么怕狼怕虎,我不懂得这些个,好在是我栽跟头的事,阿婆不会摆在髹上当作贴金,我不出口说,谁敢道一字。就这样吧,我要立即把她带走。”
小翠此时听得明白,又惊又喜,惊的是这个狄阿婆比沙婆子、沙玉娇和那冒充圣母的柳云娘还厉害,听她的口风,就知是狠心辣手的人物,随在她身边危险会更多。但是能叫自己入天妃宫,这可是万想不到的机会,任凭如何危险,总比在这个魔窟中容易想办法。这时只听柳云娘在呼唤自己,小翠赶紧来到近前,双膝跪倒,说道:“圣母,有什么指示?弟子恭听训示。”柳云娘道:“我前天告诉你,你的福缘深厚,一点不差,阿婆是格外的慈悲你,提拔你,不过我尚不知这是你的福,还是你的祸。妙月,你在我洞中当差多时,明中暗中,我考查你多次,你很能忠诚效力。我一心道是如何的情形,你大致也明白,不用我向你细说,完全是为了成全你们的后半生的福分。可是顺我者生,逆我者死,这是我的最重要信条。现在把你带到天妃宫当差,妙清大师是你见过的人,全是熟人,妙月,你很年轻,很聪明,我和道祖以及阿婆虽非陆地神仙,但是掌握着生死贫富的大权,你只要好好地在我坛下效力,不用多久,就叫你们另到一个地方,一生享用不尽。但是你若敢生异心,那可是你自甘堕落,定然落个挫骨扬灰,死了连葬身之地都没有。这种情形谅你能相信。妙月,我盼望你始终做我忠实的弟子,这就是你自身的福了,别的话我也不多嘱咐你,这里你是能常来的,什么不用带,随阿婆去吧。”
小翠虽然知道她这是严厉的威胁,以她的力量看来,也是实情。不过自己这个人恐怕也不是她所能料到的。她赶紧叩头说道:“谢圣母的教训,弟子也不用再表白心迹,只有一步一步地往前做,圣母和阿婆定能多慈悲我,这是我敢自信的。”叩完头站起,又向这个狄阿婆叩头,谢她提拔之恩。狄阿婆点头答礼,说道:“好个聪明的孩子,你真能讲话,你的话说得不多,却能够把你一片赤诚摆在我们面前,很好,我是不喜欢说话的,花言巧语,没有好东西,现在我告诉你,我和沙老婆婆,一个是天聋,一个是地哑,她是耳聋,我在天妃宫是不开口,只有可以开口时,才许你们向我请示,这种情形你明白么?需要牢牢记住,不要弄错了。”这件事,小翠早知道了,忙答应道:“阿婆放心,不会弄错。”狄阿婆点点头,向小翠道:“那么咱们这就走吧。”
小翠心里很着急,虽然她们已经说过,天妃洞这里还一样叫自己进来,但是也得有命令,此时自己这一走,可怜那老武师王太冲,他不要活活急死么?自己赶紧把心神稳定一下,满脸带着笑容,两眼带着乞怜神色,到了阿婆身边低声说道:“阿婆慈悲我,稍等一下,可以么?我略微收拾一下身上就来,我是初次入天妃宫,太不方便了。”说着话,小翠不知她答应不答应,脸涨得红红的。这个狄阿婆竟是扑哧一笑道:“女人家不管你是怎样,自命女英雄也好,这些麻烦事,总是不能避免,去,快快回来。”在天妃洞内差不多每个人自顶至踵,全被里边的人监视检点过,所以绝没有别的疑心,尤其是这一班女流,不管多么凶狠刁狡,对女人身上这些事,绝不能再限制,否则也太不近人情了。
狄阿婆这一误会倒好了,认为小翠正赶上女人每月的麻烦事,焉能不答应她去收拾一下。小翠很高兴,自己是没有什么耽搁的,她赶紧回到自己洞内,把个人的几件衣服,胡乱地包起来,并且把身上故意地收拾一下,这是在虎狼群里,不能不处处防备,假事也要把它作真了。这时恰巧沙玉娇没在,小翠打定主意,找得到她找不到她不管,反正现在是给了自己机会,赶忙来到王太冲囚禁的石洞夹道内,低声呼唤:“师兄在这里么?”赶到了洞门边,一口剑已经摆在自己面前,小翠赶紧用铁蚨向剑上搭了一下,借着洞里边的微光,已经看出守在这里的正是沙玉娇。
小翠可不敢往洞里走,这种地方是不许随便说话的,有什么事也得附耳低声,此时她却故意地违反这种规矩,作为情不自禁地拉住沙玉娇道:“师兄,蒙阿婆的慈悲,带我入天妃宫当差,我恐怕师兄你挂念我,不知道我走了,我赶来告诉一声,这里师兄替我多辛苦吧,阿婆等待,我不敢耽搁了。”沙玉娇忙摇着小翠的臂道:“师弟,你怎么喜欢得得意忘形了,声音放低些,这是犯规矩的,你能到天妃宫真是想不到的事,你可要好好地当差,不要自取杀身之祸才好。”小翠道:“师兄,我不怕,有我们阿娘在身边,什么事全能指点我的,师兄,我不敢耽搁了,咱们再见了。”小翠匆匆走开。
五 乔装香客
沙玉娇对于小翠的走,十分不满意,但是这里的事,她还没有力量能阻止,并且小翠是当即就走也不容她想法破坏,她更不敢离开这里。小翠赶紧来到洞中,跪在那里,捧着自己的一个小包裹和圣母从前所赐的一口剑,说道:“两件随身更换的小衣服、一口剑,可准许弟子带去么?”狄阿婆站起,天妃圣母也点点头,这个狄阿婆遂立刻带着小翠,退出圣母洞,一直地够奔前面的那个洞门。到这里交了铁蚨,守门的立刻向外面递出暗号,跟着这个转盘的木门转动起来,小翠随着狄阿婆离开了这个万恶的魔窟。
身形转出来,两人却已到了一个大神龛中,此时神龛的左右侧两个黑衣壮汉,各持利器,守在神龛两旁,狄阿婆把一枚铁蚨向他们兵刃上轻敲了一下,这两人立刻身形退去,不知隐藏到哪里去了,眼前围着这个神龛的,是一层黄幕,整整地把神案包围。狄阿婆先从神龛里走出来,轻轻一纵,已经到了神龛下。小翠十分仔细地紧随在她的身后,也跳了下来。神龛下面全铺着很厚的绒毡,两人的行动,一点声息没有。狄阿婆从这神龛的左侧,把这层黄幕撩起,从里面出来,小翠看到四周还有一个极大的黄绸子帐幕,脚下是一个三尺高的高台,这正是天妃殿的乩坛所在。
这里面没有别的灯火,只有当中一盏琉璃神灯,放着暗淡的光。从这个神坛上下来,到了神坛前木台的旁边,狄阿婆从一个长方的小桌上抓起一个小木槌,把上面摆着的一支古铜钟敲了一下,声音极其低微,前面的黄色巨幕立即分开。走出神坛,小翠见这里是一个高大的佛殿,里面除去黄幕内那盏琉璃灯,四下里阴沉沉黑暗暗,迎面的格扇,正被掩蔽着。狄阿婆却不走当中这个门,而是从佛坛前一直地到了东边最后的一扇格扇,轻轻地把格扇拉开,又回手扯了一下小翠的衣袖,示意她快着走。狄阿婆身形一闪,已到了外面,她的身躯那么轻灵巧快,小翠也赶紧地加着小心留着神,不叫剑柄碰在格扇上。
到了外面,往格扇外一迈步,狄阿婆已经把小翠一手抓住,往墙角边一推,叫她贴在那里,很快地把那扇格扇门掩蔽好。狄阿婆紧贴在殿角这里,略停了一下,似乎是向四外看了看。此时小翠也在努力辨别着眼前,可是天阴如墨,一阵阵的雨星子仍然飞到房檐子下,落在小翠的脸上。这是一个很大的院落,静悄悄的,看不到人迹。狄阿婆此时抓住小翠的一只手,拉着她从殿角转过来,沿山墙这边一阵紧走,很快到了这座大殿东边的一段矮墙下。狄阿婆带着小翠,在离着门边还有五六尺远的地方,口中低声说了一个“天”字,墙的偏南边黑影下陡现一人。一身黑色的衣衫,辨不清他的面貌,只看到他手中提着锋利的兵刃,似乎在向狄阿婆行礼,可是口中并不发话。他跟着转到一个小门边,把上面的门环轻轻地连敲了三次,每次的响声数目不同。小翠是初入此处,自己只有提心吊胆,知道这种地方,也是十分险恶,处处都有人在把守。接着这个人往旁退去了。
里面门开处,现出灯光,一盏油纸的灯,高举着照了一下,小翠已经看到,出来的是一个年轻道姑。她身形往旁一闪,向阿婆行着礼,让开路。狄阿婆带着小翠走进里面,她跟着把门关闭,在头里执灯引路,穿行在当中一条甬路上。路两边有许多花木,这个地方十分幽雅,出来没有多远,也不过五六丈,一排东房,建筑得十分幽雅,有五间长,前面全有走廊,走廊内的窗上,一处处全是百古形,有的作蕉叶形,有的作梅花形,有的作半月形,式样很古雅,一排足有十几个这样的窗户。当中是一个冰纹形的风门。这个道姑到了走廊下,把那只油纸灯笼放在走廊内,他却在走廊下把一个云板轻敲了六下,声音极低,立刻把这个风门拉开,狄阿婆带着小翠走了进去。
小翠进得屋来,自己因为是从小随着老爹爹流浪江湖,像这种古雅高贵的布置,从来没看见过。这屋中的一几一案,每件陈设,全是那么古雅高贵。迎面一座神案,也没有像别处的那种布置和摆设,只有一只古铜炉,一部经卷,一个木鱼,一个黄缎子拜垫,墙上悬着一位南海观世音的画像。往北边望去,那一带灯光暗淡。这个屋子很长,靠里边出去两丈,有黄幕隔开,此时这个道姑把黄幕撩起,从里面走出一人。小翠在烛光下,看到正是自己见过的天妃圣母最得意的弟子邓五姑,也就是妙清大师。她现在掌着天妃宫的大权。她这一身装束,还是那么雅淡庄严,再衬着她那一副俊秀的面貌,真叫人不敢相信她们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是吸尽黎民百姓血液的恶鬼。
此时她走出来,小翠赶紧地跪倒行礼。狄阿婆却不行礼,那妙清大师反而很谦恭地请狄阿婆落座。小翠叩拜过,这妙清大师向狄阿婆道:“阿婆,圣母竟爽快地答应了,可是现在追赶妙珠的人尚没回来,不知道事情如何?”狄阿婆哼了一声道:“五儿,这件事用不着你管了,天涯海角,她终会回来,我老婆子身上的衣服还湿淋淋的,我得歇息去了,妙月这孩子,你要好好地教训她,我认为是个有出息的门下。”妙清也是很恭敬地答应着。这个狄阿婆立刻走了出去。妙清大师向小翠道:“妙月,此番阿婆这么提拔你,叫你到天妃宫来当差,你一切事要多多地谨慎,好好地效力,我们所有坛下弟子的法名,无分师徒,全是一样,这是我们道坛下独有的规矩。”更指着身旁这个道姑道:“这是你妙真师兄,一切事自有她交派你。你才来这里,一切规矩全不熟悉,慢慢地就会知道了,现在先派你每天随同收拾我这丹房,出去时有师兄指点你,到各殿上香。现在这天妃宫内,十方的施主、护法的善士很多,你还不能接近他们,不准你和任何人交接一语。我这天妃宫,是有分寸之地,任何人不准妄自行动,好在你已是得圣母慈悲过的人,天妃宫护法的人很多,你倘若不遵守坛规,妄自行动,那时你取了杀身之祸是无法挽回的。好在你在天妃洞已经多时,一切行动大同小异,谨慎些就是了。”说到这,那个妙真师兄已经把小翠的包裹和剑全接过去,先把小翠的东西拿出去,跟着又回来,把小翠领出来。
从这丹房旁边转过去,往北单有一个小门,小门外有一排房屋,这就是住的地方,十分干净,每人一间极精致的屋子,把小翠就安置在这里。小翠在天妃洞已经待了很久,这天妃宫虽不是那么严密,可是她们的手段绝不会差了,实在是多一步不能走,处处必受人监视,小翠丝毫不敢放肆,不论什么地方,决不多看一眼,多走一步。到了第二天,天一亮,小翠竟流下泪来,但是赶紧把眼泪擦去,自己已经多少日来没见天日,这次可真看到白天了。
天虽然还阴着,雨已经住了,梳洗之后,随着那个妙真师兄和另外两个一个叫妙玄、一个叫妙慧的见过之后,按着妙真所指示的去操作。在中午左右,更能够随着妙清大师到天妃殿去上香。不过前面和后面的天妃楼,还没有到过。沙婆子也来看过小翠,不过嘱咐她几句,更告诉她沙婆子和狄阿婆明面上在天妃宫的身份,叫小翠要十分注意。小翠来到这里三四天之后,已经看到这天妃宫的大致情形,这里在明面上看是一个佛门善地,并且里面的人也不多,可是实际情形绝不是这样,不要说一到夜晚寸步难行,走到哪里没递过暗令子去,立刻受到阻挡,就是白天凡是这妙清大师和妙真妙玄妙慧眼睛看不到的地方,不知道什么地方,隐藏着人,一样地不准你多走一步。尤其是这里下手越发毒辣,最可怕的是沙婆子、狄阿婆,这两个人你也不知道她们在什么地方出现,随时随地会出其不意地到了你的身边,可是遇到一处,没有话说,也没有事交接。
小翠时时警戒自己要谨慎小心,一点不得大意。殷勤伺候着妙清大师,对三个师兄也恭顺异常。这样显得这天妃宫内,安安静静。有时候有几位大善士到天妃宫来,妙清大师轻易不叫小翠随在身边,有时在天妃殿摆起大坛来,为那乡绅富户做道场,小翠根本就不会念什么经,不过眼前的知道一些,可是也得随着师兄等的动作去骗人。
小翠来到天妃宫,自己眼中虽然有了脱身的机会,但那个神雷带出的信息,到现在一点也没有发作起来,这可怎么好?小翠虽则心中着急,自己是盼望着能够离开天妃洞那个地狱,就有希望了,但是真个的出乎意料地来到天妃宫,眼中看到周围的情形,又感到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么容易了。虽则能看到附近一班进香的善男信女们,但漫说不能随便和他们接近,就是和他们接近了又该怎样,恐怕事没办成,先落个惨死,那是必然的事。这班恶魔的力量实不可轻视了,恐怕个人连个天妃宫都未离开就得把命送掉。
在这种情况下,小翠实没有一点办法,只好忍着痛提着精神来应付他们。这天正是初一,是一个烧香的日子,山上烧香的善男信女们很多,妙清大师指点着这四个女弟子,早早地布置一切,小翠却始终随在妙清大师的身边,不叫她走开。妙清大师今天不断会见富绅巨商等体面的人。这一天大家忙得很累,可是天妃宫的收入也很可观。
天快黑了,香客们凡是远路的早已回去。稍微清静下来,妙清大师带着小翠从天妃殿出来,转向后面,她是要回丹房歇息一下。刚走出这天妃殿后,往旁边的跨院转来,忽听得殿那边一片喧哗,人声嘈杂,妙清大师向小翠道:“妙月,你到殿角那边看一下子,不必出去,是什么事。”妙清大师说这个话时,镇定异常。小翠答应着赶紧转身,紧走到殿角那里,登在月台边上,往那边看了一下,跟着便有女弟子妙慧也从殿前过来,向小翠打招呼道:“大师回了丹房么?”小翠忙答道:“还没有回去,就在那边,叫我查问一下是什么事。”妙慧道:“容我去报告一声,没有什么要紧。”小翠只得跟着妙慧赶紧转回来。
妙慧到了妙清大师面前报告道:“跟师父回报,现在大殿那里有两个香客,是外乡人,已经问过是父女两人,这姑娘烧香之后,突然晕厥在那里,摔倒时很险,差一点没倒在神案前的大炉槽内。这姑娘四肢冰凉,我们不敢做主,是不是赶紧招呼外面管杂役的把她搭出去?不要死在我们天妃宫内。”妙清大师皱了皱眉道:“有这等事?妙慧,这样事,你总得少讲,一个佛门善地中,只准尽力做善事。我去看看。”妙清大师遂带着妙慧、妙月一同来到天妃殿。
这时天妃殿殿门口还围着许多香客,妙清大师站在这里,她对这些人,全是十分注意,上下不住地看着。小翠此时发现狄阿婆、沙婆子一个站在殿角,一个立在月台下,妙清大师向妙慧道:“谁在殿中?”妙慧道:“大师兄在这里,妙玄师兄到后面去了。”妙清大师道:“你去传我的话,现在天色不早,已到了闭山门的时候,请香客们退去,告诉他们,天妃宫的规矩,必须遵守,倘若违犯,定要获罪,善男信女们全是圣母慈悲保护的人,他们定能谨遵天妃宫的坛戒,有特别事情的,叫他们只管来,可是得叫他们到西边客堂等待。”妙慧答应着赶紧走到天妃殿内,高声地把妙清大师的话说了一番,这班烧香还愿的人,他们还是真听话。这些人早被这天妃宫天妃圣母的灵迹震慑住,所以妙清大师不论指示什么,他们全是敬谨遵从,这也足见天妃宫的威力,大家立即纷纷退去。
妙清大师这才带着妙月走进天妃殿中,一进殿门,只见这里站着一个乡下人,年纪也就在五旬以上,黑紫的一张脸,两道重眉毛,穿件蓝布长衫,黄铜纽子,下面是灰布中身,白布袜子,山东实纳帮靸鞋,手里提着一个包裹和一顶帽子,唉声叹气,一副焦急的神色。看这个人的穿着打扮,像个乡下富厚之家。地上直挺挺躺着一个姑娘。妙清大师来到近前,这个老者竟张皇失措地跪下,不住地向妙清大师拜着道:“求你看在佛菩萨的面上,救救我这个女儿吧。”妙清大师仔细把这人看了两眼,不搭理他,只向他一挥手。妙真在一旁也说道:“老头儿,不要这样,有话站起来说,究竟你这女儿是什么病,她怎会来到这里,这不是怪事么?”
此时妙清大师到了这姑娘近前,伸手把她的腕子抓住,这个妙清大师这一手很厉害,不管你是得了什么危险暴病,她的疑心是时时防备着。她抓到这个姑娘的手腕子,手腕子倒真的是凉的。她暗中用力,给了姑娘一下,这一掌抓得很厉害,可是她的力量用上,姑娘连动也没动,妙清大师不禁倒吸了口气,做出一副慈祥的面色,把这姑娘的衣服掀起,把手探进她的胸前摸了摸,向身旁站着的大弟子妙真说道:“不必张皇,这个人死不了。”又把这姑娘的右手摸了摸,立刻直起身来,向这个老者道:“善士,你姓什么?是哪里的人?”这个老者道:“我姓周,是济南府的,单名一个孝字,这是我的女儿,她小名淑梅,爷儿两个诚心诚意到天妃宫进香求顺的。求师父们可怜我父女,赶紧救救她吧!这孩子说来也可怜,她从七八岁上,就得了这么个病,只要一犯起来,一死过去,就是一两个时辰,好在她这是旧病,不会要了命,不过这个病一发作,就见不得风,得找个地方躲一下,容她缓过来,慢慢地就会好了。”妙清大师道:“周施主,这是佛门善地,全是十方善士布施来的,这个地方固然是不能见死不救,但是施主你得想想,我们不能担这种沉重,倘有危险,叫我们如何交代?”
六 舍身卧底
这老者竟跪下道:“我们若不是听到天妃宫的灵异,圣母的法力无边,我们绝不会跑这么远的路赶到这里。小老儿在大师面前,不敢说假话,此次来,这多一半还是我这个丫头的主意,她非到这里进香不可,求师父们无论如何也得救她。她的情形看着虽是很险,可是我知道她一定能缓得过来,我更相信,有圣母的保护,一定能叫她好了的。小老儿情愿在圣母面前多烧些香,多尽些心愿。”妙清大师道:“你住在哪里?”这个周孝道:“小老儿住在城里店房中。”妙清大师道:“既然是没有危险,我可以给你找一乘轿子,把她送回店去。”这个老者道:“师父,你可千万别那么做,那一来她绝不会活下去,求你还是快着点,把她安置个没风的地方,小老儿年过半百,只剩了这么个苦命的丫头,求你多慈悲吧!”妙清大师皱了皱眉头,遂向妙真、妙慧道:“你们把她慢慢扶起来,我们身在一心道下的人,哪能不多做点功德事?”又招呼小翠道:“妙月,赶紧点香,我给她求一下圣母的慈悲。”
小翠到神案前,拿起一束香来燃着,妙清大师此时便叫妙真、妙慧慢慢地把姑娘扶起来,悄悄地示意她们,慢慢地给这个姑娘疏散穴道。这个妙清大师邓五姑,是柳云娘一手教出来的徒弟,不只功夫好,她还深悉穴道,虽则没有点穴术的功夫,可是内中道理全明白。所以妙真立刻动手,叫妙慧扶着这个叫周淑梅的姑娘,把这穴道全给她按着部位推动。此时妙清大师上香叩拜,你看她真是虔诚祈祷,口中不住地祝念着,赶到转过身来,便站在这个周淑梅的面前,好像是在行法的情形,此时这个姑娘也竟微微地呻吟出来,但仍然是昏昏沉沉,没有十分清醒。
老头子周孝急得在面前不住地唉声叹气,妙清大师看到这情形,认为不收留这个姑娘,有些过分的不近人情,一班香客们虽已离开眼前,但里面出了这个事,他们未必走得净。自己若是过分严苛,不留这个姑娘养病,定遭物议,遂向妙真妙慧道:“你们把这姑娘搭到客堂那边,吩咐聋婆哑婆,叫她们赶紧搭一个床铺,好叫这姑娘暂时歇息。”妙清大师看着她们把这个姑娘搭起,由天妃殿中出来,奔了大殿的西边,转过月洞门,这里有一排房屋,就是客堂,也是接待有眷属进香的士绅之所。
妙真妙慧把这姑娘搭进屋中,先放在椅子上,妙清大师也跟着过来。那两个老婆婆已经被呼唤来,妙真向她二人指点着,示意她们在后墙这边安放床铺。这两个老婆婆很是恭敬,连连点着头。她们是一个聋,一个哑,但操作起来却有力气。跟着把板铺搭好,上面又铺了席子,遂把姑娘放到床铺上。
此时姑娘呼气比较着大了,只是低声呻吟,眼皮屡次要睁,好像没有力量。这一耽搁,时候已经不早,天已经黑下来,妙清大师因为这老头子还跟在身边,立刻转身来向这老头子周孝道:“周施主,这个姑娘可曾许配人家?你家中还有什么人?你能这么远地到尼山进香求顺,似乎不是什么贫寒人家,为什么从城里到这边来,也没有雇车,也没有坐轿,你也太俭朴了。天已经黑下来了,周施主你也知道,我天妃宫是从来不容留男人在这里的。前殿一带你虽也看见有几个帮着做粗笨事的杂役们,他们全是近山一带的老住户,在天妃宫效力,只要天一黑,立刻离开这里。我若是非叫你把女儿带走,我也不忍,好在我上香之后已得到圣母的默示,这个姑娘前生罪孽太深,要有三灾八难折磨她,但是还不会有危险,先前我没看清她的来历,所以没肯留她。周施主,你还是赶紧回店吧。你是一个异乡人,更是一个佛门的信徒,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这天妃宫自从圣母降临之后,已经净了山,附近数十里内,早干干净净,无论是何人,不是得圣母的允许,不得在这一带停留,你只有赶紧回去,免得受到圣母的谴责,那可就后悔不及。你可以明天再来看看她,只要好了,再把她接去。”老头子周孝听了,真是感恩不尽,不住地作揖道谢,又凑在灯下,把他那个包裹放在桌上。这个包裹系得很紧很结实,费了半天事才解开,从里面掏了半晌,才掏出一个纸包。
纸是打开一层又一层,最后一层纸打开后,里面是一包散碎的银两,没有超过一两重的,他捧着这包银子,很郑重地向妙清大师道:“大师,这是小老儿私下积蓄的散碎银子,已经好几年的工夫才存了这点数目,请大师收起,我们父女在圣母前供养,求圣母多慈悲我们就好了。”妙清大师微微一笑,皱了皱眉头:“你这个人很诚实,周施主,你怎么说私下积蓄,难道还有父母管着你么?”周孝带着不自然地笑了一下道:“没有,没有,小老儿父母早去世了,现在除了妻女之外,更没有他人,我的话说得不大明白,是我零用的钱存起来,不知不觉地积了十几两。”妙清大师摆摆手道:“你赶紧收起,你看这天妃宫雕梁画栋,现在已成了山东省最大的庙宇,这全是十方善士施舍的。你布施这笔钱,是为你自身求福,倒是可以接受,无奈现在你女儿刚受到我们一点慈悲,你便取出钱来布施,我们这个庙岂不是成了指佛吃饭赖佛穿衣的一流?周施主,恕我不留你,请吧。”这个妙清大师毫不客气,下了逐客令。
这个老头子周孝很惭愧地把这包银子包起,仍然放入包裹内,系好了,走到床铺前,连着招呼了两声:“淑梅。”这姑娘并没答出来,这个老头子用衣袖向眼角拭了拭,自言自语道:“不是冤家不聚头,丫头,你真是我的磨难,跑到这种地方给我惹事。”连连叹息着,他抬头看妙清大师已把面色沉下来,赶忙把包裹、草帽子抓起,向妙清大师说了声:“我明天再到师父面前麻烦吧,这真是无法的事,我也不说感激话了。”说完立刻走出客堂,外面已有一名聋道姑等候在那里,提着一个灯笼,来给他引路。
这个老头子周孝被引领着,一直地出了客堂的这个小院落,转到当中大殿院内,又从钟鼓楼前过来,到了山门前。这个道婆把左边关闭着的门开了,放他出去。这个老头子出了山门,回过身来说道:“多谢这位老婆婆,给你多添麻烦了。”这个老婆婆却摇摇头,并不答话,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摆了摆手,这个老头子这才转身走去。这个老婆婆把山门关闭之后,妙清大师也从客堂那边走了出来,聋道姑此时提着灯笼已经转回来,小翠仍然跟在妙清大师的身边。妙慧来到妙清大师身边,刚要说话时,妙清大师却吩咐道:“一个异乡弱女,又有这种病缠磨着,多么可怜,她的身边时时要注意,给她煮些粥,这种晕厥的病,也倒容易好,不过你们时时得照顾着她,不得疏忽,妙慧,这也是修道人的功德事,你总会明白,去,好好地照顾着她。”
小翠眼角中忽然望到钟楼旁似乎有人影子一晃。这个聋道婆,也就是沙婆子来到了身边,妙清大师向她的灯笼一指一挥手,沙婆子噗的一口,把灯吹灭,退向一旁。妙清大师向钟楼旁一扬手,跟着又用手向东北一指,立刻带着妙真、妙月往里面退了回来。妙清大师此时脚底下很快,小翠和妙真的脚底下也赶紧暗中用力。转过正殿旁,到了东夹道前,一条黑影突然出现在面前,小翠是一惊,可是妙清大师和妙真全很坦然,敢情落在面前的正是狄阿婆。
妙清大师赶紧凑到狄阿婆身边,附耳向她说了一阵,这个狄阿婆竟是一声不响,一拧身,已经飞纵出去,跃上东面一片屋顶,眨眼间已失踪迹。
妙清大师带着妙清、妙月,回转丹房,进了丹房之后,坐到她那个云床上面,默然半晌,妙真、妙月倚立一旁。过了一刻,妙清大师向妙真道:“你看这个姑娘和那个乡下老儿,是何路道,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么?”妙真摇摇头道:“除了这个姑娘是一双天足,这是山东省不太常见的,别的可任什么也看不出来了。”妙清大师点点头道:“我也觉得这一点可疑,但是我已试了她,果真是晕厥的旧病,若不然我那一掌也就把她抓出声来了,她就是醒转,我也看得出真假来。现在阿婆已去侦查这老儿的来历,你们趁着她留在我们身边的时候,等她醒转时,仔细探查她的一切,设法多和她说话,可要时时在暗中监视她的举动,这样也就可以知道是否真个是乡下女孩子了。”妙真这时却说道:“师父,阿婆到县城中去得么,她那副古怪的相貌易露形迹。”妙清大师道:“这些事,不用你担心,她哪会办这种笨拙事?已经打发得力的人,乔装改扮地缀下去,绝不会露出丝毫马脚的。”又向小翠道:“你也要多注意这些事,天妃宫香火昌大起来,可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是必然之理,不时地有一班妖孽们,对我天妃宫妄生恶念,时起奸心。护坛的自能应付,在天妃宫内,只要你能到的地方,就没有妨碍,客堂那边,你也要随时地查看那个姓周的姑娘。”小翠答应着,赶紧退出来。
她们是分班看着这姑娘,有的是明着,有的是暗着,监视得很严厉。这姑娘直到二更过后才清醒了。妙清大师还亲自过来一趟,这个姑娘看到自己落在这个地方,问明了她爹爹已回县城,明天来接她,她只是哭。妙真、妙慧、妙月都尽力劝慰她,温言劝解。她除去身体软弱没有力量,有时候头晕不能坐着,只要妙真等一问到她的家中情况,她就是不住地哭着,似乎很伤心。妙真在她头晕要躺下时,扶了她一把,她竟是叫起来,说身上有伤。妙真很疑心,便低声下气地安慰着,哄着她,把她的衣服解开,看了看,背上真有好几处青紫的伤痕。
这个妙真忙把她衣服整理好,拉住她的手道:“这位姑娘,看你的岁数大约在十八九岁以上了吧?”这个周淑梅却哭着道:“我已经二十二岁了。”妙真道:“你这么大的姑娘,这是谁打的你,看你虽是个乡下人,可不是那种粗蠢的女孩子,何至于遭到这种毒打?谁打你的,你不是还没出嫁么?”周淑梅把头低下道:“我生来命苦,那些事我更不敢指望了,你们全是修道的人,又全是女子,不知道你们能救我么?”可是再问她时又不说了,急得这个妙真真是无法,追问急了,她只告诉是她的妈打的。妙真不肯再问下去,因为天妃宫从外表看来,教规极严,这一班道姑们全是那么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真个是谨守清规,至于她们暗地里所做的一切凶狠淫毒的事,全是背着人,没有人能看到,所以她们稍微不规矩的事,不应该说的话,绝不会落在外人眼内,这还用不着那个天妃圣母柳云娘和这个妙清大师邓五姑的严厉管束,她们个个自身都有一篇罪恶史,所以自己就不敢不谨慎了。
这个妙真底下的话不敢问,她怀疑着二十二岁的姑娘会遭到她妈的毒打,并且这一带的风俗,姑娘们没有放到这么大的,全是早早出嫁。她总是这么哭,似乎有一肚子委屈不能说,这个姑娘许是不大规矩,所以才遭到这样毒打?家规严些,没有不可告人的事,何况同属女流,并且这个人明天也就打发她去了。妙真等不愿追问她这些事,只是悄悄地报告了妙清大师。
到了后半夜,她们故意地叫她自己在这里歇息,全都撤身躲开,暗中监视。有时候偷偷地看到她竟是跪到床铺上,不停地叩头祷告,祷告一阵,又伏在枕头上哭一阵,她还下床走动,一跤摔出去,几乎把头撞破。妙真打发妙月进去把她扶起来。这一夜暗中始终在看着她,而这个姑娘的一切举动毫无可疑。
赶到天亮时,小翠正在收拾妙清大师的丹房,狄阿婆已经到来。她叫小翠监视着丹房的门,自己走进里面向妙清大师报告:“入县城的人经多方面侦察,这个乡下老儿周孝,他的一举一动,看不出什么来,是个很老实的人,并且不是本地人,店家还在欺负他。这个人也好像有什么心事,有时候唉声叹气,并没有别的人和他来往,他似乎是初到此地,昨天回县城时已到关城门时候,这个老头子险些个累死,还被看门的门军敲了几百钱去,才放他进去。从这一切看,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他已经奔这里来了,现在正走在半路上,可以好好地打发他,叫他把这个姑娘接回去也就是了。”妙清大师点头答应着,这个狄阿婆立时退出去。
小翠站在门边听得真切,心说好厉害的恶魔们,对于一个平常进香的香客,竟这么多疑,王太冲怎会不落到他们手中。这个狄阿婆走后,妙清大师似乎才安了心。小翠现在已被允许到前边去,现在天已大亮,就跟着到前面去收拾佛殿。那个妙玄直到天明后,才从后面天妃楼出来,她也到前面去看了看这个周淑梅。周淑梅的精神已经好多了。她对这班道姑万分感激,口中更是不住地羡慕着,认为天妃宫这一班女弟子,全比她好,这些话旁人也不注意。果然到了辰时左右,那个周孝已经到来,哑道婆正在前面,把他引领进来,一直领进客堂。他进了屋之后,看见自己的女儿坐在床铺上,长吁了口气道:“姑娘你可把我吓死了,怎么这么巧,偏偏在此时旧病发作?”这姑娘低着头一句话不答,老头子周孝道:“姑娘,你只要好了,咱们应该走了,我找一乘轿子,把你抬下山去,雇了车辆,咱们回家去吧。心愿已经交代了,病发作那么厉害,好得这么快,这还不是圣母慈悲么?”这个姑娘抬起头来,看了看老头子周孝,突然说道:“爹爹,你养了我这么一场,我这个不孝的女儿,没法再孝顺你了。爹爹,你只当买鸟放生,不要再管我了。我知道我的命苦,我再不想回家了,我出家的心愿已不是一天半天,我愿意舍身佛门中,咱们爷儿两个从此就算是各自放手。老爹爹,你若亲眼看着亲生女儿死在家中,你不痛心么?好歹我出了家还能活下去,我也绝不是给你丢人现眼,爹爹,你就请回吧,我至死不再回去。”
七 智斗妖党
这个老头子周孝立刻跳了起来道:“丫头,你疯了,你满嘴里说的全是胡话。好姑娘,不要胡闹,别叫人笑话,平白无故的你为什么出家,好好地跟我走。再说人家也不会留你,你想出家,慢慢地商量,咱们家乡附近,多少庵观道院,何必跑到这么远来?快走吧,我去给你找轿子。”这个姑娘立时哭起来道:“爹爹,你不必费那个事,我已经受够了,我不愿意再受下去。你若是非叫我走,你是逼我死,我原本就没想活着。”
此时妙玄、妙真、小翠有的在屋中,有的在门外,狄婆子已经退去,这个老头子急得头上的筋全暴起,跺着脚说道:“丫头,你就这么胡闹,你可真不叫我活了。你说什么得跟我回家,你不走,我也死在这。”妙真赶紧呵斥道:“周施主,这是什么地方,可不容你这么胡闹,随便地喊嚷。”跟着向这个周淑梅道:“姑娘,你也别这么任性,好好的一家人为什么这么胡闹,我们这里门规至严,不是任何人随便进得来的,有什么委曲,你能够虔心叩祷,圣母自能给你解脱。”这姑娘跪在床铺上叩头说道:“求师父你做个好事,你们把大师请来,我有要紧的话和她说。”妙真道:“姑娘,你不必费事,这天妃宫从来不收弟子。”周淑梅道:“师父,请你看在菩萨的面上,无论如何得把大师请来,难道真个的愿意看着我死么。”这一来,妙真也无法,只好打发妙月赶紧去报告妙清大师。
这种突然意外的事,连妙清大师听了也十分着急,立刻来到客堂。现在这个妙清大师在天妃宫已经是具有极大权威的人,平常普通的香客们,或是一心道下的弟子们想见她很难,所以她进得客堂,立刻肃静下来,弟子们全退立一旁,那个老头子周孝,也不敢随便地再嚷再闹了,他赶忙地向妙清大师也行了个礼,这时周淑梅却踉跄地跑到妙清大师面前,往地上一跪,以首触地地叩着头,哀声说道:“大师,你救我这个苦命的弟子吧,无论如何,也得把我收留下,我情愿在天妃宫做一个指使丫头,无论叫我干什么我全愿意,我再不愿意回家了。”妙清大师坐在那仔细地看着这个周淑梅,又看了看她老爹爹周孝,用缓和的声音向周淑梅说道:“姑娘,你不要这样,有话好好地讲,你究竟是什么原因非想出家不可,你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不要因为一时烦恼,落个终身后悔,这条门槛不是容易进来的,何况我们在天妃圣母坛下,我们最重要的坛规是修心不修口,你在家能够把自己的心稳定下来,皈依在我道门下,做一个好弟子,不是一样么?何况这种事不能勉强,你总是年轻,不要任着自己的性情,何况你老爹爹他很疼爱你,他养育了你一场,你不能这么伤他的心。好姑娘,不要这么胡闹,你想入我门户,不是随便可以请求的,还是好好地随你老爹爹回家去吧!我也不辜负你这番好心,我收你做寄名弟子就是了。”
周淑梅此时仍是连连叩头道:“大师,我此番到天妃宫来,已经打定了主意,缠着我爹爹把我送来,我至死不能回去。”那个周孝道:“大师,你看这丫头不是胡闹么,岂有此理,我至死不能容她出家。”妙清大师道:“周施主,你们究竟是什么原因,她口口声声至死不肯回去,当着菩萨的面,你们要说真话。”这个周孝却把头低下。此时妙真在大师身旁低声说了一句,妙清大师哼了一声,带怒呵斥道:“姑娘,你可放明白些,天妃宫是庄严神圣之地,虽是佛门广大,无不度之人,也得看你个人的行为,你就这么含糊地在我面前纠缠,是何道理?不要用死来威胁我,你可知道圣母灵感万方,你可是在家中做了什么事,无地自容?你身上的伤是谁打的?你要是虚言蒙蔽,你可不要后悔,我要为你开坛,请求圣母的慈悲,等圣母查出你的罪恶可就晚了。”
这个周淑梅却抬起头来道:“大师,你不要疑心,实告诉你,我受继母虐待无法忍受了。我已经是这么大的姑娘,被这么终日的凌虐,想来想去,只有两条路好走,一条路是出家,一条路是死。”妙清大师道:“你是受继母虐待,可是你还有亲爹,你看在老爹爹面上,忍受一时,你有了婆家把你嫁出去,不就解了冤么?”
这个周淑梅哭着说道:“我不应该说也得说了,有后娘就有后爹,爹爹只有听我继母的话,没有我的活路,我费尽了力才求得他们允许到天妃宫来进香,这还是因为继母一场病许的愿,若不然她哪肯叫我出来,可怜我亲妈七年前已经死去,我这继母进门,我就算陷入地狱中,一天不如一天,我真不如家中养的那一条狗,我活着不如牛马,我已经是这么大的姑娘,她照样地打骂我,大师,你是修道的人,求你无论如何救救我这个苦命女吧。”妙清大师抬起头来,看着那个周孝说道:“周施主,看你也是个规矩人,你怎的这样做糊涂事,你续娶的这位多大年岁?”
此时这个周孝很有些惭愧,低着头说道:“我续娶的这个妻室,今年只有三十四岁。”妙清大师哼了一声道:“周施主,我们不愿意问你这些事,但是你娶了这么个年轻的女人,怎的不早早地把这个姑娘嫁出去。姑娘身上的伤痕,我们已经看见了,你是她的亲爹,就这样虐待她,居心何在?但是我很明白,你大约也是没有法子保护她了。”那个周孝忙说道:“大师,不要偏听她一面之词,这个丫头也是性情太坏,所以母女间不断地争争吵吵,但是还不至于像她所说的那么厉害,我们是个规矩人家,大师,这些事情你不必过问,还是叫我把她带走吧,若不然我无法回乡,我怎么见人。”妙清大师也说道:“姑娘,你还是忍耐一下,随你老爹爹回去,叫他早早地选择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把你嫁出去。出家谈何容易,岁月悠长,这不是儿戏的事,况且我也不深知你过去的情形,我们门规太严,实无法收留你,好姑娘,快快地随你老爹爹回去吧。”
这周淑梅抬起头来,两只泪眼望着妙清大师,说道:“大师,你就这么忍心叫我回去,死在他们手中么?我好容易盼得有今天,我已经横了心,大师你真个不肯慈悲我,眼看着一个苦命女被他们折磨死?大师,你还是收留我吧,我现在已经打好了主意,这条路不叫我走,我只好走那条路。”妙清大师仍然柔声地说道:“姑娘,不要那么固执,虽然继母不好,你爹爹总有父女之情,焉能叫你走到死的那条路上。”这个周淑梅,竟是站起道:“大师,你是一定不收留我了?”妙清大师道:“姑娘,你不能叫我过分为难,我不能拆散人家骨肉。”周淑梅一扭头,向那老头子周孝道:“爹爹,我跟你回去,咱们走!苦命的亲娘,你竟不管我了!”她说着走着,脚底下还不十分得力,踉跄地往外奔,那个周孝口中却说着:“好孩子,慢着点,我扶着你。”哪知道话没落声,只听妙真突然喊了声:“呀!”周淑梅竟向格扇上猛然撞去,砰的一声,震得前面门窗全在暴响,那个妙真在出其不意下,还是她手底下快,竟猛扑了过去,抓了周淑梅一把,就这样,这个周淑梅,头已经撞在格扇上,人倒在地上,头的左边已经撞得血流如注,人已经死了过去。
妙清大师也吓得站了起来,她也想不到这姑娘真的豁出死去。周孝这时跺着脚,恨声说道:“好丫头,你死!你死!我看着你死,我给你偿命,咱们不是父女是冤家。”妙清大师却厉声呵斥道:“周施主,你这个人可真有些没人心了,你可知我天妃宫的规矩,你敢这样放肆,我立刻把你逐出天妃宫,你难道要逼死人命么?可惜你这么大年岁的人。”这个周孝也是真急了,他竟瞪着眼道:“大师,你别这么对待我,这是我亲女儿,我不是他后爹。”妙清大师道:“我没有那么些话和你讲,姑娘说的不差,有后娘就有后爹,她现在到了这种情形,你还说这样的狠心话,你给我站远些。”妙清大师此时更照顾着,把周淑梅搭上床铺,又叫妙慧到后面取药,找布条子来给她包扎伤口。
那个周孝还是一派的不平,他竟说不用天妃宫管,这是他亲生自养的女儿,死活由他去办。现在这个周淑梅昏昏沉沉,低声呻吟着。妙清大师真有些动怒了,因为尼山一带所有的善男信女们,还没有敢在这里这么放肆的。此时妙真、妙慧、妙玄、妙月全在忙着,给这个淑梅姑娘包扎伤口,并且还给她灌药,在天妃宫对于这些事,全是十分现成的,不过谁也不能问是治什么的药,他们全是一群江湖人,身边随时都在收藏极灵验的治伤药。灌了药,周淑梅果真叫出声来了,她睁开两只泪眼,用力看了看面前,悲声说道:“我好恨,我怎么没一头撞死!”
妙清大师赶紧到了近前,扶着淑梅的肩头说道:“姑娘,你怎的这么糊涂,天妃宫是你死的地方么?我是一番好意,不忍拆散你们一家骨肉,你竟真个走这条路,我焉能见死不救?姑娘,不要再这样想,有什么事,我总能给你解决。”淑梅道:“大师,你能可怜我收留我,就是救了我,哪管有一线活路,我也不能这么做,我太对不起你了。”这时那个周孝又跑过来,他的举动越发粗鲁了,竟把站在床边的妙慧推了一下,还几乎撞在妙清大师身上。他闯到床边,手指着淑梅道:“好冤家,你想害我,我是你爹爹,我还管得了你,你死,咱们一块外边死去,我背着你走,说什么非去不可,我看谁能留下你。”他伸手就要去拉淑梅姑娘。
妙清大师此时可真有些怒了,立刻一声呵斥道:“周施主,你敢动她!”那个妙慧也被他推得急了,竟用胳膊一横,挡在周孝胸前,向后一挥,口中说声:“你站远些。”敢情在盛怒之下,谁也不能收敛,这个妙慧无形中胳膊上用了力,这一下,把个周孝推得踉跄倒退!妙清大师跟着问这周孝道:“周施主,你在这种情形下,竟要把她背出天妃宫,这么做得么?告诉你,她想身入道门,我本不能收留,但是眼看你这种行为,也就知道你夫妇平时对待这个苦命孩子的情形了,我要收她做徒弟,你赶紧给我走,你要知道,我们和你父女素无一面之识,一再劝说之下,几乎出了人命,我们不能眼看着一个可怜的女孩子,死在你们手中,这正是慈悲之心,周施主,你就放手吧。”这个周孝,一听这个话,立刻大叫道:“你说什么,想把我女儿留下,那除非连我也留下。”
妙清大师立刻呵斥道:“走,你敢满口胡言?把他赶出去!”这个周孝也竟是跳着脚地大叫道:“凭什么赶我,我女儿被你们强留在这,我这条老命也不要了。”这时那个哑道婆,也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站在门边看着。这个周孝是越闹越凶,简直是要拼命。妙清大师也气得再难忍耐,遂向门边一点手,又向身旁的妙真一使眼色,口中喝声:“把他赶出去。”那个哑道婆便从门边过来,一把就把周孝抓住,妙真也架住他的一只胳膊,并呵斥着道:“这里不许你放肆,你给我外边去!”这两人左右把这个周孝硬拖着拉出客堂。可是这周孝,他越发地怪嚷怪闹,无奈这两个人力气大,才被架出山门。妙真更呵斥着道:“你这无情无理的东西,你可别认为我们没法子惩治你,你敢随便在这里咆哮喧哗,一样地把你送到衙门里去究办,你看,这里有府县的告示。”
这个周孝这么一闹腾,山门前已经聚着几个香客,他们全都围了过来。这个哑道姑用力一推,竟把周孝也推得坐在地上。妙真站在山门前,向这些香客们略述大概情形。这周孝还想往天妃宫里闯,有几个香客已经把他硬拉住不放。妙真和哑道姑转身进了山门,便把山门关闭,这一来有好几个香客反向周孝抱怨:“全是你这老头闹的,我们大远地进香来,全进不去了,你这样胡闹,我们大家可要对不起了。”周孝听了跳了起来,大嚷着说道:“好,好,我有地方要人,我倒要看看我把女儿接得走接不走。”他一路喊着,竟向山下跑去,这一来,所有在尼山附近住的人家,都纷纷谈论这件事。
这个妙清大师也有些负了气,她因为这个周孝过分的无情无理。其实这种事到处都有,继母虐待前房的儿女,或是婆婆虐待儿媳,尤其是离开城市的各乡镇越发地厉害。因为这种事上吊扎水缸的,到处可以听到。妙清大师因为这个姑娘面貌长得也不错,并且也因为天妃宫不许出一点意外的事,这是天妃圣母严厉告诉大家的,要尽所有的力量,避免着明面的是非,因为出了一点事,就会减去一班人的信仰。这天妃宫是绝不能容留外人的,但是眼前这件事就不成了。在这种善地不能见死不救,倘若强把这个姑娘和这个周孝逐出天妃宫,这个姑娘是非死不可。倘若这个姑娘死在外面,这件事向一班坛下的善男信女们就无法交代了。妙清认为只要这个姑娘没有一点旁的情形,把她收留下来,过一个时期,一样能够把她掌握住,或是把她拨到天妃洞内,那里也需要几个好模样的少女。所以在把这个周孝赶出天妃宫之后,妙清大师立刻悄悄地入天妃洞去向圣母报告。
因为妙清自己已经认为可以收留这个姑娘了,所以在圣母柳云娘面前,她的话就是另一样说法。圣母柳云娘也只不过嘱咐她,事情要仔细谨慎,但凡能够打发她还是打发走,如果不行,为了顾全天妃宫的声誉,那就无可奈何,把她收留下来之后,稍过些日子,赶紧送入天妃洞好好收拾,不叫她死心塌地归了心,我们是不能用的。
妙清大师领命出来,吩咐把周淑梅从客堂搭到后面,可是沙婆子却悄悄告诉妙清大师,先不必往后移挪,说她那个爹爹还不甘心,已经有人缀下他去,要看看他是否已经走了,我们别落个强留隐匿罪名。妙清大师遂按沙婆子的话,叫淑梅暂时仍在客堂养伤。
八 神殿递柬
到了晚半天,曲阜县的县衙竟打发一位师爷前来,请求见妙清大师要紧事面谈。这时妙清大师也已经得到了报告,于是立刻把来人请到配殿待茶。这位曲阜县县衙的师爷,向妙清大师问起天妃宫是否收留有一个外乡的女子,说这个姑娘的父亲已在县衙控告,告天妃宫强留他的女儿,拆散了他们骨肉,他是进香来的,把女儿留在天妃宫,他无法回乡,定会被人疑心他是把女儿卖了,不过县太爷因为天妃宫不是平常的庵观寺院,所以知道这件事定有别情,绝不会像他说的那种情形,县太爷也是圣母座下的信士弟子,也不能随便地出签票传人,所以打发来问一下这事的真相。
妙清大师十分愤怒,遂向来人说道:“多谢县太爷的关照,天妃宫就仗着各处的官绅来维护,才能得到圣母普惠一方。我们是谨守清规的门下,说实在的,就是县太爷真个出签票,我们也无法领命,出家人绝不能到公门中去,这件事真是叫人好生愤懑,这个姓周的太不近人情。”妙清大师遂把这件事,从实地告诉了来人,又领着他到客堂叫他看到了这个淑梅姑娘,把当时几乎逼出人命来的事情说了一番。淑梅听到是县衙门派来的人,立刻闹着要跟随来人到公堂和她爹爹质对。
这一来,县衙门所派这位师爷,立刻向妙清大师道:“县太爷估料得不差,果然是这种情形,这个姓周的也太可恶了,他自身已经有宠后妻虐待前房女儿之罪,还敢这样无礼地扰乱天妃宫。这个姑娘被逼无奈,求大师们发慈悲收录她,这是一种善事,等我回明了县太爷,定要惩罚姓周的。”妙清大师忙说道:“请贵师爷把一切回明了县太爷,倒也不必难为他,他是一个异乡人,这种事哪一个地方也常见。这天妃宫,县太爷那边也知道,我们是绝不收录弟子的,因为收一个门下,得经过很久的时期,必须圣母亲自查过她的一切,还需有仙缘,有来历,才能收归门下,现在就是发一分慈悲之心,不得已地救这个苦命姑娘,不过天妃宫这里他若是再行扰乱,那可叫人难容了,最好请县太爷派人押解他出境,勒令他还乡,至于他的胡言乱语,只好由他,这里收留下这个姑娘,她家乡中人,只管来看望,决没有人阻止,这件事也只好这样办。这里是绝不愿意收留这个姑娘的,县太爷若是不怕出人命,只管把她接去,我们就不管了。”
这个师爷忙说道:“大师已经这么慈悲她,这是一件好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县太爷一定会遵照大师的话去办,请大师好好地照应这个苦命的孩子吧,这都是可怜人,遇到这种不幸事。”县衙门的来人,立刻告辞而去,这里始终有人在县城中探查一切,果然县衙门那里把这个周孝申叱了一顿,并且告诉他:“若是认真追究起来,你虽是她的父亲,若是爹爹逼死亲女,便有宠后妻虐待她的罪名,尊亲杀子女,罪名越发地重了,这还是大师给你求情。立时押解你出境,只要你敢在曲阜县逗留,就把你抓进衙门法办。”立时由官差押解这个周孝出境,暗中查看他的人,更知道这个周孝,别看在天妃宫那么强暴无礼,敢情他怕见官,被县太爷一顿申叱,又要办他的罪,这个乡下老儿一点也不敢发威了,垂头丧气,被押解出境。
妙清大师把这件事又回明了圣母柳云娘,柳云娘也觉得这个姓周的老头子可恶,他居然敢在县衙控告,认为这件事应该这么办。过了两三天,这个周淑梅已经好了,伤撞得也不甚重,又有妙清大师的好药,她自己说能够逃出那个万恶的家,自己情愿好好地在师父面前效力,要求给她换道装,别的事她不懂,愿意做些粗笨的事,说烧水烧茶,做饭洗菜,这些事她全能干。妙清大师等看了她两天,倒是真规矩,多一步不走,多一眼不看,妙清大师遂在天妃殿上香叩拜之下,给她换了道装,好在天妃宫全不落发,并赐了她法名,叫“妙生”,以示她再生之意。
周淑梅她在一班师兄面前恭顺异常,她更尽力地愿意在两个道婆身边替她们做事。天妃宫虽有很多不可告人的事,但是这个新收的弟子妙生很听话,胆量也很小,任什么事还不致被她看出来。来到这里四五天了,只是低头操作,不多言,不多语,告诉她在哪里当差,她就站在哪里,不管眼前有人没人,总是那么规规矩矩。这一来妙清大师放了心,经常指点着她在前面如何操作,倒也用不着提防她,也没有可提防的事。
小翠感到这个妙生师弟来得突兀,但是丝毫也看不出她有一点异常的举动,自己反倒处处留着神。好在这个乡下姑娘也不爱说话,也很懂规矩。不论是师父师兄嘱咐什么,就敬谨遵从。又过了三四天,这天清晨早起,天色很早,每天的工作全是头一天分派,这个妙生被指派洒扫天妃殿、圣母殿,前面的大雄宝殿不用她们管,钟鼓楼和欢喜佛座全是聋哑道婆去收拾,前面还有四个住在尼山下的乡民,常川的做天妃宫的杂役,打扫山门一带,扛抬些笨重东西,全是聋哑道婆指挥着他们去做,这四个人的家中,也就全仗着天妃宫所给的工资和香资,供一家人温饱,所以天妃宫总是那么净无纤尘,可是今天早晨,却派妙月帮着这个妙生去收拾。
因为这两处大殿全是很大的地方,恐怕妙生来的日子不久,有不懂规矩的地方,便叫妙月指点她。在收拾了前面这座圣母殿,也就是那尊塑像,这个妙生把神案前全收拾得干干净净,妙月又把她摆好了的五祀,稍微移动一下,放正了。这个妙生仰着头,看着这位圣母像,这时妙月却向她招呼道:“师弟,快把钟磬用净布都擦一下,时候不早了,少时师父就要上香。”
妙生扭过头来点点头道:“我这就收拾,圣母好庄严的法相,我真不知道是不是有这种福分能够瞻仰到圣母的仙颜。”妙月微微一笑道:“你好好当差,早晚你就能够得到圣母的慈悲,守规矩,学礼节,少说话,多做事。”妙生连连点头答应着,却向妙月道:“师兄,请你把这块净布给我,我这块布脏了。”妙月遂把自己手中一块净布递给她,妙月忽然觉得她在接这块布时,突然向自己掌心塞进一点东西,妙月惊得一身冷汗,身形往后倒退,自己赶紧离开她很远。
妙生拿着块净布去擦那口大钟,好像没有一点事似的,妙月此时退立在这个大殿的里边,可不敢看手里的东西,口中忙说着:“妙生师弟,你这两天已经摸着门路了,收拾得好干净。”妙月不住地仔细辨察这殿顶子上彩画的栋梁,看了看上面有没有可疑的形迹,因为前面格扇全敞开,为的是往外放灰尘,殿顶子一带都可以看得到。这时妙月赶紧从里边走过来,妙生却是自东至西,去收拾西面朱油金漆的大鼓。妙月和她擦身而过时,用很低的声音道:“你好大胆,你这种行为是自取杀身之祸,千万不要有第二次。”这个妙生很自然地从妙月身旁走过去,她只把头摇了摇,并不答话。
妙月赶紧走出殿来,把掌中这点东西,悄悄掖在贴身处藏好,不敢忙着回后面,站在殿庭中把心神稳定一下,照着平常的情形,把大殿前全查看了一下,站在月台上向殿里面招呼着:“妙生师弟,你回头再把这里打扫一下,还有些灰尘。”妙生在里面答应着。妙月赶紧走开,恐怕自己脸上的神色不对,尽力地避免和妙清大师接触,自己找些事做,显得个人也十分忙碌,直到中午吃过午饭之后,好在这是一个平常的日子,香客们不多,趁着没有贵客到天妃宫来,午后伺候妙清大师已经歇息,这时极清静,那个妙生还在前面,还跟两个道婆去收拾,自己悄悄地回到自己屋中。
因为已经看见师兄们除了在丹房那边就是到天妃楼去了,全没在这里,又仗着是白天,回到屋中,便悄悄地把这个纸团取出来,慢慢地展开。小翠一看这个字团,又惊又喜,敢情这个姑娘淑梅,竟是个江湖上出类拔萃的人物。也正是身陷魔窟被困在天妃洞的王太冲呼援求救,由雷火中带出去的字条,已经落在有力量人的手内。因为那字条上指明是叫他们去找济南府下来的天龙八掌杨松师徒,对于小翠王太冲往外传那个纸条,也是破出死去,所以一个字条上全写明,王太冲是遇到一个魔窟中的弟子妙月,俗家名叫蓝小翠,得以保全性命,不至于早早死在天妃洞,妖党势力大,力量小了可千万不要打草惊蛇。这是他们传出去的大致情形,也算是该着不负这班人的一番苦心,小翠若是不被派到天妃宫,恐怕也不容易就这么和卧底的人会在一处。
传进来的字条却是告诉小翠,这个周淑梅名字是真的,姓是假的,因为不入江湖,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那个乡下老儿,也就是老武师王太冲的好友,闪电手曾霄,连济南府的神拳屠毓璋也到了,字条就是告诉小翠,要赶紧把所知道的人全开出来,他们大致有多少人,天妃洞是怎么个形势,内中大致的情形要画成图样,这件事必须做到,设法交给周淑梅,她自有法子传出去。小翠把这个字条看过之后,心想这个周淑梅好大的胆量了,现在漫说是她,连自己一双鞋子、一双袜子全都被他们搜查的。她竟敢这么大胆,传递字条,并且手段这么高。沙婆子和狄阿婆是多么厉害的人物,竟能把她们瞒过去,这个周淑梅叫人太可敬了。
小翠把这个字条赶紧撕碎了,放入口中,吞了下去,不露痕迹。她认为自己个人虽则忍受着耻辱,但却咬定了牙关,要和这班恶魔们作最后的拼斗。看起来个人究竟不如所见到的人,一个个是多么大的胆量,硬跳到虎口里来拔牙。自己固然一切须要十分谨慎,但是看到人家都敢这么做,自己也要拿出勇气来。
原来王太冲的表侄陆蛟,他在仁和镇齐寿山家中,和表叔王太冲已然约定要赶紧离开这个地方。王太冲虽已答应叫他再等待一下,焉想到最后一次,王太冲入城竟没回来,这一来可糟了,陆蛟自知这件事非毁不可,当时又不敢对齐寿山说出实情,自己知道这些对头太厉害,但不知表叔是往什么地方去了。整整一天一夜的工夫,音信皆无。这一来,陆蛟可知道毁了。自己想表叔没有落脚的地方,这是自己知道的,并且连齐寿山宅中都发现有人来暗中搜查过。陆蛟心想,这次我可不管事情做得对不对,就这么做了,好在我也没有多大力量,我就是走了,于表叔的事决无影响,但是我若不早早地脱身,恐怕我也走不脱,爷儿两个全毁在这,连个救应的人都没有了。陆蛟拿定了主意,悄悄地把齐寿山的儿子齐振业,找到自己屋中,向他细述经过道:“表叔这一夜没回来,凶多吉少,好在你是个很明白的人,现在我不赶紧脱身逃开此处,恐怕连我也不易走了,倘若我走后,我表叔能够回来,那是太万幸了,你就告诉他,我到济南府等他。但是我到济南府的事,千万别对齐老伯说。表叔若是不回来,在齐老伯面前,你只说他爷儿两个闹了意见,都是负气,各自去各自的了。事情已是刻不容缓,我表叔已经把事全办错了,我不能再错第二步。”
齐振业道:“师兄你走,我绝不拦你,大约发生了变故,你走了也好。你放心,我还不至于像我父亲那么糊涂,从我口中不会走漏一点风声。你宁可走得不对了,也不叫他真个的全毁在这。我师伯倘若能回来,也就在今天,他还可以紧赶了去。如真个出了事,你也走开了,应该这么办,索性你从后门走。”陆蛟道:“就这么办了,我只把银两取走,因为我得用钱,我表叔回来,叫他再设法,我无法管了,他别的东西,我可是一点不动。”齐振业道:“那么你索性别从镇甸里,要走就严密些,趁着我父亲还没起来,我领你从宅子后面小门出去,穿着一条小巷,就可以窜进庄稼地,你索性多走几十里路,过去两个村庄可以雇脚程,绕着尼山的西边,还有一条山道,从那里穿过去,连曲阜县的北关都不用走了,这条路很僻静。”陆蛟这时真也是福至心灵,毫不迟疑,被齐振业领着从宅子后小门出来,穿过一条小巷,一直地窜进庄稼地中。
他走得这么快,居然能走出这班恶魔的眼皮下,一来是陆蛟此次应付得法,二来也仗着他那一场病,天妃宫一班恶党已然暗地查明,陆蛟已被吓出病来,所以认定他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这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陆蛟安然离开曲阜县,找了一个大镇甸,买了一匹牲口,昼夜紧赶下去。好在自己知道表叔在济南府有至近的人,一个是神拳屠毓璋,一个是闪电手曾霄,这两人过去曾在江湖上闯练多年,现在只有找到他们,才能设法搭救表叔,所以陆蛟一直地扑奔济南府东关外凤鸣庄。也难为陆蛟,他的病虽则是好了,可是究竟没痊愈,这一昼夜奔驰,等赶到了济南府,已经累得不成样子了,到了凤鸣庄,终于找到了这位屠老师的家中。
九 深宵密议
他这种狼狈的情形,看门的长工很有些怀疑,险些给他个大失望,可是陆蛟此处也留了神,自己决没说是密云县的王太冲表侄,只说是姓吴,告诉守门的人,有极紧要的事求见屠老师傅,守门的人见陆蛟决不肯走,只好告诉陆蛟,主人在家没在家,他不知道,等我去到内宅问一声。长工进去给回复了,述说来人的情形,告诉主人,这个人看情形跑了很远的路,脸上变颜变色的,请主人提防一下。老武师屠毓璋遂告诉长工把这个客人让到客屋,你领他进去时,我从角门那里就可以看到他了。因为屠毓璋是个成名的武师,也提防着有江湖人来和他为难,不得不稍加防备。
长工出来把陆蛟领进去,屠毓璋站在角门边,仔细注意着陆蛟的面貌,不禁大惊,心说怎么是他,立刻赶紧来到客厅中,向长工一摆手,叫他退出去。陆蛟和这位屠武师在密云县是见过两次了,此时赶紧地向前,口中招呼着“师伯”,行了礼,屠毓璋把他架起来,看着他脸上神色,惊疑不定地说道:“贤侄,你这是从哪里来,怎么这样神色?路上可是出了事,吃了亏么?”陆蛟喘吁吁说道:“师伯,我表叔出了事。”屠毓璋道:“他在哪里?”陆蛟道:“现在曲阜县,我详细告诉你老,我是连夜从那里逃出来,向屠师伯求救的。”陆蛟从头至尾详细地把爷俩到曲阜县所经所见一直到王太冲失踪,全说与了这位神拳屠毓璋。
屠毓璋听了之后,急得直搓手,唉了一声道:“我太冲师弟,也是久走江湖的人物,怎的竟会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这件事办得太糟了。这里也听说过这件事了,天妃宫闹得很厉害,我们全在怀疑其中有毛病,可是你表叔很能应付事,应该能进则进,不能进则退,怎么孤身一人,就这么冒险起来,这真把人急死。”
陆蛟道:“屠师伯,也不能说是我表叔不能见机而作,实在是这伙妖党太厉害了。”陆蛟又把他们的所行所为,以及天妃宫那种不可侵犯的力量,连所知道的天妃宫一班人,曲阜县一带所出的事,陆蛟是一点没有遗漏,全说与了这位神拳屠毓璋。屠毓璋听了之后,向陆蛟道:“你现在来到我这里,形迹上这么严密,很好,按你所说的情形,事情果然十分扎手,我们也有些耳闻,不过这班人全不是北方几省江湖中人物,全是从南边下来的,力量小了,恐怕动不了他们,尤其是没得着真赃实证,兖州府的府县官全在保护它。陆蛟,事情固然是不能迟缓,可是贤侄你可要原谅一下,我们可得从长计议,在预备一下了。要论交情,我们是生死患难的弟兄,听到了信息,应该连夜赶奔曲阜县,搭救我太冲师弟,可是贤侄你要想想,这件事是这么冒险做得么,事情很可怕,很扎手,敌人的手段,很毒辣,很狡诈,我们若想摧毁这班妖党,覆灭天妃宫,可不是仅凭我屠毓璋个人的一双铁掌,一腔子热血能做得到的。贤侄,送了命,固然是应该,可是送了命有什么用,到现在太冲师弟的生死不能顾了,有命就活下去,没命就死在他们手中,无论如何,我们要办个水落石出,现在不把力量预备好,不计划周密了,不能下手,贤侄你想是不是?”
陆蛟道:“师伯说得很对,我也用不着说无味的话,我同表叔一块到曲阜来,就得一块回密云,表叔下落不明,我决不想回去了,我赶紧地从曲阜逃出来,也正和师伯一样的打算,小侄现在是束手无策,一切事只有求师伯设法救我表叔了。”说着话,陆蛟落下泪来。
神拳手屠毓璋道:“贤侄,你不必难过,太冲师弟固然是这么毁了可惜,我想着他或许还不至于就遭到意外,即使是毁在这场事上,他是河北省的人,事情是山东省的事,他这种事办得叫人敬重,就是死了,也能流芳千古。贤侄你病尚没好,现在你把心放宽些,缓一缓气,师伯我住在凤鸣庄这里,还敢说句大话,我不找别人的晦气,没有人来惹我,我找几个人商量一下。”跟着神拳屠毓璋把长工老杨找来,告诉他这是自己的一个盟侄,因为他家中出了一点事,也是和自己本家的人起了斗殴,请我出去给他们排解一下,没有别的事,不过他们这位同族人听了别人的坏话,也是出于误会,要收拾他,有人问时,你就说没有这么个人,好在事情容易办,我一出头就完了。”老杨答应着,把陆蛟安置在客厅这里,有人伺候着。屠毓璋是走了一整天,直到晚间才回来。
进门之后,却向陆蛟道:“贤侄,你怎么样?还能支持么?”陆蛟道:“没有什么,病是好了,不过骑牲口骑的四肢疼痛而已,算不得什么,一个年轻人,总算能支持。”屠毓璋道:“你若还能走路,跟我走,我领你找一个人去。”陆蛟道:“可是我盟叔曾老师那里么?”屠毓璋道:“正是要找他,他的主意多,他住的地方叫红柳村,也十分清静,你可以到那里落脚,把形迹隐去。”陆蛟道:“好!”他立刻把自己的包裹提起,连个灯笼也不点,从宅子后面一个小门出来。老武师屠毓璋挽着陆蛟的腕子,一路紧走。
此时正是青纱帐起的时候,遍地是庄稼地,屠毓璋带着陆蛟,穿着庄稼地的小道,一直走出六七里来,穿进一个树林子,黑暗中已经有人迎过来道:“屠二爷来了么?”屠毓璋道:“是我,劳你驾领我们进去吧。”这个壮汉转身引路,穿过柳林,顺着一条土道,走进一个小村庄。黑夜中虽则辨不清附近的情形,但也能大致地看出,这个村庄并不大,从村口走进来,里面黑沉沉静悄悄的,住户人家多半入睡,往里边走出一箭来地,靠北边有一个较大的庄院,也都是土坯房子,庄门很大,这个壮汉向前敲了两下,里面有人把门开了,外面引路的这个壮汉,只说了声:“你把二爷领进去,我还得出去等人。”神拳屠毓璋带着陆蛟走进庄门。
里面的人把门关闭之后,引领着往里走来。庄门内地方很宽阔,院中种着许多树,当中一条很宽的路,迎面有三间房屋,灯光很亮,来到近前,听得里面正有人在讲话,这个壮汉把风门拉开,说了声:“屠二爷来了。”跟着扭头向屠毓璋道:“二爷里请。”神拳屠毓璋带着陆蛟走进屋中。陆蛟对于这个闪电手曾霄,并没见过面。屋中有两个人,一个年纪在五旬以上,唇上留着黑须,穿着打扮,像个乡下财主,另外一个年纪在四旬左右,赤红的一张脸,身躯显得很健壮。
此时这个年岁大的已经打招呼道:“二哥,你怎么这时才来,我已经等你半晌了,焦五弟已经来了多时。”神拳屠毓璋忙答道:“我这一天所听到的情形,叫我不能不多加谨慎了,你们爷儿两个没见过吧,我先给你引见引见,也好讲话。”遂向陆蛟道:“这就是你的盟叔曾霄,这位姓焦名天龙,是盟叔的老朋友了。”跟着又向两人道:“这就是太冲的表侄陆蛟。”陆蛟赶忙向两人行过礼,彼此落座,那个壮汉倒了茶送上来后,立刻退出去了。
陆蛟此时细打量这位闪电手曾霄,听表叔说过,此人在江湖上也是闯了多年,一身极好的功夫,手底下快,曾经会过多少成名的武师,没有落过下风。浸淫武术,不下四十年,可是他时时地藏锋敛锐,尤其是近十余年来,自己就算忍了。他和表叔的情形差不多,最爱游山玩水,到处里访名家。据说他从前有很大的家业,后来渐渐地衰败下来,现在没有多少田产了,并且家中也没有多少人了。若不是早已知道此人是一个武林名手,自己就根本看不出来他是个练武的人。
这时闪电手曾霄向陆蛟道:“贤侄,你很辛苦了,真想不到我盟兄会遭到这种意外的事,真叫人痛心。你此次这么逃出来很对,若不然我们一点信息得不到。盟兄真这么冤冤枉枉毁在他们手中,我们这班好朋友们,也没有脸见人了。山东省境内,这些年来,就没有发生过这么胆大猖狂的绿林人物在这一带兴风作浪,你的事,不用向我细说了,我已经听你屠师伯详述经过。”陆蛟道:“盟叔,现在我表叔身陷虎口,性命恐怕不易保全了,事情只有赶紧下手,才有万一的希望,就是遭到他们的杀害,我们也得查个水落石出,若不然我就无面目回密云,也就无法见我起凤表兄了。”曾霄道:“一定不能迟延,不过事情要从长计议一下,你们爷儿两个所遭遇的情形,以及我们所得到的信息,知道尼山上这群恶魔,组织力量雄厚,所有川边一带的极扎手的绿林人物全来了,所以想入手办这件事,恐怕力量小了,查不出他们的赃证。仅凭我们这几个人想覆灭他们,谈何容易。可是贤侄你放心,事情是义不容辞,任凭局势多么险恶,我们决不退缩,我们现在是谋定而后动,我们也要用尽我们的手段,斗一斗这群恶魔们。他们党羽太多,布置周密。今天一天,我得到我屠二哥的信,设法去探听这一班人的来路,很费事。现在就看你所说的情形以及我们探听的情形,他们人是不少了,尤其是这一班人,在北几省就全没见过,可是内中有几个著名的人物,已经证实了,并且已经有人发现他们是从川边一带窜到北方来的。照这样看起来,我们不另外找出极大的力量来,恐怕未必就能把这件案子整个地揭翻。现在你屠师伯还找了几个人,这都是有十分交情的,才肯出头办这件事,他们到来,我们商量一下,绝不迟延,绝不耽搁,要立时下手。”
说话间又有壮汉从外面领进三个人来,一个年岁和曾霄、屠毓璋不差上下,此人名叫卜兆祥,是一个久走江湖的人物,早年曾干过十几年的镖行,现在济南府做生意,不在江湖上奔走。一个叫程虎,年纪只有三十多岁,生得虎背熊腰。一个叫袁双贵,也很年轻,在三旬以下,很精神。这三个人进来之后,神拳屠毓璋全给陆蛟引见了。陆蛟知道这是师伯和盟叔找来的帮手。
他们落座之后,这位老武师卜兆祥说道:“我今天竟听到走南路镖的长胜镖局趟子手崔鹏告诉我,他也知道这件事,尼山天妃宫这班人,现在领率他们的人物,就是川边一带最大的恶魔樊洪的旧部,并且绿林中凶淫刁狡的柳云娘也随着一道往北方开码头,所有西南好几省绿林中著名人物,和在那一带不能立足的,全北上在这一带立码头,所以这班人声势非常厉害,他们是有计划的,手段十分毒辣,安心要在北五省打百年的江山,所以他们的一切布置,全是十分慎重,处处不留隙缝。这还是长胜镖局在湖南地面得到的他们北上的信息,可是一到江北,再也查不出他们的踪迹来了。想不到他们在尼山天妃宫积聚起这么大的力量。这班人好厉害,想把山东省全省的财富搜敛走。这种事,我们身为武师,平时就抱定了除暴安良,济困扶危的志愿,地方上出现了这样事情,我们不能像一班贪官污吏那样,视人命如草芥。山东六府,屡次发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事,地方官虽则曾经各处调查,但不过是一纸空文,一件公事而已。这种情形分明全是这帮恶党造成,现在居然敢把密云县一个名武师掳劫走,他们也太藐视我们弟兄了。我老头子这些年来,和你们弟兄是一样的打算,轻易不愿惹事,可是这件事,我们不能不管,不能不伸手了。虽然这班妖党们厉害,我们也要搅他个天翻地覆,就是不能把他们一网打尽,也要叫他们在北五省不能立足。我们实知道,这是惹火烧身,不会有好结果。可是为这件事,就是弄个杀身之祸,也是值得的。我们碌碌一生于国于民有什么好处,这件事关系着六府千百万黎民百姓生命财产,我们卖掉这条老命是应该的。我老头子,毫没有迟疑,毫没有留恋,咱们算和他拼了。”
这时那个袁双贵,却微微一笑道:“我的老师傅,你愿舍身为江湖中除这个大害,是令人可敬的,不过卜老师你既已知道了这里边有久仰大名的人物,难道拼命就能办得了么?现在应该谋划好如何下手,如何去做。谁叫我们论起来非亲即友,又都是一个门户传下来的,这件事放在谁身上也应该拼一下子,摸摸头顶有一份,这谁也不会含糊的。王太冲王师傅,他不是浑浊猛愣的主儿,他也是在江湖上跑了多年的人,经过的情形,我们也全知道了,他这样慎重的人,都逃不出他们的手去,我们现在应该仔细想一下,该如何下手?如何探查?既知道他们有那么多人,并且从各处失踪的人推测起来,已经明显,这天妃宫更有秘密的匪窟,我们不能找到他们这一切罪恶的证据来,对我们很不利,卜老师你想是不是?”
神拳屠毓璋,此时倒背着手,来回地转着,他向这个袁双贵道:“老弟,你所说的话很有道理,我们已经决心入手对付他们,就没有怕事的人。可是这班人,实不是容易对付的,我们得入兖州府曲阜县一带,头一样行踪得隐秘,谁也不要露出踪迹来。下手搜索他们天妃宫秘密组织的情形,这件事可也够难的了,他们防范得很严厉,听陆蛟说的情形,天妃宫附近,寸步难行。但是只要我们的人应付得法,一样地也能找出隙缝来,乘虚而入,但是只可惜我太冲弟身陷魔党之手,他现在生死不明,就是活着,也没有力量了。最难的是我们不能想出法子来,能够搁上卧底的人,只要抓到他一点违法害人的证据,到那时,我们就敢硬动手,可是这个事,太不容易了。”
闪电手曾霄道:“我们可以假扮一个济南府的富户,或者不说是此地人,作为一个大财主,设法找几位朋友,多预备些资财,钱总得多,势派得大,就是作出极大的心愿,要在天妃宫做七天的道场,并给他们极大的布施。天妃宫不容许外人在那住,可是我们做这种善事,他也不能干涉,他们还得好好地接待。让乔装改扮的人,全在近山一带住下来。在做道场的时候,我们抽个什么机会,查他天妃宫的情形,因为平常你去进香,不容你随便在那里逗留,这样可以叫他散布在天妃宫附近一带的羽党们,没有用武之地,这么办成不成?”
十 忍痛殴女
神拳屠毓璋、焦天龙、卜兆祥等商量了一下,认为这样办很费手脚不说,恐怕会落个劳而无功,因为他们防范得那么严,就是真个的答应建水陆道场,他们的监视也会越发的严,我们一有举动,立刻会被发觉。闪电手曾霄愤然说道:“这个方法不成,我们只有拼它一死,从红柳村出发,乔装改扮,暗入兖州府曲阜县,放手斗一斗他这种力量,只要我们暗中对他有举动,他必要对付,他对付我们,就是他佛门善地的破绽。我们故意地挤出点儿事来,并且我们这班人,对于这些人全没会过,我去长胜镖局,把那个趟子手请出来,求他帮忙。武林中只要有血性的人,事情虽则危险,也不会怕的,他只要认出有西南一带的绿林道,我们那时看自己的力量了,能够动手,立时一拼,力量实在不够时,只有以我们所有人的身家性命担保,请求兖州府派兵协助,查抄天妃宫,只要官家肯动手,一切事情不会不揭穿,事情只有这样办了。”神拳屠毓璋,虽则认为曾霄这种办法太冒险,但是大家也想不出别的主意来。
那个袁双贵在一旁说道:“我总认为这个办法不大妥,恐怕我们这班人全要弄个白送命,只可惜现在找不到一个有本领,有胆量,不怕死,有见识的女流。天妃宫是个女道姑的道院,总得想法子,有女人才容易侵入,那一来,我们这班人能免去许多危险,还能够较容易得到里面一切秘密。不过大约也是我年轻,这样的人还真不容易找出来。可也怪了,天妃宫这一班女道士,她们全是得天独厚,造就出这么一班出奇的人物,来摆制山东六府的黎民百姓,大约是有这种人物,也只能去作恶,本领胆量全能施展出来,做好事就没有人肯出头了。”神拳屠毓璋瞪了袁双贵一眼道:“老弟,你这个话说的可容易得罪人。”袁双贵哦了一声道:“屠老师,我真是太放肆些了。”这句话没落声,风门子一开,从外面走进一人,手指着袁双贵道:“袁师见,你这是指桑骂槐,我跟你有什么过意不去的事,你这么挖苦我?从什么地方你看出姓曾的姑娘就不如别人,遇上好事不肯做,你今夜不给我说出个理由来,你可别恕我翻脸不认得人。”
那个卜兆祥却在一旁说道:“双贵,你真是该打,你就忘了曾师傅这里有这个师妹,是巾帼须眉,女中魁首,你若是不赶紧地给师妹赔礼认错,你是要找苦子吃了。”陆蛟一看进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姑娘,身量很高,长得面貌很俏秀,不过皮肤黑些,穿着一身毛蓝色的短衫裤,显得那么干干净净。只见她满脸怒容,瞪着眼看着那个袁双贵。
这时那个袁双贵赶忙站起,他不住地作揖道:“师妹,恕我说走了嘴,我惹不起你,我给你赔礼还不成么?”闪电手曾霄也说道:“淑梅,不许这样,这是商量事,双贵是无心的话,他不是说你,长辈在这里,还有你不认识的人,不叫人笑话么?”这个姑娘才把怒容稍敛,瞪了袁双贵一眼道:“便宜了你,只要你再敢这么藐视我,我跟你非有个起落不成。”袁双贵一笑道:“我反正不惹你,可是师妹说正经的,你盟伯王太冲身陷恶党之手,生死不明,你也能够帮个忙么?这里可就短你这么个人物。”他说这话,姑娘连看他也不看,转过脸来向陆蛟看了一眼。闪电手曾霄忙指着陆蛟道:“这是你盟伯的表侄,也是他徒弟,名叫陆蛟。”更向陆蛟道:“这是小女淑梅。”
陆蛟知道盟叔有这么个姑娘,但是曾霄家中的细情,知道得不清楚,陆蛟赶忙规规矩矩地行着礼道:“师姐,我听我表叔说过,师姐得家传的武学,有很好的一身功夫,往后还得向师姐请教。”曾淑梅也万福还礼道:“陆师弟,别这么请教指教的,你别跟我那个师兄学,他功夫没学好,学了一片油嘴滑舌,有了机会就会挖苦人,我死看不上他。”这个陆蛟心想,这个姑娘好豪爽,初次见面她就这么讲话,真是名武师之女,究竟和平常人家的姑娘不同。陆蛟倒不好答话了,只红涨着脸,说了声:“师姐请坐。”
这时曾淑梅转过身去,向神拳屠毓璋、卜兆祥等招呼了声,跟着向闪电手曾霄道:“爹爹,你们商量的事,我全听见了。”说话间,走向袁双贵。袁双贵吓得赶紧站起来,口中忙招呼着:“师妹,你有什么事吩咐,请你站远些,我听得见。”这个曾淑梅扑哧一笑道:“你不用害怕,当着这么多人,我焉能和你动手,现在也没有那种工夫。师兄,咱们这么规定一下,你不是看不起我么,我也不管我本领如何,我要做个样儿给你看了,叫你瞧瞧武林中也有这么个姑娘和这一班江湖中出类拔萃的女贼斗一斗,尼山天妃宫我一定去了。”
原来这个袁双贵是老武师卜兆祥的徒弟,卜兆祥也是内家的功夫,可是他以重手法见长,袁双贵跟他练了些年,不大对路,他的天赋潜力不够,可是身形轻快,所以卜兆祥以老朋友的面子,又叫他做了闪电手曾霄的寄名徒弟。曾霄手法快,和袁双贵这种体格正对路。袁双贵是半路入门,曾霄本不肯收他,无奈老朋友的面子太重,可是这个袁双贵很聪明,嘴上又能说,日子一长,曾霄倒也传授他一些手法,经这种名师指点,袁双贵身上的功夫很有进步。不过他的嘴尖舌巧,这是改不掉的毛病。曾武师只有这么个姑娘曾淑梅,她克成学家,父亲的功夫诀要全都学到,不过性情有些骄傲,争强好胜。这个袁双贵,人是很正派,可是他本领没有曾淑梅好,他的嘴可比曾淑梅厉害,只要到红柳村练功夫,十回有八回把曾淑梅惹翻了,他也就吃了不少苦头,可还是不怕,曾淑梅越是爱生气,他越变着法子叫她生气,惹急了,他就一跑。老武师曾霄自己教出的几个徒弟,全在江湖上谋生,不在身边,这个袁双贵虽是性好诙谐,自己在默察之下,知道他的人性很好,是个有口无心的人,所以曾霄决不去管他们。今夜这个袁双贵就猜定了这个师妹不会躲到后面不管这件事,他想到这件事又非她不可,所以故意地说这些挖苦话,把她激出来,果然把这位淑梅姑娘气得突然出现,若不是当着这么些人,早和他动了手。
此时淑梅往他面前一凑,袁双贵还真有点怕,不过今夜事情太重要,自己不能跑了,吓得赶忙阻止这个师妹,不叫她往前凑。老武师卜兆祥只是微笑。
这时曾淑梅道:“袁双贵,你可是我的师兄,尼山天妃宫是虎穴龙潭,我往里跳,到时候我要看看你这个男子汉大丈夫的,你若是怕死贪生,你可不如我们女人了。”袁双贵道:“咱们别斗口,到了阵上看,我不会走在你后边就是了。”这时卜兆祥把面色一沉,向袁双贵道:“双贵,你师兄妹平时好玩笑,不算回事,这种事情,双贵你可不准这么胡闹了,你干什么用激将法,故意地激得淑梅动了火性。尼山天妃宫是班什么人物,一群下贱无行的江湖败类,你师妹如何去得?你曾老师现在只剩了这么一个爱女,为她选择人家费了多大心思,到现在还高不成低不就,你这么不知轻重的胡闹,她倘若不知轻重真个的非去不可,出了意外,你对得起谁?曾老师好心好意成全你,你这是报恩,还是报仇?你太胡闹了!”这个卜兆祥老师傅是真急了,他因为耳中所听到的天妃宫的匪徒十分厉害,他们做的事,尤其万恶,这么一个干干净净的姑娘,怎能叫她到那种地方去,所以不管不顾地对袁双贵当面叱责,袁双贵被师父说得低下了头,不敢言语。
曾淑梅却忙地转向卜兆祥,说道:“卜老师,你先别生气。我懂,袁师兄是故意地激我,但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不会随便地就上别人的当。卜老师,我有我的打算。”说到这,姑娘的面色一变,竟是流下泪来,赶紧地用衣袖把眼泪擦了擦,向卜兆祥道:“卜老师,我们这个家怎么毁的,我妈怎么死的,你不知道么?我痛恨这一类的东西,顶神烧香,坑人害人,若不是这群东西,我妈何至于死,家何至于败到这样?我一个做晚辈的,不敢说长辈的不好,我妈在这红柳村谁不说是一个贤惠的女人,克勤克俭,我爹爹只为终年不在家,家里的事情全仗着祖父祖母那时照料,那年爹爹把我也带出去,我也明白他老人家的心愿,是想着为我做终身的打算,事情未能如愿,倒是一件小事,可是在外耽搁的时日过久,我祖母过分的迷信神佛,更接近了一班指佛吃饭赖佛穿衣的巫婆、顶神的,我妈一场病,祖父祖母不好好地在本城请名医来诊治,竟是找了些顶神看香的。我妈一病三个月的工夫,可怜糊涂的祖父祖母把田地卖了好几十亩,全被那个老妖精骗去,我妈是生生地被他们耽误死了。可怜我们爷儿两个连个活面都没见,赶到我们回来之后,这个家就算毁了。祖父也知道事情做错,自己又痛惜辛辛苦苦得来的一点田产,全被人骗去,一个贤德的儿媳,竟这么冤冤枉枉地送了命,他老人家一头病倒,又是半年。短短二年的工夫,祖父母相继去世,一家五口,死了三个。爹爹虽则自己悔恨,又该如何,那个假借神佛骗财的万恶东西,已然逃走,这件事,叫我们爷儿两个哪时想起来哪时痛心。我妈死在这种巫婆之手,现在盟伯王太冲又落在这一类万恶的东西手内,兖州府好几县的黎民百姓,也全受了大害,我早已拿定主意,我豁出这条命不要,愿意设法投入虎狼群中,侦查他们的一切奸谋诡计,我不把这群东西一手覆灭了,绝不甘心。虽则事情危险,这群人物万恶,可是我曾淑梅绝不怕,卜老师,你无须责备我袁师兄,我也绝不是被他几句话所能激动,这是出于我情愿,我虽是个姑娘,但是我说得到就要做得到,无论到了什么地步,决无反悔。”
这时闪电手曾霄,突然把面色一沉,向女儿曾淑梅呵斥道:“大胆丫头,你真是越大越混了,当着一班长辈的面,还有你初次见面的陆师弟,就这么满口胡言乱语,你死去的祖父祖母也随便地抱怨起来,真是个忤逆不孝的东西。一个姑娘人家,不过练过几年拳脚,就这么自命不凡,你知道尼山天妃宫所出现的全是什么人物,你也能动人家一指。那樊洪若果然已到了尼山,漫说你这么一个庄乡的丫头,连我们也不敢妄自动他,而且又是川广一带的绿林到了这里,这群东西是出了名的凶淫万恶,你要去了,岂止于送死,连我们都要至死见不得祖宗了。出去,这里没有你讲的话。”闪电手曾霄这一闹,弄得大家都十分惊慌。他父女相依为命,突然为这件事反目,连神拳屠毓璋,也是变颜变色。
曾淑梅是一个极好强的姑娘,爹爹是自己唯一的亲人,自己虽则已经二十二岁,决不惦着找个人的归宿,所以平时对于爹爹十分恭顺,什么事也不肯让他着急。今天爹爹当着这么多人,竟给自己一个没脸,曾淑梅轰的一下,脸上像起了一层红云,羞得无地自容,并且爹爹话也太刻薄,姑娘也不禁犯了骄傲的性子,遂哼了一声道:“爹爹,你这叫什么话?你也这么看不起我。这件事我非要管不可,我就不信一班万恶的匪徒们这么厉害。他们是人,我们也是人,就是他怎样万恶,我们又不是真个入了伙,不过是利用时机侦查他的罪状。爹爹你是怕他们这群匪徒太扎手,你不敢管可以不管,女儿既说出口来,我一定要见识见识这群人物。”
闪电手曾霄叭地把桌案一拍,茶碗也震翻了,厉声呵斥道:“你这丫头敢这么不听我的话,趁早给我滚出去。你连爹爹全看不起了,你眼中还有人么?给我滚!”曾淑梅气得哭起来道:“爹爹你是疯了?女儿做了什么错事,你这么骂我?我偏去,我要去!”那个曾霄霍然跳起,指着曾淑梅呵斥道:“好丫头,你去,我敲折了你的腿!我这个爹爹还管得了你。”他说着话就往前扑。
这个神拳屠毓璋立刻说道:“盟弟,你这是怎么胡闹?她已经这么大的姑娘,你不应该这么对付她。”这时老武师卜兆祥忙站起,往外推着曾淑梅道:“姑娘,你先到后边去,为别人事,爷儿两个为什么生这种气呢?你是做女儿的,听我的话,快到后面去。”这个曾淑梅也因为太以难堪,虽然往外走着,她也是不服气,哭着嚷着道:“敲折了我的腿?没做敲折了腿的事。把我宰了,我也是非去不可。”哭着已经走出屋去。
可是这个闪电手曾霄好像中了邪似的,他口中喊着:“反了反了!”他用力把神拳屠毓璋一推,屠毓璋险些被他推倒,也有些动了怒,呵斥道:“盟弟,你是要疯?”这个闪电手曾霄他竟瞪着眼说道:“好朋友,少管我家务事,我曾老四不能养出这么不孝的女儿来。她还敢跟我还口,我非管管她不可。”此时焦天龙陆蛟全向前相劝,陆蛟这份难受,简直是说不出的苦。为了表叔王太冲的事,惹得人家父女反目,自己真有些置身无地了。可是这个曾霄竟把焦天龙、陆蛟也向旁一推,他竟是跑出屋去,腾腾腾一阵脚步响,他是紧往后跑。急得神拳屠毓璋跺着脚道:“这是怎么说的?非得挤出事来不可。他们爷儿两个动了手,就得出人命,不能不管。”
神拳屠毓璋、卜兆祥、袁双贵他们和闪电手曾霄全是通家之好,袁双贵更是寄名的徒弟,内宅他们是一样去。这三人随后追出来,转过旁边一道小门,进了二道院,这里也正是闪电手曾霄父女住的地方。一到院中,神拳屠毓璋就听得淑梅姑娘号啕大哭,她竟喊着道:“很好,我想不到爹爹你变了心,这么对待我?你打,我叫你打够了,我还自己会下手呢!”神拳屠毓璋耳中更听得叭啦叭啦的,这个无情无理的盟弟,他竟动手打起姑娘来。一个怒劲,一纵身,已经飞纵到上房门口,咔嚓一下,竟把风门甩落,听得他父女是在东间,闯进屋来,只见姑娘背着身子坐在炕边,这个闪电手曾霄竟拿着一个鸡毛掸子,用藤条向姑娘身上暴打。神拳屠毓璋在愤怒之下,扑的一把把曾霄的腕子抓住,恨声说道:“你可急死我了。”
此时这个姑娘突然一转身,向曾霄说道:“爹爹,你打够了?你是因为有这么个苦命的丫头,累煞了你,你不能够办你称心如意的事,我叫爹爹你头清眼亮吧。”她突然往对着窗户的墙上一扑,一伸手,把一口七星刀从刀鞘中撤出来。这个神拳屠毓璋哪能容她横刀自刎,一伸手,已把姑娘的右臂抓住,呵斥道:“姑娘,你这么死,不太冤点么?”此时卜兆祥、袁双贵也全到了屋中。
这个闪电手曾霄突然把手中的鸡毛掸子一掷,哭着说道:“好孩子,爹爹可太难为你了。好孩子,你原谅爹爹狠心辣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