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夜色初收晓雾朦胧,叶五爷借着堂内灯烛余焰瞧见杨龙云弟兄二人面上笼罩一层羞愧颜色,知道他俩虽然为寇多年良心并未全死,如今经过韩大侠潜移默化,俱皆恢复良知良觉,顿悟过去全然错误,当即站起身来向他两兄弟把手一拱道:“俺叶锦堂虽是一个粗人但也颇懂得礼仪,今日这件事情咱们当着韩、姬、云三老师傅跟前说了即了说罢即罢,二位尊兄如再不肯恁信,俺叶老五可以折箭为誓。”穆春霆自从敷上药后此时伤痕已痊,听见双方和解急忙赶来兴武堂中,听见叶五爷说要折箭为誓,便拉着杨龙云哈哈大笑道:“这又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如此认真找场?杨当家、叶五爷,你们二人不打不成相识,打了方才算得真正朋友。”铁胆穆春霆说毕此言,复向韩大侠一拱手道:“好个风尘大侠,你住在我那小店里差不多两个月了,虽然怨我穆老四的眼拙耳聋没有识出高人真面目,但你这种故意隐藏秘而不宣,却也要罚一个东道啊。”韩大侠正在吸他那老关东烟,听见穆四爷这样地说,便打着哈哈说道:“老拙住着你的店房,遇着天阴下雨还要吃两顿饭,假若成心报出字号,你又许疑我冒充光棍混打秋风,安心骗你店钱和伙食了。”韩如冰这几句话招得众人哄堂大乐,就是秦智聪、秦智敏两小弟兄,亦都咯咯笑个不住。
少顷酒席排列齐整,大家依次入座,那鬼见愁韩大侠却是一个海量,并且每饭皆要痛饮数杯,及至杨龙云把酒斟好,他复含笑向二虎道:“小哥,你那细末末白面面的东西这次没有掺入酒壶里吧?假如还是昨夜那壶,你快叫人换一换去,免得费了一桌酒席还要饶上几口棺材,那可对你这堡子不吉利啊。”小阎王经他这么一说,不由两面通红,急忙站起身来嗫嚅着道:“老前辈话可这样的说,事情可不是昨夜一样,小子即使再没良心也不至于当面君子反面小人,重行胡作非为乱做一气,请你尽管放宽海洪大量多多喝上几杯吧。”
杨二虎说上这一套话,众人听着俱甚不懂,就是杨龙云亦莫名其妙,只有韩如冰、姬隆风二老心内明白,接连将头点了几点。那穆四爷乃心直口快的人,凡事没有丝毫耐性,他见小阎王杨二虎说毕,复对韩、姬二人扑哧一笑,便不由举起面前那盅巨酒向草上飞行鬼见愁道:“韩老兄台这是什么意思?何必叫人打这闷葫芦,再说俺穆老四的性情你老哥还有甚不明白,宁可折掉一双胳膊一条腿,也比这肚里弩拗着强,你做老哥的难道真叫兄弟遭这份急?”韩大侠见他说到此处,朝着杨二虎手指着杯中酒说道:“你若不将这哑谜揭开,兄弟我是涓滴不饮,只好请杨二当家一人奉陪吧。”
小阎王杨二虎自从归心之后追随在姬隆风等跟前,至今不过二三时辰,但经他们那种磊落胸襟光明态度陶冶立刻判若两人。他见穆四爷这样苦苦追诘,没待韩大侠回答出来,遂忙向众人遍行告罪道:“这事也无须韩老前辈叙述,待我自己直接认罪吧。”他告过罪后即把昨夜怎样评理不过暗起凶机,怎样寻出一包毒药叫人预先掺在酒内,更怎样一眨眼的工夫屋内蜡烛被风扑灭,两壶药酒完全栽落地上倾翻得半滴无存,自己又如何不肯死心,二次将药掺兑好了,指望将众老师傅一齐药倒,讵知酒刚拿进堂中,姬老师犹如擅长袖里阴阳,算出吉凶祸福,怔怔不叫众位薄饮一口。据这目前情形琢磨起来,那风吹烛灭药酒倾洒皆是韩老前辈暗显神通,俺杨二虎从今以后只要有命活着得能寸进,皆是韩老前辈的赐予了。众人见他说到最末一句眼泪跟着要滴下来,当忙齐声安慰说道:“人生在世哪个没有一星半点错处,知过即改不失成为大圣大贤。杨二哥,凭你这身武功技艺机灵心眼,今后一生脚踏正途向上迈进,还怕下半世不享盛名吗?”
杨龙云瞧见兄弟二虎突然变得这么正派,心内不独异常喜悦且益坚定归顺决心,当与众人饮酒之际商量处置堡内弟兄事情。依姬隆风的意思,是叫杨龙云遣散部下另觅居址,将过去那种拉帮剽劫生活完全变为安居良民,否则不易转换过来。云子扬听他说毕,闭目凝神想了半忽,便将头略摇一摇道:“叫杨当家的解散部下返为良民固系再好不过的事,但他两弟兄这关东道上戳竿立会多年,要好朋友虽然不少,结的梁子恐亦大有人在,假若此时遣散弟兄一个不留,势力单薄下来,仇人乘虚侵袭,他们哥俩纵有精纯武功却也双手难敌四拳,到那时却不后悔无及?”云爷说这话的意思一半系替杨氏弟兄打算,一半却又另有深心。他想自己此次夜入宁安,虽然官府不知自己本意是在搭救王总督和姜总兵,但今后戒备一定愈加森严,杨氏昆仲若是真正归心,肯与俺两弟兄同甘共苦协助搭救王、姜二人,有他白狼堡这个坚固垛子作为根据地盘,再有这数百弟兄可能驱策,如此进则可取退亦足保守,那是多么妥当完善的事。所以他对于姬隆风说话,一面急行暗递眼色叫他不要坚持所言,一面更借防备仇人侵袭令杨氏弟兄暂时维持原状,万勿将部下完全遣散,等待我等回至九环湾后,将诸事摒挡完毕,那时再做全盘决定。
杨龙云听了云飞之言,便问他和姬隆风、叶锦堂二人,为甚夜入宁安城内闯下那种刺杀知府大祸。姬隆风因为秉性忠厚,遇事皆是肝胆照人,从来不知虚伪说诳,他见杨氏昆仲态度恳挚从善如流,即令伺候下人退出厅外,便把自己和云飞这次来到关东专门为搭救王、姜两个犯官,更把王总督那种含冤负屈情形一一说与众人知道。云飞更将叶锦堂子遭陷害屈死囹圄,扔下半生创立的镖业携带老妻和同孀媳,跟随仇人前来宁安,打算搠死贼官周俭斋后即行返回江南归隐等说明。杨龙云听见这些情节,不由气冲云霄怒贯斗牛,由座上嗖地跳起来说道:“好个安西将军多内客,这样冒夺军功谗害忠良,把劳苦功高一位王总督屈得如此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甘心做他砧上鱼肉受其横宰竖割,我杨龙云那时若在王总督部下非和这安西将军拼个死活不可。”刽子手说到这里,复对姬、云二人一拱手道:“二位老师傅若如看得起我,不怀疑杨某是那反复无常小人,今后搭救王、姜二位老爷,任是赴汤蹈火踏上刀山剑岭,俺两弟兄也是甘效驰躯,至死亦不皱一皱眉头。”
草上飞行韩大侠听了,即将手内端着一巨觥酒啯的一声饮个罄净,随将酒杯往桌上一搁,手掀银髯哈哈大笑道:“壮哉此言,伟哉此言,杨龙云兄弟,老拙冲你这几句话,不独要多喝上几杯好酒,且愿和你研究研究几宗技艺。好兄弟,只要你们哥俩从今以后脱离绿林,向正途上发愤图强努力向上,何愁将来不能显耀江湖,在武林中露出峥嵘头角呢?”韩大侠此言方毕,刽子手杨龙云复又旧话重提,无论如何得拜在他门下作为弟子,并且转恳姬隆风、云飞二人跟在里面帮同央求,以俾得偿愿望。
草上飞行瞧见杨龙云年纪目前已是四五十岁,自己虽说年逾七秩,比他长约二十六七,足可承当他叫一声师尊,但回想到个人四十年前习艺四川峨眉山上,在那积雪峰的卧云洞里,拜求维摩禅师收录为徒,因为自己那时年已二十,武功根基皆已具备,恩师维摩禅师认为收这种半途弟子不若自幼育成较佳,任我怎样伏地恳求,他老人家独无视无闻,索性把两眼合着鼾鼾睡去。后来更为避我日日麻烦朝夕奏请,在那大雪纷飞隆冬之际竟行携杖出外云游,一去十日没有回转,可怜我在那十天里面,风雪既那么寒峭又没地方能够栖身,幸亏古洞外面有只烧香悬崖突出一丈四五,我便在那崖下朝夕露宿,等待禅师法驾回洞,直到十一天的中午,他老人家方才披风戴雪倦游归来。瞧见我在崖下死守不去,非但没露丝毫怨容,且央求得益发虔敬,他方将头略点两点,允许将我暂行留下试学几日,假使门路不对或根基功夫已入邪途,依旧得卷起包袱立刻下山。天幸在那试练期中,他老人家看着没有什么不合,可是自合了意思那一天起,一晃半年多的光阴,漫道长拳短腿没教一样,即连武功二字也未提及。每天除开叫我驮石下山,担水回洞之外,便做些打柴种菜一类粗活,甚且茶饭都叫我替那火工道人去烧,我自那样折磨数月,真连半点火气都灭尽了,他老人家复用种种方法试探我对功名爵禄、酒色财气这几个字上是否真正勘察破了,抑或暂时伪作忍耐,后来见我心志如一,果然异常坚定,方才慢慢传授技艺。想我在那卧云洞里苦苦煎熬一十二年,始克承才恩师衣钵,掌握太极门下四川一带教宗,实系从那风刀雪剑里面锻炼出来,非同一般侥幸得者可比,如今怎能仓促之间,三言五语即把人家收作门徒。这样不独有负教规,愧对亡去师尊,就连自己那点忍饥耐寒虔诚感召心志也都一齐抹杀掉了,那却如何能够使得。再说恩师圆寂之时曾经牢牢向我叮嘱,宁可使我一门技艺绝灭也万不可胡授非人,尤其凡我太极门下弟子,第一不准做官享禄;第二严禁鹜名竞利;第三不准贪淫嗜欲;第四禁止豪饮使气;第五不准杀生害命;第六严禁剽劫掠夺;第七务戒欺诈诳语;第八严禁结交官府。在这八条戒约之外,还有一条悬为教中禁例,即是无论如何含冤负屈穷困潦倒,万万不能身入绿林做那毁灭师门强盗勾当,即使穷得沿街托钵挨户乞讨,亦当咬紧牙关不得妄取半文非义之财。草上飞行想到师傅这些生前告诫以及临终时候再三叮嘱,他思杨龙云虽然大彻大悟从善如流,今后矢志洗手绿林做个安分守己纯良百姓,但一刨根掘底究结起来,他终归开过山堂立过钱柜,带着匪徒东剽西掠干了多年上线开耙生涯,假使自己这样糊里糊涂将他收在门下,日后师门弟兄盘问起来却将什么言语可以对答?韩大侠前三后四来回忖度几遍,觉得技艺能够传授收徒绝难办到。他当下借着杨龙云年纪已大以及在关东道上赫赫成名,拿来做个挡箭盾牌,打消他贽礼投师一片热心。最后更言咱们既然意气相融心志如一,彼此要有什么特长,无妨互相研求,何必定要拘执师徒二字!姬隆风见他如此苦辞,必有难言之衷,当亦劝杨龙云莫持己见,即依韩老侠这种意思。刽子手听了众人之言亦觉自己年岁过长,韩大侠纵然如何年高德崇也难收个将近半百弟子,因又找补几句体面言语,即将这件事情算揭过去了。
他们这一桌酒席同时摆在兴武堂内,但与昨夜情形比较相差不啻天渊之别。他们一直由早饭辰时用到中午过后方才酒足饭饱各自安歇。入夜之后杨龙云复在后面宅里排了两桌筵席,一给自己庆贺脱出绿林从兹步上人生正道;一替叶家婆媳谢罪饯行,明早仍然启程赴喀兰寨。但他们酒没饮过三巡,菜仅上了数味,陡闻室外侍候的人一迭连声叫有奸细。姬隆风等闻此呼声,只道杨氏弟兄外装归顺内贮凶机,想乘自己等人没做提防一网打个罄尽,当时心头扑通一跳,面目齐变颜色。那叶锦堂、穆春霆二人更是发了雷霆大怒,嗖地由席上齐跳起来,打算抓住杨龙云、二虎先拼性命。刽子手在此种情势之下亦觉十分诧异,当即由座上跳立起来向众人表白道:“诸位老师傅,俺杨龙云虽是一个后进,颇知江湖上规矩,更略懂得礼仪二字,再说俺和兄弟二虎既然当着诸位老师面前,申明从此脱离绿林勉向正途巴结,绝对不会人面兽心再做那等卑鄙恶劣事情,请诸位只管将心放宽,至于外面声言瞥见奸细,这事却难保必无,皆因白狼堡内上下弟兄数目达五六百人之多,和俺杨某推心置腹肝胆相照的固然不少,而那专以劫掠为志意存发财的量也非少数。如今闻听俺和二虎兄弟赌咒发誓不再干那开耙生涯,他们认为从此以后希望甚为微薄,难免不由怨恨而生仇视,由仇视想出种种非法主意,那也是情理以内之事,现在待我和二虎兄弟出外勘踏一遍,如是俺们堡内之人,即当杀一儆百趁早除去此等害群之马,若系外面来的眼线细作,咱们却又当别做准备了。”
杨龙云这一段话说得姬隆风等连连点首深信不疑,那叶五爷、穆春霆二人更要同去一观究竟,他四人当下略为杂抹各执兵刃,一齐走出宅子外面询问奸细装束相貌以及来去踪迹线路,户外侍候的人俱是杨龙云弟兄心腹,个个不但心计灵活耳目敏锐,手底下亦俱十分明白。自从瞥见一条黑长人影由后山墙上唰地飘下,打算蹿进院子里面有所窥察举动,自经他们一声喊叫便向东边如飞奔走,瞬息即没在树林深处去了。杨龙云听见众人所说俱是一口同音毫无异样,因思东边那座林子虽然不算怎样菁森丛密,却也占有四五亩地,贼人不向后墙外面逃走反往树林中藏匿,必是因为任务未达犹不甘心,所以恋在堡内不肯即去。刽子手想到此处复怀疑这个奸细定系堡内弟兄,自己倒要搜寻一番,以俾明白究竟。他当和兄弟二虎以及叶锦堂、穆四爷带着十数名精悍部下扑到那座林子前面,再行燃起几条火气,分作两队向林子内搜查,但他们踩寻遍了,漫说未见一个人影,即连夜鹰子也没发现半只。杨龙云回到兴武堂里,再将把守山口的花猫郑清、地里蛇王二怯子叫了进来,盘问是否放进人来,王二怯子因和杨龙云沾点亲戚,在众匪目中最有头面,他听见这么地问即把眼皮往上一翻道:“昨夜除放进姓姬姓云那几个人,实没其他一位入口,不过到了深夜三更时分,进口的虽然没了,出去的倒有姜德宝、王天禄他们几个。”杨龙云见他所答的话俱是个人不愿听的,尤其和眼前所问风马牛不相及,当没待他将话说完即行断声呵斥道:“你这浑蛋东西,满口流些什么屎尿,谁问你昨夜人进马出。”
王二怯子经此责备浊气往上直涌,说真格的,他对杨龙云这次洗手绿林心里表示极端反对,更满想用主意向他阻挠,今见杨龙云当着许多弟兄面前开口竟骂自己浑蛋,心内愈加气愤难忍,便即用手拍着胸口跳起脚来说道:“俺王二怯子虽然浑蛋,却是顶天立地男儿汉子,即使本领不及人家,败在拳脚刀剑下面,要性命和瓢儿子尽管拿去,叫俺服输投降却万万不能,本来咱们关东道上要光棍的,要是没有这点人生父母养的骨头,那不如蹲在炕头子上给老婆舐臭脚板丫子,何必怔要往这英雄队里充当丢人现眼他妈的好汉。”王二怯子这几句话直把杨龙云骂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不但脸色气得铁一般青,头上汗珠子更大颗往下滴落,他当时由座上跳了出来,抓起那柄九耳八环金刀便要往王二怯子当头去劈。花猫郑清一看不妙,急忙向前蹿进半步,双手抱住杨龙云右臂道:“大当家的平日宽洪海量极能担待手下弟兄,二怯子今天因受上面犒劳多喝几杯喜酒醉得言语颠倒疯狂,你不看在他平日的功绩劳绩,也该念量表兄表弟,何必同他这么遭急认真?”刽子手本没杀他意思,今被花猫郑清如此一劝,即行就势下台道:“俺若不瞧在郑家兄弟面上,纵不要你一条性命也当砍折左边胳膊,叫你一世成个废人,看以后还敢借酒撒疯不?”王二怯子心里既不服气酒也真已喝过了量,他见郑清等人守在旁边,杨龙云虽然性同火烈破除情义,却也难以伤着个人,当又掠开喉咙在兴武堂内大咆大哮道:“想俺姓王的打从二十四岁起跟着你们哥俩手下,东飘西荡南闯北奔,不知经历若干危险拼过多少性命方才把你弟兄高高捧起,在关东道上创出响亮‘万儿’,就是争夺这座白狼堡窑子,俺王二怯若不肋下插刀和四眼狗宋大洪那么舍生忘死拼命恶斗,人家姓宋的也是吉林省有名光棍,九道沟子叫得响人物,为甚拱着两只胳膊甘心把这堡子让给咱们?俺王二怯子夜当着众人表白,并非故意往脸上贴金,腿和胳膊现有创疤可作凭证,不料俺拼死挣来的基业如今却又保留不住,更平白地送给人家,且对我这出过血汗的兄弟开口便骂浑蛋,举手动刀砍杀,哪有一点姑表血亲情义?”王二怯说到最后这句话时复又抱着脑袋往杨龙云怀里去撞,叫他赶快拿刀把自己一了,并呼天抢地哭起爷娘和姑母来。
杨龙云禀性本极忠厚,今被二怯子哭爷喊娘撒泼打滚一闹,反倒没有丝毫主意,只接着手连骂可恶可恶,最后幸亏杨二虎听见报告由后面急忙赶了出来,方才对他连劝带说叫人架弄出去。姬隆风等见杨龙云未归,又见二虎去了这多时候,他们诚恐白狼堡内匪徒反对杨氏弟兄归心,甚且要酿成巨大内变,自己等人焉能袖手不管?当忙相率离了内宅来到兴武堂中,瞧见杨龙云面色惨白神态沮丧,兀自坐在椅上虎虎生气,姬、云等众不知就里,忙问因为什么。杨龙云便将上面事情向他众人述说一遍,并道王二怯子这人性既鲁莽又爱贪杯中物,虽是自己一个姑表兄弟却也难以再留下去,以免后来滋生事端。草上飞行韩大侠听了拈须凝思一忽,便也将头点一点道:“人各有志不能相强,他姓王的既然醉心绿林一意想往这逍遥自在生涯,那也只好各奔东西,叫他寻找个人出路吧,你俩要念在姑表至亲以及跟着效劳卖力多年,很可拿出千把银子赠他作为盘川,长久留下只恐害多益少。”杨龙云、二虎听了大侠之言,俱皆衔首称是,当夜即由花猫郑清居中调停,来回奔波两次,给王二怯子一千三百纹银作为断绝亲戚关系,即在次晨五鼓时分,他便背着一个包袱愤愤离开白狼堡去另找自己安身立命地方。后来官兵围攻白狼堡,王二怯子记恨驱逐前仇暗做向导,从地道攻进堡塞城里倾覆龙云窠穴,倘非三位风尘大侠赶到营救杀退宁安官兵,杨氏弟兄必将成俘虏。这都是续集中的事迹,现在无须多赘,只言杨龙云打发走了王二怯子如同割去一块赘疣心内甚是高兴,复同兄弟二虎遍查堡内外,希图勘出那夜行人物踪影,但他二人一一查巡到了,委实没见一点破绽,最后只能归咎户外守卫眼神发岔,错将夜猫子黄鼠狼一类东西当作奸细喧嚷,遂致乱纷纷地闹开了一夜。
次日天色平明,神刀叶锦堂因要打发眷属上路很早即行起床,不期他方漱洗完毕,天空忽然阴云四合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叶五爷瞧见天气骤变且知这种不大不小的雨,一下起来就没个停,甚且连绵三五天还不开霁,心内当时非常焦急,只顾把眼望着窗外默默出神。正在这时候杨龙云一步跨了进来,拍着两手哈哈笑道:“叶老师傅,你今天可没话说了,这叫作人不留客天留客,天不留客人自留。”神刀叶锦堂闻说不由也笑说道:“她俩婆媳就是迟走几天亦没什么不可,不过我想蒋振芳住在老林洼客店里面必定专等他的音讯,假若把他信带到迟了,他一个忍耐性子不住势必向喀兰寨去,待她婆媳赶到喀兰寨里,那蒋振芳师傅又必须仆仆风尘又往九环湾厮赶,那样岂不枉费许多脚力增加若干麻烦?”叶五爷话刚说到这里,铁胆穆春霆却又龙行虎步昂然直入,听他们谈的雨阻行程之事便也皱着眉说道:“俺在这里住个十天八天倒没关系,好歹店里有伙计招呼不怕住客把房子背走,只有秦智聪、秦智敏这俩孩子,叫莫跟来偏不肯听,如今也遭雨阻隔住了,假使明天再不放晴,我们爷仨无论如何也得先走,要不他家父母终归是悬着心。”穆四爷言犹未毕,韩、姬、云三人却好进来听见他们谈的都是下雨,那韩如冰便笑说道:“我在关东来回多年,知道每岁有一雨季,下起来总是十天半月不停,但是目前尚在盛夏,距离雨期还欠一个多月,这雨即使缠绵一些顶多也只能下到黄昏时候,管保即行放晴,仍然是满天星月,诸位无须再抱杞人之忧了。”
杨龙云因见大家枯坐室中好生无聊,便又开了一罐窖藏美酒,排遣这个淅沥雨天。众人遂即一面浅斟低酌一面泛论海内英雄,倒也不觉得怎样寂寞。到了掌灯时分,天空忽然打了一个霹雳,把阴云给震开了,那东方的林树梢头果然悬出一轮皎洁皓月,像冰似的特别晶圆。姬隆风等喝了半日的酒,至此俱有微微醉意,瞧见雨后新月如此新妍,心内均皆异常高兴,当复出到练武场中闲闲踱着,赏玩这清幽夜景。他们散步约有个把时辰,听见堡子城上渔鼓擎擎连敲二更三点,大家方才分别归寝。草上飞行韩如冰大侠因为禀性极其孤僻不愿与人同房睡眠,如今回到他那小客堂里觉得口内十分烦渴,便又满满喝了两杯茶,始行盘膝坐在榻上闭目凝神静养,但他坐到三更左右忽然听见窗子外面起了一阵窸窣细响,好似微风吹在林木上,将枝叶震得簌簌发抖,又像雀鸟在那丛中翎羽相互摩擦声音。韩如冰听这声音特异,当忙调匀鼻息假作睡熟状态,更急舒开合着眼睛向窗外留神观察,少时果见一团黑漆影子倒映在纸窗上面来回蠕动,伸面复缩恰似施展倒卷珠帘姿势,似又恐被房内的人发觉一般。
草上飞行鬼见愁瞧了不由暗暗一笑,想老衲四十五年中专门干此营生,只没像你这样畏首畏尾的。韩如冰在暗忖中忽瞥见窗外那条黑影竟行直垂下来,并伸出一指来点窗纸,打算要向室内窥察似的,他当即运足气功微一长身,飞燕一般由床上轻轻蹿出,随即伏在书案左边看他如何施展。旋见那人用指点破窗上白纸,眇目向内窥视,唯内室内油灯已灭,仅纱格上筛进淡白月光,所以在外边看得不甚清楚,最后瞧见他掣出一把厚背钢刀,打算擗开窗扉进来。韩如冰当即由袋内掏出一块石子,见他刚把窗格拨动推窗往内跃时,嗖地发出一石子,正打中那人鼻梁风上,当听得他惨嗷一声即行反身往东逃去。此刻姬隆风、云飞二人也已闻见,急忙赶了过来询问。
杨龙云和小阎王二虎亦由内宅飞奔出来,询明之后当即率领手下弟兄追赶,讵知那贼人的踪影已渺。当姬、云二人与率回到韩如冰住的室内,这时草上飞行亦已追赶回来,发现在那旧桌砚台下面押着一对白皮红签怪函,取起一看,只见上端写着“韩、姬、云三位大侠台启”,下款签着“如痴和尚拜呈”。草上飞行韩如冰急忙拆开封套一看,只见里面写着数十字:
久闻三侠大名,只恨没有机缘拜会,今无意中邂逅关东道上,实属生平一大快事,贫僧今有要事候教,三日后敢请在虎陀峰上相会!
草上飞行韩如冰大侠将这封信看完便即递给姬隆风和云飞道:“二位兄台来到关东道上可曾认识这位方外朋友?”姬、云二人接过信一看,同时把头摇一摇道:“俺们弟兄在关内的时候恍惚听人道过此僧‘万儿’,说是少林门下一位杰出人物,不过我俩和他没有朝过相,更无什么渣滓,如今为甚找上门来硬向佛头浇一泡粪,这种道理却从何处说起?”
刽子手杨龙云弟兄此刻虽亦随在房里,却不便讨过信来瞧看,今听姬、云二人如此地说,当忍不住同声问道:“三位老师傅,这信俺弟兄可以看看吗?”姬隆风掀起白髯微微笑道:“你们哥俩真也太拘泥了,这有什么不能看的?”
杨龙云将信接到手里和兄弟二虎运目一瞧,见下款署着如痴和尚四字,不由把脚一跺,二人同时大惊失色说道:“糟了!这却怎样应付他呢?”韩如冰见他兄弟如此吃惊,心内便暗暗想道,“察他俩人神情好像这个和尚大大有些来历,只不知道他和俺们三人结下什么不可解的冤仇,竟行断然要求比画?”韩大侠想到这里忙请杨龙云说出如痴来历,后经刽子手将话说明,方知他的爱徒黑心姜德宝曾受云飞轻功击倒,扎得头颅手足遍体鳞伤,如今想是要替姜德宝报仇,所以才留下书柬要求比画。杨龙云这一种忖度虽是侧面的观察,实际却系千确万准不差分毫。
原来黑心姜德宝自在白狼堡里受挫失败,愤愤辞了杨龙云弟兄,思对云飞等人有以报复,不期行至中途路上,距离小白山尚有四五十里,无意中却逢着恩师如痴禅师来到关东瞧看他这的弟子,今见姜德宝遍体刀创,心内不由大骇,急忙询问为甚此地步!姜德宝瞥见师父来临,暗思此仇必可雪报,当把白狼堡内且拳情形向如痴禅师述说一遍,最后又假编了一套言语,说云飞怎样手黑心毒,满不讲究江湖道上义气,更把恩师比作一个婴儿,会着亦是由他的捉弄,要叫站住便即站住,叫躺下即须躺下,万一违背他姓云的半言半语,管叫尔两师徒死无葬身之地。
如痴禅师性情原极暴躁,今被姜德宝用话这样一激,只气得如痴僧怒吼吼地叫道:“俺和你云子扬一没前仇,二无宿怨,为甚栽了俺的爱徒还把洒家当着许多人跟前糟蹋,这种仇恨俺若闷着揭了过去,将来他更不知要如何猖獗了。”这莽和尚如痴禅师话说到这,抬头望外面天色还只午末未初,他当提起那支方便铁铲,打算赶奔白狼堡里协助杨龙云、二虎弟兄去找云飞、姬隆风等一拼强弱。
黑心姜德宝见把师父激动,暗中好不欢喜,如今见他即要启程给自己扳回已失面子,当忙侧首想了一想,向如痴和尚婉劝道:“师父,弟子忖度白狼堡内比画现在不但早已结束,杨氏昆仲必定折在云飞等人手中,恩师纵于此时赶奔前往,亦难挽回他们哥俩颓局,再说刽子手杨龙云那人外表虽是开山立寨,做那没本钱绿林生涯,实际却时想着歇下马来另外找寻一个出路。假如他因比画姬、云不过甘愿释放神刀叶锦堂眷属,彼此完归于好,你若这么贸然赶去岂不担着许多危险?”如痴禅师听了姜德宝所说亦觉十分有理,便问:“依你应当怎样打算方可消胸头这口恶气?”黑心姜德宝闭目凝神沉思一忽,随向如痴禅师说道:“咱们师徒二人现在何如返回小白山上,待打发一个高手弟兄悄悄偷入白狼堡中,窥探他们这次比画胜负,侦察杨氏双雄是否屈服,就便探听姬隆风、云飞等人抑在白狼堡内勾当,还是业已他去,全探明白了咱们师徒再定行止。”如痴见他计划周到连连衔首称是,忙又取出一包金创末药,给姜德宝重与换上,师徒二人即行离开店房匆匆返回小白山去了。
归鸦阵阵,夕阳衔山,天色已然将黄昏了,黑心姜德宝和他师父如痴禅师回到小白山的垛子窑里,因要探听白狼堡内消息,以雪昨夜耻辱,当即命令一个心腹弟兄白青山,绰号人称夜虎子的,叫他夤夜偷进白狼堡中侦察一切虚实。
夜虎子白青山奉了这等急差,当时哪里敢再耽搁,急忙收拾一个小包袱,掖上十来两散碎银子,由马圈里牵出一匹健壮牲口搭上马鞍扣紧嚼环,在旷场内稍微溜达几步,即行牵出木栅子门,扳鞍级镫跨了上去,把丝缰往怀中一带,抡鞭子连扬几扬,那马唰地放开四蹄即往白狼堡如飞奔腾,真似风驰电掣一般迅疾。
夜虎子因受黑心姜德宝的叮嘱,不敢明白现出身形,从堡子城通报“万儿”进去。他在距离白狼堡不远地方窥见前面没有卡子关隘,但自己假若催马直进,十九要被埋伏的人发觉,纵说彼此都是线上人物,两家首领又都十分要好,当然不致遭受什么阻拦,但据当家的适才吩咐,万一杨家弟兄收换心肠不想再蹚绿林这坑浑水,俺若冒冒失失一径闯去,那也许要照出一点影子,叫人爱暗里添上防备。白青山正自如此踌躇,忽见很远芦苇丛里隐约闪出两点灯光,时明时灭突上突下直往这条道上如飞蹚来。夜虎子知道这一带地方是白狼堡的辖境,漫道现在天已昏黑没有客商行旅敢再经过,就是在那光天化日下面,他们虽然不劫单身孤客,但从这片地方借道走的,谁个敢把马匹放开飞驰,没事去找苦子来尝尝!所以从这上面看来,那飞腾而至的两点灯光不是他们巡查卡子头目,必系负夜派赴哪里有事的。
夜虎子白青山忖度到此,眼看灯光闪烁飞来,当把马匹往左一带,匆匆闪入菁密小径里面,再往深处缓行几步藏在一丛芦苇棵子背后,屏息凝神向外瞧看,过了不到半盏茶时,果见由南奔来二骑,此刻已将丝缰放缓,在那八蹄沓沓往北行走,马上坐着两个中年汉子,俱是商人打扮,走至这里三岔路口时候,前面的人忽然把马带住,扭回头来向他同伴说道:“老九,你说咱们当家的这份傻气,真是百人之中难挑他这一个,眼前放着很大一片基业自己不知发愤图强地干,竟听信这三个老儿主意,要把这座白狼堡子怔怔放掉,今夜更给你我弟兄派上这档差事,往九环湾穆家店送封书信,俺们倘若不依着他,便是违抗首领命令,遵从就得披星戴月彻夜赶奔七十多里程途,老九!你道这是倒他妈的大霉不咧?”
夜虎子听他把话说完,那个叫老九的便嘿嘿笑道:“你是大当家的心坎上人,怎么也说出这些埋怨话来?想我王老九真是运点子低,到处都没赶上好日子。就拿你们白狼堡来说,在这吉林省境地里面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垛子窑,气派也兴隆旺盛,但自俺王老九跳过槽来,当家的竟又厌倦绿林要同大家碎崩散伙,岂不是我倒霉运气带累的吗?”白青山听到这话心内不由大吃一惊!暗想俺当家的真有先见之明,不愧充当一山首领,照他二人所说听来,杨龙云弟兄不但比画失利,并已向什么三个老儿归心,情愿放弃他这白狼堡的基业洗手革面重做好人,俺适才若不放谨慎些,不管不顾直往下蹚,一旦落进他的卡子里面,虽然不至翻转脸皮立刻向俺怎样奈何,却也难以探得一点信息回去了。夜虎子待他二人再系缰绳向北走去很远,便即牵出马来往南如飞奔驰,少时走到八分溪的地方,距离白狼堡仅约五里,他知道一直蹚下去即行进入埋伏卡子丛里,无论自己如何机巧利落也得被值岗的发现踪影。夜虎子好在是本地土著,又常跟姜德宝来这白狼堡内,他当由八分溪的迤北地方跳下牲口,转入错踪小径,从那陡险崎岖岗岭里面抄向白狼堡的后背,再找一丛菁密幽深杂树林子把马匹嚼环拴住,使它能够啃啮地面茂草,免得当风长嘶起来。
夜虎子将马匹安顿妥当,复把身上衣服扎抹利落,短兵暗器也掖在手旁,准备临时应付一切。他这样收拾完毕,听白狼堡内敲着二更三点更锣,夜虎子白青山想这时候虽不怎样过晚,但也不十分太早,最妙是今天夜里白云笼月景色迷蒙,自己穿着这身浅灰夜行衣裤足能混瞒他人视线,只要行动放轻点,别多贪功惹事,绝不至于露出破绽。白青山如此筹划好了即由后山悬崖峭壁上面轻蹬巧纵偷入白狼堡的后墙,在兴武堂东边树林子里将身子严密隐住,悄悄向外窥察,后见两个小喽啰手上提着纸糊红灯,肩头抬着一坛窖藏美酒一面走着一面笑嘻嘻说道:“咱们当家的在这两年里面成天叨念着改邪归正洗手绿林,决定不再干这伤天害理的生涯,如今果然遂了他的心愿,真个要做好人学正经了,今夜他们弟兄二人在私宅宴请三个关内大侠,并给神刀叶王爷眷属送行,二当家嫌那酒味淡薄,又叫取出此坛窖藏花雕,他们这样一喝下去怕不要到天明发晓吧?”白青山听两小厮言语,益发证明杨龙云等洗手绿林,业已向什么三个关内大侠归心,遂急缀在他俩身后向刽子手私宅奔去。少顷到得那里,夜虎子瞧见院门外面不但灯烛点得异常辉煌,照耀如同白昼,且有一二十名武装弟兄持枪执刀四处逻守。白青山见防备极为严密,自己实在不易混入,当急踅落冷僻小径,由树林里直扑院后,再从东北转角地方纵身跃上垣头,垫步拧腰蹿登屋脊,因为下面在座俱是高人,诚恐脚底稍欠火候微将瓦垄蹈落,必定要被他人发觉。
夜虎子顾虑到这一点,暂时不敢妄动,他伏在配房屋脊后面,除开窥察下面动静,并将心气神十足调匀,嗣看院内丝毫没有发觉,便由配房悄悄移身到前坡,又奔到西北角檐头,伏下身去正看中堂内的情形。瞥见堂内排着丁字形三席,杨龙云同着浑家及兄弟二虎正在欢宴韩、姬、云、穆四老英雄和神刀叶锦堂一家三口,席间并闻刽子手对叶五爷含笑说道:“我说五爷,咱们这次虽说中间掀起无限风浪,但幸彼此遵照江湖规矩没有什么重创巨伤,此实不幸之一大幸。至于小白山黑心姜德宝当家的,他因倚仗自己轻身功夫,处处地方总爱逞强赌胜,假非云老师傅那种卓越内功和胜人一筹的飞腾轻功,实难将其制服,漫道你的宝眷一时不能脱出,事态更恐越闹越大,就是俺两弟兄归诚真心,厌弃绿林这番私意,此时亦将无由能够实现了。”
白青山听了杨龙云这一篇话,不由暗暗骂道:“俺当家的因为见你是条汉子,在关东道上还挺得起腰来,所以才不顾自身安危挺身赌斗性命,替你白狼堡装饰门面,没想俺当家的伤痕未痊,刀口还滴着淋淋的血,你杨龙云却即拉稀起来,向这三个老儿投降了,似此贪生怕死之辈,哪里配做关东豪杰绿林中的魁首,俺当家的替这懦夫助拳真是眼睛揉上沙子,白白吃了这一场亏!”夜虎子暗骂未毕,突又听见小阎王杨二虎道:“黑心姜德宝这次惨遭挫败,俺料他未必服,一定要找机会报仇雪耻,云老师你要是未离关东道上,今后务须严密提备,千万不要疏忽才好,皆因姜德宝那个小子不但心歹意毒手狠,诡谲计策多端,他昨夜里栽在你手内,可以说是生平第一次,你想他能善罢甘休吗?”
白青山听见杨二虎说话,心内大吃一惊道,“人言白狼堡杨二当家机警远胜他的兄长杨龙云,果然名不虚传。”夜虎子忖思至此复又转念怒道,“好个绝灭天良小子,将来怎能得到善终?人家替你哥俩耍刀子卖性命,不幸栽在别人手里,你若真是够朋友交情就得豁出命去给他报仇,把丢掉的面子拾掇起来,现在不但投降敌人,反把俺当家的一切根底和盘托出卖给敌人,似你杨家弟兄这种做法,真替关东绿林同源泄尽了气,叫人瞧着好不唾骂。”夜虎子暗想到这,须发真都直立起来,恨不蹿进客堂里面抽出腿上短手叉子,揪住杨二虎扎个透明窟窿,但是自己系奉命前来,仅是踩探白狼堡内消息,并非负有行刺使命,且自己的武功欠精又是孤掌难鸣,白青山暗想到此,只好按捺胸头气愤再行往下探听。不期在此时候,自己隐藏着的身子忽然被下面发现,并大声喊叫捉拿奸细。白青山明知自己所擅技艺断非杨龙云等敌手,若不趁早逃逸必定要被遭擒,想到这儿,哪里再敢停留,急忙拔出锋锐叉子由房上咚地跳落,由来路直往树林奔去,所幸他的步履矫捷蹿跃功夫异常轻快,杨龙云手下那般护卫弟兄没有一个及得上他,所以能够不露形影轻轻逃脱。
夜虎子白青山离开白狼堡后,依旧由那飞崖峭壁之上牵出自己马匹,然后飞身跨了上去,加鞭往小白山一径奔走,及至回到堡子里面,便向黑心姜德宝和那如痴禅师仔细述说一遍。他师徒二人听了,不但听得肝破肺裂浑身肉颤,且一齐大骂杨家弟兄贪生惧死,简直是绿林中的败类。姜德宝自敷如痴禅师药后身上刀创已痊,便即叫人收拾家伙要往白狼堡内找寻杨龙云拼命,如痴禅师见了急忙向其劝慰道:“德宝,你伤口新合淤血未散,精神亦没十分复原,这几个又都是劲敌,你如何拼斗得来,还是由为师亲走一趟,仍叫白青山带路,领俺暗进白狼堡,只要能够得手的话,乘机搠杀一干鼠辈,你这大仇岂不完全报了。”黑心姜德宝见师父如此体恤自己,心里益发感激,当忙向他叩头致谢道:“恩师如若不辞辛劳代徒儿报仇雪愤,这次去到白狼堡中必定能够马到成功,叫关东道上一般绿林同源看看,俺们小白山可是招惹得的吗?”
此刻已是寅末卯初,天光尚未大亮,姜德宝因白青山今天夜里还要给师父作为向导往白狼堡干这不世勋业,当忙叫他快去休息,保养精神以便晚上启程。这一天气候突起变化,降下倾盆大雨,如痴禅师诚恐耽误晚上行事,心里十分焦灼,只顾摩拳擦掌来回叹气,姜德宝见师父如此烦懊,急忙排上丰盛筵席给他解闷,并道:“今天雨纵不停,明夜前去也是一样,还怕杨龙云等插翅飞了不成?”如痴禅师听了这么地说,便道:“杨氏弟兄不守江湖信义,固然要加惩戒,但是为师此去目的主要在找那三个老儿,尤其折挫贤徒的云飞老儿,为师因闻他既艺出不林,却怎栽起同门弟子,难道他那祖师达摩禅师不是和俺们一样的吗?为师诚恐这姓云的即日离开那白狼堡,俺们虽然有地方可以找寻,但总稍觉要费点事。”他两师徒一面谈着一面浅斟低酌饮酒,到了午牌过了时候,天空突然连响几个霹雳将乌云给震开了,豪雨果然顿时停止,仅剩一点牛毛细雨簌簌下着。如痴禅师瞥见天色就要放晴,心内好不欢喜,遂又连饮三大杯酒,只行回房休息。再到薄暮掌灯之时,不独细雨早停碧空如洗,东边天角之上并且涌出半轮银钩新月,光闪闪地照在万山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