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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孟子时代之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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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诸侯攻伐

周行封建,王纲弗振,故内有诸侯争雄,外有异族入寇,干戈弗息,民无宁日。且中央政府无权以治天下,故诸侯互相争霸,由争霸而用兵,由兴兵而需饷;以致横行暴敛,取诸民而不义。故孟子曰:

今之诸侯,取之于民也,犹御也。(《万章下》)

此与老子所云:“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是以饥。”又何以异?况孟子之时代,后老、孔百余年,而春秋时代所有军阀侵略、豪强兼并,罪恶之模型,至战国更加扩充;人民之痛苦,与其生活之不安,较春秋时代为尤甚。孟子曰:

狗彘食人而不知检,涂有饿殍而不知发,人死,

则曰:“非我也,岁也。”(《梁惠王上》)

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殍,此率兽而食人也。(《梁惠王上》)

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此所谓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于死。(《离娄上》)

其痛骂比起马克斯、克鲁泡特金诸辈之口调,未见得哪个激烈些。孟子时代之背景,亦可见一斑。当时既以攻伐为贤,诸侯争伐,愈加厉害。梁惠王因好战之故,东败于齐,长子死焉;西丧地于秦七百里;南辱于楚。既受如此惨祸,应须自悔。岂意彼不惟不悔,而首次晤孟子,即问:“何以利吾国?”欲使孟子示以富国强兵之法。而孟子痛恨攻伐,故詈其无仁心也。齐宣王亦然,欲开土地,朝秦、楚,莅中国,抚四夷。所以孟子谓之曰:欲得此欲望,是诚缘木而求鱼也。滕一小国焉,介乎齐、楚两大国之间,竭力以事大国,终无补于害。由是可见强凌弱,众暴寡,甚至强与强争、弱与弱战,此诚当时之景象也。

诸侯之与人战,除武士外,尚重权谋之士,黄金美女,博其欢心。当是时,秦用商鞅,齐用田忌,魏用李悝,所谋不外富国强兵,战胜弱敌,而张仪、苏秦之徒,专游说诸侯,使相攻伐为职志。孟子曰:

今之事君者曰:“我能为君辟土地,充府库。”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富之,是富桀也。“我能为君约与国,战必克。”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为之强战,是辅桀也。由今之道,无变今之俗,虽与之天下,不能一朝居也。(《告子下》)

人民助桀为虐,甘为民贼,当时权诈之风,亦可见一斑耳。

第二节 暴政横行

前节所述孟子时代诸侯攻伐情况,政治昏暗,不问可知。诸侯既以唯利是图为主张,横行暴敛,取之于民(古时收税十分取一,甚轻微者,而此时则收大半之税),然人民不徒尽纳税之责任,尚须有当兵之义务。且法律既不能治权富之人,而反为权富者之护符,是以人民之生命,等于草菅,即人民之财产,亦无所有权焉。孟子曰:

古之为关也,将以御暴。今之为关也,将以为暴。(《尽心下》)

往昔设置关津,为御暴者,而今之设关,非特注重于稽查,且从征税上着眼。其事君者,又助纣为虐,推波助澜,逢君意以顺其恶。孟子曰:

长君之恶其罪小,逢君之恶其罪大。今之大夫,皆逢君之恶。(《告子下》)

且也,彼辈夺民脂膏,以供其挥霍。孟子曰:

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堂高数仞,榱题数尺,我得志,弗为也。食前方丈,侍妾数百人,我得志,弗为也。般乐饮酒,驱骋田猎,后车千乘,我得志,弗为也。在彼者,皆我所不为也。(《尽心下》)

是知臣下如此,君必有甚焉。如凿池筑园之类,难以尽述。民困既不苏,尚虐民以自乐。孔子曰“苛政猛于虎”,孟子曰“率兽而食人”,此之谓也。

第三节 异端并作

春秋而后,儒分为八,小人儒、贱儒、瞀儒,皆次第出现。只谈儒家之末节,而忘孔道之大体。墨子之非儒,非无因也。故孟子时以圣人不作为叹,隐然思继孔子之志愿,承儒家之道统,东奔西走以说诸侯,此皆思救民于水火之中,做儒家之砥柱者耳。尝曰:“当今之世,舍我其谁哉。”亦可见其抱道自重(阎若璩云:孟子学孔子),救世之心诚切矣。惜当时其与问调者鲜,且又有杨朱、墨翟之徒,大唱“为我”“兼爱”之论,恰与其学说相反,故驳之曰:

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说诬民,充塞仁义也。仁义充塞,则率兽食人,人将相食,吾为此惧。……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滕文公下》)

可见杨、墨之势力当时是异常伟大者,儒家几无对敌之策,所以孟子悍然拒之。其余如许行、陈仲子之徒,亦在孟子排斥之列。许行因主张人君应与百姓并耕而食,飨飧而治,便与孟子分工之意不合,故遭孟子反对。陈仲子因不满意于家庭之制度,故亦遭孟子斥骂也。

梁任公有言:杨朱为老子弟子,见于列子,距杨朱即以距老子也。周秦诸子虽多,其宗旨不出老、墨两派,当时最名,几与孔子敌者,亦为老、墨两派。故距老、墨,即所以距诸子也。故曰辞而辟之,廓如也。此孟子传教之功也。(《饮冰室丛书·读孟子界说》)

第四节 社会情况

国君以攻伐为贤,臣又助虐,暴政横行,强梁兼并,加之以饥荒不免,则人民之困苦颠连也极矣。故孟子曰:

民之憔悴于虐政,未有甚于此时者也。(《公孙丑上》)

凶年饥岁,君之民,老弱转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者,几千人矣。(《梁惠王下》)

夺其民时,使不得耕耨以养其父母。父母冻饿,兄弟妻子离散。(《梁惠王上》)

今也制民之产,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梁惠王上》)

若杀其父兄,系累其子弟,毁其宗庙,迁其重器,如之何其可也?(《梁惠王上》)

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滕文公下》)

由是观之,当时社会压迫情状,已了如指掌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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