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孟子之姓氏
孟子,邹人也,名轲,人称之曰“孟子”。
《史记列传》:“孟轲,邹人也。受业子思之门人。道既通,游事齐宣王,宣王不能用。适梁,梁惠王不果所言,则见以为迂远而阔于事情。当是之时,秦用商鞅,楚、魏用吴起,齐用孙子、田忌,天下方务于合纵连横,以攻伐为贤,而孟轲乃述唐、虞、三代之德。是以所如者不合,退而与万章之徒,序《诗》《书》,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
鲁公族孟孙之后。
按赵岐曰:“孟子,鲁公族孟孙之后。”
其字并未闻。
王应麟《困学纪闻》云:“孟子字未闻。”《汉书》注云:“字子车。”《孔丛子·杂训》篇云:“子车。”注:“一作子居。居贫坎轲,故名轲,字子居。亦称子舆。”今观《史记》则未尝有,疑皆附会。
第二节 孟子之籍贯
《史记·孟、荀列传》云:“孟轲,邹人也。”斯言为后世所公认,然因后人解释此“邹”字之不同,故有所争议。有谓孟子为鲁国人者,据赵岐云:
孟子本鲁公族,后徙于邹,遂为邹人。其葬母于鲁者,盖孟孙世为鲁卿,则祖墓当在鲁。太公孙五世反葬于周,孟子亦犹行古之道也。(《孟子题辞解》)
此不过谓孟子为鲁之后,未尝认定为鲁人也。而否认孟子为鲁人者,亦有其人,惟阎若璩主张最为有力,其说亦甚精确。彼云:
又按《史记·孟子列传》:“孟子,邹人也。”邹为今山东兖州府邹县。张尔公《大全辨》载一说曰:“孟子所生之邹,非战国穆公之邹国,乃春秋孔子之邹邑也。故《说文》云:邹,孔子之乡。《索隐》云:邹,鲁地名。又云:本邾人,徙邹故,其证也。”又曰:“《史记》称孟子邹人,犹称子路卞人也之类。”又引自齐葬于鲁,为鲁人之证,余请一言以折之曰:“吾之不遇鲁侯。”岂有欲国之臣民,而敢斥言其国与爵哉。儿子咏方十岁,前对曰:“只云近圣人之居,未云生圣人之乡。”殆又一切证云。(《孟子生卒年月考》)
又孟经国所言,足为本论之根据,如云:
邹、鲁密迩,《左传》“鲁击柝闻于邹”是也。故孟子方有距圣人所居甚近之语。又云:“交得见于邹君,可以假馆,愿留而受业于门。”如谓邹郡鲁邑,则只有鲁君,而邹君何为者?(《闲道集》)
由此观之,孟子或系孟孙氏之后,生于邹国,似属可信。近人有谓:“一、《庄子》上说:‘……邹鲁之士,缙绅之士……’邹、鲁相提并论,并且放邹字在鲁字之前,可知邹、鲁必是两国名,邹绝不是鲁之下邑。二、邹、鲁既不是国和下邑之关系,那《孟子》本书上,又明明载着邹与鲁哄,穆公在孟子跟前问计,是可推出孟子生的邹地,就是穆公的邹国了。”所论亦甚近理。
第三节 孟子之家庭
孟母最有名,三迁断机故事,几妇孺皆知。
《列女传·母仪》篇云:“邹孟轲之母也,号孟母。其舍近墓,孟子之少也,嬉游为墓间之事,踊跃筑埋。孟母曰:‘此非吾所以居处子。’乃去舍市旁,其嬉戏为贾人街卖之事。孟母又曰:‘此非吾所以居处子也。’复徙舍学宫之旁,其嬉游乃设俎豆揖让进退。孟母曰:‘真可以居吾子矣。’遂居。及孟子长,学六艺,卒成大儒之名。君子谓孟母善以渐化,此三迁之事也。”
赵岐《孟子题辞》称其夙丧父。陈镐《阙里志》、薛应旂《四书人物考》遂谓孟子三岁丧父。周广业辨之曰:
赵氏《题辞》云:“孟子生有淑质,夙丧其父,幼被慈母三迁之教。”及注后丧逾前丧,云:“孟子前丧父约,后丧母奢,前后虽无定时;然以士大夫三鼎五鼎之言推之,相隔必不甚久远。”《礼》曰:丧从死者,祭从生者。祭以三鼎,则丧父在为士之后甚明。其时年盖四十余矣。《题辞》所谓夙丧者,亦以父先母殁耳,非必幼孤也。
王复礼又曰:
若前丧在三岁,则丰啬非所自主,仓安得谮之。盖孟父实未尝卒,其三迁断机,或者父出游,慈母代严父耳。
由周广业、王复礼之言,则孟子三岁丧父之事,颇疑其非实而孟父在,家庭教育之责任乃委之其母,则父出游之臆测,亦为或然之事实。相传孟父激公宜,孟母仉氏。《续文献通考》乃谓孟子娶田氏,生子睪。皆未知所据。
第四节 孟子之教育
孟子少受母教,长受孔家之纯儒术化。孟子行为哲学中之自反说,为其处世最和平之方法。《韩诗外传》载孟子出妻事:
孟子妻独居,踞。孟子入户,视之。白其母曰:“妇无礼,请去之。”母曰:“何也?”曰:“踞。”母曰:“何以见之?”曰:“我亲见之。”母曰:“汝乃无礼也!非妇无礼,礼不云乎?将入门,问孰存;将上堂,声必扬;将入户,视必下;不掩人不备也。今汝往燕私之处,入户不有声,令人踞而视之,是汝之无礼,非妇无礼也。”于是孟子自责,不敢去妇。
可见孟母之粹于道德,而孟子异日在行为哲学中所持之自反说,有由来矣。
孟子在战国时为纯正儒家。孟子自言:“乃所愿则学孔子也。”又曰:“予未得为孔子徒也,予私淑诸人也。”盖不啻开明宣言予为儒教徒也。惟孟子究受业于何人,尚待考证。有谓受业子思者:
赵岐《题辞》曰:“长师孔子之孙子思,治儒术之道,通五经,尤长于《诗》《书》。”《孔丛子》等书亦有是说。
毛奇龄《四书賸言》曰:“王草堂谓《史记世家》子思年六十二,孔子卒在周敬王四十一年,伯鱼先孔子卒已三年。向使子思生于伯鱼所卒之年,亦止当在威烈王三四年之间,乃孟子实生于烈王四年,其距子思卒时已相去五十年之久。又谓鲁缪公曾尊礼子思,然缪公即位在威烈王十九年,则《史记》所云子思年六十二者或八十二之误,若孟子则断不能亲受业也。”
王草堂以孔子、子思、孟子之生卒年岁考之,孟子断不能受业子思。即谓子思年六十二者系八十二之误,则孟子亦在童子之时,未能受业子思。
有谓受业子思之门人者:
《史记列传》云:“受业子思之门人。”《索隐》云:“王劭以人为衍字,则以轲亲受业孔伋之门也,今言门人者乃受业于子思之弟子也。”
是说较为可信。至云子思之门人为谁?则亦无从稽考。然孔门传授分二支派:一为曾子,曾子传之子思,子思传之孟子;一为子夏,子夏传之馯臂子弓,馯臂子弓数传而至荀子。曾子资性刚毅,所谓君子儒也。子夏资性敏慧,有近名之习,所谓小人儒也。观孟子严严气象,屡称曾子、子思之刚毅,其进退出处大都相类,则固其嫡系也。
善乎韩昌黎之言曰:“孔子之道,大而能博,门弟子不能偏亲而尽识也,故学焉而得其性之所近。其后离散,分处诸侯之国,又各以其所能授弟子,源远而末益分。惟孟轲师子思,而子思之学出于曾子,自孔子没,独孟轲氏之传得其宗,故求观圣人之道者,必自孟子始。”斯言信不诬也。
第五节 孟子之生卒
孟子生卒,尚无确证,说者纷歧,自不一致,有谓八十四者(《孟子谱》),有谓七十四者(《礼乐录》),有谓九十七者(据甘驭麟说),有谓九十四者(据陈士元说)。然据《孟子谱》之岁数为可靠,学者多依此推定其生卒年岁。其卒之年,不但《孟子谱》推定于周赧王二十六年,即甘驭麟亦云,卒于赧王壬申(二十六年),孟经国之《孟子传略》从《孟子谱》,并注云:
君薨然后称谥,鲁平公卒于十八年甲子,梁襄王卒于十九年乙丑,孟子犹及见之,则《谱》称寿八十四之说是也。
至其生年,说者纷纷,据近人陈顾远所考,分为四派:
一、《阙里志》说:“孟子生在安王十七年。”潘彦登《孟子生日考》云:“疑是安王十七年,《谱》(《孟子谱》)讹安为定,讹王为三。”周广业《孟子四考》从之,甘驭麟亦谓孟子生在安王丙申(十七年)。彼辈主张之理由,有谓是《谱》讹。但安王十七年是丙申,《谱》称为己酉,不可解。有谓孟子卒在赧王十三年或十四年,与八十四之数相差不远,但《孟子》书本是他自己写成大纲的。(胡适之《哲学史大纲》上也说及,若《孟子》是他自己作的,这里头既称鲁平公的谥法,《孟子谱》的话似乎相差不远,我以为《孟子》一书,即准不是孟子亲手完全编成的,其大要纲节,实是孟子写就的。)死在鲁平公以前,何以能知其谥法,有谓死于赧王壬申,寿九十七,此说亦无充分根据。
二、陈上元谓:“孟子当安王时,定字为安字之误。”任启运驳云:“愚按安王有己亥无己酉,若谓生于安王之己亥,则孟子寿当九十四矣,亦与《谱》不合。”这是将《孟子谱》证陈说的错。《孟子谱》可靠与否,难说,钧台所语之根据,亦未能十分充足。
三、元张《孟母墓碑记》云:“据《邹公庙碑》云:孟子后孔子三十四年,时周定王三十七年。”此说为陈凤石等驳倒。至于《孟子谱》云,孟子寿八十四年,生于己酉年,都言己酉是定王三十一年,
不免自相矛盾。
四、陈凤石云:“孟子生卒,《史记》不载。据《孟子谱》称卒于周赧王二十六年壬申,寿八十四岁。《留青日札》《听雨纪谈》与《孟子谱》并同。独其所生之年,《孟子谱》谓在周定王三十一年,《日札》《纪谈》又作定王三十七年,陈士元谓在安王,瞿九思谓定王崩后三十余年,孟子乃生,诸说不同。惟《三迁志》云:当在烈王四年己酉。盖自赧王二十六年遥溯烈王四年,孟子年适八十四,况此年距孔子生一百八十年,距孔子卒一百零八年,与孟子自言由孔子而来百有余岁亦合。”(《闲道集》)任启运对定王三十七年说,亦驳云:“《孟子谱》云……定王三十七年己酉四月二日孟子生。按《竹书》周定王止二十八年,一误也。定王有己亥,无己酉,二误也。谓生于定王之己亥,则孟子寿当一百五十四,尤必无之事也。”(《四书约旨》)
最后一说,比上各家,似乎可靠。然己酉两字之根据,却是由《孟子谱》来的,此说对于《孟子谱》固有功效,对于孟子之生年之推定,仍无多大之贡献。因《孟子谱》自身是否实录,无人敢断,又焉能将其作为考据之目标。不过将陈凤石所云之“孟子自言由孔子而来百有余岁”之语,与孟子死之年,并下文游梁之年,合推之,孟子之生卒虽不敢依《三迁志》云在烈王四年,然亦相差不上五六年耳。
第六节 孟子之游历
周室日衰,王纲弗振,诸侯互相并吞,尚权谋,故自命为智者,均去游说诸侯,以取卿大夫之位,苏秦、张仪之徒为尤著者。而孟子甘于淡泊,守道乐贫,更周游而救世。所述尧、舜之道,所言仁义之理,所发民贵之义,当时各国君民多有受其感化者,而道终不能行,良可惜也。兹将孟子历游齐、梁、宋、滕诸国,略为考定:
孟子游梁之时,当在惠王后元十五年。
《史记·魏世家》云:“惠王三十五年,卑礼厚币,以招贤者,而孟轲至梁。”林春溥云:“《魏世家》称惠王三十七年孟子至梁,今以《七篇》证之,殊误。孟子时年三十七,而惠王称之曰叟,不合一也。惠王未称王,而孟子称之曰王,不合二也。时梁未南辱于楚,即丧地亦未至七百里之多,不合三也。”按《竹书纪年》:“惠成王三十六年改元称一年,自是又十七年乃薨。”据此则襄王九年献上郡十五县以谢秦者,实惠王之后元八年,所谓丧地七百里是也。襄王十四年,楚破魏襄陵,得八邑,实惠王之后元十三年,所谓南辱于楚是也。其明年秦复伐魏,取曲沃平周,而《新论》载攻,梁惠王谓孟轲曰:“先生不远千里,幸辱敝邑,今秦攻梁,先生何以御乎?”则孟子至梁,当在是年。时公孙衍、张仪俱在魏,二人互相倾轧,故有对景大夫语,亦一证也。又二年,惠王卒,襄王立,而孟子去梁,此其确然可证者也。史公未考惠王有改元之事,故不得不系孟子至梁于三十五年,致种种不合。《通鉴》既从《竹书》以正其失,而仍从《史》至魏之年,直至襄王即位,载孟子见梁襄王说,竟似孟子在梁十八年之久,则犹未免袭误耳。(《闲道集·年表注》)
陈凤石云:“孟子至梁,当在是年(后元十五年),以此时孟子年已五十二矣。故王称孟子曰叟。赵注:叟,长老之称,犹父也。若以三十三年乙酉计之,孟子年仅三十七,惠王年长以倍,而父之乎?”
至孟子游历之程序,有清一代学者有所考证。阎若璩云:“盖生为邹人,晚始游梁;继仕齐,为卿久之;归邹;又入宋;以乐正子故,至鲁;终至鲁……”(《孟子生卒年月考》)又任启运云:“显王……四十六年戊戌,齐封其弟婴于薛,十月齐城薛。……此所谓齐人将筑薛者也。据此而推,则孟子少居邹,有邹与鲁哄,孟子对穆公语。自邹如宋,有滕文公见孟子道性善说。自宋归邹,有滕文公使然友来问丧语。文公礼聘孟子,孟子之滕,有论井地及辟许行并耕语。慎靓王二年,孟子在梁反于邹(按此有误)。……齐置稷下馆,广招贤者,孟子至齐,见王于崇,退至于平陆。……王命孟子为宾师,馆于雪宫。孟子母卒,归葬于鲁,反至于嬴。……慎靓王六年孟子去齐居休(反邹疑在此际)。……休地属颍川,当在宋境,或闻其将行王政,故往观之,见其行暴,故去之,由薛反鲁也。有答万章、陈臻说。”(《孟子考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