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对整个佛法有所体认的学者,大都知道大乘佛法的内容,有不同的三大思想体系的存在,就是古德的判教,也多有见于此的。近代我国的佛学者,其真能对全体佛法作有条理而系统的研究,发见大乘佛法三大思想理路,以自成统贯而不落前人窠臼者,在出家的大德中,不得不推尊我太虚大师及印顺导师。虚公大师从马鸣、龙树、无着的一贯大乘中,将大乘佛法,分为法性空慧、法相唯识、法界圆觉的三大宗,而以真常先于性空的流出。印公导师从印度佛教思想流变的进展中,将大乘佛法,分为性空唯名、虚妄唯识、真常唯心的三大系,而以性空先于真常的流出。二公对于性空、真常两大思想的谁先谁后,虽曾一度展开争辩,但三大思想体系的划分,大体是相同的。这与一分学者,否认印度佛教思想家系中,有真常唯心的一系存在,其看法是很不同的。他们站在妄识变现的立场上,观察真常唯心的显现诸法说,觉到与自己的思想、理论不合,于是就竭力的破斥他,说他是违背正法的妄谈。其实,说真常唯心的思想,多少有点离开佛法的正宗,不是佛法正常的开展,固然是可以的;但若根本否认这一思想的存在,那实在是不可以的。因为,从印度佛法思潮的递进方面去看,大乘佛法中,实有这一思想体系存在的。假使有人觉得他不合佛法的正义,尽可以起而抉择他、洗炼他、净化他,使他成为纯正的佛法,这才是道理,如果说是否认,老实不客气的说,那是否认不了的。解深密经,是唯识学的根本所依,在三大思想体系中,属于唯识的一系。
我国历来的佛学者,大都认为经是佛陀亲口所说的,不论是小乘经,抑或是大乘经。因从这立场出发以观察一切佛法,所以就把一切佛法局限在如来住世的短短数十年的一时代中。如天台学者开口就说:“我天台智者大师,以五时八教判释如来东流一代时教”。判教,本为对整个佛法的浅深先后之辨别,因为佛陀说法,是有先后次第、浅深差别的。学者对于时教,如不予以抉择判别释,将对汪洋似的法海,不特无以知其涯畔,亦将先后失序,浅深倒置。所以我国大乘各派中,属于教下的数家,虽各自的观点有所不同,但以判教的方式,判释如来一代时教,彼此却是一样重视的。不过,我们应当知道:以时教判释一切佛法,并非我国古德所特创,印度空有二宗的学者,早就有了判教之谈了。如空宗所判的方便*轮与究竟*轮;有宗所判的先有、次空、后中道的三时。若再进一步的探讨,不特空有二宗的学者,有判教之说,在后期大乘经典,就屡多判教之谈了。“印度之佛教”一书中,举几部最明显的经说:“如法华之初令除粪,次教理家(指般若经等),后则付业。陀罗尼自在王经、金光明经、千钵经,并判先说有,次说空,后说真常(中)之三教。理趣经举三藏、般若、陀罗尼”。此外,如解深密经所判的我空法有、我法皆空、中道了义的三教。从佛法的思潮递进方面去看,法华等经的判教,是佛法的主流,解深密经的判教,是佛法的旁流。虽说是旁流,但在佛法思想的演进中,却占有极重要的一席。虚妄唯识系的判教说,完全是依于解深密经而论说的。关于他的三时教说,在经的无自性相品中,有极详尽的说明。就解深密经而言解深密经,初二时教是有上有容的不了义教,第三时教是无上无容的真了义教。欲知虚妄唯识者的判教如何,应从本经中去研求。因此,在解释三时教时,特别给予较详细的说明。
三性三无性,也是唯识学上的一个重要课题,讲唯识学而不明三性三无性义,那是不可思议的。以唯识而言唯识,我们知道,唯识是非空非有的中道了义教,但所谓中道,就是在三性上显的。其实,不但中道烛以三性显的,就是空有、真妄、染净、迷悟、生死流转、涅槃还灭,无一不可由三性来说明的。所以唯识学者,对于三性三性无性义,特别重视。空有二宗的诤论焦点,也就在对三性的不同说明。唯识者从世俗谛出发,认为假名安立的遍计执,固可说是空无自性的,但那自相安立的依他起,却不能说他空无而是实有的。至在依他起上,离去虚妄的遍计执,所显示出来的圆成实,也是因空所显而不空的。中观者不承认这种说法,以为世俗谛中一切唯假名,遍计执固无自性,依他起同样是无自性,胜义谛中毕竟皆空,没有一法是实有而不空的,根本否认有什么实有的圆成实的存在。于是双方就展开了激烈的论战,一直到今天,两个阵营中的学者,似还没有妥协的余地。其实,空有是一贯的,问题在于我们怎样去融贯他,融贯得当,自然是即空即有的空有无碍,融贯不当,虽自以为是空有圆融了,而实是空有隔别不融的。这在本经的一切法相品、无自性相品中,有详尽的说明,学者可于此中求之。
此外,在无自性相品中,还谈到三乘一究竟的问题;在心意识相品中,广谈心意识的问题;分别瑜伽品中,建立唯心无境之理;如来成所作事品中,详究如来镜智是否常住等。总之,举凡唯识学上的要义,在本经中,差不多都涉及到。唯识所依的六经,就译来我国者说,华严、楞伽、密严,是否不共他宗所依,是值得研究的一个问题,唯有此解深密经,我敢说,是唯识学不共他宗所依的一部最根本最重要的经典,也是爱好唯识者所必须研究的唯一宝典。学唯识学,不究解深密经,不能得唯识的心要。
最后,一谈本书的写成:民国三十年的夏天,笔者奉虚大师命,随侍印顺法师去合江法王寺创办法王学院。印公为该院最高导师,兼为研究班授解深密经一课,讲完无自性相品为止。时我虽担任教务一职,但亦每日恭听讲授。随职随记,得其大意而已。三十七年,笔者在上海玉佛寺,为该院的高级班讲解深密经,乃将过去所记的笔记,当时所搜集的材料,加以整理,就成了本书。现在我要说明的,就是本书前四品的主要思想,都得自于印公,实不敢据为己所独创。后面的几品,则是由笔者一手所完成的。
四十一年春,来自由宝岛,偶与慈航法师谈及此书,当蒙出资倡议助印,继蒙李子宽、陈慧复二居士赞成,全力支持,始寄港付印。至于校印工作,则请老友续明法师负责。财施力施,功德无量!统此志谢!
民国四十二年一月十六日序于新竹灵隐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