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情这个虎子,他躲在老费的背后却脱过这回大难。在兰儿一被抢,老费拼命地往前扑,老费背上被砸伤,怪叫,虎子吓得一俯身,就钻进旁边深草内,一直到老费受了重伤倒在草内,虎子已经跑出老远去,趴在草内也不敢动了。老费已经被砍得死过去,虎子听见那两个人顺着山坡边向东走下去,虎子仍然不敢动,等了好半晌,没有什么声息,虎子才向这边爬。这时老费缓醒过来,但是伤得太重了,不能动转,他虽则受到这么重伤神志已昏,可是他心念不忘的是这两个孩子。微弱的声音不住地招呼着:“兰儿、虎子。”
虎子听出老费的低声呼唤,他仍然往前一点点地爬过来,低声招呼道:“老费,老费!”可是老费哪还能答声,虎子从草里爬到老费近前,爬到他身上,摸到手中的全是血,究竟虎子还是个小孩子,他看到老费昏沉不理,更摸到老费身上手上全是血了,虎子吓得爬到老费身上也不能动了,只有哭,低声呼唤。一直地等到喀兰寨内赵元龙带着人出后寨门,到处搜寻呼喊,虎子更听到爹爹的语声,胆量这才壮大,从草里跑出来,这才有这般人把他们救回寨内,这就是他们经过的情形。
蒋振芳跟孙泰把赵元龙的伤全扎裹好,虎子口讲指画地才说完。赵元龙跟蒋振芳等全是咬牙切齿,蒋振芳手拍着虎子道:“好孩子,你太聪明了。”虎子想到兰儿,又哭起来了。蒋振芳忙哄着虎子道:“不要哭,我们必然赶快地把你兰姊救回来。”赵元龙此时把伤全包扎好,精神振作,此时试一试脚底下,有些力量了,赵元龙站起来,走过来把虎子抱起,摸了摸虎子的头,还好这个孩子没有吓出病来,遂说道:“虎子听爹爹的话,现在任什么不用怕了,躺下去睡一刻。”遂把虎子放在床上,自己坐在床上拍着他,虎子倒是很快地睡着了。因为他过分地疲乏,可是这个孩子刚睡了不大工夫,立刻发着呓语,哭出来,不断地招呼着兰姊,兰姊!赵元龙拍着他安慰着,又哄着他睡着了。
赵元龙不觉长吁了一口气,愤然站起向蒋振芳道:“蒋师傅,我们现在干着打猎的生涯,什么凶恶的野兽我们也能把它除掉,只有这种杀不尽的衣冠禽兽,我们犯了什么罪,喀兰寨一般弟兄们敢说是安分守己,自食其力,拼着性命,拿着血汗,这样地生活下来。万恶的东西们竟自对我们这么任意杀戮,像兰儿、虎子这么点的天真的孩子,他们也狠心辣手地来对付,这真是虎狼的世界,叫我们当猎户的无法下手。”飞毛腿胡玉山冷笑一声道:“这就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哪个地方不是一样。官家跟老百姓是仇人,他就忘了他们吃喝玩乐全是哪里来的,我们拿着钱,养着活冤家,还要叫他们欺侮着,打着骂着,说理我才不信呢!”孙庆一旁说道:“我倒看得明白,这种年月谁有势谁就有理,谁有钱谁就有理,谁有劲谁就有理,离开这三个字,得把官家抛开,倒还有讲理的。”蒋振芳点点头道:“一点不错,谁招惹上他就算倒运,不弄得你家败人亡不放手,一入公字门,九牛拉不出。”赵元龙一旁说道:“蒋老师,趁这时请你把我这两位盟兄,姬隆风、云飞这些日来的情形说一说,叫我也明白明白,蒋老师住在哪里,怎样和姬、云二位师傅遇合?”蒋振芳遂把自己在窝金山和云飞相遇的经过情形,毫不隐瞒全说与了赵元龙,更把他们老弟兄二人入宁安府以及九环湾、叶家店、白狼堡、小白山、虎陀峰,一切经过的情形,从头至尾细说了一遍,一直到孙泰到老林洼送信,自己这才约着孙泰到沈家屯请胡玉山、孙庆帮忙赶到喀兰寨。
赵元龙一听经过的情形,知道姬隆风、云飞此去宁安竟掀起了这么大风波,遇合了这么些位草野中的英雄,风尘中的异人,可是赵元龙越发痛恨宁安府这群官人的万恶。赵元龙赶忙地重向蒋振芳、孙泰、胡玉山、孙庆道谢,慨然说道:“蒋老师,虽则是你们得到信息,可是若不是这么紧赶了来,我这喀兰寨恐怕非弄个一败涂地,现在虽则死伤了这么多人,总算保全了大部分的力量,这全出于老师傅们所赐了。但是此后的事,真是来日大难,喀兰寨这里绝不能再安居下去,眼前的事真叫我有些无法应付。这次的事我对于喀兰寨弟兄们,难免要落些个怨言,可是我还深信他们全是有血性的汉子,不会对我稍有疑心,这是我相信的事,现在我最怨恨难忍的,这群倚官仗势的东西,自知不是姬、云二位老师傅的敌手,他们竟自使用出这种下流的手段,把我喀兰寨弄得不能立足,又劫走了兰儿,我赵元龙无论如何要入宁安府跟姓左的拼个最后存亡。可是我无论如何也得把喀兰寨所有的弟兄们安置妥当了,我一时不能撤身走,姬、云二位老师傅们不回来,我怎能把弟兄们放下不管?可是听蒋老师所说的情形,他们二位恐怕一时还不能撤身回来,我赵元龙在这里多待一天,我痛苦加深一天,真要把我急死了。”
蒋振芳道:“赵师傅,你不要着急,逆来顺受,我虽则才到你这喀兰寨,可是我眼中所看到的情形,你眼前所领率的这些弟兄们,全是关东道上的健儿,这点力量很难得,并且将来也有极大的用处,你必须保全这点实力,亡羊补牢,尚未为晚。赵师傅你要从长计议一下,姬、云二位老师傅绝不能回来,好在眼前这几位弟兄全是自己人,姬、云二位老师傅对宁安府所图谋的事情,还没有眉目,何况兰姑又被掳劫到宁安府。赵师傅,等到天亮之后,你先对本寨弟兄安抚一番,事情可以对他们说,责以大义,谅他们不会有什么不满,趁这时也好整顿一下,凡是有家眷的,叫他们要赶紧安置,不愿意再跟随你的,绝不要再勉强他们,何况你早有打算,已经预备离开喀兰山,有去的地方,我能替你打算。”赵元龙道:“那很好,我也绝不愿意舍了这般弟兄们。”蒋振芳道:“至于兰儿被这群万恶的东西掳去,还是我方才说的那个话,他们不会为害及这条小生命。听虎子诉说的情形,就因为被他们听出兰儿是姬老师的女儿,他们为的是用这些手段来威胁姬老师、云老师。我认为他们这些手段完全错了,这倒示弱于人,他们没有力量对付这二位风尘异人,才用这种下流的手段。姬老师、云老师只要得到信,焉肯和他们善罢甘休?并不是我蒋振芳过分轻视他们,他们不过是自速灭亡,我们只要把喀兰寨这里料理清楚之后,何况九环湾那里,跟白狼堡这几位新交旧识,全是很能卖命,伸手帮忙,当可以和他们周旋到底。我很明白赵老师此番失利,死伤了这么多人,更把兰儿被他们掳劫走,这并不是没有应付力量,事出突然,喀兰寨完全是安善良民,谁又想到变生不测,有了这样突如其来的事发生,经过此次事情之后,不会没有预备,没有提防了。”
赵元龙说道:“蒋老师,你这完全是原谅我赵元龙,我情实是没有应变之力,我也情实没想在关外耀武扬威,我对于喀兰寨这一般弟兄,平时反倒阻止他们,不叫他们逞强好胜,这也是我最吃亏的地方了。”蒋振芳道:“赵老师,在这种年月,你把眼光得放远些看一看,人不要真个地把雄心壮志全消。这种黑暗的世界,有时候你想安贫守分地活下去,却有人不容你,何况你领率着这么多的弟兄,就是你绝不作别的打算,你也应该稍做提防、预备。我蒋振芳过去错走了道路,几乎一辈子毁下去不能振拔,幸而遇到姬、云二位老师傅,我蒋振芳才知道过去的完全做错了。窝金山已经完全彻底散出,因为那里过去完全做的是伤天害理、害人的事业,所有旧日我们手下的人完全星散。可是窝金山实是个极好的山头,更有阴风绝岭那个天生奇险之地,把你喀兰寨里的人转移到窝金山,进可以攻,退可以守,那里还可以采金沙,不过出产不丰,可是像你们这般人,定能干下去。因为赵老师你是跟弟兄同甘苦,这里边没有恶霸剥削的人,仍然共同拿辛苦换取衣食,就没个不成了。我认定了赶紧地迁移到窝金山,我蒋振芳蒙姬、云二位老师傅把我从苦海中救出来,我愿意重做新人,我定然把我所有的力量用上,成全这般弟兄们,不至于弄个风流云散各自东西,只要把我们的根基立住了,宁安府的事才可以放手去做。”
赵元龙点点头道:“蒋老师能够这样,不止于救了我赵元龙,也算救了我喀兰寨所有的弟兄,我想喀兰寨这些猎户们,绝不会弃我而去。”赵元龙已然看出眼前的事,知宁安府所有的官人们已经下绝情,施毒手,来对付这一般人。听蒋振芳所说的情形,将来恐怕白狼堡、九环湾全站不住脚,对于王总督、姜总兵的事还没有正式下手,必须有一个正式安全之地,做这般人的根据地,这个窝金山倒是个很好的地方了。彼此商量好了,赵元龙又连看了两次老费,赶到天亮左右,他的精神略为恢复些,赵元龙反倒十分安慰,告诉他:“事情经过已经知道了,不多说话。”这个老费是万分痛心,还是说对不起姬老师、云老师。赵元龙告诉他,说兰儿绝无危险,姬、云二位老师傅全近在宁安,得到了信必能救兰儿出虎口。赵元龙赶紧打发弟兄带着钱到临江县去配治伤的药,天亮了跟蒋振芳、孙泰等一般人去查看全寨伤亡的弟兄,这喀兰寨到此时弄成了凄凉惨况。蒋振芳告诉赵元龙,分派出弟兄们巡查寨门,召集所有的猎户们在后寨门附近集合起来,赵元龙把此次出事经过,宁安府的官人无耻下流,在敌不住姬、云二位老师傅连遭失败下,竟用这种手段对付我们喀兰寨,弟兄们受这般连累实在是冤枉,赵元龙愿意把这些年的积蓄厚恤伤亡。
可是这一般弟兄们倒还没有那种自私自利的人,因为赵元龙这几年来,他真是跟弟兄们同甘共苦,吃的穿的用的跟所有的弟兄差不了什么,何况现在更得离开喀兰寨,内中像吴老疙瘩、孙老七一般猎户们,他们听到赵元龙这么交代,由吴老疙瘩向赵元龙道:“首领,关于本寨伤亡的事,各位回头再办,现在你既把这些事已全向我们交代了清清楚楚,首领,不是我吴老疙瘩跟首领是特别亲近,我吴老疙瘩也全是为了咱们整个的喀兰寨,先前弟兄们因为不明事实真相,冤遭杀害,口头上难免有的发怨言,可是我吴老疙瘩敢担保,所有弟兄们对首领你绝没有丝毫二心。现在咱们既然得另作打算,你也不必尽其所有的金钱照顾了死伤的弟兄,我们现在打猎的事完全得停顿一下,往窝金山迁移,我们还需要钱,现在就是照顾着不能跟着走的,先安置他们有了安身之处,能够保全着暂时的生活,凭首领你绝不会把他们搁在这不管,往后我们只要有了安身之后,或是打猎,或是另做别的事业,只要有我们这般人在,我们绝不能不照顾这些没有人出来做事的家属生活,首领你只管照着我吴老疙瘩的话去办,绝不会落一句怨言。”
这时一般弟兄们一齐地招呼道:“吴老大的话正是我们要说的话,我们在关东道上的弟兄把义气看得比性命还重,这种万恶的官家和这一般爪牙们,暗无天日,不追情问理,不问是非的曲直,稍有牵连就这么动手杀戮我们的命,就这么一文不值吗?首领,我们愿意始终追随你左右,何况你知道弟兄们的甘苦,领着我们从正道上谋生活,你的行为我们到什么地方也敬重你,只要有你的命令,我们赴汤蹈火绝不含糊,你走在哪里,我们绝不离开你。”
蒋振芳在一旁听到这般猎户们一个个全是这么有血性、有义气,真叫人敬爱。比起自己从前在窝金山跟皮三虎一般人,以及他手下一般弟兄们比起来,真有天地悬隔,这真是物以类聚,有这样好首领,就有这样好弟兄。蒋振芳也从旁又勉励了猎户们一番,这一天的工夫可就完全预备离开喀兰寨一切应办的事,叫弟兄们立刻把喀兰寨的栅墙拆去,所有这些木料交给一个头目人,代他们运到临江县去卖,卖得的钱就换了粮食,不能跟着走的以及伤太重的,也就是三十多户,因为原来喀兰寨是带家眷的少,单身的多。
赵元龙跟蒋振芳督率着喀兰寨内一般能办事的猎户们,凡是不能跟着走的,每人全给分配出一份资财家具、衣服粮食,打发人在临江县附近几个村庄去找现成的房子,实在不成时,喀兰寨有很多的木材芦席,给他们搭盖起临时住的房子来,暂时先将就着住下去,缓开时日,全可以设法了。好在他们现在的情形还有些力量照顾这些事,蒋振芳容得赵元龙把这些事全交派完,蒋振芳可是紧催促着,先把这些带家眷的猎户一拨一拨地打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