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会员中心 我的书架

京剧之变迁

(快捷键←)[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珠帘寨》的李克用,原来本系染脸,自春台班朱大麻子扮演,才勾大花脸。余三胜去李克用,又用本色脸,谭鑫培宗之,现在都用本色脸了。

从前四喜班青衣有余紫云,时小福。春台班,青衣有陈宝云,王长寿,陆春兰,各脚身份都是一样。俗语说八两半斤。所以原先排演对儿戏都好,如《五花洞》《孝感天》《双沙河》等戏,都非常叫座。因为两个脚,分量一样,唱着才有意思。现在一个戏班里头不能容两个好旦脚,就是有两个旦脚,比方演《五花洞》的时候,也都是争着去假潘金莲。这个没什么道理,不但旦脚如此,各种脚色都是这个情形。比方从前三庆班,老生有程长庚、卢胜奎、刘桂庆、华雨亭,花脸有何九、黄三,武生有杨月楼、罗七十(小宝之父)、牛长宝。四喜班,老生有王九龄、李四巴、王仙舟,武生有姚增禄、杨荣寿,小花脸有杨鸣玉、朱茞侬。春台班,老生有张玉奎、张奎官,武生有任七、张七(武二花)、俞润仙,花脸有陈三福、庆四、钱宝丰、朱大麻子,小花脸有麻德子、化虎、杉高王、孙大堂(《打砂锅》极出名)等等。足见各脚都极整齐,所以演《群英会》《双包案》《双天师》《定计化缘》《真假李逵》等等对儿戏,都非常精彩。如今这些戏都是对付着演,要想像从前那么精彩是不容易的了。

走路的人在大街上随便唱戏,与戏园子里头唱的戏,最有关系。鄙人在光绪十几年进京的时候,大街上的人一张嘴便是“杨延晖”,因为彼时杨月楼的《探母》最时兴。后来一张嘴就是“小东人”,因为彼时戏园子里正时兴《教子》。再往后满街上都是“借灯光”“伍员马上”“店主东”“大喊一声”等等,因为彼时孙菊仙的《朱砂痣》,汪桂芬的《文昭关》,谭鑫培的《卖马》,金秀山的《锁五龙》正走运。后来又改“在月下”,因为黄月山及他徒弟李吉瑞,正以《剑锋山》出名。再往后因为刘鸿升的《斩黄袍》走运,所以满街上又改唱“孤王酒醉”了。近来大家随便唱不是《南阳关》,就是《珠帘寨》,不然就是“保镖路过马兰关”,若堂子里大半是唱“儿的父投军无音信”。所以在大街上一听,便知戏园子里头是什么戏正走运,不但北京如此,到处都是如此。

《搜孤救孤》一戏,原先以公孙杵臼为重要脚色。后因谭鑫培与卢胜奎合演,卢去公孙,谭去程婴,谭说我也有我的身份,不能专去配脚,无所事事,于是自己添了几段唱功。自此以后,这出戏变做程婴的重头戏了。

《卖马》一戏,原先乃是店主的重头戏,后亦因谭鑫培演唱,加了些材料变为秦琼的正戏了。

《探亲》一戏,从前贴戏报子总是乡下妈妈算正脚,自王瑶卿演后,正脚便归了城里的亲家母。可是从前演此戏,有城里的亲家老爷上场,且话白很多,如今永远不带这一段了。再者从前于乡下妈妈进城时,路上要见许多行人,比方前头有一妇人行路,后头一和尚跟着化缘,说“老太太,慈悲慈悲罢”等等的话也极有意思。如今把这一场也免去了。现在都是丑脚故将驴倒骑,他儿子说“倒了”,妈妈便说“到了”,就此下驴。用倒到两字打诨也算有趣。

《女起解》一戏,从前因总是接《会审》连唱,所以头一场只有原板四句,后经王瑶卿将祭狱神添了一段,反二黄,以后就永以为例。可是因《起解》唱功已多,于是大家就只唱一出,不接连《会审》了。近来尚小云乃一直唱下去,且连演《狱中相会》,荀慧生又格外加多,这也足可证明二人的气足。

旧戏的词句,经谭鑫培改过的很有几出,有改的很好的,也有改的很坏的。比方《汾河湾》一戏,在窑外所唱一大段,从前王九龄所唱的旧辞,所说的都是未离家以前的意思,谭鑫培改的辞句都是离家以后的意思。按道理说,应改说离家以前的话,不应说离家以后的话,因为柳迎春信不及他是薛仁贵,所以让他在门外将从前的事说明,听听对不对,如果说的对,方才开门相认,若薛仁贵说离家以前的事情,柳迎春才知道说的对与不对,倘说离家以后的事情,柳迎春一点也不知道,怎么能够判断他对不对呢?所以说应该说离家以前的情形。再说进窑之后,柳迎春的旧词句,是对薛仁贵说“你原先出门的时节,说做了官才回来见我,如今回来,一定是做了官了”等语,如今旦脚还是照旧这样说,可是薛仁贵在窑外唱的一大段都是说的这些事,难道说柳迎春没听见吗?又何必再问呢?这总算两人词句太不呼应,这都是鑫培改坏了。

梨园行的规矩不许翻场。什么叫翻场呢?就是几个脚同在场上,倘有一人说错或唱错,别的脚不但不许笑场,并且还得要替他遮盖,因为别的脚不乐,台下或者可以不理会,若别的脚一乐,则台下便知,该脚或因此得倒好,所以各脚以同行道德的关系,不会给别人翻场。可是谭鑫培最爱翻场。一日演《斩马谡》,李寿山去马谡,于问斩下场的时候,大笑三声。盖旧规矩本没有这三声大笑,鑫培嫌李寿山胡来,于是便说道“招回来”,手下便将马谡带回,诸葛亮问马谡“你为何发笑?”李寿山无词,大窘,台下给以倒好。一日演《回荆州》,麻穆子去张飞,白中有“俺大哥东吴招亲,为何不叫咱老张知道?”麻穆子念成“为何不叫咱老张知大”。盖花脸张嘴音容易得好,所以麻穆子把道字念成大字,台下并不理会。谭鑫培说“叫你知大也要前去,不叫你知大也要前去”,也把道字念成大字,台下便知是因麻穆子念错,所以也如此,于是大乐。又一日演《捉放》,按规矩二人同上时,曹操唱完“八月中秋桂花香”一句后,便须往旁边稍退,容陈宫往上走两步,接唱“路上行人马蹄忙”一句。乃某票友初下海,与鑫培演此,唱完一句后,正往回退,鑫培便从其袖下钻出,接唱一句,于是台下报以倒好。以上这些事情,都叫翻场。鑫培都算不对。可是鑫培也有特别的本领,比如有一配脚虽然不会此戏,若在后台向他说几句,说他照应的客气话,或是求他给说一说,俟该脚上场,无论有多少错处,他都能替该脚遮盖的包水不露,能使台下观客一点也见不出来。

历来学界中人,研究戏曲的很多,但不过都是摹仿。戏界的好脚没有能够教导戏界的人,问或有之,不过是学于彼脚,教与此脚,自己总没有多少发明。闻数十年来,只有两人:一为孙春山先生,即商务印书馆北京经理孙伯恒先生的叔祖;一为林四先生,英美烟公司总经理沈昆三先生的叔岳。听说这两位前辈,研究曲律甚深,自己发明的腔儿很多,孙先生唱的字正腔圆,林先生唱的灵活圆润。陈德霖的腔儿,大半得传于孙先生,王瑶卿的腔,也有许多得之于林先生。至孙先生尚有专为二本《虹霓关》的夫人研究的八句西皮慢板,德霖还记得很清楚,常教与姜妙香、梅兰芳诸人,然台上总没有用过,日久就怕要失传了。

有人说中国戏都是一节一节的,无始无终。这话大错,中国戏自元明清以来,无一出不是整本的戏,所有剧本现尚存在,不必细讲。现在只把戏园中最流行的说几出,比方:《汾河湾》独本,是全本《薛仁贵征东》的一出,系渊源于元曲《薛仁贵荣归故里》杂剧;《搜孤救孤》,是全本《八义记》,系渊源于元曲《赵氏孤儿大报仇》杂剧;《六月雪》,是全本《斩窦娥》,系渊源于元曲《感天动地窦娥冤》杂剧;《桑园寄子》,是全本《黑水国》;《奇冤报》,是全本《乌盆记》,系渊源于元曲中《玎玎珰珰盆儿鬼》杂剧;《珠帘寨》,是全本《沙陀国》;《刺汤》,是全本《一捧雪》;《宇宙锋》,是全本《宇宙锋》;《钓金龟》,是全本《孟津河》;《二进宫》,是全本《大保国》。这一时也不能写完。至于《法门寺》《武家坡》《捡柴》《鸿鸾禧》《御碑亭》等等,现在都是往往演全本。至所有的《封神》《列国》《三国》《隋唐》《说唐》《西游》《水浒》《说岳》《南北宋》《杨家将》《济公传》《白蛇传》《包公案》《绿牡丹》《彭公案》《施公案》等等说部的戏,更是可想而知。就连不要紧的一出《请医》,都是整本《幽闺记》里的一出,病的小生便是蒋世隆。至于《小放牛》《打花鼓》《小过年》《顶砖》《打皂王》等等小戏,虽非整本大套,然也是自完其说,有始有终。总而言之,中国戏长短虽有不同,但其原本都是有头有尾,有始有终。这些年戏园中不大演全本,只演单出,这也有个原故,因为台下观客不爱看整本,只爱拣好的听一段,所以戏界也就只拣好的地方演一段。可是只演一段不够看,所以在这一段之中,又加出许多材料,这位加上一段唱功,那位脚色加上一段做功,又一位加上一段把子,加来加去,演的这一段就够吃力的了,谁还能够连演全本呢?比方全本《回龙阁》一戏,若连《许愿》《赠金》《彩楼》《别窑》《击掌》《探窑》《武家坡》《登殿》等折,一人一次都唱下来,试问哪一个旦脚了的了呢?所以就是演全本,也是几人分唱;就是一个旦脚唱,他也得减去若干的词句,省去多少腔调,才能了的下来。这是什么原故呢?因为原先各折中没有这么些词句,更没有这们长的腔儿,所以原先一个人可以唱全本,如今一个人不能唱全本,不但《回龙阁》一出戏这个样子,其余的戏大多数都是这个样子。

光绪初年,北京的街谈巷议,以及前门外老掌柜的(从前听戏的人,以商人居多数,所以掌柜的讲话,很有力量)言论,总是讲程长庚,余三胜,张二奎,有人一提谭鑫培,大家都很鄙视,说他唱的纤巧没出息。这是什么原故呢?大致因为程余诸位的腔调讲圆宏庄重,汪桂芬、许荫棠、孙菊仙等腔调,去古尚近。谭鑫培的腔调,一变而为灵活轻快,所以大家听惯了旧的,骤然一变耳音,当然是不赞成。再说有一种守旧的人,他的思想,无论何事都是旧的好。又有一种人,也是借此自吹,言外是他看见过长庚三胜,你们没有看见过就是了。其实凡物日久必要变,再说鑫培对于腔调研究非常之细,于闪板、赶板、垛板等等地方,比古人精致的多,不过他的腔有许多由旦脚的腔变来,所以偏于悠扬蕴藉,他的好处,正不让古人,又何必攻击他呢?这话又说回来了,可是现在人的论调,又是专讲老谭,仿佛不是老谭的腔,就都算不对,这也很不必!这个论调,同光绪初年,各位老掌柜的见解,都是一个毛病。总而言之,古人有古人的好处,今人有今人的好处,若说一件事情,永远不许改变,那是没有的事。

腔调也是一时有一时的风尚,光绪初年最时兴宏亮,比方汪桂芬,唱到“逃出龙潭虎穴中”的中字,台下必然叫好。后来时兴拉长腔,再后时兴拔高,现在时兴垛字转弯,只要连垛几句词,或连拐几个弯,就必能得好,俗名叫疙疸腔。

乾隆以前,京中妇女听戏,不在禁例,经郎苏门学士奏请,才奉旨禁止,所以一百多年以来,妇女不得进戏园听戏。当时有人做了一首诗,同他开玩笑说:“卓午香车巷口多,珠帘高卷听笙歌,无端撞着郎螃蟹,惹得团脐闹一窝。”因郎苏门以善画螃蟹出名,外号叫郎螃蟹,所以诗中如此说法。民国以来,妇女又可随便听戏了。

台上的规矩,凡脚色上场,引子念完转身的时候,很有分别,若是内场椅(就是椅子在桌子的后边),脚儿在台前向右转,入座时向左转;若是外场椅(椅子在桌子前边),脚儿在台前就向左转,入座时向右转,这是从前定而不可移的规矩。据内行人说,这个原故,是因为戏剧渊源是由提线戏来的,倘都向右转,或永向左转,那提线岂不绕成一处,拧成绳子了吗?这也没什么考据。但是现在的脚儿,有许多不按这个规矩办了。

数年前,每逢戏园中排出一出新戏来,必受评戏的攻击,说他胡造谣言,不遵先正典型;又说是非驴非马的滑头戏。其实什么样的是驴?什么样的是马?他也未见得说的出来。至于滑头两字,尤其不通。在几年以前,上海排出了几出新戏,因为他唱功做功都不多,专靠切末布景叫座,台下以为各脚唱做太轻,大家都说他是滑头戏。其实这就不对,世界上的东西,没有一样的,戏剧也是如此。比如西洋的戏,有只唱的,有只说的,有连白带唱的,有专注重布景的,如必定要讥说白戏,说他没唱功,则被讥诮的人不但不服你的话,他还要笑你外行。专重布景的戏,也是如此。他的唱做,固然不多,但是他所需用的绘画,制造声光电化等科学,也有许多人费了无数的心血才制造出来。按各国大半都拿着声光电化等科学,作为打仗杀人的利器,如今有人用他作为娱乐的材料,岂不较比用他打仗杀人好得多呢?所以吾辈只可欢迎,不应反对。大家要把这种戏,也要用看旧戏的眼光来批评他,可谓所见不广!你骂爱看这种戏的人,他不但不佩服你,他还说你不通。假如说评戏的人,不知道世界上的戏剧有多少种类,只知有中国旧戏,凡戏都用看旧戏的眼光来批评他,那么上海有几出戏还可以算他滑头。但是十几年以来,如梅兰芳、尚小云、程艳秋、荀慧生、朱琴心、徐碧云、高庆奎诸人,或自编的新戏,或重排的旧戏,哪一出的唱功比旧戏不多?哪一出的身段比旧戏不繁?这样的戏叫滑头,那么什么戏才不算滑头呢?至所谓先正典型这四个字,字面自然是很有道理,其实在这个地方用着很不通。就按先正典型说,何人算先正,何事算典型呢?历来的歌调音乐,代有变更,不必细论,数百年来的新戏也是时有不同,也不必细论,就用谭鑫培来做个比例吧,现时有许多人很恭维他,可是他对于旧戏变更的地方很多,以腔调论,他的腔调去程长庚、余三胜、张二奎等太远;以词句论,他改的也很多,比方《珠帘寨》《卖马》《搜孤救孤》《问樵闹府》《汾河湾》等等,他都改过;以身段论,《斩谡》《珠帘寨》《问樵闹府》等戏,他改的也不少。种种的情形,一时也说不完,为什么评戏的人不说他闲话呢?不但不说他闲话,还要规规矩矩的去学他,学他的好处自然是极好喽,像《珠帘寨》的词句,果句句都合当时的情形吗?至于“花啦啦打罢几通鼓”的花啦啦三字,尤其没理。在文字里头真正鼓的声音,只有“咚咚咚”,哪有“花啦啦”的声音呢?大家也来津津乐道。细细的研究,在鑫培嗓音清脆,开口音尤其好听,所以就唱“花啦啦”也没什么关系,但是不能算对。谭鑫培均可变更旧制,别人有什么不可以呢?总之,凡事日久必变,鑫培改得坏的地方固然是不少,改得好的地方正很多,若是一出《空城计》,唱一万年永远不许动,那中国还能成一个国吗?

《樊江关》中的樊梨花,所戴额子的后帘,名观音兜。按旧规矩,非去观世音或关公,不许戴此。《樊江关》戴观音兜,始自王瑶卿,老辈往往不以为然。一日瑶卿演此戏,谭鑫培与黄三正同坐闲谈,适跟包的手持观音兜在面前经过,谭曰“什么戏呀?《战长沙》吗?”黄三哼了一声,没说什么。

《虹霓关》一戏,从前两本连演的时候不多,即便连演,也是头二本的夫人是一人,头二本的丫环是一人,从前没有一个脚,头本去夫人,二本去丫环的办法。有之,自梅兰芳始,现在几乎成为定例了。如小云、艳秋、慧生、碧云等脚,都是这样演法。兰芳第一次演时,去夫人的为王蕙芳,去王伯当的为路三宝,三宝也系初次反串小生。

《醉酒》一戏,从前只有花旦演唱。青衣演此戏,也始自梅兰芳。至于二本《虹霓关》的丫环、《梅龙镇》的凤姐等等,倒早就是青衣唱的戏了。

头本《虹霓关》随夫人的四老将,从前扎靠起霸,都是郑重其事,如今都变成起哄了,且是各班都是一样,这很不对!

从前三庆班,排《三国演义》,脚色的完备,一时无二,即当时四喜班的《混元盒》,脚色也不算不完全,比方张天师是张玉奎(小名喜儿,当时张喜儿三字颇有名),大蜈蚣俞润仙,青石精庆四,白石怪钱宝丰,红蟒王长寿,蜘蛛陆春兰,蛤蟆董三福,蝎虎田老,黑狐带金花孙彩珠,白狐冯瑞云(以小名冯六儿出名)。钱宝丰,前在四喜,后在三庆,所以《混元盒》《三国演义》都有他。

从前一个脚色,改搭别班,并不十分容易,比方上条所说,钱宝丰由四喜改搭三庆一节,当时同钱去的还有陈三福、李顺亭诸人。闻三庆、四喜,因为这件事情,打了许多天的官司,四喜输了,该脚等才归三庆。到了现在,就没有这种情形了,一人可以兼搭好几班,并且可以随时走随时来,这固然是包银与戏份的关系,但是也有许多别的情形。

《定军山》的黄忠,从前余三胜、景四宝(前在春台后搭四喜)、杨月楼、龙长胜等脚,都戴帅盔,挂白满。后王九龄便戴软扎巾,后来谭鑫培也戴软扎巾,且换挂白三。这种地方,绝非九龄、鑫培的错处,因扮戏一道,不但要合古人的情形,于本脚的形势也要顾及才好,不但扮相如此,就连做功也是如此,比方鑫培《珠帘寨》,到受激接令的时候,说“你拿过来罢”,他的神气是于颓唐中带英武气,这因为是鑫培本已年迈,所以这种身段做来非常之好。看现时学谭的各脚,演至此处也如此做法,就不是颓唐,是浪当懈怠了。这是年龄与面貌的关系。各脚或生的相貌魁梧,或者是精神活泼,演至此处,须另有一种做功,方能好看,不但一处如此,处处都是如此,是在自己神而明之。

《打棍出箱》从前是演全本《琼林宴》,所有戏词,与现在大不相同。现时只演《问樵闹府》,《打棍出箱》一段,乃是始自谭鑫培,一切词句身段改添的很多。现时都是这样演法了。

青衣的戏,以《祭塔》为最难唱,因为戏中所行的腔都是高的。从前老辈常说,旦脚的《祭塔》,就是生脚中的红生戏,因为红生戏里头的腔调也都是高的。

生脚最难唱的是红生戏,因为红生戏十之九是唢呐腔,且都是翻唱。比方《龙虎斗》的宋太祖,《采石矶》的徐达,《攻漳关》的姜子牙,《双包案》的夜行帅(猫神),《青石山》的关公,《五花洞》的张天师等等,或红脸或不红脸,总而言之都算红生戏,非有好嗓子万不能唱。谭鑫培一生不肯唱此等戏,因为唱这种戏的嗓子不但要好,且非高亢不能受听。当年三庆班,有一位李三,系李顺亭的哥,唱老生以唱唢呐腔出名,专唱红生戏。其后李顺亭唱唢呐戏也很好,翻高的腔,尤其好听。

前清时代,每遇国丧,遏密八音,各戏园子都不许唱戏,这俗名叫断国孝。过百日后,才许唱,并且不许在戏园子里演唱,只可找一有戏台的饭馆子,或有戏台的会馆,将就演唱,以便维持各脚的生活。可是大致都是随便凑集,不用班名,因为若用班名,则该班人员都得约进来;若大家都来,又恐买卖不好养不住,因为饭馆或会馆,虽然有个戏楼,但是里头的设备,或坐落的地点,大致总不及平常戏园子,所以听戏的人总较少。再者做官的人,或讲究点的人,也因国丧不肯听戏,所以买卖总不会好。因为这些原故,戏界中有名望的或有钱财的脚色,也往往不唱,所以大家都是随便凑集。

戏界以三月十八日为祭神日,这一天无论何班都不演戏,民国后不讲迷信,可是仍不演戏,所以又叫官工。言其是放官假的意思。在从前各戏班的组织,都是以每年三月十八日为期,各班中添约新脚,或旧有脚色包银的加减,以及各班规定戏园子的轮转,都是这天以前说妥。既说妥之后,就是一年各脚如欲另搭别班,非等到下年三月十八日不可。现在各戏班,到这天也还有点变动,但是不像从前那样重要了。

乾隆嘉庆年间,北京昆腔极盛,咸丰同治的时代,昆腔与皮簧可以算是平等,到光绪初年,昆腔就微了,但各皮簧班中,每日仍有三两出昆腔,以后越来越少。最后四喜班每日仍有杨鸣玉、朱莲芬一出昆腔,可是戏码总在第五六出。自杨朱去世,又添入花旦诸秋芬(茹香父)、小生陈桂亭二人,每日戏码又往前移。闻老辈云:四喜约此二人,并非为园中叫座,不过因堂会往往有人专点昆腔,所以不能不预备几位昆曲脚色。自此以后,戏园中的昆腔,就不见了。到民国初年,梅兰芳又极力提倡昆曲,哄动一时。数年前每演《思凡》《琴挑》,总是满座。一天以《瑶台》演大轴子,梨园老辈,群相惊异,说《瑶台》演大轴子,可算一二百年以来的创闻。梅兰芳学就昆曲八十余出,惜无配脚,不能一一出演。然昆曲总因音调太低,所以在两三千人的戏园中演唱,不易动听,且又太雅,也难得多数人的欢迎,所以仍然是一天比一天衰微。

古人以戏中最重要的脚色为正脚,次重的为配脚,这不过是比较的关系,名词并没什么毛病。到后来当配脚的人,他以为自己是配脚,无关重要,随意偷懒,于是乎有许多戏,因为这个原故,闹的毫无精彩,这就不对了。戏台上演戏,与平常人办事是一个道理。比方屋中有几个人谈话,甲与乙谈,甲说话的时候,他话中所说的喜怒哀乐的情节,他自己一定自然的表示出来,乙于听话的时候,于甲话中喜怒哀乐的情节,一定也自然的表示出来,至在旁听丙丁戊诸人,于该话中的情节,听着自然也有喜怒哀乐的神情流露出来。演戏就是这个情形,不论正脚配脚,都应该把自己应有的现象表示出来。如今的配脚,都是无论你正脚唱白如何,他总是不理会;可是像李顺亭、李寿峰、钱金福诸位,都是郑重其事,所以无论同哪一位好脚配戏,他也得好很多。

有人说新编的戏,总不及旧戏唱功多。这话自然是对的,但这也有个原故,旧戏只演一两场,所以戏情可以尽力的发挥,脚色的力量也可尽力的使用,因为该戏中前后各场的情节,以及来源去路,台下从前都看见过,就是没有看见过的,也听人说过,所以在一两场中,极力做去,台下也能明了其中的道理。若新戏则不然,剧本的情节,台下一毫不知,必须将前前后后所有的事迹都要排演出来,台下方能明了,既须将全本情节一一排演出来,则用时间必长,脚儿的工作自然而然的就多了,若每场再像《三堂会审》《祭塔》那们多的唱功,那就每出新戏没有二十个钟头不能演完,并且脚儿的气力嗓子,谁又能了的下来呢?所以说新戏的唱功,无论如何,不能太多。

从前派戏,不许倒置。比方当日演戏,如先演过《回荆州》,不许再演《长坂坡》,如先演过《武家坡》,不许再演《彩楼》。这个名词也叫翻场,后台最忌,但若白天唱完止住戏,晚间再演,就不在此例了。可是现在后台派戏的人,对于此事也还注意,不过不像从前那么严了。

戏界中都管皮簧叫乱弹腔。按乱弹腔,北京早就有,比方《缀白裘》第十一集里头选的有一出《挡马》,演的是焦光谱(焦赞本家)救杨八姐一事,其标名就是乱弹腔;《屈辱》《计陷》等戏,也用乱弹腔。看此情形,大致是乱弹腔改成了昆腔班的小吹腔。这足见乱弹二字,来历很远了。但是当年的乱弹,似乎绝不是现在的皮簧,因为《缀白裘》一书,始自乾隆那时候,既名曰乱弹,当然是用弹的乐器随唱,可是皮簧在四五十年以前,系用笛子。照这们一说,这皮簧与乱弹的来源,一定不是一事了。然则梨园老辈,又为什么都管皮簧叫乱弹呢?或者因为从前的乱弹班,经了多少的改变,变成了现在的皮簧,可是其中经过的情形就不容易考查了。然皮簧二字,年代的确不远。

从前戏班登报,第二好脚写在最上边,次等的以次写下去,第一好脚写在最下边,所谓墩底写。于是好脚,都争着写在下边,有那分量不够的也想写在下边,旁人往往说他:“你写在下边也未尝不可,但是你自己要想想墩的住墩不住。”言其是他不配写在下边。如今登报,好脚都争着写在上边了,这个原故始自王瑶卿。因当初瑶卿与鑫培同班,鑫培墩底写,瑶卿写在最上层,后鑫培去世,老生换了洪林、凤卿,则仍是凤卿墩底,但是凤卿人缘不及瑶卿,看报的人仍注意瑶卿,大家以为头一名是瑶卿,于是各班登报也就将第一名好脚写在最上边了。

《忠孝全》一戏,共分八本。现时所常演的乃是第七本,前还有秦继龙与他养父闹气离家,又同他寄父蓝唐闹气落店等事,并有大元帅张英征黑水国,金鳌被擒二次,大元帅熊瑞也被擒,皇上又命太监王振挂帅招军等情节,但是全本涣散,毫无可取,只有第七本还算稍有精彩。

戏界规矩,把脚色上场引子之后的四句诗,叫作定场白。常有几位老脚,问鄙人定场白三字应如何讲法,鄙人便举李笠翁的几句话回答。按《笠翁偶集》中有一段云,“开场第二折,谓之冲场。冲场者,人未上而我先上也,必用一悠长引子,引子唱完,继以诗词,或四六排语,谓之定场白。言其未说之先,人不知所演何剧,耳目摇摇,得此数语,方知下落,始未定而今方定也”云云。定场白如此讲法,毫无疑义。但是从前只管全本中的第一场第一人上来所念的话,才叫作定场白,以后的就不能叫定场白了。可是现在每脚上来的四句诗,都叫定场白,这是日子久了,慢慢的错下来了。

从前堂会戏,每来一阔人,场上必跳一次“加官”,是恭维阔人的意思,所以来的阔人还须赏钱。民国以来,总算把跳加官这件事情取消了。这跳加官是什么意思呢?有人说“加官”是魏徵丞相的,有人说是五代冯道的。据叶德辉刻的《金枪门观剧》绝句中,引沈德符《野获编》二十五:“杂剧《三星下界》《天官赐福》种种吉庆传奇,皆系供奉御前,呼嵩献寿,但宜教坊司,钟鼓司,肄习之,并勋戚贵藩鉴赏耳。按如今戏场《加官》,手中所持条幅,有天官赐福字样,则其由来久矣”云云。以上叶先生这一段话的意思,大致是因为从前皇帝入座,或勋贵到场,便演下界赐福等戏,借表尊重,后来图省事,只扮一人上场就是了。鄙人对于此说,也极赞成,但是前清乾隆年间,上命张文敏公所编《法宫雅奏》《九九大庆》各剧,共百余种,都是呼嵩献寿的意思,这真正与《野获编》上所说的情形相同。

乾隆以前,昆弋腔与乱弹腔,乃截然两事,绝不会合奏。嘉庆以后,昆腔与皮簧合作的时候,已经很多,所以道光咸丰年间梨园行所抄的戏本,有许多是昆腔皮簧合唱的,比方前一场是昆腔,后一场就许是皮簧。这因为当年昆腔皮簧,都用笛子随着,所以彼此可以互用。到了同光年间,因为皮簧改用胡琴随唱,所以就与昆腔完全分开了。然皮簧戏中,还常唱昆腔排子,比方《挑滑车》中的石榴花,《拿蔡天化》中的折桂令等等都是,但仍须用海笛随唱,这大致也是因为该脚所做身段,胡琴不容易随唱的关系,所以仍旧用昆腔的排子演到了如今。

梨园中,五月节演《五毒传》《混元盒》,七月七日,演《天河配》,七月十五日演《盂兰会》,八月十五日演《天香庆节》,俗名叫作应节戏。此实始自乾隆时代。在那个时候,因海内升平,所以皇帝命张文敏公(名照)编了许多院本,预备为内廷诸喜庆事所演者,名叫法宫雅奏,内中几十种。预备为年中各节所演者,名叫月令承应,内中也分几十种。这应节戏的意思,一定就是由月令承应传下来的。但是宫里头的应节戏,比外边还多,如《屈子渡竞》《子安题阁》《升平宝筏》(玄奘取经事)《劝善金科》《罗汉渡海》等戏,外边脚不常演。可是外边经梅兰芳又多排出了几出,如《上元夫人》《千金一笑》《嫦娥奔月》等,都是从前没有的。在明朝有位杨文奎先生,曾编过一部传奇,也叫《上元夫人》,但是与梅兰芳的《上元夫人》绝不相同。

从前皮簧用笛子随唱,当年吹笛最出名的是田兴旺,天津人。听本行人说,他能将笛子同是一孔吹的差半个调门,此等地方,全在口力。后由沈六在四喜班时,才改用胡琴随唱。

《南天门》旦脚上场,原先也是原板,后由陈德霖改为慢板,后头“三家店前把饭用”,也是由德霖才改成二六板。

《美人计》一戏,由福寿班才改成皮簧。最初是许荫棠去刘备,老旦全子(票友)去孙母,孙怡云去孙尚香,李顺亭去赵云,陆华云去周瑜,贾洪林去鲁肃。

前清国丧,禁止演戏很严,百日内不许演,百日外虽准演,然不许穿行头。据梨园老辈云,曾见程长庚、余三胜二人,反穿猞猁马褂,演《战长沙》;不许打锣鼓,以梆子代鼓,以齐钹代大锣。一年以后,方许穿行头,然仍不许打大锣。

从前各脚,都穿公中行头,惟要紧脚色,每人须带头网子,靴子各一份,盖恐公中的不合式也。好脚自带行头,始自胡喜禄、陈宝云诸人;大花罗帽,却始自李春来。

四十年以来,特排新戏,或改排旧脚之人,当推黄月珊、贾洪林、王瑶卿诸人。按《拿大莲花》《定燕平》(瓦岗寨)《火烧百凉楼》《贺兰山》《凤凰山》等脚,都是黄月珊排出来的。《金生色》《搬兵增灶》《割麦装神》(王九龄有旧本,名《陇上麦》,与此不同)《忠义奇闻》《庚娘》等戏,都是贾洪林排出来的。《金猛关》《棋盘山》《万里缘》《孔雀屏》《天香庆节》(以上三戏,由昆曲改成皮簧)《穆天王》《梅玉配》(二剧均有增改)都是王瑶卿排出。

戏名有展转讹误者,比如从前罗成战斗线娘一戏,原名《马上缘》。薛丁山战樊梨花一戏,原名《樊江关》。樊梨花与薛金莲相争一戏,原名《斗嘴》。后来将《斗嘴》改名《樊江关》,将《樊江关》改名《马上缘》,真的《马上缘》一戏,年久无人唱了。

从前武戏起打,是各戏有各戏的套子,各各不同,如今是无论哪一出戏,几几乎都是一样,只有《恶虎庄》尚是旧样。旧戏各套。将已失传,惟范福太,还能说的上来。

《金山寺》一戏,从前各班都唱,但是各班有各班的样子身段,各有不同。现时的《金山寺》,大致是梅兰芳派。梅兰芳的《金山寺》,乃陈德霖所教,又经兰芳添改了许多身段,遂又特成一派了。

《缀白裘》中所选梆子腔各戏,都是特别的吹腔,虽名曰梆子腔,但是各出有各出的腔调。如今传流着的,只有《锔缸》《小上坟》《花鼓》《探亲》几出了。

道光咸丰年间,京中戏班,脚色分十门,即是:老生,小生,老旦,正旦,小旦,丑,付,净,末,贴。可是以刀马旦为贴。小花脸须十门脚色的身段都要学会,且须学各省言语,还要插科打诨,才算好脚,所以小花脸最难学。十门脚色,就是以上所说的各名词,如今戏班中的名词,又不是这样了。

从前净之一脚,即现在的大花脸,但从前净脚的本领,与现在不同。从前的规矩,凡带满髯的戏,净脚都得会唱,比如《弹词》一戏,外净都应演唱。若在一出是净脚的戏,则此戏便应外脚演唱,若前出戏外脚的戏,则此出便须净脚演唱。可是现时的净脚,也还有几出不勾脸的戏。

在光绪初年,京中昆腔尚盛行,观客听着皮簧,就如同现时的观客听梆子戏一样。一日四喜班,在西砖儿胡同谢公祠唱堂会戏,正无戏码,适时小福赶到,遂演《彩楼配》,台帘内倒板,一起长锤,台下都诧异,道“撒个戏?弗要听个!”由此足见彼时的风尚。

从前台上的音乐锣鼓,彼此都要呼应,全堂以笛子为准,因为笛子不能随便高下也。小锣须与笛的五字高矮相同,大锣准上字,南堂鼓与大锣相同。改胡琴后,还讲西皮外弦,按小锣定。现在这些规矩,一点也没有了,这很不对!

前见堂邑张凤翔奏疏有云:“移风易俗,当自辇毂始,迩来官员,非有喜庆典礼,每酒一席费至二两,戏一班费至七两,宜饬,令节省”云云。按此数目,较目下戏价为何如乎?

李斗《扬州画舫录》云:“两淮盐务,例蓄花雅两部,以备祝厘大戏。雅部即昆山腔;花部为京腔,秦腔、弋阳腔、梆子腔、罗罗腔,统谓之乱弹。昆腔之盛,始于商人徐尚志,征苏州名优为老徐班。黄元德、张大安、汪启源、程谦德各有班。洪充寔,为大洪班。江广达为德音班。江鹤亭征花部为春台班。自是德音为内江班,春台为外江班,又曰安庆。以二簧来句容,以梆子腔来湖广,以罗罗腔来京腔,用汤锣不用金锣,秦腔用月琴不用琵琶。京腔本以宜庆、萃庆、集庆为上,自四川魏长生以秦腔入京师,色艺盖于萃庆集庆之上,于是京腔效之,京秦不分。迨长生还四川,高朗亭入京师,以安庆花部,合京秦两腔,名其班曰三庆,而曩之宜庆、萃庆、集庆,遂湮没不彰。春台因外江不能立门户,亦采京秦二腔,演《滚楼》《抱孩子》《卖饽饽》《送枕头》之类。京师萃庆班谢瑞卿,名小耗子,工演阎婆惜,扬州有谢氏一派。四川魏三儿,号长生,年四十,来郡城投江鹤亭演戏,一出赠以千金。郝天秀,得魏三儿之神,人以坑死人目之。云嵩有坑死人歌。小张班,十二月花神衣,价至万金。百福班一出北钱,十一条通天犀玉带。京师丑脚凌云浦,本世家子,工诗善书。广东刘八,工文词,好驰马,试京兆不第,流落成小丑,绝技以《广举》及‘毛把总到任’两出享盛名云。此所述甚详,皆乾嘉间事,可作梨园掌故观。至其伤财斗侈,后来又何足比数?今京师菊部中人,犹传外江一语,亦自有本(录邓文如《骨董琐记》)。”

从前刀马旦,所穿打衣裤袄,只穿裙子,后由万盏灯才添系绣花战裙两片,于是风行一时,现时都穿了。

小花脸毓五,所排之戏颇多。《跳驴子》一戏,系演李妙郎张丽容故事。此外《人院》《出院》《缝衣》(系一和尚一尼姑)《女店》(商禄)《挂画》(朱洪武马赛花后为娘娘)《烧灵》(《药茶计》)《瞎子捉奸》等等,皆其所长,现已无人演了。

刘继庄《广阳杂记》云:“秦优新声,有名乱弹者,其声甚散而哀。”是乱弹始于清初,且为梆子别调也(录邓文如《骨董琐记》)。

《南天门》曹福数八仙一段,从前都是紧打慢唱,经谭鑫培才改为二六。

《天雷报》之妈妈从前都是老旦演唱,尤以周长顺为最好。自从罗百岁与鑫培一唱,王长林继之,现算是小花脸的戏了。

戏中凡走边,大半是夜行之事,或前去窥探,或偷盗,或拿贼等等,均用走边。如《拿高登》《赵家楼》皆是。所以走边的身段,或仰身远望,或俯身近窥,都是夜间看不清楚之神气。如今走边走的好的人不多了。不过现时身段做完,用呀字叫板时,仍用仰身远望神气,这还不离旧规矩。按走边之情形,系因不能在大街大路行走,或由路边疾走,或由墙边偷行,所以名曰走边。

穷生所穿之青褶子,上缀若干块各色绸子,系表示破坏之意,名曰富贵衣。因穿此衣服之人,虽一时穷困,但皆系有志之人,将来结局一定富贵,所以名曰富贵衣。从前另有女富贵衣,如《武家坡》等戏,王宝钏便穿此衣。如今箱上,差不多不预备此件衣服了。剧中男子,所穿之褶子做法,乃大领大襟,女褶子本亦应如此制法,自兴出时式褶子(时式褶子立领对襟,如现时青衣之青褶子)之后,衣箱上便不预备此种褶子了。而以此种制法作为道姑所穿,名曰道姑衣。按旧式道姑衣,专有类似水田衣之花样做法,如今不论花样如何,颜色如何,只若大领大襟,便名曰道姑衣,则旧规矩之女褶子,如今成为道姑衣之专用品矣。惟老旦尚用旧式褶子。

旧有之戏,有时风行一时,有时便无人排演,此大致因每一好脚便不肯步前人之后尘,总要觅几出冷戏演演,以新台下之耳目。如《战长沙》一戏,从前为程长庚长演之戏,近来亦为极流行之戏;但同治到光绪初年十余年间,无一人演唱,经谭鑫培始创演之。鑫培初次演此,系在麻花胡同继宅。当初排此戏时,无人能去魏延者,盖日久不演,均未学也。后问及何通海老先生,方知彼曾演过,遂约共同演唱。再三十余年前,德俊如演《女起解》,亦无解差一脚,亦由何通海配演,如今此剧亦为极流行之剧矣。他剧类此者甚多,不必尽述。

从前堂会,大致无预定戏目,来宾可随时随意点戏,如今未演之前均须预定各脚均演何戏,临时更动者已不多见矣。按《唐人教坊记》中云:“凡演戏,所司先进曲名,上以墨点者即舞,不点者则否,谓之进点。”点戏之点字,当即出此。前清宫内演戏之制,未演之前,亦进戏目于上,与唐时略同。

《金钱豹》一戏,原名《红梅山》,乃孙悟空之正戏,后由俞菊笙重排,将金钱豹加重遂变成金钱豹之戏,因此即将戏名亦改成“金钱豹”。如今一提“红梅山”三字,恐知者不多了;然幸而剧中脚色,有时尚念出“红梅山”三字来。

鲁肃一脚,最好者当推程长庚。其后即系杨月楼。月楼乃系程继先之父章甫所说,故颇得长庚三昧。以后谭鑫培去鲁肃,则大不对工矣。因鲁肃本忠厚人,而鑫培则目光太聪明,故二三十年前,老脚皆云彼去之不大对工,然目下求如鑫培者,已不可得矣。青藤山人《路史》云,“高则成《琵琶记》,有第一出,第二出。考诸音书,并无此字,必龄之误也。牛食吞而后吐,曰齝。似优人入而复出也”云云。按出亦作齝,俱音痴。元明各种剧本,大多数作出,惟明代玉夏斋所刻之《绣像传奇》十种中之《花筵赚》及《鸳鸯棒》两种内,皆书第一齝,第二齝,余皆写出;但《长命缕》一种,则书第一出,第二出。

《空城计》一戏,谭鑫培完全学卢胜奎,不过后来又变动的很多。卢胜奎之原腔,陈德霖还能唱,亦有较鑫培好听之处,如“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之马字,卢因自己嗓音稍痖,故唱时音稍往下压,鑫培则稍提高矣。

武戏中翻筋斗、拿大顶等名目颇多。按明于慎行《笔麈》云:“汉有鱼龙百戏,齐梁以来谓之散乐。乐有舞盘伎,舞轮伎,长跷伎,跳剑伎,吞剑伎,掷倒伎。今教坊百戏,大率有之,惟‘掷倒’不知何法,疑即翻金斗。字义起于赵简子之杀中山王,以头委地而翻身跳过谓之金斗。按今之演剧者,以头委地,用手代足,凭虚而行,或纵或跳,旋起旋侧,其捷如猿,其疾如鸟,令见者目炫心惊,盖即古人掷倒伎也”云云。按用手代足,凭虚而行,即如今武戏中之拿大顶;或纵或跳,旋起旋侧即翻金斗。至舞盘、舞轮、长跷、跳剑、吞剑等伎,则北地各处皆尚常见,惟剧中皆未采用也。

从前《连环套》一戏中有“兵发热河”一语,慈禧太后因咸丰年间往热河一事,故最恶此语,后便改念“兵发口外”,至今仍之。

有许多人说,戏台上的行头不像真的。这话自然是不错,但是真的衣服,如皇帝及官员的衣裳,在专制时代,怎么肯许随便穿呢?在没有功名的人,戴上顶子,有人告发了他,便须治罪。从前有一次御史团拜,堂会戏演《四郎探母》,两个国舅,一戴蓝顶,一戴白顶,台下大怒,说顶戴乃朝廷名器,哪许随便玩弄,立刻将后台管事打了二十棍。像这种情形,若饰皇帝之人,把皇帝的全套衣冠穿戴出来,还不是死罪吗?所以说戏台上的装束,无论如何,不能像真。在清朝时代,戏中方有前朝皇帝上场,然清帝仍万不许扮演。明朝以前,皇帝上场还很少,我们打开各种传奇来看,只有《浣沙记》《彩毫记》《茂陵弦》《玉合记》《金莲记》《四喜记》等数种,其余如《春芜记》,则有楚王上场,《运甓记》则有晋主上场,此皆戏中不认为是正式皇帝者。《邯郸记》之上皇帝,则系梦境矣。

辽曲宴宋使酒一行觱栗起歌,酒三行手伎入,酒四行琵琶独弹,然后食入杂剧,进继以吹笙,弹筝歌,击架乐,角牴。王介甫诗:“涿州沙上饮盘桓,看舞春风山契丹”,盖纪其事也。按酒一行觱栗起歌,当即现时剧中饮酒吹牌子之来源。

如今戏中,凡有客来,主人必说“未曾远迎,当面恕罪”。按此种语言,元明杂剧中,亦偶用之,但词句稍有不同耳。如《玉壶春》杂剧,楔子中李玉壶对陶伯常说:“只合远接,接待不及,勿令见罪。”《铁拐李》《度柳翠》两杂剧中,亦都有这三句。

戏台上场之门,名曰鬼门道。此层古人论之甚详。有人曰宜写古门道者,亦有人曰应写鼓门道者。此等地方,不必聚讼,古人说法,亦不一致,如《铁拐李》《马陵道》《东坡梦》《金线池》《竹坞听琴》《抱妆盒》《货郎旦》等杂剧,则皆书作古门道;如《邯郸记》《西楼记》《蕉帕记》等传奇,则书作鬼门道。

明朝人传奇里头,常用很龌龊、很下等的话白,如《金雀记》第四出、十二出,《怀香记》的第十七出,《八义记》第三出,《锦笺记》第十五出,《狮吼记》第四出,《蕉帕记》第二十一出等等,皆有之。

杂剧中之谄媚小人,多用柳隆卿、胡子转,两个名字。如《杀狗劝夫》《冤家债主》《东堂老》等杂剧,皆用之。《金雀记传奇》,亦曾提及。

梆子腔中,无论生旦净丑,于绕场的时候,往往念“行行去去,转弯抹角”等句,恒有人讥为太俗。其实此皆来源于传奇之旧规矩,如《霞笺记》《精忠记》《焚香记》《怀香记》《运甓记》《白兔记》《三元记》《投梭记》《水浒记》等等,皆有此种句子。

目下戏界中人,说话凡台上一切举动舞式,都叫作身段。不知身段二字,始自何时?按焦循《剧说》载:“江斗奴演《西厢记》于勾栏,有江西人观之三日,登场呼斗奴曰:汝虚得名耳!指其曲谬误,并科段不合者数处”云云。戏界名姿式曰身段,当即此意。

昆曲中小花脸,非说苏白不可,此本毫无道理。李笠翁论之详矣,不必再赘。按清朝初年以前所印传奇脚本,其中绝无苏白,有类似苏白者,只有《西楼记》第十出门公之白,《锦笺记》第十三出,《运甓记》第十三出牧童山歌,《凤鸣记》三十九出赵时来数种。然亦非纯粹苏白,不过稍杂江南土音耳。

戏界中人说:“千斤话白四两唱”,是说白比唱功繁重的多了,但是身段表情,比说白更重。从前科班徒弟学戏,某脚有某脚开蒙之戏,意思是先把这几出戏学好,举止动作,说白传神,各种根基都打坚固,则他戏可迎刃而解矣。兹将从前昆弋腔各种开蒙之戏,大致列后:

老生: 对刀步战 搜山打车 别母 渡江(《祝发记》)

正旦: 夜课 认子(《慈悲愿》) 女诈 养子(《白兔记》)

旦: 游园 惊梦 寻梦 挑帘 裁衣 闹学 水斗

小生: 梳妆掷戟 起布 雅观楼 回腊 拾画叫画

看状 对刀步战 亭会 乔醋

花脸: 跳灵官 跳财神 跳判 跳皂隶 嫁妹 火判

刘唐(短打) 闹庄(铁勒奴穿箭衣)花荡

挑袍 刀会 负荆

丑: 跳魁星 跳财神 跳皂隶 排衙(拜东荆钗记)

拾金 活捉 下山 佛会(《玉簪记》,戴学士盔穿

官衣要丢去穿软褶子之各种身段)盗甲 问探

访鼠 讲书 落园(《钗钏记》)

为什么要先学这几出戏呢?因为里面有极重要身段、表情和说白,所以要先学他。俟这几出戏学好,方学他戏。如今学戏之人,往往不管身段表情,而专学几句唱功,便要登台,则恐于戏剧一途,永远不能入门矣。

古人对于妓女,视为一种营业,至于品行,则视其人之行为而论定之,不以其为妓女便视为下贱也。如元明清剧本中,《谢天香》杂剧之谢天香,《曲江池》之李亚仙,《玉壶春》之李素兰,《风光好》之秦弱兰,《独占》之花魁女,《桃花扇》之李香君等等,皆妓女也,而剧本中对于其行为,见识节操,皆极力恭维描写之。

戏文里头,描写烹调做饭之事甚少,惟《邯郸记》第八出,则极力详细描写之。《双烈记》中第二十六出,也略写做饭之事。其余剧本中,则不多见了。

如今称呼老爷之长辈为太老爷,可是没有称太太的长辈为太奶奶的,但明朝以前则有此种称呼,如《玉合记》三十一出,《玉环记》三十四出,以及《金莲记》等传奇皆有之。爷爹二字,从前不分,往往互用之,如《埋剑记》第五出第七出,《双烈记》二十八出,《义侠记》十九出,《运甓记》《三元记》《绣襦记》《千金记》《投梭记》《灌园记》等等皆有之。《玉环记》三十四出则称太老爹。

数十年来,编戏本子的人,对于剧中人应穿何种衣服,都不大注意,所以某人应用何种装束,剧本中没有写明的。其实古人对于此等地方,也很注意,因为定准穿何衣服,方知身段如何做法;定准身段如何做法,方能知戏词应用何种语气,如此则编出戏词来方能处处熨帖,所以从前编剧家对于衣服皆三致意焉。兹略举数种如下:

《金莲记》第四出,黄鲁直戴忠冠上。第七出,外扮程伊川,深衣,角巾。

《昙花记》第十三出,末朱衣幞头,扮毗沙门天王使上。十九出,丑扮半天游戏神,绣袄上。

《四贤记》第十九出,外衣巾同净庶服上。

《鸣凤记》第三十四出,外青衣,小帽。

《西楼记》第二出,生晋巾,青圆领上。第六出,净便帽鲜衣上。第二十出,小生高冠盛服上。

《水浒记》第二出,外白须野服上。

《狮吼记》第二出,生晋巾便服上。第三出,小生角巾,忠靖衣上。

《义侠记》第二出,生戴青布衣銮带上。

《补天记》第三出,外扮刘备,包巾袍服上。第四出,杂扮献帝,旧冠服上。

《桃花人面》杂剧,第一出,生散服上。

《昆仑奴》杂剧,外扮郭令公,金幞头,红袍上;又崔生金束发冠,红袍上。

戏台上正在歌唱之际,胡琴忽然断弦,这是常有的事,近来则归弹月琴之人特备一胡琴预备接拉。从前则用笛子接吹。

骑马行走,大致总是马鞭朝上,唯独傻奎马鞭朝下,意思真正骑马,绝无永远扬鞭者,故彼独马鞭朝下。后来金秀山即学傻奎。

从前叶福海,即叶春善之兄,搭三庆班时,在广德楼演《刀会》《训子》等戏,因违禁官场,非把班主程长庚带走不可,经人说项,只将徐二格带去责罚,以后各班皆不敢演关公戏矣。过了几年,禁令稍松,才又有演者,但通名仍不许说关羽二字。

管领戏剧之南府,即清初吴三桂之子吴驸马府。老辈相传,府中犯五蛊七煞。五蛊者,大厅五柱及院各方,皆不对正;七煞者,院中有井七眼。据云,系特旨如此建筑者,盖恐吴氏绵长也。吴氏败后,即无人敢住,后即归南府,以正殿为祖师殿,又有刀枪锣鼓等事,故不惧此蛊煞也。余曾闻数老辈言之,不知果如何。

《八大锤》乃全本《现铜桥》之一段。据剧界老辈云,从前四大将不尽用锤,由徐小香起,才尽用锤。然此四对锤,由小香自备,箱中不制备也。如今北平各戏箱中,仍不预备,每逢演此,或由该角自备,或由外赁,仍系切末性质,不在把子箱规矩之内也。

从前插科打诨之词句,文人往往不编,由脚色随意说之,故传奇中对于此等地方,往往注明随意科诨字样,盖因此皆不甚重要之处,虽费力编之,亦无大意义,且科诨更有随机应变之必要也。故后来好脚对此亦极注意,能够现编制者,往往独出心裁,以博哄堂之好。如二本《虹霓关》,小花脸被打后之四“几几乎”,各人各次,皆有不同。戏中此等地方极多,是较文人预为编制者为有趣多矣。但有许多不要好的脚色,则随意将陈腐之词句塞责,便觉毫无趣味矣。萧君长华,曾对余说:戏中遇有照例应念之词,也要看上两出是何戏,是否与自己应念之词有无犯重之处,倘或有之,即应躲避。比方地方上场之数板,照例有几种念法,如第一种为“地方地方,差使难当;一时不到,两腿遭殃”。第二种为“打道前来,闲人要闪开,行者让路,坐者把身抬”。第三种为“结彩悬旗,鲜明要整齐,两旁站立,莫要笑嘻嘻”。以上三种,性质虽不同,但若上一出有人念过第一种,则自己便须念第二种或第三种,倘能自己现编则更妙矣。

萧长华君为余言,从前演《临江会》,王楞仙去周瑜,刘奎庆去刘备,有掸尘让座,抢先行礼等身段,刘备自己往下拉椅等情节。后与李顺亭合演,仍如此,今则无矣。从前演《临江会》,中间有二三十年不上关羽,以张飞代之,程长庚永远去张飞,后即归穆凤山。

从前好脚唱红之戏,他脚不肯轻易演唱,一则是戏德,二则也是要存自己的身份。倘自己演的不及人家,便算丢人。顷又闻得萧君长华说:张胜奎在世之时,谭鑫培不演《打侄》《失街亭》《盗宗卷》等戏。刘赶三在世之时,罗寿山不唱婆子戏及《卖绒花》等戏,亦即此意也。

在前清每遇斋戒、忌辰日期,决不许娱乐,尤不许演戏,所谓“可怜一曲《长生殿》,断送功名到白头”一案,即系忌辰日演戏之故。但彼尚是格外通融,若按大清律说,便是大不敬的罪过,故清时各戏园奉之甚严。每逢斋戒、忌辰日期,各戏园一律回戏,且在门口挂一小黄牌,上写忌辰或斋戒字样,后来省事,只贴一小黄纸条,亦仍写忌辰斋戒字样。所以从前每逢想去听戏,必须先翻时宪书看看本日是否忌辰斋戒之日。在正月间,有戏的日期很少,因为该月忌辰斋戒太多也。到民国元年,各戏园呈请于忌辰斋戒日期,准其一律演戏,经警厅批准以后,就不知什么是斋戒忌辰了。余尚存有该批原文如下:

外城巡警总厅批:据各戏园商人禀请,于斋戒忌辰等日一律演戏等情。当经本厅申奉民政部批,准斋戒忌辰日期,照常演戏等因。仰各该园,一体遵照,此批。

右谕各戏园知悉。

中华民国元年阴历二月初五日(阳历三月二十三日)

且住二字为戏中最普通的话,凡收煞前边之言论时,或收煞自己心中之观念等等,皆非用此不可。如不用此,便难转下,倘用之便诸事轻而易举。在咸丰年间,因住字之与皇帝的名字詝字之音相同,故宫中演戏,务须避之,到念且住二字时,皆改念且慢,于是戏园中演戏,亦须如此,如今则两种皆用矣。

戏中每遇关羽的戏,皆不许直呼其名,本人则称关某,通名时则只称关字,别人或敌方则都称他为关公。比方《战长沙》,黄忠则说“来者可是关公”,一般学者对此极端不满,且讥为不通。其实这也有个来源,在清朝以前,文庙武庙,几乎是一样的郑重,故孔关二人的名字,皆须避讳,羽字虽不能严避,而亦特将笔画缺末两笔,羽字本为三撇,后特改写为两点,就是因为关公名字的关系。所以乾隆年间,张德天奉旨编《鼎峙春秋》,每遇关公之名,皆不敢直书,自己则说关某,他人则呼曰关公,戏界至今,尚相沿习。但此亦不必讥其无知,如果讥其无知,则学界现在写羽字仍写为两点,是与戏界之无知相等矣。

从前龙套下手等绕场,皆有一定的牌子。如走太极图,则一定“五马江儿水”。场上走完,牌子亦打完,尺寸均须合式。如今脚色太懒或走的太快,不等牌子打完他早下去了,往往闹的半截牌子,无法交代,这是极不合规矩的地方。

《泣颜回》《风入松》《急三枪》等牌子,凡打鼓者遇用此牌子时,每个均须打两个,因一起帽,一不起帽,例有成规。如今则往往只打一个,实不合规矩矣。如《对刀步战》则仍打两个。再如《粉蝶儿》,在《赵家楼》中,亦仍用两个。

从前监场人兼放彩火,也是很好的一种技术。万盏灯演《小上坟》,将托盘钱张纸放下,身子往后一撤,监场的从上场门一把彩火,正落在托盘内纸钱之上,纸钱登时燃烧,这种名词叫作吊鱼。萧素贞接着起唱行礼,颇为美观。再者《混元盒》火炼人皮纸一场,正场放一盆,盆中盛烧酒并盐质等等,女鬼在内唱倒板完后,检场人用彩火亦由上场门洒于酒盆内,烧酒即行燃烧,女鬼即随着一道彩火上场,台下皆未前知,意思颇为神妙。如今这种技术,亦不多见了。

如今票友学识,专注重唱功,只要能唱几段,便要登台,把一切说白身段,都认为是不关紧要之事,这是很错的!中国的戏剧能在世界占得一席,全在各种身段姿式,话白也很重要。程君继仙曾对余言:从前程大老板长庚,使其亲近子弟学戏,不使唱只使念白,每日须念一两个钟头;念白时口对着墙,墙上贴一纸片,俟白念完,纸片上不许有吐沫,因念白有力,方无吐沫也。对于脚步,尤其要紧,每日亦须走一个钟头,不如此则足下无力,上台便不美观。据鄙人看来,台步身段,较念白更为重要,因每脚出台,台下最先看见的便是身段脚步,倘一懈怠,则台下便觉着失望,以后再想提起观客之精神来,便较难矣。

关于皮簧用胡琴笛子一层,尚君和玉曾对余言,尚君在科班时,闻之高老四云,曾听见他哥哥高太和说过:皮簧从前原系用胡琴,在嘉庆元二年间,皇帝以为腔调既名为二簧,与二皇帝相同,彼时正有太上皇,戏中所用胡琴,又系两根弦,一为老弦,一为子弦,名字声音,又与老贤子贤相同,无论哪一根弦断,意思都不好,特旨废去胡琴,改用笛子。大家不敢不遵,于是皮簧禁用胡琴矣。到同治元年,皇帝自己会唱,以为笛子不能发展腔调,又命改用胡琴,所以到现在又到都用胡琴了。按高太和确系嘉道年间极出名之净脚,他所说的话,总有几分靠的住,特志之。又按高太和、余太华、幺坤等等,都是嘉道年间出名的花脸,但同是在梆子班里。老净脚胜庆玉先生,今年七十六岁,为安庆科班学生。昨日来谈,余即以从前皮簧用胡琴笛子之情形问之。据胜君云,“当年安庆班之教习,皆系成亲王府科班学生,都是祥字辈。同治初年余在科班时,曾听见那些老教习们说过,清初北京尚无二簧,只有四种大戏,名曰:南昆,北弋,东柳,西梆。昆、弋、梆三种,人人尽知,惟东柳一种,知道的很少了。东柳者,原名柳子腔,现已失传。听说山东尚有,现在的哈哈腔等戏,是其支派。乾隆皇帝下江南之后,才有二簧班来京,当初是用胡琴随唱,彼时即名曰二簧,亦在宫中与前四种戏同样承应当差。到嘉庆年间,皇帝说胡琴有老弦子弦,字音似老贤子贤,无论哪一根弦断,都不吉利,命即改用笛子随唱。又有御史参奏说,二簧字音似二皇,应请敕改名称。嘉庆皇帝览奏,颇以为然,以后便不常命二簧班承应演剧矣。班中各脚无事就常在外边私自演唱,因即商请南府总管太监奏准,可暇时在外边演剧,但名曰排演,意思是排好之后,预备在宫内当差。但是外边演剧,前三出仍须高腔(即弋腔),以后方演二簧,而仍不许名曰二簧,故群以徽班呼之”云云。胜君又说,彼年幼时听戏,每日第一出尚须演高腔,后来欢迎的越少,第一出亦不演高腔矣,惟仍须打高腔通(音痛)。余按胜君此言,与前条尚和玉君所谈相印证,觉得很有几分可能性,因祥字辈脚色,皆系嘉庆年间之人,当时的情形,皆其目所及见也。再彼所云当年戏园中演戏,前三出须演高腔一节,尤为有理,就以现在说,皮簧班开戏之前,仍须打高腔通。至新戏园开张,须用高腔,至清末犹然,余亦常观之。民国以来,此例始废。再者清末宫中演戏,第一出仍须高腔,亦名曰御制腔。皮簧音韵,分十三道辙。其中“乜邪”一辙,皮簧中用的最少,《脱骨计》寇准唱词中有之,如“听谯楼打三更才交半夜,思想起老王悲悲切切,我只得出灵堂前去小解,又听得后面扭扭捏捏”等语,又醉酒及探亲吹腔中亦有之。昆腔中则颇多,如《西厢记》中之第十六出,《紫钗记》中之第六出第二十四出,以及《单刀会》等戏,皆有此韵。余因皮簧中不多见,故编《嫦娥奔月》时,在兔儿爷唱词中,特用此辙。

戏中词句,有许多今人不解的地方,但此大多数都系方言也,不可太非笑他。

自昆腔已有之前,随记忆所记,略书数则于后:

令堂有么(《荆钗记》) 长老有么(《精忠记》)

谢公有么(《焚香记》) 锦文嚣薄(《邯郸记》)

老先(恒见) 死临侵地(蒙古话 恒见)

恶荼白赖(蒙古话 恒见) 恰又来(《荆钗记》)

下次可敢了(《闹学》等) 什么讲话(恒见)

以上昆曲。

三军的 偻㑩的 马能行 不在罢了

到来临 马座战 何计安在 终朝每日

以上皮簧。

是你非知 赶门在外 然还罢了 女裙钗

以上梆子腔。

类此者甚多,一时想不起许多来了。

皮簧前用双笛随唱,后来改用胡琴,此层余于前已言之矣。兹尚君和玉又对余言,其童年在九和春科班时,班中有一位老先生,名曰高四,系高阳县人,曾对大家说过,他哥哥高太和唱架子花脸,嘉庆年间很有名。在嘉庆时唱乱弹,系用胡琴随唱,因嘉庆皇帝嫌不好听,命用笛子随唱。后同治皇帝,又爱听戏,说还是胡琴好听,后来又改回胡琴了。按以上这一段话,大盖很可靠。唐君春明也对我说过,在东太后宾天的那一年,抄手胡同裕顺轩演说白清唱,其父唐宝山当场面头,尚与三庆班场面老辈樊三,合吹双笛,随唱皮簧呢。

《藤荫杂记》载:“京师士大夫好尚,亦月异而岁不同,国初最尚昆腔戏,至嘉庆中犹然,后乃盛行弋腔,俗呼高腔,乃昆腔之辞,变其音节耳。内城尤尚之,谓之得胜歌。相传国初出征得胜归来,军士于马上歌之,以代凯歌,故于请清兵等剧,尤喜演之。道光末忽盛行二簧腔,其声比弋则高而急,其辞皆市井鄙俚,无复昆弋之雅。初唱者名《正宫调》,声尚高亢,同治中又变为二六板,则繁音促节矣。光绪初忽竞尚梆子腔,其声至急而繁,有如悲泣,闻者生哀。余初从南方归,闻之大骇,然士夫人人好之,竟难以口舌争。昆弋诸腔已无演者,偶演亦听者寥寥”云云。按民国以来,鄙人只欢迎皮簧,至昆曲梆子,几无人过问。梆子只能演于天桥之芦棚,以供一班劳工观听。昆曲则只为一班文遣品矣。

人消梨园老辈云:北京学戏,最讲身段,脸神尤为重要;乡下科班学戏,只顾腔调,不管脸上的毛病。如唱戏用力时,张嘴挤眼,或合眼歪头,种种毛病,极为难看云云。此种规则,甚为重要,倘有毛病,则不美观,既不美观,则不但失去美术之价值,且失去美术之原理矣。《元曲选》中,《燕南芝庵论曲》云:“凡唱忌摇头,歪口,合眼,张口,撮唇,撇口,昂头。”又《元曲论》云:“唱忌咂唇,摇头,弹指,顿足。”足见此种地方,自古已甚讲究,惜后人不注意耳。按如坐腔清唱,已经不应有以上种种毛病,但犯之者颇多,因系清唱,尚无多大妨害,登台彩唱,则万不可有矣。

戏剧来源于大鼓书,这是研究戏剧的人所公认的了。在传奇中,尚往往露出这种痕迹来。如《明珠记传奇》中,类此者甚多,比方第三出,外问白“怎见得?”末白“但见池馆清幽”云云;第四出,第六出,第二十四出等折,均有之。再如《怀香记》第六出,《牡丹亭》第三出,《飞丸记》第四出等等,亦皆有之,不必尽举也。

从前戏班脚色甚少,真正私家昆曲班不过十余人,后来戏园演剧之班子大加扩充,然亦不过数十人,后台扮戏,仍有许多脚须兼顾。如老旦一脚,用时较少,故兼差尤多。如不要紧之太监,例归老旦扮演,是人人知道的了;而不要紧之报子,亦常由老旦饰之;亦常兼演老生,《取城都》之诸葛亮,从前便归老旦行。如老旦郝蓝由,系王凤卿的外祖,及老生陈少五的父亲等,皆常去演此。以后老旦谢宝云,亦常演《二进宫》之杨侍郎。此虽系特别能力,然亦足见老旦行对于老生行须有研究矣。

从前春台班,有一位孙双玉唱青衣,因为行八,所以叫他孙八,很出名,系现在琴师孙佐臣的父亲。曾排演全本《春秋配》,系王长林去石敬坡。自孙演过后,皮簧班有几十年未演,现又经梅兰芳排出,但系用梆子的本子,添改的很多,并非皮簧班原本。头本《捡柴》一场,二本《庵会》一场,实比从前好的多;其余的场子也稍有不及从前的。

《梅玉配》一戏,系由梅巧玲排出来的,后来屡有人排演,王瑶卿又重排也非常之好。但是无论谁演,小姐一脚总不重要,后梅兰芳与王蕙芳重排于天乐园,兰芳去小姐,于是现时小姐变为主要脚色了。

光绪年间黄月山等曾演过《红拂记》,场子也安的很好,但是与现在程艳秋所演的大不相同。各有好处,可惜当年的脚色,都记不清了。

《打渔杀家》一戏,乃是整本《庆顶珠》的一出。从前唱这出戏,往往带后头的《比武》一场,系萧桂英逃走后,路上没了川资,所以在市场上卖艺糊口。一日遇花逢春,看着不服,就比起武来,经李俊、倪荣等看见劝开,说明二人系夫妇,方才和好成亲。《打渔》场中,李倪二人问“不知可曾有了人家”等等白口,就为下一出埋根。按带《比武》一场,情节做功,都非常之好,可惜现时都不接演。从前是以老生为重,《比武》一场,老生无事,所以就不接演了。目下以旦脚为重了,似乎还应该接演下来,虽离全本还远,但也似乎多点情趣。

全本《三国演义》,乃乾隆年间,庄恪亲王奉旨所编,名《鼎峙春秋》。原系昆曲,场子剪裁,都非常之好。小生陈金爵等,曾演于圆明园。后经卢胜奎手,改为皮簧,由三庆班排演出来,脚色之齐整,无以复加:刘先主刘贵庆,关公程长庚,张飞钱宝丰,赵云杨月楼,诸葛亮卢胜奎,徐庶曹六,周瑜徐小香,鲁肃程长庚带,黄盖钱宝丰带,庞统何九,曹操黄三,刘璋华雨亭,孔融殷荣海,马良迟玉泉,太史慈褚林奎,孙权陈三福,蒋干徐二格,张辽张长顺,张昭陈小奎,关平罗七十(小宝父),周仓袁秃子,曹仁方洪顺,曹洪袁大奎,许褚黄五(黄三弟),张郃崇福贵,乔国老华雨亭带,蔡瑁张启三,张允林大柱,蔡夫人田宝林,糜夫人陆纬仙(后陈德霖),甘夫人吴巧福。至《舌战群儒》的虞翻、步骘、薛综、陆绩、严畯、程德枢,都由华雨亭、陈小奎、张长顺、殷荣海、吴桂喜等,分着带演;以及曹家八将,都各有专人。你看齐整不齐整?如今还有这么齐整的班子吗?现在是两个好老生不能同搭一班,两个好旦脚不能同搭一班,两个好武生、两个好花脸,也不能同搭一班。以上这个情形,还可以说同行是冤家,甚而至于一个好老生,一个好旦脚,一个好武生,彼此也不能同搭一班,因为场上的戏码,门前牌子,登报字体的大小,都要相争,这怎么还能够同搭一个班子呢?

脚色在台上喝茶,内行话叫饮场,无论哪一出戏,都有一定的地方,于观客不理会的时候,偷饮一口,所以要用袖遮掩,这是恐怕台下知道的意思。如今好脚饮场,壶杯都非常之讲究,甚至有买西洋暖壶,使下人跨在身旁,立于台前,以壮声势的,这还算说的过去。到武行中好脚,正打仗的时候,用兵器架住敌方的兵器,自己可喝茶,还要擦一擦脸还不算,还要作情半天,敌方的将官也要好好的候着,候他作情完了,才能开仗,请问这些情形,合乎道理吗?从前可决没有这个规矩。

戏园中只演旧戏,日久生厌,不易叫座,便要排新戏,排些日子,大家勇气一过,就停止住,又专演旧的,这种的变迁,是自然的。再说观客看戏,也是如此,欢迎几年新戏,忽然又赞成旧的,这种情形也是自然的。又加以从前皇帝提倡,其力量更能左右新旧戏的势力。道光以前,如张德天所排《昭代箫韶》(即《杨家将》)及各出吉祥戏,不必细论。到了道光咸丰年间,因皇帝屡屡传差,各班争排新戏,为的是传差得赏。三庆班排《三国演义》《列国》《乾坤镜》等戏;四喜班排《五彩舆》《梅玉配》《雁门关》《德政坊》等戏;春台班排《混元盒》《绿牡丹》等戏。后因南方打仗,皇帝没有这个兴趣了,所以排新戏的情形也就歇了。及政府战胜洪秀全,国内平定,西太后又大高兴,屡屡传差听戏,于是各班又排新戏,如十三旦等排全本《新安驿》《铁弓缘》等等;福寿班排《龙马缘》《德政坊》《儿女英雄传》《十五贯》(由昆腔改乱弹)等。自庚子后,西后兴致又不佳,排戏之风又归停顿。民国以来,因留学生归国的多了,他们对于旧戏毫无研究,所以乍一看旧戏,都说没头没尾,因此就有许多提倡排新戏的了。及至有人排了新戏,台下看客一新眼光,非常欢迎,所以新戏比旧戏叫座的力量大的多,于是各处又争排新戏。民国以来,新戏日出不穷,现时总算是排戏极盛的时候了。以上乃是一百年来排戏之风盛衰的情形,但是从前排新戏是皇帝提倡的力量,现在是民众提倡的力量,这是不同的地方。

《杨家将》一戏,自《昭代箫韶》之外,先有的《雁门关》。同时张二奎(号子英)由《雁门关》里头摘出一段,另编了一出《探母回令》。《雁门关》中探母的是八郎,此是四郎;《雁门关》中四郎的夫人是碧莲公主,至于铁镜公主乃是韩昌的夫人,此乃将铁镜公主移作四郎的夫人。听人说因当时四喜班《雁门关》叫座,所以张二奎在别班也来排演此戏,又恐人说偷演,于是另起炉灶,编了一出《探母》,故意把铁镜与碧莲弄错,以免别人说闲话等语。旧时传说如此,不知果确否?早年北京各脚,都说是《探母》一戏,因他想着赶紧排出,所以词白太粗,其实穿插场子也算很好。于此可见当年偷排别班一出戏,不但要费许多周折,并且也要大费一番苦心,不似现在今天有人排一出新戏,只要能叫座,明日就能有他人照演。

《施公案》中的戏,原先就有单出的戏若干出,后经史松泉编出全本交福寿班排演。当时戏中脚色,记不十分清楚了,但记得黄天霸仿佛是刘春喜,至迟润卿(福寿班的老板月亭之兄)、李顺亭、陈德霖、陆华云、赵仙舫、范福太、唐玉喜、余玉琴、路三宝等脚,都在里头,但是某脚去某人,现时说不出来了。史松泉为什么排戏呢?因为史曾做过户部银库的经承,因事被参,贿报死亡,后不甘自作黑人,遂编出此戏,因陈德霖时长福寿班,且在太后面前最红,所以交福寿班排出,并商请陈德霖将此戏带往宫内去唱,乘机告知西后,说这是某人所编,或可得恩旨免罪。当时还不敢直说真名姓,盖假名为史重旭,因史系九月九日生日也。后德霖以为此事恐有不妥,又商之南府太监常某,二人都恐怕御史知道喽奏参,有许多的不便,遂作罢论,于是外边也就不常演了。这也足见德霖自爱,不然未尝不可得一大笔钱财,然因此编出一出戏来,也算于戏界有功,可惜现在无人接演了。

张胜奎在春台班时,排过整本《彭公案》。自张去世后,说没人再演。张后搭嵩祝班也未重演。

《儿女英雄传》一戏,原本来自山东,惟只有《能仁寺》《悦来店》两出,后经李毓如、胡鹤年(喜禄子)诸君改过。当最初时,去邓九公的是钱宝丰,后系俞润仙、李连仲;去海马周三的系唐永长。至陆华云、余玉琴的何玉凤等等,乃是人人知道的了。陆华云、余玉琴等出名,得力于此戏不少。

全本《宇宙锋》一戏,共分四本,情节不算坏,可惜编的不好,词句尤坏,其中勉强不好懂的句子很多。现时所唱《装疯》带《金殿》,乃是第三本后半本的一段。全本赵小姐的事情很多,然都是零碎场子,重场只有装疯及逃跑时两场。从前余紫云曾演过全本,刘景然去匡洪(赵小姐的公公),其余的脚色就记不清了。

《三字经》一戏,系演唐朝临淮镇守使温韬,请罗隐做西宾,当堂考试罗隐的才学,罗便为之讲《三字经》,温韬大乐。按《三字经》,本为宋儒王伯厚所编,以唐人说宋人《三字经》,本算毫无道理,但此不过一出玩笑小戏,也不必深究。听说这出戏,是从前三庆班有一位老生范四宝排出来的,所以他演的非常之好,且是很能叫座。吴连奎学于范四宝,也演的很好,后来就没有人接演。闻近来陈喜星,也能演此戏,可惜没听过,不知怎样。

《请医》一戏,乃是《幽闺记》里的一出。医生姓翁,山东人。小生即蒋世隆,旦脚名王瑞兰。戏词中所说“失去一亲人偶得一佳人”,失去的亲人,即是蒋世隆之胞妹名瑞莲。在从前演此戏,小生旦脚都有话白引子唱功,看完病之后,还有王瑞兰之父兵部王尚书上场,遇其女即拉走等情节(事详《幽闺记》不赘述),现在不但删去,本出前后情节,且是各脚上场,连名也不报,只变成一出完完全全的小花脸的戏了。

《问樵闹府》《打棍出箱》,这几出戏,全本的名《琼林宴》,也是由昆腔改来的。按《出箱》之后,下半本就是《黑驴告状》。昆腔原本,共二十四出,计有:开场,闻诏,卖驴,思女,打围,逼婚,指示,被害,认甥,逢樵,暗杀,遇舅,祝寿,诬陷,放走,勒死,诉祠,告状,现尸,判断,捉拿,明镜,锁拿,勘问。全本虽稍有神话,但结构大致总算不错。在梆子班中还看过全本,至皮簧中就没有看见过了。闻老辈传说,此戏系张二奎由昆腔改成皮簧的,不知然否?

《五花洞》一戏,从前也是吹腔。原来是演赵文科纳潘金莲为妾,大妇郎氏不容,就赏与武大为妻,后即使之远去。中间尚有潘氏与驴夫王某私合一节,共分七场。第一场,五妖上。第二场,赵文科纳妾,大妇知晓,当场赏与武大。第三场众农工贺喜,武大与潘调嘴,赵家赠银,使之远去。第四场驴夫与潘氏先行,武大负行李追赶,驴夫与潘氏先到庙中私合,武大赶到,将驴夫打跑。第五场就是二妖变化搅闹告官,与现在相同。第六场,包公上,亦与现在相同。第七场就是天兵天将降妖。以上七场,大致与现在相去不远,不过现在将前半本删去,将搬场拐妻一出,互前半段加入(按《搬场拐妻》一戏,前半与现在的《五花洞》一样,后半武大遇宋江,才帮他把妻潘氏觅回,并罚驴夫的驴归武大,宋江也帮银两,使武大做小生意,全本情节也不错),并且又将后半稍加修正,然较原本实在是好的多。按此戏是唱花脸的张喜所改。初次演时,张去包公,张系俞润仙之内弟。初次去真假金莲的,是胡喜禄王长桂二人,也是因胡王二人扮相一样,所以才起意排此戏。再闻此戏曾经庞某编过一次,中含双包案、双天师等情节,后来有人将双天师、双包案各分为单出。至张喜所改之本子,则只上一包公、一天师矣。

《杀狗劝妻》一戏,乃是全本《善宝庄》的一出。从前还看过全本,自曹庄辞官起,到杀狗止。三十余年以来,大致都是只演《杀狗》一出,也与从前不同。从前曹庄砍柴回家,先见萧氏,佯与定计,买刀杀母。曹庄下,萧氏佯与姑欢,扶姑出门等情节,后曹庄持刀上,便要杀妻,以后就与现在一样了。但是现在改的,确比旧本好的多,紧凑的多。

乾隆年间,庄恪亲王,曾奉旨谱《忠义璇图》传奇。其词皆出月华游客之手,事见《啸亭续录》。月华游客,未详名姓,传奇系演《水浒记》及宋金交兵,徽钦北狩事。现在皮簧中,由《忠义璇图》中演来的戏很多,比方《艳阳楼》等戏都是。

《青峰岭》一戏,从前三庆班曾排之。耿大力(刀马旦)去徐凤英,张琪林去李虎,王小五去大大王,郙昌林去二大王,演来颇紧凑有趣。三十年来,已无人接演了。

《奇冤报》剧本,有三种:一种系常演的《乌盆记》,其来历是渊源于元曲中《玎玎珰珰盆儿鬼》杂剧。又一种,是演眉州知州常静安审问刘自华被害一案,真正凶犯是吴公秀,乃王小槐陈魁等因故被冤,经小槐女丽娟,到包公台前告状,才得伸冤。其中包公,常静安,皆有私访等事,全剧分八本。又一种,是兵部侍郎于谦,奉命巡按各省,平反钱丽春被光秀和尚杀死、书生柳袁被诬一案,情节也还不错。按这两种的情节,似乎都比《乌盆记》还好一点,可是现时戏界只演《乌盆记》,没有演这两本的了。这也可以算是剧本有幸有不幸。

《玉堂春》剧本,也有两种:一种是妓女苏三一案,系由昆曲《破镜圆》改编来的,所以从前皮簧的名字,也叫“破镜圆”。这本戏的情节,是人人知道的不必细论。另一种是演宋朝张叔夜的女儿名凤,假养为男儿,与潘兑之子名胜,假养为女儿,二人结婚一案。其中关乎妓女李师师及朱冕等事情,又有时运姐作线索,再加真和气任人爱莫黑等人的玩笑;又有张夫人强氏潘夫人熊氏等各家吵嘴的情节,以及比武打仗等事,剧本虽说不甚好,然穿插也还不错。因张叔夜家存一宝瓶插上鲜花,一年不卸,其名叫“玉堂春”所以剧本也名《玉堂春》。在三十年前,还有人演过,现在也没有人排演了。

关于梁山泊的戏,自元朝以后,种类很多,《录鬼簿》内所载的戏不算外,像臧晋叔《元曲选》里头,有《黑旋风双献功》《燕青博鱼》《李逵负荆》《宋江还牢末》等戏。在《诚斋乐府》里头有:《黑旋风仗义疏财》《豹子和尚自还俗》等戏。在六十种曲里头,有:《义侠记》以武松及其妻贾氏为线索,如《打虎》《挑帘》《裁衣》《杀嫂》《快活林》等戏,都出于《义侠记》;《水浒记》以宋江及其妻孟氏为线索,如《乌龙院》《闹江州》等戏,都出自《水浒记》。此外又有传流着的单行本全本《翠屏山传奇》,如《酒楼》《交帐》《戏叔》《杀山》等戏,都出自《翠屏山传奇》;现时常演的就是《交账》(即皮簧梆子中所说《翠屏山》)、《杀山》二戏,《巧云戏叔》一戏前尚看过,如今没有演的了。又有全本《虎囊弹》《如山门》等戏,都出在里头。又有全本《雁翎甲》,如《时迁盗甲》等戏,都出在里头。又有全本《忠义璇图》说已见前。以上都是昆曲,后来有许多改成梆子皮簧了。此外又有全本《燕青打擂》,乃始自梆子腔,后来由梆子腔又翻成吹腔。梆子腔中,还有《过关》《十字坡》等小戏,一时记不清。此后又有全本《庆顶珠》,如《打渔杀家》都出自里头。又有全本《艳阳楼》等戏,那就是《水浒》以后的戏了。

《打连相》一戏,从前在光绪初年最为时尚。其中三个丑脚,四个旦脚,打诨玩笑,也颇有趣味。几十年来,京中就不见这出戏了。闻现在的老脚,能打连相的只还有冯蕙林一人。按打连相,近似现在的打花鼓,不过较花鼓活动的多。

《瞎子逛灯》一戏,从前杂色人等,脚色很多,并有两三个旦脚打诨玩笑,且有切末。现在只有僧拐二人,大不似从前了,并且近二三十年以来,这出戏完全成了垫戏了,好脚误场,就用此戏来垫,以便耽搁时候。所以从前刘七去瞽者,唱词改成《十杯酒》小曲,为的是借用小曲里头的“一等也不来,二等也不来”等词句的意思,是讥诮误场的好脚,此等用意极好,可惜误场之脚自己不知,还瞎摆架子。

《梦游上海》一戏,在光绪庚子以前,最为时尚,几乎凡堂会都有这出戏,其实毫无足取,其中穿插场子,更不值一论,好在目下这出戏是完全消灭了。

《胭脂判》一戏,即《聊斋》上的《胭脂》,系由刘景然、孙菊仙诸脚,在四喜班排出来的。结构也还不错。《骂杨广》《忠烈节》等戏,也是孙菊仙等所排出。

梨园行老辈,最恭维《五彩舆》的戏本子,因他全本十字句,且是一辙到底。

《胭脂褶》一戏,现时只演《失印》一段,从前毓五等在小丹桂班演过全本的,共为四本,穿插也还过的去。

《宝贵全》一戏,年久无人演了。从前梅肖芬(兰芬之父)曾演过此戏,肖芬去燕儿姑,当年颇能叫座。

《金生色》当时排的很好。最初演时,贾洪林去金生色,田桂凤去其妻,赵仙舫去奸夫,余玉琴去邻居之妇,配搭颇齐整。

《甘露寺》一戏,虽出自昆腔的《鼎峙春秋》,但后来经毓五重排,又好多了。初次演者,孙夫人为孙怡云,刘备为许荫棠,乔国老为贾洪林,乔国老家人为毓五。按毓五,系宗室,唱小花脸。

《樊江关》一戏,亦由毓五排出。初次演唱,樊梨花为孟全喜(小茹之父),薛金莲为吴艳芳。

《富贵神仙》一戏,在光绪十年前后,最为风行一时,几几乎是每有堂会,必演此戏。主要脚色,为票友陈君子方。按《富贵神仙》,原系昆曲,初名《洞庭缘》,系小元池居士填词,雪梦庵主人定谱,结构也还很好。后经盛伯义、准仲来、寿子年、陈子方诸君,改成皮簧,所有场子词句,也都妥当熨帖。

《恶虎村》《连环套》《八大拿》等戏,穿插关节,都非常之好,闻都是武生沈小庆在春台时所排。如今新武戏不易排到这个样子。沈小庆,即花脸沈三元之父。

《粉妆楼》《十粒金丹》等戏,为胡鹤年(喜禄之子)李毓如诸人所排。惜《粉妆楼》,场子稍乱。

《战郢城》一戏,亦史松泉由旧本子改成,曾由福寿班排出。已许久无人演唱了。现在教育部之《哭秦庭》,即脱胎于此戏。

《扫地挂画》一戏,乃演朱洪武微时,佣于一马姓家,扫地挂画之后,因倦卧睡,真龙出现,适本家姑娘赛花见之,遂以身相许等情节,乃极有趣味之小戏。可惜以后也无人演唱了。

《天河配》一戏,原底出自梆子腔,结构很好。在乡下演的比北京还好。后经贾洪林、王瑶卿,酌改为皮簧,遂风行一时。后又由梅兰芳添改了一次。现在各园所演的,都是梅兰芳所改的一派了。

《双铃记》,从前都是吹腔南锣,后经杨朵仙演唱,才改成皮簧。

刘鸿升自排之戏,也很有几出,如《苏武牧羊》《打斗瑶》等戏,或改昆腔,或翻旧本,然都是多年无人演的戏了。

从前庆王府及文宅,曾排《蜃中楼》《雪中人》。各戏也都是约的外班各脚,闻排的颇不错。后来四喜班又排《乘龙会》,就是《蜃中楼》,改成皮簧,也排的很好,闻系杨君镜秋所编(杨系分发知县)。杨君又为四喜班编《贵寿图》等戏。《贵寿图》系演郭汾阳事,闻去郭子仪的是董文,去李太白的是张胜奎,去相国夫人的即梅慧仙,后本尚有吃醋跪门等情节。兰芳家现尚存有此本子,结构也还不错。梅慧仙焚券一事,即系杨镜秋。

同治年间,春台班排演《混元盒》,大致以武生花脸为重,因为当时班中武生有任七、俞菊笙,花脸有张七、陈三福、庆四、钱宝丰、朱大麻子等等好脚色。后王瑶卿等重排此戏,便有些偏重旦脚了。其中《琵琶缘》一本,亦系瑶卿取材于滦州影戏而插人者,原来并没有这一段情节。

《莲花塘》一戏,乃何耕畲所排,由春和班演出。

《龙门阵》一戏,闻原为二十四本,自漫江渡海起,至淤泥河救驾完。可惜原本尚未看过。《取帅印》即头一本,闻当年去薛仁贵者为徐小香,盖苏文乃钱宝丰,秦琼乃卢胜奎,敬德乃陈青春,宗显乃麻德子,盖夫人乃朱文英,张世贵乃黄三,唐王乃刘贵庆,徐勋乃曹六,程咬金乃韩七,周青乃罗七。后经杨月楼,改为四本。如今也无人演全剧了。

《四进士》一戏,由张胜奎排成皮簧。初次演唱者为张胜奎与谭鑫培等脚。

从前四喜班,排《雁门关》,第五本有太后欲投降宋营,铁镜公主阻拦,未蒙准奏,遂碰死殿前等情节。后三庆班重排,因旦脚不敷分配,遂将此节废去,不上铁镜公主,以后各班排演,也就都不上了。按铁镜公主,此场叶中兴演来极有精彩。叶中兴,乃叶春善之叔父。

《红鸾禧》一戏,自系照《今古奇观》中之《棒打薄情郎》一段所编,但其事之来源,则完全脱胎于明朝人所编之《鸳鸯棒传奇》。惟剧中人名则大不同矣。如:金玉奴在《鸳鸯棒》中名钱惜惜字媚珠,金松名钱盖,莫稽名薛季衡,许德厚名张咏。而《鸳鸯棒》中,又有佘太君为女招赘薛季衡为婿、焦赞说媒、杨延昭款客等情节,然全本结构,则不及《红鸾禧》紧凑。《南天门》一戏,目下只演玉姐逃走一段。在从前系演全本,名曰《后倭袍》。全剧是魏忠贤庆寿,吏部尚书曹正邦拜寿。魏贿劝曹帮己夺明室天下,曹不允,大骂而去。魏之心腹人司羽献计,魏参曹贪赃奉旨赐死,经陈景玉奏保,始革职还乡。魏又使司羽带人至官庄铺截杀曹正邦,夫妇自尽,玉姐同家人曹福逃走。玉姐公公李能,时为大名镇守使,救去玉姐。魏知李为曹之至亲,欲害李,便时与交趾国四太子野狸狐去信,嘱其进兵帮助,并奏李能按兵不动之罪,使司羽赉旨拿问李能,被李能手下将官张守信看破,将司羽入狱,并野狸狐数其罪。野狸狐云系奉魏忠贤所差,于是李能带同司羽野狸狐等进京奏明皇上,斩魏忠贤以祭曹正邦,其余均有赏罚。中间尚有玉姐与父母生死离别,并劝阻曹奏本等情节,结构颇不错。

全本《淤泥河》一戏,系演唐世子元吉计陷罗成一事。自番演起至显灵止,全本很长。现在小生戏《叫关》《小显》等戏,都出自里头。在从前常演整本,现在不过只演《叫关》或《小显》了。可是自德珺如死后,就没有人唱的好了,姜妙香近来唱的也还不错。

《薛仁贵还家》一戏,自元朝有《薛仁贵荣归故里》杂剧,以后别的剧本,关乎此事的很多。乾嘉年间,昆腔里头有一本戏,名曰《射雁记》,就是现在皮簧梆子中《汾河湾》一戏的来源。但是《射雁记》的词句并不好,不知出自何人之手。其中情节,头一场先上鬼谷子,叙遣道童救丁山的意思。末后还有仁贵之父母,也要上场。这大致还不离元曲的原样。其余别的场子,就与现在的《汾河湾》差不了多少了。大致此戏先由昆曲改成梆子,又由梆子改成皮簧,但是梆子作的词句太不雅。现在皮簧的《汾河湾》不但比梆子雅,且是比昆腔的《射雁记》也好得多了。

《孝感天》,全本共分十几场。第一场,乃公子吕祭足颖考叔等八人上。二场,郑庄公共叔段等与母拜寿,母后即命庄公封段等事。三场,共叔段夫人卫云环劝阻不听。第四场,庄公君臣议论共叔段封京不妥,庄公佯朝周,并设计除段。第五场,庄公母姜氏致书段,命段夺位。第六场,庄公公子吕等,截得姜氏之信。第七场,共叔段欲起兵,卫氏谏阻不得,卫氏自刎。第八场,共叔段战败自刎。第九场,姜氏迁颖以后,便是现在所演的两场了。按全本结构,总算不错,可惜二三十年以来,没有人演全本了。

《下河南》,即《锣锅子抢亲》一戏,系演《今古奇观》中一段故事,但其来源则完全脱胎于明朝《望湖亭》传奇。惟该传奇中尚有钱子青中状元,并为其表兄颜伯雅即所谓锣锅子者,捐一巡检官职,种种情节,结构颇不错。

《二进宫》一戏,乃是全本《龙凤阁》的一出。从前在乡间看过全本,然已记不十分清楚了。但记的有《阻旨搬兵》《初进宫》《大保国》《探灵》《二进宫》各出的名目。

现在所演之戏,差不多都有蓝本,都有来源,比如《状元谱》《陈大官上坟》系来源于《老生儿》杂剧。《柳林认子》完全来源于《小尉迟》杂剧。《天雷报》的场子,系用的《合汗衫》杂剧的第三折。《玉簪记》大致来源于《竹坞听琴》杂剧。《乌盆记》审盆一场,元曲中类此者甚多,如《生金阁》杂剧等等皆有之。《宇宙锋》家人赵忠替死,乃完全来源于《八义记》的周坚。如此者尚多,容细书之。

梆子腔中有《送灯》一戏,乃花旦颇有趣味之戏。从前小旋风演之颇佳,后荀慧生演之亦好。自警厅禁止后,无人再演矣。按此戏乃全本《宾铁剑》之一出,全剧系演宋朝武宁侯张为之子继贤赴考,路遇曾青订交。曾青之妹颇贞静秀丽,被秦平师之婿万全看中,欲强娶为妾;曾家不敢抗,乃由曾青假扮其妹前往,及新轿到门,被万妻侦知,将万全锁于一屋,权使万之妹假扮新郎陪宿,此即《送灯》一出。次日适秦桧重病,接女回家,万全欲无理及被曾青杀死,曾青身带家传宝物宾铁剑两口,一以赠万之妹,一以自带,各自逃走。曾归北番,万妹适被张为收留。后曾在北番立功。适对敌者即张为,遂晤谈团聚。张继贤亦立功,与曾小姐结婚焉。全剧情节,颇不错,惜被禁演矣。

孙君怡云对我说:《战宛城》一戏,从前北京没有,在光绪十八九年,由同庆班谭鑫培与田桂凤诸君始行排出,本子则由上海夏月恒得来。初次出台,系在大栅栏路北庆和茶园,韩二刁去典韦,金秀山去曹操,其他脚色就记不清了。开戏之后,忽传巡城御史端健亭(通呼端六爷)要听戏,奈因官座业已卖出,而御史非听不可,百般央告无效,登时封门,观客无法,只得散去,借题是《战宛城》一戏,过于淫荡,有伤风化,不许演唱等语。过了几天,戏班戏园以及谭田等脚,托人讲情的讲情,央告的央告,端君这才准其再行出演,惟《战宛城》系有伤风化之戏,皇皇告示已经贴出,怎么能够再演呢?于是改了一个名字,叫作《盗双戟》,公事才能转圜,面子方可模糊过去。次日又演,端公高座,听了一出,这场风波才算完事,以后演唱只可贴《盗双戟》,不能贴《战宛城》。如今则又都写《战宛城》了。

元明杂剧之结构,四折之前照例有一楔子,但此楔子与传奇之楔子不大相同,故往往在第一折,或第二折之后,亦有时用两个楔子。如:

《铁拐李》杂剧 第一折 第二折 楔子

《岳阳楼》杂剧 第一折 第二折 楔子

《勘头巾》杂剧 第一折 楔子

《黑旋风》杂剧 第一折 楔子

《马陵道》杂剧 第一折 楔子

《救孝子》杂剧 第一折 楔子

《黄粱梦》杂剧 第一折 楔子

《隔江斗智》杂剧 第一折 第二折 第三折 楔子

《误入桃源》杂剧 第一折 第二折 楔子

《抱妆盒》杂剧 楔子 第一折 第二折 楔子 第三折 第四折

《 赵氏孤儿》杂剧 楔子 以下共有五折

《罗李郎》杂剧 楔子 第一折 楔子 第二折 第三折 第四折

杂剧之楔子亦有与传奇大致相同者如:

《城南柳》杂剧 《谇范叔》杂剧 《度柳翠》杂剧 《魔合罗》杂剧 《盆儿鬼》杂剧 《竹坞听琴》杂剧 《看钱奴》杂剧等等。

皮簧中拦人说话,恒用“噤声”二字。余初以为应写禁声,后看元明两朝杂剧传奇中,用“噤声”二字时颇多,始知此二字有来源也。

编戏一时有一时之风尚,演戏亦一时有一时之变迁,数百年来,留传之剧本固甚多,而遗失者亦不少,只传其名不见其书者固不少,而连其名亦不传者想尤多。有明一代,及清初梨园中,多演整本剧,故其时有《百种曲》《六十种曲》等书之纂辑,乾隆以后多演单出剧,故又有《缀白裘》《遏云阁》等书之纂辑。《百种曲》《六十种曲》之外,失不传之剧本,不知凡几。《缀白裘》一书,虽似无甚价值,然其中所选各戏,原本之遗不易见者亦颇有几种,则借此存留几出戏,亦不为无功。数十年来,又有《梨园集成》《戏考》等书之纂辑,此类书在现时观之固似无大价值,然有许多戏可借此不致遗失,岂不甚好?即以鄙人数十年来所观之戏,在三十年前常演之戏,如今不见于舞台者约有一二百出,其中有戏界中人连戏名亦不记忆者,亦有数十种。兹将该戏之情节,就脑力所记,随手拉杂,略书之如下(按此种脚本存留者当甚多也)。

《枣阳山》一戏,乃演秦琼奉历城知县命,护送黄大人天堂潞州上任。秦琼因感黄大人送彼黄骠马之恩,于路中极为尽力,行至枣阳山,遇单雄信路劫,被秦琼锏打落马,遂订交。单亦改过,并约秦送黄,到任后往河南渑池县家中相会等情节。按此为生净脚并重之戏。

《虎狼弹》一戏,乃演唐朝苏允近,任太原府总镇,在辕门设虎狼弹及铜锣等事。有人鸣锣喊冤,先打一百虎狼弹,如果不死,然后追究。适有雁门县人金氏王氏,代丈夫赵凯鸣冤一案,后经审问清楚,代为昭雪,并派人送王氏回里等情节。按此戏净脚去苏允近,中军牛简极为重要。三庆开场戏,方洪顺去花脸,陈小奎老生,王桂林去尤素卿旦脚。

《孤鸾阵》一戏,系演韩寿命耶力夫人,摆下孤鸾大阵,杨延昭命次子宗冕,攻打被擒。耶力夫人欲招为女婿,宗冕不允,遂奉太后命,斩以祭旗,且命杨延辉监斩。及斩后,有宗冕未婚妻李栖梅,替夫报仇,单骑将孤鸾阵冲破,番军大败,李栖梅得胜回来,坚欲与宗冕守节,延昭许之等情节。末场拜天地,哭灵牌一段颇重。按此剧李栖梅一脚最重,杨延昭杨延辉次之。

《百花庄》一戏,乃演百花庄居民,白天章、白月娥兄妹二人,因父亲被梁山误杀,立志报仇,立下擂台,延揽天下武士。梁山侦知,派燕青石秀等五人探庄。燕青见白月娥正练武艺,遂用假名,上前比武,颇极欢洽。后燕青等归报,又由宋江派燕青等前去打擂,李逵亦私往,遂在擂台前擒白氏兄妹,回归梁山等情节。此剧从前昆乱并用。按此剧燕青、白氏兄妹,皆为主要脚色。

《四红图》一戏,系演赵匡胤行刺刘化王。刘之臣火山王杨滚,及崔龙等,奉命巡守城门。崔龙将赵匡胤拿住。适有曹仁面貌与赵一样,由他方贸易归来,亦被杨滚认为赵而误拿。绑至殿上,二人言语一样,不知真假。后命曹仁之弟曹义上殿辨认,亦难判断,遂命曹义将曹赵二人带回家中,使家人辨认,遂问出真假。但曹仁曹义二人知赵有大志,暗定计助彼刺死刘化王。适张光远罗彦威前来接应,遂定燕京等情节。按此剧赵匡胤曹仁两主脚,极为重要,唱做相同,颇似《五花洞》《双包案》。

《心欢乐》一剧,乃演《聊斋》婴宁故事,但只演婴宁已嫁王子服之后,被鄂邵素调戏,婴宁遣蝎精将鄂毒螫一段情节。按此剧只婴宁与鄂二脚吃重。

《过巴州》一剧,乃演严颜镇守巴州,张飞用真假张飞之计,将严擒获说降等情节。按此剧严张并重。三庆开场戏,陈小奎去严颜,袁秃子去张飞。

《献铜桥》一剧,系张九成中状元,拜见座师秦桧,因无执见礼,被秦桧送与兵营为参谋。其时岳飞正到北兴兵,张九成到营后,又奉钦命往北国与二圣请安,盖欲致张于死地也。同时杨再兴攻头阵败死,又派岳云严成方等五人大战陆文龙,王佐暗思效忠岳飞,偷营杀死兀术大败,适天现铜桥,番将过桥逃脱等情节。《按八大锤》一剧,即由此剧脱出,不过情节稍有出入耳。按此剧张九成、杨再兴、陆文龙、岳云、王佐,皆为重要脚色,三庆曾排过。

《姜维推碑》一剧,系演姜维欲擒司马懿等,于是出营观察地理,适见路旁一碑,上书不祥之词,姜维将碑推倒,见碑中又一小碑,方知为诸葛亮所留等情节。按此剧纯为姜维一人独唱之剧,且唱词极多。

《扊扅歌》一剧,系演百里奚出门求官,到秦国拜相。其妻杜氏,子孟明,在家寒苦,不能度日,亦逃往秦国。适在街上见一相国经过,貌似其夫而不敢认,遂伪为洗衣妇,投至百里奚家。一日百里奚使侍女歌唱,觉不悦耳,众侍女言有一洗衣老妇,颇有新声,遂命上前歌一曲,唱完彼此相认,一家团聚等情节。按此剧杜氏为极重之脚,唱功极多。

《卧虎关》一剧,系演伍员请得吴兵,带领大将王九龙、王九虎,及契弟柳展雄,三员大将攻打昭关。镇守昭关大将,为米南洼,自知不敌,乃约请伊好友卧虎山大王伍通之子伍辛助战。王九龙、王九虎二人,皆被伍辛打死,又打柳展雄一枪后,伍通始知伍辛系与伍员交战,方告知伍员乃伍辛之父。盖伍员当初逃走,其子伍辛,落于其弟伍通之家,通遂伪为己子,占山为王,教以武艺,今已十八岁矣。至是说明,始同往阵前认父。伍员以其曾打死二将,非问斩不可,柳展雄讲情方赦,乃共同出兵,杀死米南洼,夺了昭关等情节。按此戏有与《白良关》《九龙山》相似处。伍员、伍辛二脚,词极重要,伍通、柳展雄次之。

《夺昭关》一戏,乃接演上出《卧虎关》。伍员夺得昭关后,楚平王惊吓而死,妃子命申包胥为帅,命武成黑之子武霸为先锋,敌挡伍员。及到阵,申初不欲战,武非战不可,后武被伍辛柳展雄杀死,遂大败,伍员到京城下,要妃子打话,妃子羞愧自尽。伍员鞭平王尸至完等情节。按此戏平王妃子吴祥女极重,申包胥伍员等唱功亦极多。以上二戏,为史松泉编,李顺亭去伍子胥。

《双心斗》一戏,系演唐僧带徒弟三人往西天取经,路遇强盗张振彪、尚山狼、夏山虎、祁山豹四人截住,被孙悟空打败,唐僧等脱逃,投张员外庄上寄宿。张员外供应颇厚,岂知员外即张振彪之父。振彪败回家,见僧之马,知僧在庄上,急约伙友来擒,乃此时僧等被员外放走,振彪等追上,悟空不听师言,竟将张振彪等打死。僧以此事对不住员外,逐悟空回山。适方寸山金沙洞,鹿耳麋猴,冒充悟空,将僧之钵牒抢去,沙僧追至方寸山,亦误认为悟空,交打,沙败回。此时僧又被金角大王、银角大王抢去。沙往南海求救于观世音,适悟空亦在,沙方知为鹿耳麋猴所为。悟空往见,与鹿耳麋猴,真假难分,遂大战亦不分胜负,同往拜观世音。观世音云须往见太上老君,老君因悟空曾往丹炉炼过,假者必不敢进。悟空过炉,鹿不能过,遂认罪,同往救僧,将金银二怪打死,才救僧出险等情节。按此戏以二猴为重,金银二怪次之。四喜班排此戏时,杨隆寿去孙悟空,沈易成去鹿耳麋猴。德胜奎排时,陈长兴去孙悟空,朱长宝去弥猴。

《夜会》一戏,系演唐李世民奉命征讨洛阳,母氏窦太后,思念不置,遂于梦中相见等情节。按此戏太后极重,世民次之。

《千秋岭》一戏,乃演唐李世民征王世充时,罗成在王世充帐极勇。徐世勣为世民军师,派马三保战罗成而败,又激尉迟敬德出战,亦大败。后徐世勣说罗降唐,因争座位,群公又与尉迟争斗,世民劝解,方归和好等情节。按此戏罗成、尉迟敬德均极重要,徐世勣次之。末场组织颇好。三庆袁秃子敬德,冯小山罗成,陈小奎徐世勣,开场戏。

《五里牌》一戏,系演五里牌地方九天宫内道士银面瘟神霍柄,本江湖大盗,因两徒被施公拿获正法,遂约金鸡岛大盗雷燕喜、潘明业、谢美成三人帮助捉拿施公报仇。适霍柄因截抢王有义之妇,被王有义告于施公案下。命徐茂私访,行至庙内,被霍柄擒住。黄天霸调动官兵,将霍柄杀死等情节。按此戏黄天霸、霍柄等,自系重脚。小丑王酒保,亦颇重要。

《青峰岭》一戏,系演刘飞虎、江老鼠二人,霸占青峰岭为王,乃有田虎之妻徐凤英来夺。刘江大败,徐遂占有。适有太原府苏知府之旗牌官李虎,奉命解银十万两,交蔡京应用,路过青峰岭,徐凤英下山擒住李虎,并将款留下等情节。按上戏徐李二脚,固然重要,刘江二人系小花脸,亦极滑稽有趣。耿大力徐凤英,张长宝李虎,王小五大大王,郝昌林二大王。

《京遇缘》一戏,演宋朝狄太后之侄狄青,逃难到京,宰相庞元及其婿韩天化,恐被重用于己不利,乃约同上殿奏参狄青。适八贤王与包拯亦同上殿保荐。八贤王先奏,遂授狄为殿前指挥使。韩天化不服,上命二人比武,惟不许互伤。奈韩屡欲伤狄,狄不得已杀死韩,上大怒,命即将狄正法,命庞元监斩,包拯催斩,并传旨如逾午时三刻不斩者,监斩官同罪。包拯时求太后去哭祭,届时不得斩。庞遂得罪。其中又有韩天化归家,与其妻争斗,妻杀儿并自刎一段情节极佳。按此戏最重要之脚,系韩天化妻庞夫人、至狄青、韩天化、八贤王、包拯等,亦颇重。三庆陈德霖庞氏,钱金福韩天化,李成林狄青,老旦孙秀华,八贤王陆杏林。

《烛影摇红》一戏,乃演宋太祖病,御弟光仪,听潘洪之言,进宫行刺,被贺后看破,同往御前告状。太祖听信光仪之言,饬退贺后,命光仪继位等情节。按此戏太祖唱功极多,贺后与光仪并重。光仪为小生。

《罗家洼》一戏,乃演孙伯权之女桂香,因求婿摆下擂台。张青来打擂,胜却桂香,遂同往庄中提亲等情节。其中煤铺掌柜曹老西,亦来打擂,与丫环插科打诨极趣。按此戏桂香张青固系正角,而曹老西亦极重要。

《百花咏》一戏,乃演唐朝刑部尚书黑大寿,路见渔翁卢彦之女水英,欲纳为妾,使家人王元往报未成,强委纹银一百两,言定次日即来招亲。卢彦父女,正无计,适大臣连立过其门,灯笼被风吹灭到其家乞火,遂知此事,次早上朝,乃参黑大寿等情节。按此戏卢水英、卢彦、黑大寿、连立,皆重要脚色。《百花咏》为整本之戏,此不过一段情节。

《杀驿》一戏,系演王元成家人吴承恩,抱小主人逛灯,将小主人失落,而主母不但不怪吴,且分吴银两,使其私逃,盖恐主人怪罪也。吴出门后,遇一友人朱济,授为罗州驿丞,因嫌官小不欲到任,遂使吴冒朱名到任。后王元成被奸臣所诬,充军路过罗州驿,方宿驿中,又有圣旨,命即在驿中正法。吴乃代其主人一死,王乃逃去等情节。按此剧吴承恩一人最重。

《结草报恩》一戏,系春秋时晋国,一老者祖克鄞,家贫只有一女,名祖姬,又一义子,名文德,意欲将文德赘于家未果。因欠酆舒米一石未偿,酆乃约屠岸贾之家人名李献儿者,帮助前去索债。因见祖女貌美,欲强折帐,纳为妾,致将祖克鄞气死。其女因无钱装敛,遂卖身葬父。遇宰相魏双,乃代葬其父,纳女为妾。后因病恐不起,乃嘱其子,当自己死后,务将祖另嫁。及将终时,又命祖姬殉葬。及死后,其子不听遗命,竟将女配与文德焉。此事《左传》甚详,先是晋国有武士杜回者,因打虎与魏双角力而败,气走遇酆舒李献儿于路问。因口角,将酆李打死,遂往秦国。后秦晋动兵,魏双之子魏夥魏锜,与杜回交战,杜等已败,经祖克鄞之魂暗助,始成功。盖祖感其嫁女之德也等等情节。按此剧祖姬杜回均极重要,魏酆等次之。

《黑沙洞》一戏,乃演猪婆龙敖洪之侄金角大王,被济小塘战败,正欲报仇,适泗州知州张文忠求雨。济僧小塘,知天旱乃猪婆龙等作祟,遂帮同知州,设法擒妖,与猪婆龙等大战。经济约天兵天将方擒妖等等情节。按此戏济僧固为重脚,而起打之后,金角大王、金鱼大仙、银鱼大仙等,亦皆重要。

《马家湖》一戏,系演蟒化真人,被济颠所害,华青风,使云方,及金眼真人、江天瑞等报仇。适常山县差役周瑞罗虎等,来拿云方,遂交手,经马元章、郑雄帮助,将云方拿下在牢。又经韩秀云飞江天瑞等劫牢,将云方抢回,知为马元章帮同拿住,遂商定往马家湖马元章家报仇。云方因受刑独留寨中,济颠到彼,诳彼出寨,又被周瑞罗虎拿住,济颠并告知周瑞等,须调官兵,往马家湖擒贼。盖济已先派徒弟五人,往帮马元章矣。是夜韩秀云飞江天瑞等到马家湖,遂起打,后官兵赶到,即将韩云等拿住,江等逃走等情节。按此剧济颠为主脚,其余人等,大致相似。

《眼前报》一剧,系演一瞎子在街前算命回来,适奸夫炳大爷与其妻欢饮。瞎子闻得房中有男子声音,疑为奸夫。其妻告以有耗子闹,遂插科打诨。适饭馆伙计来与炳大爷讨账,才与瞎子说明等情节。按此戏瞎子与其妻最重,炳某次之。

《盟中义》一戏,乃演楚王命裴仲招贤纳士。有西羌人左伯桃者远路应招。途遇文人羊角哀,遂定生死交,并同赴楚国应招。路间大雪绝粮,饥寒交迫,左将衣、粮归羊一人。方得到楚,左乃冻饿而死。羊授官职后,奉命往祭左,并与左建祠。适祠占荆轲庙之风水,左与荆战,因高渐离助荆,遂败左。左与羊托梦,羊乃愤而自尽,助左逐高荆等情节。按此剧左羊二人,唱做皆重。

《后劝农》一戏,出自《庶几堂》。系演一县官下乡劝农,遇勤惰二童,勤惰二牧童,勤惰二农夫,孝子,孝妇,屠赌等匪各情节。按此戏以县官唱功最多。

《风流鉴》一戏,系演唐克昌带领妻女,观看淫戏。其女动心,遂同周文彩私逃,被人捉回,县官审问,始知二人皆为父师教育不好,情有可原等情节。按此戏唐克昌最重。

《活佛图》一戏,乃演孝子杨名甫西天求佛,以“在家敬父母,何必远烧香”之义告之。于是归家孝母。其妻亦至孝,感动上苍,遂派接引佛,接彼等西去成佛等情节。按此戏老旦、小生、旦,及丑刘福,事情均差不多。

《同胞案》一戏,系演张伯仁听信妻室之言,与弟仲义成讼。有教读先生陈五,因向张伯仁借贷不遂,乃怂恿仲义,亦告其兄,仲义之妻,劝拦不听,遂成词。县官极力劝解,兄弟二人,遂好如初。县旌其门,并治陈五之罪,赏仲义之妻花红等情节。按此戏县官、伯仁妻、伯仁、仲义、陈五,皆算正脚。

《义民记》一戏,系演朝廷军情,需款甚急,大臣都倾家捐助,惟二贪臣,富有家私,独不肯捐。结果二人均被贼打死,将家财抢去。后贼又被义勇之民杀死,又将款夺回捐人公家等情节。按此戏贪臣之家人为最重要脚色,贪臣次之。

《老年福》一戏,乃演一富翁陆南金,为富不仁,因作恶太多,欲朝普陀忏悔,并载得白米五百石,白银五百两,布施于庙中。先是陆家有老女仆王老娘因见富翁糟蹋粮食太多,得暇便在地上拾取弃粮,日久积得三石,是日亦同家主往朝普陀山。及到庙时,方丈只接待王老娘,而不招呼陆南金,并陆之米银亦不收。陆羞怒,弃王老娘而去。王老娘因归途遥远,无法还乡,哭啼不止,忽被灵官护送,先主人半月而还。及陆到家,闻知益怒,遂逐王。王去后,陆家失火。王到家,掘得窖银,遂大富,与儿子媳妇娱乐终身等情节。按此戏王老娘最重,春梅婢与陆次之。

《岳侯训子》一戏,系演岳飞与岳云、张宪,乘胜追赶番兵,被秦桧十二假金牌追回,并削去兵柄,调回京师。岳云等云:番贼将灭,若此时撤兵,岂不前功尽弃。欲不撤兵,被岳武穆教训一番,遂奉旨进京。及到京,又被秦桧矫旨拿问,岳云张宪又欲不奉旨,又被岳武穆教训一次,遂奉旨就绑,秦桧又命人捉拿岳家满门,路间被韩夫人抢回。韩世忠与秦桧理论,不能挽回,遂挂冠而去等情节。按此戏岳侯一脚为最重,岳云、秦桧、韩世忠等脚次之。

《英雄谱》一戏,系演王海二、陈金、施三,因看水浒戏,起意为盗。第一次劫得周全饷银一百余两颇得意,二次遇武士赵文雄,即将王陈打死,将施带送县衙领赏。又有施之母妻,祭奠法场等情节。按此戏知县郁本仁、赵、施,皆要脚色。

《扫螺记》一戏,乃演一善士周乐善,见河岸有网鱼者,遗下螺蛳满地,多被行人践踏,大发恻隐之心,每早持帚,往河边尽将螺蛳扫入河中,并劝张某不可叉鱼。张不听,后失手,自叉死。又劝渔童张学仁,学仁改过,周乃出资,助学仁攻书。后周子中解元,学仁亦中举。中间尚有张老二用死鱼讹诈周乐善等情节。按此戏以周乐善一脚最重。

《前出刲》一戏,系演黄巾造反,杨念劬因前生造孽,故亦在劫数,因负母弃儿逃难,故感动上帝赦免。其中有老仆带银两同行,被贼冲散,所带之银失而复得。盖由官军杀败自刎之贼首,身上搜得银两,与主人一家团圆等情节。按此戏老仆与杨念劬夫人,均为重脚,贼首次之。

《后出劫》一戏,系演金陵人张文焕,前世与王三麻子有冤,本世当洪杨之战,三为洪营头领,张应死于王手,张已由梦中得知。后因张救得母子二人,及婆媳二人,遂邀天赦。张对王说明梦中情节,王竟不杀张,张并劝王改过自新。中间尚有乱民抢人被杀等情节。按此戏张文焕一人最为重要,王三麻子次之。

《义犬记》一戏,乃演苏州阿大,扬州阿二,两人盗狗,将杀而食之,经一商人刘朝奉见之,用银五钱,将狗买放,并送阿大阿二三两银子,劝彼等改过。阿大未改,后竟被狗咬死。当时买放之狗,即随刘回家。一日,刘奉店主命,带银三百两,往江北买花,在船上被船夫灌醉,推落江中,该狗舍命救得主人,经官拿获船夫,将原银追回,船夫正法,并给狗披红等情节。按此戏刘朝奉系主脚,余人均不十分重要。

《回头案》一戏,系演张大年好赌倾家,不得已将女莲姐卖与赵明达家。莲姐至孝,将每日点心钱份八文钱,积存至一两银子,送与其父母。张大年感女之孝,遂改过不赌,以女儿之一两银,做一小本营业。后赌友偷盗犯法,因曾向张借贷不遂,便将张攀为大盗论死。其妻女欲上告无川资。赵老太太赏银十两作为川资,乃得伸冤。其中尚有莲姐乘船宿庙感动神灵等情节。按此戏莲姐最重,张大年及其妻次之。

《推磨记》一戏,乃演孝女钱秀贞为童养媳妇,被婆婆百般虐待每夜推磨。母亲代女央告婆婆,亦无效。后婆婆病,钱秀贞割肉煎汤,婆婆食之方愈,小姑见之,以情告母,母乃大悔前非,诸事惟媳命是听。县官奉命旌表钱氏之孝。其中有小姑助虐,鬼神呵护等情节。按此戏婆婆及钱秀贞并重,他人次之。

《酒楼记》一戏,系演狄阿三,欠辛阿一之钱,屡讨不还,卒将狄之衣服脱去,狄怀恨在心。一日,辛与李大淘同饮酒楼,辛调戏李,争斗起来,狄暗将辛打死,县官不察,屈李抵命。后辛李二人,在阴司控告,狄亦被捉去,罚狄转世为禽兽等情节。按此戏狄一人最重,酒楼掌柜及辛二人,地保等,次之。

《烧香案》一戏,系演曾英与魏金姐定婚,因乱失散,金姐被人拾去,卖与陆必大为女,陆夫妇甚爱。一日,陆夫人张氏,带女往尼庵烧香,被本地土豪顾先亮看见,欲纳为妾不得,遂贿通县中户房李某,派陆为收粮之首领,致赔累太多,被压变产赎罪。顾使女尼帮张氏卖产,并怂恿张氏金姐在庵中暂住。顾闻到庵,欲强奸金姐,适曾英进京路过此间,因渴燥亦往庵中借茶,遇此事,遂捆顾尼等送官问罪。正问案时,户房李某家失火,官人往救回,路过一庙,恰值顾先亮妻女与和尚通奸,乃一并捉来,遂各治其罪。陆感曾德,欲送女为妾,因详谈乃知金姐,即曾前订失散之妻,适该府知府即曾之父执,即代为完婚焉。中间尚有女尼徒弟三人,与顾通奸等情节。按此戏金姐、陆必大、顾先亮、尼静修,皆为重要脚色。张氏、曾生次之。以上至《后劝农》,皆出自《庶几堂今乐》。

《安河镇》一戏,乃四杰村之后,鲍赐安筹救狄仁杰事。中有鲍赐安遣普天鹏与狄仁杰上书,狄私自出京,被栾仪万等劫去,欲在庙中杀害,被和尚萧计,当场将栾仪万杀死,经鲍赐安萧月等,将雷声远鲁雄杀败,始救出狄仁杰等情节。按此戏鲍赐安、花展芳、普天鹏、栾仪万、雷声远、萧月、萧计、萧安等,均为重脚。

《降龙诛忠》一戏,乃演武后遣武三思害死国舅王守一之事。中有武氏闻知王皇后在冷宫产下太子,特遣太监杜回前往行刺。奈杜回将太子救送江夏王府,皇后撞死,马周与李敬业在刑部探问,武三思等审问王守一,及褚遂良被贬等情节。按此戏王守一、皇后、杜回、武三思,均重要,马周、李敬业等次之。

《碧明镜》一戏,即梆子班中《红梅阁》之总本。其中情节,系张定国辞家当军后,其父张楚善、母庞氏,因乱失散。楚善被邱登高收留,庞氏被周鉴收留。周邱为儿女亲家。邱登高因周家穷欲退婚,适邱生日,周鉴来拜寿,当面言讲退婚一事,以致口角,经邱凤娇小姐忍羞相劝,方罢。邱登高家人邱冈,献计留周鉴宿于家,使丫环送茶,邱冈将丫环杀死,即诬告周鉴调戏,丫环不允,杀死丫环,并赂上蔡县,知县遂定案。庞氏不平,往见邱登高论理,邱留庞氏,使张楚善于夜间杀之,张本拟放走庞氏,及见面始知为其妻,遂同往见小姐,小姐与以川资,使二人代周鉴伸冤。次日周贵生(周鉴之子,邱登高之婿)同母亦往邱宅理论,乃家院因邱正睡,即带见小姐,小姐知为婆婆,便当面定计,一同私自逃走,因出门太促,未带川资,使周贵生往见邱宅家院,并以金钗一枝为凭。盖家院乃好人也。奈适遇邱冈又生计害贵生。此即《红梅阁》一场。当亦将贵生送官,治以拐女杀仆之罪。后张楚善夫妇往钦差前控告,乃钦差即其子定国,已由军功封为定国侯,钦命镇守边庭。父子团圆,周案遂亦雪。因邱待张楚善有恩,亦未治罪。其中尚有定国侯献与皇上碧明宝镜等情节,故名碧明镜。按此戏周鉴、周贵生、邱登高、邱小姐、丫环、邱冈、庞氏、张楚善等,均极重要。

《安五路》一戏,系演曹丕闻刘先主气忿身亡,大乐,司马懿奉请出五路大兵攻蜀,取西川之地。第一路为鲜卑国王轲比起羌兵十万,第二路为孟获兵十万,第三路为约吴兵取蜀城,第四路为孟达起上庸兵十万攻汉口,第五路命曹真带中原兵十万攻打阳平关。诸葛亮闻知此事,即派四路旗牌,分头去传令,北路命赵云在阳平关,暗设人马,不许交锋,候曹真粮尽兵退时,再进杀。西路命驻西平关之马超,立起自己旗号,羌兵必不敢战,容他自退。南路命魏延在南郡用疑兵之法,令蛮兵自退。东路命急调关兴张苞,各带汉中人马三万,四面接应。又自与孟达写一信,乃用李严下款,使孟达佯病,盖李严与孟达生死交也。诸葛亮又以东吴之兵,必不肯攻涪,一定是兵扎三江口,坐观成败,故不必派重兵。各路安置已定,即回家佯病不出。后主因各路来兵,无人主持,乃亲临其家,始述明上项安置,所以不入朝者,恐人知泄露机密也。次日上朝,谋联吴敌魏之计。此戏孔明初上场,即有大段唱功。于各路旗牌派毕后,又有大段唱功。见后主之一场,持钓竿上。及见后主,又皆有大段唱功。最末即为魏延与孟获,及其妻祝融夫人大打。按此戏自以孔明为最重脚色,魏延、关兴、张苞、孟获、祝融夫人,亦皆重要。

《连环阵》一戏,乃演楚庄王熊羽,与晋国魏奇交战,被魏奇暗伤一箭。公子侧献计诏养由基助战,将魏奇射死。晋成公发闷,荀林甫献计,约请郑国公子监,陈国公子都,蔡国曹良臣,宋国魏子敬,前来会阵。晋国摆下连环大阵,指挥大众,共战养由基。庄王在城楼观战,后将各国大将均擒住。按此剧庄王唱功颇多,养由基打的最多,自均系重要脚色,然荀林甫一角,事情亦很多,各国大将,仅会阵而已。

《翠凤楼》一戏,系演首相张天佐之子,聘定武三思之女为妻。适武女死,张子非娶武氏之女不可,张天佐无法,故将武女之死,暂不告知其子,乃密与礼部尚书栾守礼谋。栾云,目下朝廷,因外国进来绿牡丹,召天下女子会试,何不在会试女子中,秘选一美丽者,伪称为武氏之女,岂不甚妙?张从之。适鲍赐安、花展芳,带同女儿鲍金花、花碧莲,赴京会试。张使家人张用暗访,访得鲍金花在店中居住,乃请栾守礼为媒,强欲定婚,鲍赐安无法,又因正欲助狄武襄勤王,无有招牌,不能入城,遂伪应赚得招牌;又命花碧莲伪扮丫环,一同进城,将张天佐一家杀死。适官兵太多,不能抵挡,鲍等乃逃出城外。此盖《绿牡丹》中一段事迹也。按此戏自以鲍赐安、花展芳等为主角,而栾守礼也甚重要。

戏界组织,原来皆称为班,如三庆班、四喜班等。自民国元年,正乐育化会,因与清吟小班之班字相混,特通令改为社。其实此班字来源颇远。据王棠《知新录》引《怀铅录》云:“演戏而以班名,自宋云韶班起考宋教坊外,又有钧容直、云韶班二乐。宋太祖平岭表得刘氏阉官聪慧者八十人,使学于教坊,初赐名箫韶部,后改名云韶班。钧容直,军乐也”云云。班字来源,大致始此。现时文字中虽改用社字,而口头上则仍尽说班字,盖风行已久,不易改变也。

北京戏班,从前也讲包银,各脚包银说定以后,一年不许更改,班主赔赚与脚色无干,这个情形传了多少年,没有更动。到光绪初年,杨月楼由上海回京,搭入三庆班,非常之红,极能叫座,他自己以为拿包银不合算,所以与班主商妥,改为分成,就是每日卖多少钱,他要几成,从此以后,北京包银班的成规,算是给破坏了。上海现时还都是包银班,北京算是没有了。

科班学生名字,排字由来久矣。从前小和春徒弟都排和字,如武老生蔡和如,花脸吴和吉。福寿班排德字。小荣春排荣字春字。

从前三庆班的徒弟,都排金字,如钱金福等等都是。德胜奎班的徒弟,都是排长字,如花脸钱长永,老生陈长兴,武生牛长宝,小丑王长林,武旦德长顺等都是。

从前小荣春科班(即杨小楼学徒之科班),以排新戏做切末出名。当年曾排出一出《陈塘关》,乃演哪吒庙开光故事。其中有开路、扛箱、双石、五虎等会,皆系本科徒弟扮演,颇能叫座,亦足见该班徒弟之肯用功也。彼来各班排演此类戏,遇有过会等事,便外串各会之人上台,则真毫无意味矣。

近来戏班过年祭神,都扣各脚的戏份。在从前只有三月十八日,十一月十三日祭神,扣份名曰作会,言其是大家凑钱赛神。可是年底祭神,决不扣份,因为正月初一日,大家都拿喜封,所以年前不能再扣份子(喜封是无论大小脚,每人一吊大个钱,现在又多点了)。

西城口袋底胡同,从前有两个坤班,原先即名女班,也常演堂会。鄙人曾看过几次,也还不错。光绪庚子后就散了,各脚有许多往天津谋生活的,如恩晓峰等,都是口袋底的脚色。于是女脚在上海天津,就膨涨起来。民国初年,坤班来京,其势也甚汹汹。初来时原本男女合演,后因女脚叫座的力量太大,男脚恐受影响,于是正乐育化会建议,呈请禁止男女合演,警厅批准。当育化会建此议时,原想若男女一分演,则女脚人才配脚等等都不足自立,定必消灭。岂知女脚独立后,虽然脚色不足,也可对付成班,丫环家院该用两个的,他只用一个,龙套该用八个的他只用两个,甚至不用,好在台下的观客,只看一人,其余他都不管,所以女班居然也能站的住。日子长了,又排练出许多配脚,到目下各脚各事,虽然不及男班完备,但也算不离大格。比方曹家八将,居然也能上两个或四个了。在民国四五年,女班极盛的时候,男班除梅兰芳一班可以与之抵抗外,其余男班可以算是都站不住。到民国十二三年以后,女班渐渐的又衰落下来了。

曹顾庵学士,在京师观女伶,赋《高阳台》一阕云:“莺舌新调,鸦鬟犹亸,湘裙欲整还拖。懒散心情,朝来悉画双蛾。风约绣帘摇桦烛,对菱花倦眼生波。尽娇憨动人些子,元不争多。魂销一曲清歌,却似曾相识,无可如何。影好难描,空劳石墨三螺。灯前小立,红妆换笑还嗔,唤弟称哥。暗相怜细腰无力,又着蛮靴。”按此当即前口袋胡同之女班,则该女班自乾隆前便有矣。

三庆班,乃乾隆五十八年,八旬万寿,闽浙总督伍拉纳,命浙江盐商带之入都。见伍子舒某所批《随园诗话》。

《亚谷丛书》云:“京师戏馆,惟太平园、四宜园最久,名亦佳。查家楼、月明楼其次。比年如方壶斋、蓬莱轩、升平轩最著。今考诸园俱废,查家楼仅存木榜,惟方壶斋屡易新名,人尚称方壶斋,城西仅此一馆。春初尚盛,在永光寺西街”云云。如今则有许多人,连方壶斋之名已不知矣。

《宸垣识略》云:“景山内西北隅,有连房百余间,为苏州梨园供奉所居,俗称苏州巷。总门内有庙三楹,礼翼宿。前有亭,为度曲之所。其子弟亦延师受业。出入由景山西门。又南花园,今改名南府,为梨园子弟所居,称南府学生。其出入关防甚严。”按同光后,梨园子弟皆属南府,民国后因南府地界属民国,于是又将南府所有案卷,又移人景山,后该案卷曲本,被太监盗卖者甚多,现存者已无几矣,惜哉!

从前戏园后台,都名曰某班某班,到民国二年冬,经正乐育化会诸名宿聚议,都以为班字近于妓馆之名称,应当更改,于是议决改为社。盖因民国二年新成之班,已有用社字者矣。到民国三年,阴历正月初一日,即阳历一月二十六日,即行一律实行,且有将原来班名一并改换者。兹将当时各班原名,及改后之名称并原在何园内演唱,列表于后,以供研究斯道者之参考焉。

武戏中不但枪有枪花,刀有刀花,且是枪有枪的拿法,刀有刀的拿法,所谓枪有枪把刀有刀把,也是不容一毫紊乱,但近来用大枪的戏,往往耍刀花。据程君继先云:此系来源于谭鑫培之《挑滑车》,彼先耍一个提枪花,后归大刀回花,一个鹞子翻身,手拿枪之中间,脸朝里亮一斜相。现时则一起手,便直然耍刀花,去规矩尤其远了!

《天咫偶闻》又载:“京城内城,旧亦有戏园,嘉庆初以言官之请,奉旨停止,今无知者矣。以余所及见,如隆福寺之景泰园,四牌楼之泰华轩,皆是。东安门外,金鱼胡同,北城府学胡同,皆有戏园。余髫年时,如泰华轩,景泰轩,地安门之乐春芳,皆有杂爨。京师俗称杂耍。其剧多鱼龙曼衍,吐火吞刀,平话及嘌唱之类,内城士夫,皆喜观览。其优人亦间通文墨,吐属近雅,有宋明遗风,今已成广陵散矣。”诸园已废。

乾隆中,有一位唱老生的,名米喜子,演关公的戏极出名。一日都老爷(御史)团拜,约米喜子演《战长沙》,出场时用袖子遮脸,走到台前,乍一撒袖,全堂观客,为之起立,都说是仿佛真关公显圣一样,所以不觉离座。大致因为他戴的是软夫子盔,染红脸,所以非常之像。自此始,便不许演关公的戏。后来三庆班,排全本《三国演义》,才又有关公的戏,然在宫里头演关公的戏,每逢关公一上场,皇上与西太后均要离座,佯为散行几步,方再坐下。听说如戏中有观音上场,西太后亦离座。像原先《走麦城》等戏,绝不许演,后来由上海起头,又都演起来了。从前程长庚演戏,专学米喜子。

乾隆时有一位唱小生的,名潘云,善演周瑜的戏,因此外号叫活周瑜。听说身段、唱功、说白都非常之好,大名鼎鼎的徐小香,乃专学此人。

从前无论哪一出戏中,各脚都有各脚的长处,无所谓正脚配脚。咸丰年间,双奎班中,有一位唱花脸的名叫张奎官,演《落马湖》水擒李佩,在水中身段左扑右涌,如同真在水中一样,非常之佳,看客都说在台下看着,仿佛真有许多水浪头在李佩身边绕转。这足见只要用心,无论何戏,都能唱好,如今哪能还有此等脚色?因为台下,专看黄天霸,谁还说李佩呢?奎官又叫傻奎,因与老生张二奎共同成班,所以名双奎班。后来小穆金秀山等,都是学张奎官的。

从前四喜班排演《雁门关》,梅巧玲去太后,所以专看太后。最好是五、六、八,三本。当八本迎接宋军入城的那一场,巧玲在台口一坐,台下便给哄堂的好,后用仙鸡腿水烟袋吸烟,宫女跪着点烟,巧玲吸烟吹烟,亦能得好,观客都说与真太后无异。足见无论何戏何人,只要用心去做,必受台下欢迎。近来演此戏,大致总是陈德霖去太后,亦极受台下欢迎。但自王瑶卿、梅兰芳重排此戏之后,台下便注重青莲碧莲两公主了。据德霖云:目下演《雁门关》,各脚都比原先四喜班好的多,唯独太后不及从前。并云:不但自己不及巧玲,连前此别人去太后也差的多。但是鄙人并未亲眼目睹,或系德霖自谦之词。

从前有一位唱花旦的,名叫方松林,身段非常之袅娜,极能排戏,像《花田错》等戏,都是他排出来的。后来皮簧班演的人绝少。近来又从梆子班中翻回来,闻已有许多地方不及松林所演的了,然也有许多比从前好的地方。松林曾与刘赶三同隶永胜和班,约在同治年间。

黄三字润甫,有活曹操之目。嗓音清脆异常。《李逵负荆》一戏最出名。光绪年间堂会总有黄三此戏,所以那个时代,满街上唱的都是“真宋江假宋江”。后黄三年迈,嗓音塌中,就以嗓哑对付着唱,然因他会唱,也颇有趣味。目下唱花脸的,没听见过他好嗓子的时候,于是都学他这个哑嗓,台下非常欢迎,真是可笑。

光绪年间,有一位唱小花脸的,名刘七。皮簧梆子,唱功各极其妙。能戏极多,常以《丑表功》《拾金》《百莲寺》《小磨房》《逛灯》《打灶》等戏演大轴子。又常与侯俊山同班。《小放牛》一戏,最初排演,乃是俊山刘七二人。后刘七去世,俊山才教与王长林。按《小放牛》,乃是山陕一带乡间小孩,在野地所演的玩意儿,并未上过台,俊山到京,才排出来的。

从前名脚,各人有各人的拿手戏,彼此不肯轻易侵犯。比如光绪年间几个名脚:孙菊仙的《朱砂痣》,汪桂芬的《昭关》,谭鑫培的《卖马》等等皆是。然《御碑亭》一戏,可是各人有各人的长处。近来的情形,可不像从前了,倘有一戏经某脚唱红,第二天就有人演唱。

从前脚色在台上,或是哑喽嗓子,或是唱走喽板台下叫倒好,唯独龚云甫的哑嗓,麻穆子的走板,观客原谅。所以谭鑫培常说:龚云甫奉官哑嗓,麻穆子奉官走板。

从前春台班,有一小花脸,名化虎。在当年虽然不能比杨鸣玉刘赶三等,但也很出名。如演《打沙锅》等戏,极能叫座。后来罗百岁,便是专学此人,乃成一代的名丑。大致化虎时代,有杨鸣玉、刘赶三、黄三雄等在前,所以化虎不能享大名,到了罗百岁的时候,各位好丑已死,前头没人,所以便成大名,这是际遇的不同。但是罗百岁的本事,也确是很好。

从前丑婆子戏,并不时兴,经刘赶三才唱红。比方《送亲演礼》《变羊记》《探亲》等等,所有丑婆戏,赶三无一不好。丑婆之外,尤以全本《荣花记》出名。赶三唱探亲,永远骑真驴上台,此戏一出,无不满座。

春台班花旦王长桂,小花脸黄三雄,永远合演,功力悉敌。二人演《送盒子》,最出名。刘赶三与方松林,也是一对永远合演的,差不多是无一出不好。方松林,即王勤侬岳父的岳父,唱花旦极有名,在嵩祝成班时,极能叫座。五十余岁,就留下胡子不唱了,后因观客论调都很想看,所以永胜奎班老板,又用重资相约,松林情不可却,乃去须又搭永胜奎,与刘赶三合演,台下异常欢迎。后渐老,台上一笑,粉亦随落,然人缘仍很好。到了六十几岁,方才歇工。二百年来,唱花旦的,到六十余岁还受欢迎的,就是松林一人。田桂凤乃是专学松林,一生也极能叫座,且当谭鑫培极盛时代,桂凤能在谭后演大轴,台下观客,一人不走,此等力量,也真不小,真可以算是得了他师傅的真传受了。且桂凤现亦六十余岁,偶尔演戏,仍受欢迎,这也不愧为松林的高徒。百年以来,唱花脸最出名的,首推张奎官,小名傻奎。当年花脸的戏,无论哪一出,都可叫座,且是无论哪一出,都能唱大轴子。后来穆凤山,外号小穆,学傻奎虽不及他先生,但也极能叫座,演八本《铡判官》也常演大轴子。足见脚色享名叫座,不在哪一行,只要能用心揣摩练习,下苦功夫,自能得观客的欢迎。

十年前梆子班,唱老生的有小元红,名郭宝臣。后来出了一个元元红,大家就管元元红叫小元红,管小元红叫老元红。其实从前另有一位老元红,所以大家管郭宝臣叫小元红。与老元红同时的又有一位老生,名洒金红,与程长庚也同时,且彼此极要好。当时程长庚与洒金红,彼此商量交换的戏剧很有几出,就是洒金红将梆子班的本子,交与程长庚改皮簧,程长庚将皮簧班的本子,送洒金红改梆子。比方《牧羊卷》《五雷阵》等戏,是由梆子改成皮簧的;《空城计》《探母》等戏,是由皮簧改成梆子的。以此办法,彼此均极有益。闻当年洒金红,与唱武生的企金子,合演《连营寨》,非常之好,程长庚常去看戏。二十年前,梆子本非常发达,从前如老生麻子红、达子红,旦脚自来红、水上飘,小花脸秃丑,小生赛吕布,均极有名。自来红的《回荆州》,尤其能叫座。后来就是郭宝臣、薛固久(外号十二红)、十三旦(即侯俊山)、天明亮、小茶壶、香九霄(即田际云)、胖小生等等。以后又有十三红、崔灵芝、李灵芝、丁灵芝、马全禄等等。当年三灵芝之中,以丁叫座的力量最大,以崔叫座力量最小,因崔无武功,但崔嗓子好听,所以崔现时还能受一班人的欢迎。李名灵仙,丁名剑云,崔名松林。庚子前,梆子的势力极大,各戏园的班子。或只演梆子,或兼演皮簧,若只唱皮簧的,只有四喜一班。不过二十多年,梆子零落已尽,只有天桥戏棚内还有一两班而已,时势的变迁,真可算快了。

同治光绪年间,武生大致分三派:一黄月山,一俞润仙,一李春来。黄月山搭玉成班,以扎靠的老头戏见长,比方《剑峰山》去胜英,《独木关》去薛仁贵等等,都是他的拿手戏。俞润仙搭春台班,以扎靠把的花脸戏见长,比方《晋阳宫》的李玄霸,《铁龙山》的姜维,《艳阳楼》的高登等戏,是他的拿手戏。李春来先在小福胜班,后搭源盛和,以短打武生戏见长,比方《拿花蝴蝶》《四杰村》《溪皇庄》等戏的走边,身架之英挺,步法之干净,万非他人可比。俞润仙因成过班,徒弟多的关系,所以现时学他的还很多。可是上海、天津,学李春来的也还不少,只看黄月山一派,李吉瑞之外,只有马德成。但是现在的马德成,也非纯粹黄派了。从前黄月山的唱功,非常的悠扬好听,现时马德成的嗓子,非常响亮刚硬,所以唱功绝不像黄月山了。

百年以来,唱丑脚的,第一要数杨鸣玉,外号杨三。甲午议和后,京中有对联道是:“杨三已死无苏丑,李二先生是汉奸”,即指此人。杨于昆曲中丑脚的戏,无一出不会,无一出不精,且是各戏的身段各戏的做功,绝不雷同。如《活捉》《下山》《问探》等戏皆其所长,人人知之。至《教歌》一出,曹春山去大讨饭的,杨鸣玉去小讨饭的,其种种身段真出人意想之外。《盗甲》一出,去时迁尤其好。可惜其人太吝,不愿传人。当年王长林拜他为师,意在要学《盗甲》《问探》等戏,他始终未肯尽心传授,闻只《盗甲》桌上一种身段,长林半年未学会,后遂作罢,于是乎杨鸣玉之好身段至今遂失传了!可惜可惜!杨本只会昆腔,不会皮簧,后皮簧兴时,昆腔败落,杨遂无班可搭,然因为他的戏好,名气也大,所以皮簧班也常约他帮助,这足见他的力量了。

《风筝误》的丑小姐从前第一要数杨鸣玉,后来孙秀华(梅兰芳月琴师孙七的父亲)也很好,再后就是溥虎儿,神气身段,也都不错。自溥虎儿之后,到现在就是李寿山了。侗厚斋将军演此亦绝佳。

陈德霖,享名始自光绪初年。在文昌馆演戏,一日演两出,倒第二与杨鸣玉演《活捉》大轴子,与王九龄演《武家坡》,有此两位老脚一捧,台下大起哄,由此德霖的名气就大起来了。

程长庚演戏之好,大家是知道的。一天在宫内演戏,咸丰皇帝,观之大乐,说:程长庚于戏曲有功,应赏他六品顶戴。栏六传旨与长庚。长庚说:戏界人员,例不许仕进,怎么能有顶戴呢?栏六说:圣旨已下,怎能撤回。遂带长庚,到皇帝前谢恩,皇帝大悦。梨园行人有顶戴者,只长庚一人。光绪年间,刘赶三、时小福,二人也有六品顶戴,但系内务府私自所给,不能通天,与长庚之特受恩旨,不可同日语也。

昆乱老生,古无可考,乾嘉年间,最出名的是米喜子,以后就是程长庚、余三胜、张二奎。程实学米喜子。后就是卢胜奎学三胜,李四把学长庚,灯笼程(灯笼铺出身,姓程,当年就是以灯笼程三字出名,惜忘其名)也学长庚。杨月楼、张子久、铜锣子(忘其名)、周春奎,都学张二奎。谭鑫培学三胜。汪桂芬学长庚。

孙菊仙乃是外来之脚,与京脚没统系,虽私淑长庚,然并无何等关系。当孙初进京,在同治年间,与花脸徐宝成,合成嵩祝成班,亦颇有名,后乃名大噪。最后与龙长胜、朱素云、杨朵仙、小朵、孙怡云、喜云等等,成四喜则在庚子前一二年了。

从前刀马旦,最出名的是四喜班的龚翠兰,以后就是一阵风搭永胜奎,朱文英(桂芳父)搭三庆,又有双意(忘搭何班),田元、孙芷芳二人,都搭四喜。现在阎岚秋(九阵风)、朱桂芳、柳莲湘、方连元,也都很好。又靳香林,虽不出名,功夫亦绝佳。

戏界由票友出身而出名的人很多,以往各脚,略记如下:

张二奎,号子英,系前清工部都水司经丞,腔调独创一格。

张子久,系张二奎的车夫,学张二奎也极出名。

灯笼程,学长庚,系做牛角灯出身。

卢胜奎,系一跟人。

庆四,唱花脸。穆凤山,唱花脸,学傻奎。金秀山,学何桂山。郎德山学金秀山。

汪笑侬的老生,也算独创一格。

常子和,唱青衣。郭秀华唱青衣,在永盛奎班。

梅竹轩,及全子二人,都唱老旦。

望儿,系饭馆跑堂的出身,唱花旦极红。

许荫棠,系粮店掌柜。张雨庭,系眼镜店掌柜。德珺如,系黄带子。

程三,唱老生。王仙舟,学王九龄。

黄润甫,唱花脸,系内务府旗人。

王雨田,唱老生。冰王三,唱老生,隶四喜班。

麻穆子,唱花脸,卖酒出身。赵仙舫,系医生。刘鸿升,卖刀剪出身。

至于现在的龚云甫、陈子芳、德建堂、傅小山、郭仲衡、王又荃、金仲仁、朱琴心、王又宸诸君,乃是人人知道的了。

汪年宝系大头之父,唱武生,极有名。当年《打虎》《夜奔》等戏,身段姿势异常之好,极能叫座。

任七唱武生,与张二奎同班,名几与张二奎一样。一日贴出《恶虎村》,任七因戏份关系告假,张二奎无法,立意自己演唱,于是乎请曹二官代为说戏。及至登台,大受台下欢迎,任七也去看戏,及演完,任七到后台,对张二奎说:我捡了一只马镫送你。盖黄天霸一出场叹气时,因在马上,应用两手相击,不应跺脚,而张在此处乃跺脚一次,故任七以此相戏,但现时不讲究这个的多的很了。

何桂山,谭鑫培,刘景然三人,都是乡下科班出身,后来都得大名,足见到处都可出人才,只要自己用心用功,便可成一人物。

春台班,小花脸杉篙王,因其身材太高,故得此名。演《五花洞》去知县,自己定制一身红官衣,出场走矮子,非常美观。尤妙者,俟大法官击掌心雷,妖魔逃去后,知县即起立,台下永远哄堂大笑,且必得全场彩声。盖其所着之官衣,身长不过至其肚脐之上也。足见无论何事,只要用心用功都能得好。

三李(唢呐腔最出名)、李顺亭、钱宝丰、何桂山、谭鑫培,幼时都在东陵马兰镇一带演剧,同治年间,才一同进京。

近来自王瑶卿,梅兰芳,于青衣外兼演闺门旦(从前青衣都兼演闺门旦),又兼演几出花旦戏,台下说闲话者最多,此最不通。从前如时小福、陈德霖等等,哪一位不兼演花哨一点的戏呢?如《樊江关》《雁门关》等等皆是,但都不能算青衣兼花旦。数十年来,青衣兼花旦者,只有孙彩珠一人,号芷元,当时亦颇能叫座。按孙彩珠,因天桥赛跑车马,与旗人某公爵闹事被参,某公爵革去爵位,又挑去黄带子,而彩珠亦被充军,惟不久便回京了。

郑秀兰亦当年有名青衣,与梅慧仙同时,同隶四喜班,一为花旦,一为青衣,本领亦相等。惟郑演不过几年,因收了几位徒弟,就不出台了。其头一拨徒弟,系姜丽云(即妙香之父)、蒋双凤等,二拨徒弟,即陆华云等。台上走矮子甚难,以高身材之人,走矮子尤难。徒弟朱霞芬,乃梅兰芳之师,演《女儿国》《女弹词》等戏极好,后来就无人演唱了。

《御果园》,当年为何桂山最得意之作,有时在程长庚之后,演大轴子,也不走一人。其唱“数九寒天风不冷,连人带马汗淋身,某家将马来整顿”等句时,不但腔调好听,其所做身段,尤为美观。后来演者偷懒,就毫无身段了。

从前有钱阿四者,即王凤卿之祖岳,吹号筒甚好,能用号筒吹《将军令》各牌子。按号筒,本为戏中发兵发点所用,与西洋中之喇叭相同,无孔无眼,所有工尺,全凭口力吹出。当年吹喇叭方法,尚未传入中国,而钱竟能如此,可谓独有心得,亦可想见其功夫之大,惜现已失传矣。

从前净脚勾脸,亦各有所长,如何桂山,长于勾整脸,如包拯、尉迟敬德、徐延昭等等。钱宝丰,长于勾三块瓦脸,如张飞、李逵等等。徐宝成(嵩祝成班)长于勾花脸,如李七、窦尔敦等等。黄三、庆四,皆学徐宝成。

从前春台班中,有一花脸姓郝,身体颇长,人称郝大个,遂误称好大个。四喜班,有一花脸,亦因身长,外号丈七八,故当时人皆云:春台有好大个,四喜有丈七八。当时观客,便皆以为笑谈,但均只知此二人外号,无知其真姓名者。今则连此外号亦无人知者,曾几何时,亦令人有今昔之感矣!

《伍子胥报仇》一戏,前半本名《卧虎关》,后半本名《夺昭关》至鞭尸完,与从前三庆班,所演全本《列国》不同。按此戏曾经福寿班排演,去伍子胥者为李顺亭,去伍辛者(子胥之子)为陆华云,当时配搭颇齐整。福寿班演过后,便无他班接演。

田桂凤,于光绪庚子前最有名,亦颇能叫座,与谭鑫培同班,戏码总在倒第二,然恒误场。一日又迟到,鑫培已扮妥,桂凤方至,鑫培对桂凤曰:“是您先唱是我先唱?”桂凤答曰:“随便。”当时该班,无人敢在谭后演者,鑫培此问,盖有意窘之,且希望桂凤对其说几句好话,便自己卸装,让桂凤先唱,不意桂凤有此回答,自己颇窘,不得已自己先演。俟谭演完,座客无一走者,桂风大得意,鑫培则大不高兴。由此以后,每桂凤迟到,则鑫培必先演而乃特别慢演(所谓马后),至桂凤上台,则天已黑暗,台下对于桂凤之面貌神情,身段做功毫无所见(当时台上不准燃灯),而桂凤唱功并不好,全靠面貌做功见长,因此彼之长处,台下一些也看不出来。日久把台下人缘一齐丢去,叫座之能力大减,不到二年便无人敢约矣。自此桂凤遂歇。盖世界无论何事,未有懒惰而能成功者,后之脚色当以此为戒。

从前程长庚成三庆班,因唱的日期太长,不能叫座,于是约徐小香搭入,彼此接洽已经妥当,徐小香要求头一天总得唱《借赵云》,意思是刘备自己不能支持,才借赵云来帮忙,言外程长庚不能自立,才求助于小香。可是程长庚说包银可以多一点,头一天总得唱《九龙山》,意思是岳武穆收杨载兴,言外是老生收抚小生,真是各人要拿各人的身份。这些事情,虽然没有多大道理,可也颇有趣味,现在班中恐怕能有这种思想的不多了。

前者廊房头条东口路南,诚一斋所挂之十三绝图,人尽知之。按该图为贺世魁所绘,十三人为:霍六、玉三秃、开泰、才官、沙四、赵五虎、张恒、大头卢、老李、老公陈、丑子、王顺、连喜,皆名擅场者。(见《都门汇纂》)

老生崇天云,曾搭三庆班,腔调悠扬,而表情亦细腻,恒以《南天门》演大轴子。谭鑫培之《南天门》学崇之处甚多。

谭鑫培以绝顶的聪明,而又最能吸收他人的长处,比方《昭关》,完全学程长庚,二六学卢胜奎,快板学冯瑞(以小名冯柱享名,搭过春台,后人嵩祝成),飘洒学孙小六(上海的角),反二簧几个高腔完全学王九龄,甩须甩发耍翎子学达子红(梆子腔名脚,姓梁,搭瑞盛和班)等等。聚许多人之长处,而加以锤炼,方得自成一家,若徒学一人,虽能神似,且落第二着矣。

褚连奎为从前三庆班有名之花脸,常以《白蟒台》演大轴子。《鱼肠剑·刺僚》,花脸之一大段唱功乃褚所创。金秀山学之,传到现在,尚未失传,此最为可喜之事。

谭鑫培,有许多贫腔,都是学冯柱。前此已经说过,盖冯柱唱词极多,腔亦极多。从前戏界中有一句话,旦脚怕同冯柱唱《芦花河》,拉住旦脚不放手。盖其二六一段,词句太多,老唱不完也。由此可知,凡事总以适可而止为最妥。

从前俞菊笙,以《四平山》《惜惺惺》等戏驰名,但须有赵锦荣配演。《四平山》则以赵扮裴元庆,《惜惺惺》则以赵扮赵寿。二人扮相把子,功力悉敌,故演出来异常圆满。赵锦荣死后,俞永未再演此戏,因他脚配不上,也是可知配脚亦非常重要。即如十余年前,陈德霖屡与谢宝云演《讨庙》,谢氏一死,陈氏有几年不演此戏,后方与龚云甫合演。

当年徐小香,在内务府堂郎中某君家办堂会中,演《八大锤》,末了用右手之枪,将八锤架住后,即撤身做缓力之势,缓了两次,即将八锤推去。俟演完后,某君即对小香曰:此种身段尚嫌稍懈。小香问以应如何做法。某君曰:左手尚有一枪,当一次撤身之后,便应目看左手之枪,将左手之枪一颠,随即将左枪高举,帮同右手之枪,用力将八锤推出,如此做法,精神姿式,方饱满美观,否则闲着左手之枪不用,不但于理不合,且亦不美观也。小香乃大拜服。按现在好脚的情形,则大不然了,用枪架住八锤之后,陆文龙乃擦把脸,嗽一嗽口,此真不成戏矣!当年谭鑫培,对于此等地方亦深恶之,足见前辈之有规则也。

杨鸣玉演《活捉》,当阎婆惜唱“我泪沾襟”一段时,例有三个浪头,打头一个的时候,杨鸣玉两个黑眼珠往上翻一次,打第二个时又多往上翻一次;打第三个则两黑眼珠完全翻上去,只剩白眼珠矣。下场时,为铁板桥的倒法,亦不似他人之铺垫子;往下抬的时候,只用两人,一抬足,一抬头,而身体则挺而直。末场阎婆惜用手巾将张三提着上来,而杨用下颏挂于旦脚之手绢之上,自己则走矮子,在台下看着,真仿佛是由阎婆惜提上来的一样;提到台口,似转三个圈,且转的极快。按杨本系高身量,于走矮子时,带转三个圈,难为极矣!以上种种情形,既深合剧情,又饶美术思想,但此非数年苦功不可。如今则无人下此苦心,是可知戏界技术,日形退化也。

出名的脚色一辈一辈的传下来,过去的老辈,有许多现在的人都不知道了。据老辈传说,青衣一门,说的出来的约有下列各脚:胡喜禄,隶春台。陈宝云、隶春台,比胡喜禄稍后一点。王长寿、隶春台,学陈宝云。孙八,名双玉,琴师孙佐臣之父,隶春台。鲁大鼻子隶四喜。蒋兰香隶四喜。时小福,余紫云,同时隶四喜。陆小芬,陆春兰,同时先隶春台,后隶三庆,且同学胡喜禄。张紫仙学时小福。常子和,票友出身,隶永盛和。郑二奎,王勤侬的姑丈。以下现在者:吴顺林,陈德霖,孙怡云,吴彩霞,王瑶卿,王勤侬,梅兰芳,尚小云,程艳秋。

北京皮簧班脚色,从前都是真名姓,没有用外号的。自咸丰年间,才有一阵风、一汪水等名目。后来梆子班盛行,用外号的便多了。一阵风,名小黑,隶永胜奎,唱刀马旦因为他身段灵活轻快,所以叫一阵风。现在有九阵风,命意就不好懂了。不但此,比方梆子班中十三红,因为他十三岁就唱红了,所以叫十三红;又比方十三旦,也因为十三岁就出名了,所以叫十三旦,这总算都有点意思。现在又有一千红,八千日,真不知他是什么意思?至于水鲜花、灵芝草、白牡丹等等,一看便知是唱旦脚的;一声雷等等,一看就是唱花脸的,也都算有点意思。可是到民国后,正乐育化会禁止用外号,所以现时已经少的多了。

戏中无论哪一出戏,哪一个脚,上场都有准步数,准尺寸,准地方,外行人看着仿佛随便乱走乱转,其实几几乎是不许多走一步,或少迈一步,能此者方算好脚;此系戏中最重要的规矩,也可以说是最美的规矩。咸丰年间,昆弋班有一位最出名的生脚,名叫孝三丁,系齐化门大街关帝庙票房出身。到光绪初年,已七八十余岁,双目失明,尚搭安庆班,时常出台。每逢上场时,有人将他领至台帘里边,锣鼓一到,即自上场,连唱带做犹复精神饱满,一丝不乱。演完下场时,走近台帘,便有人将他扶下。这种情形,若无真功夫则非出错不可,但由此足可证台上处处都有一定尺寸也。数年前方去世之沈庄,系丑行,后来亦双目失明,然无论与何人配戏,也没出过错。按沈庄,本非名脚,而亦能如此,是彼时老规矩尚未失传之故,到现在虽好脚亦有时无一定之规则,倘不幸也双目失明,恐怕在台上一步也不能行走了。

大栅栏,大观楼地基,从前为大亨轩,亦常演戏。旦脚曹福寿(先唱老生,后改旦脚)常演于此,极能叫座。按地棍马子衡,在大亨轩打死人成讼一案,乃极出名之案,即系捧曹福寿之故。从前圆明园里头有一大戏楼,名同乐园,宫中也有一处名同乐园,所以京中各戏馆子,都名某某园,如庆乐园、三庆园等等,唯独门框胡同里头的同乐,名同乐轩,因为他与大内同名,所以不许叫同乐园。

从前北京的戏馆子,只卖茶钱,不卖戏价,就如同现在茶馆带说书一个情形,所以叫作茶园,不叫戏园。在光绪初年,门框胡同同乐、鲜鱼口天乐(今改华乐)还只演杂耍,不演正戏,后来也就都成戏馆子了。

从前戏园子,除前门外各园子外,朝阳门外有芳草园。德胜门外有德胜园,光绪十六年大雨倾倒。阜城门外有阜城园。生意均极发达,尤以芳草园为最热闹。后来慢慢的都消灭了。

隆福寺街,现有景泰戏园,是人人都知的,但从前四牌楼南,还有泰华戏园,光绪庚子后,才消灭了。

从前各戏园中,靠近上下场门,楼上两间,名曰官座,平常不许售卖。余最初只闻人云:系预备御史衙门观剧者。后闻一老辈云:此四间各有专差,一间为御史衙门,一间为城上(管地面较高之衙门),一间为本地面之坊官(坊小于城),此系查察演戏,有无违禁各节而设者。其他一间,系为南府总管太监而设,因总管太监,欲挑选好脚进内当差,须到各戏园观剧,审查人才,以便选择,所以戏园,亦须特设官座也。

《都门汇纂》云:同治末年,北京之戏园三庆园,在大栅栏中间路南(现仍旧)。广德楼,在大栅栏西口路北(现仍旧)。庆和园,在大栅栏西口路北(光绪庚子前尚有,今无矣)。庆乐园,在大栅栏东口路北(现仍旧)。同乐轩,在大栅栏门框胡同路西(现依旧)。中和园,在粮食店北口路西(现仍旧,但已改半新式矣)。广和楼,在肉市北口路东(现仍旧)。裕兴园,在鲜鱼口抄手胡同路西(今无矣)。天乐园,在鲜鱼口小桥路南(现仍旧,但已改半新式)。广兴园,在崇文门外木厂胡同(现仍旧,惟前门在茶食胡同,广兴园大院,已租为织布厂矣)。芳草园,在齐化门外大街路西(此园鄙人尚见,今无矣)。隆和园,在齐化门外日坛对过(光绪庚子前已无矣)。德胜园,在德胜门外路西(今无矣)。阜城园,在阜城门外桥头路南(今无矣)。以上为纯正戏馆。此外又有:文昌馆,在铁门南头路西(现尚在)。汇元堂,在西珠市口路南(今无矣)。财神馆,在宣武门大街路西。福寿堂,在打磨广中间路北(现尚在)。天和馆,在煤市街南口外路北(光绪年间,由俞振庭等改建,名曰文明茶园)。燕喜堂,在北孝顺胡同路东(现尚在)。宴汇堂,在大栅栏中间路北(今无矣)。鹿鸣堂,在大蒋家胡同南口路东(今无矣)。天寿堂,在西珠市口东头路北(今尚在)。东麟堂,在樱桃斜街中间路南(今无矣)。景泰园,在隆福寺中间路北(今尚在)。泰华园,在东四牌楼南路东(今无矣)。万兴园,在西四牌楼北路东(今无矣)。以上十三处,从前虽为馆庄,然亦恒搭桌演戏,其余饭庄则多无戏台矣。

先看到这(加入书签) | 推荐本书 | 打开书架 | 返回首页 | 返回书页 | 错误报告 | 返回顶部
热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