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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斯巴塞太太的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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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巴塞太太的神经健康恢复得很慢,因此这位可尊敬的女人就在庞得贝先生的别墅里一连住上好几个礼拜,在那儿由于她觉得自己的地位有了改变,便变得像隐士一般,但是她仍然听凭别人给她提供奢侈的生活。她离开她那守护银行之职的整个休息期间,斯巴塞太太的所作所为都有一种一贯性;她总是当着庞得贝先生的面表示罕见的怜悯,但是当他不在时又用极端泼辣与藐视的态度对着他的画像,叫它作“大傻瓜”。

庞得贝先生那容易爆炸的心胸中有个念头,觉得斯巴塞太太居然看出他背了个分所应得的、莫名其妙的十字架(莫名其妙,因为他还不能肯定其性质),因而认为斯巴塞太太是个与众不同的妇人。同时他又怕露意莎因为她在这儿做长客而提出反对意见,万一她对他所高兴做的事情提出反对意见岂不有伤他的尊严,因此他决定不轻易让斯巴塞太太离开左右。所以当她神经又兴奋起来,想私自吃小牛膵子的时候,他就在她准备离开的头一天,一道进餐时说:“我告诉你吧,夫人;只要天气好,你可以每星期六来,住到星期一回去。”听了这话,斯巴塞太太回答说:“听到就得遵从。”实际上,她不是伊斯兰教徒,而口气却跟穆罕默德的信徒一样。[1]

我们得说,斯巴塞太太不是个充满诗意的女人;但她头脑里,现在有了个比喻的幻想。她对露意莎注意得愈长久,对露意莎的莫测高深的行动观察得愈仔细,她的智慧也就磨练得愈敏锐,她的灵感也一定会因此而提高。她在心里造了一架大“梯子”,它下面是个黑暗的无底洞,象征着耻辱和堕落;每天,每小时,她都看见露意莎从“梯子”上往下走。

抬头看她那梯子,瞅着露意莎是否在往下走,这变成斯巴塞太太生活中的分内事了。有时她走得慢,有时她走得快,有时一下就是好几磴,有时停一停,但是从不回头再走上去。要是她曾经回头再走上去,那可把斯巴塞太太气死啦。

就像我们刚才讲的,一直到庞得贝先生邀请斯巴塞太太周末来小住的那天,露意莎还是不断地向下走着。斯巴塞太太那天兴高采烈,特别爱说话。

“请问你,老爷,”她说,“我能唐突地问一句关于你那讳莫如深的事情——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讳莫如深,但是你无论做什么,总有理由的——关于那盗窃案你得到什么消息了吗?”

“嗯,夫人,没有,还没有得到。在这种情况之下,我还不能希望得到什么消息。罗马不是一天就造起来的,夫人。”

“很对,老爷,”斯巴塞太太摇了摇头说。

“甚至于也不是一个星期造得起来的,夫人。”

“的确如此,老爷,”斯巴塞太太说,微微露出抑郁的样子。

“同样,夫人,”庞得贝说,“你知道,我等在这儿并不着急。如果罗摩路斯和雷缪司[2]可以等,约瑟亚·庞得贝也可以等,只不过他们年轻的时候比我好多了。他们有母狼做奶妈,我只有母狼做外祖母。她不喂我一点奶吃,夫人;她只给我一些伤疤。她还是一个道地的阿儿德奈[3]哩!”

“唉!”斯巴塞太太叹了口气,颤抖了一下。

“没有,夫人,”庞得贝接着说,“关于这件事,我还没有再听到什么。但是,我们已经有把握了;而小汤姆呢,现在倒是好好做事了——这在他可是件新鲜事;他没有受过我那样的教育——他在帮忙研究这案件。我的指示是:要一声不响,装做我们不准备追究这件事了。暗中怎样干都行,只是不要露出形迹;要不然,他们五六十个人在一伙就会成群结党地把这逃跑的家伙藏在我们一辈子也找不着的地方。要一声不响,这些毛贼才会慢慢胆大起来,这样我们才能抓住他们。”

“实在很机伶,老爷,”斯巴塞太太说。“非常有趣。你从前提到过的那个老太婆,老爷……”

“我提到过的老太婆,夫人,”庞得贝说,打断了她的话头,似乎这是件不值得夸口的事,“还没有抓到;但是,她竟可以赌神罚咒,反正逃不掉,一旦被我们抓住,这个坏心肠的老家伙就称心如意了。现在,夫人,你要问我的意见的话,就是越少提起这老太婆越好。”

当天晚上斯巴塞太太收拾好行李,在她屋子的窗口休息,对那个大梯子看着,并看到露意莎仍然是在往下走。

在花园的一个亭子里,她靠近赫德豪士先生坐着,低声谈着话。他们悄悄谈心的时候,他站着弯下腰来对着她,他的脸几乎碰到她的头发。“还没有到梯子下面吧!”斯巴塞太太说,把她那对鹰眼睁得大大地望着。斯巴塞太太离得太远了,他们的谈话,她一句也听不见,除掉从他们的姿态来推测以外,她不能知道他们是在讲悄悄话。但是他们所讲的却是这些话:

“你还记得那个人吗,赫德豪士先生?”

“啊,完全记得!”

“他的脸,他的样子,还有他所讲的话呢?”

“完全记得。那时候,我看他真是个枯燥无味的人。他的话又长又极啰嗦。他自作聪明滔滔不绝,表示他自己很讲道德;但是我老实告诉你,那时我就想到,‘我的好家伙,你未免有点过火了吧!’”

“我一直很难相信那是个坏人。”

“我亲爱的露意莎——就像汤姆说的”——事实上汤姆从没那样说过——“你不知道这家伙有什么好的地方吧?”

“不,当然不知道。”

“其他像他那样的家伙似乎也没有什么好处可说吧?”

“不管男的也好,女的也好,他们的事,既然我一点都不知道,”露意莎回答说,又现出她原先的态度而不是他近来所看见的那种样子,“我怎么能够知道他们好不好呢?”

“我亲爱的露意莎!既然这样,就请听听你忠实朋友的拙见吧,因为他知道一点他那些优秀同胞中各式各样人的事情——我完全相信他们是优秀的,虽然他们免不了有些小小弱点,由于这些弱点,结果总使他们顺手牵羊地抓上什么就算什么。这家伙很会说话。是的,只不过每个人都会说话。他装作有道德的人。是的,但是所有的骗子都装作有道德的。从下议院到感化院,除了我们这班人,所有的人都装作有道德的;因为我们这班人例外,才与众不同地给人一种有生气的感觉。你是看见和听见那实情的。一个纺织工人,被我可尊敬的朋友庞得贝先生收拾了一顿——因为我们知道庞得贝先生不是说话婉转的人,因此他不能使那样倔强的‘人手’态度变得温和一些。这纺织工人因此发了火,恼羞成怒,叽里咕噜地离开那房子,碰见了什么人,劝他不如到银行去搞一票生意,于是他去了,把钞票装在一向空空如也的口袋里,然后他的心感到极端舒坦;真的,要是他不利用那机会去搞一票,倒不是平凡的人,而成为不平凡的人了。这办法说不定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如果他有那份聪明。”

“我差不多觉得,仿佛我的心眼儿也很坏,所以才会很快地就同意你的话,而且听了你的话,心中就轻松了好多,”露意莎坐在那儿想了一会儿,回答道。

“我只是照情理来讲的,此外并没有更坏的意思。我曾经跟我的朋友汤姆细谈过不止一次了——当然喽,我同汤姆依然无话不谈——他同我意见一样,我同他意见也一样。你愿意散一会儿步吗?”

暮色苍茫,他们顺着已经不大看得清楚的小径散着步——她靠在他膀子上——她一点没想到,她怎样在斯巴塞太太的楼梯上,一步、一步、一步地走了下去。

日日夜夜,斯巴塞太太总把楼梯摆在那儿。等到露意莎走到底层堕入深渊,它可能会倒下来压在她身上;但是,未到那时以前,那楼梯总摆在斯巴塞太太眼前。而同时,露意莎总站在上面,总在向下滑,滑,滑!

斯巴塞太太看见詹姆斯·赫德豪士先生来来去去;她听说他在这儿又在那儿;她看出他所研究的那张脸上的变化;她洞察入微地看到那张脸在怎样一种情形下被乌云遮盖着,又怎样在另一种情形下云破月来;她那对黑眼睛睁得大大的,没有丝毫怜悯,没有丝毫姑息,全神贯注,津津有味。为了要看着她越走越接近这架巨大的新楼梯的底部,并没有人伸手拦阻她。

她虽然很尊敬庞得贝先生而不尊敬他的画像,斯巴塞太太却丝毫没有拦阻露意莎使她不往下滑的意思。热切地要看这成为事实,但同时又有耐心,她在等候着她最后的堕落,就像等候收割她希望中成熟了的丰盛庄稼。默默地期待着,她留神地瞪眼看着那楼梯,甚至于难得向那往下走的人暗挥她那戴着手套的、紧握拳头的右手。

* * *

[1] 《一千零一夜》中的伊斯兰教徒对命令者总是说:“听到就得遵从。”

[2] 罗摩路斯和雷缪司是马尔斯的孪生子。前者是古罗马的建国者,婴儿时与雷缪司同被抛于台伯河中,为牝狼所救,加以哺乳。他因雷缪司以鄙夷的态度跃过他的新城(罗马)之垣,就杀了雷缪司。其父马尔斯携罗摩路斯至天上,罗马人奉之为神。

[3] 阿儿德奈是英吉利海峡岛上著名种牛,用在这儿有讽刺意,庞得贝认为他外婆是条母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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