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灵狐李玉惊疑错愕之间,听外面有人招呼:“你还敢逞凶,你有几个脑袋,还不滚出来!”小灵狐李玉对于这种怪事,惊异十分,心想大致今夜是遇见了能手,还是赶紧闯出去。口中却在答着:“李二太爷这就来收拾你们这群怒鬼。”他往前一纵身,已经到了门前,猛然一抬脚,把风门踹开。他竟然往左一撤身,却斜往右窜出来,已落在回廊外,脚下已经站稳,掌中刀却是在自己上半身前后一个盘旋,防备人家暗算。终南剑客陆达夫低声呵斥:“万恶淫徒,你也是绿林中幸逃法网之徒,竟还敢这么灭绝天理,任意而行!今夜就是你报应临头之日。恶贼,这里是个良善之家,不愿意叫你这种恶人的血污秽了干净地,随我来。”
那小灵狐李玉,他可万想不到这就是当年在双头蛇叶云手下时同伙的弟兄陆宏疆。一来是在夜间,二则十几年来,陆达夫面貌全非,不仔细看时,哪能辨认?李玉怒吼了一声:“你少多管二太爷的闲事,你还想到哪里去,这就是你葬身之地!”他口中呵斥着,已然一纵身,连人带刀一块进,身手上轻快异常。陆达夫正转身要走,小灵狐李玉已然扑到,陆达夫右脚往外一滑,身躯半转,一抬手,白虹剑撤出鞘来。随着亮剑之势,身躯斜着一横,太平剑诀往外一展。右手剑“孔雀抖翎”向小灵狐李玉的刀撩来。小灵狐李玉自恃十几年来武功造就已见根基,更练出一身轻身本领,所以在江湖道上任意横行,哪知道竟遇见这种武林能手?他赶紧扭腕子,往回一撤刀,身形随着往左一斜,要翻身现刀横砍。可是终南剑客陆达夫已经一撤身,斜纵出去。小灵狐李玉此时明知此人十分扎手,到这时也不能不和他一拼,跟踪追赶,陆达夫纵跃如飞,翻到墙头上,飘身而下。
小灵狐李玉狡诈万分,他时时提防着此人的暗算,斜纵出去五六丈,他才翻上墙头。终南剑客陆达夫已经站在民房上等着他,因为安心取他的口供,所以不愿意在这里动手,要把他诱出万福驿的镇外,把小灵狐李玉擒获,也好逼问他的口供。所以毫不停留,横穿着驿镇往镇外而来,可是也提防着他半途脱身。这小灵狐李玉近五六年来,他就没有碰过钉子,遇见过什么扎手人物,所以他也安心把这人除掉。驿镇没有多大的地方,转眼间已经到了镇外,也正是白花河口,这里冷静异常。陆达夫就在河边柳堤下,转身站住,小灵狐李玉已经跟踪赶到,他是不想再搭话,立刻要扑过来动手。
终南剑客陆达夫把剑反交到左手中,用手一指道:“李玉,你先暂活一时,我有话问你。”小灵狐李玉蓦然一惊,此人怎的知道自己的姓名,遂也压刀站住,喝问道:“有什么可讲,你是哪路上的朋友,敢多管这种闲事?”陆达夫冷笑道:“自有多管这种闲事的缘由,你现在是否还在双头蛇叶云的手下?”这小灵狐李玉原本是狡诈多谋,对面这人既知道自己的姓名,更知道当年的瓢把子双头蛇叶云,这真是怪事。这一来李玉反倒口头十分谨慎起来,往鼻孔中哼了一声道:“你要向二太爷问这些事,你先指出‘万’字来,我也要知道你是何许人?”终南剑客陆达夫道:“李玉,你白在江湖上跑了,招子怎么那么亮?老朋友你全不认识了。”李玉道:“你要是线上的朋友,趁早说痛快话,你可知道姓李的手底下从来不让人?你敢轻视我,我就叫你逃不出手去,你究竟是何人?”终南剑客陆达夫微微冷笑道:“十几年前浙南的老朋友,被双头蛇叶云和你们这一群狐群狗党,大石桥下毒手,死里逃生,活到今日,你怎么还不认识?”小灵狐李玉哦了一声道:“你敢情是陆宏疆。”
李玉招呼出这句,心里可是惊惧万分。不过当年动手时陆宏疆已逃了出去,自己跟从叶云杀害他的全家,并没叫他看见。遂忙答道:“原来你尚活在人间,真是难得,想不到咱们弟兄还能在此相遇。”陆达夫厉声怒叱道:“谁和你是弟兄,当年姓陆的一家人被饥寒所迫,我才到那条路上。不想在我痛改前非、一心洗手之下,你们竟那么赶尽杀绝,把我全家屠戮,只逃了我一条命。十几年来我没有一时忘掉,正要找寻你们这般万恶滔天的贼子为全家报仇,双头蛇叶云现在落到哪里?现在和你一手作案的还有几人?李玉,你要放明白些,趁早对我说了真情实话,我还许开恩饶你这条狗命,我只找的是那叶云一人。你如在姓陆的面前虚言搪塞,我要把你一寸一寸地脔割,要你尝尝惨死的苦痛。”小灵狐李玉道:“陆宏疆,你少和李二爷弄这套!你我全是什么出身,谁肯听这种虚言恫吓?双头蛇叶云从那时散伙以后,我们全是各奔东西。李二爷不是甘居人下的人,我没离开绿林道,始终是单人匹马,独作独当。你问我当年的事,和李二爷没有丝毫牵连,当日你一家惨死,只能怨你自己害了他们。你既已入伙,就得守着绿林道的规矩,你吃里爬外,所有弟兄险些被你一手断送,瓢把子焉能任你那么称心如愿?瓢把子那时找你,你要够朋友,应该汉子做汉子当,自己出头承认,任凭姓叶的处置。你个人怕死贪生,害了你全家,你怨谁?姓李的那时确是也跟随在瓢把子身旁,可我是他手下弟兄,怎能不听从他命令?今夜相遇,要想在李二爷身上报仇,姓陆的你尽管动手,江湖道上朋友焉有怕死贪生之辈!我看你,还是把当年旧事忘掉吧,提出来不过是丢人现眼。”
这小灵狐李玉说话中,已经不怀好意,冷不防把一支镖扣在掌中,话声未歇,一抖手,竟向陆达夫胸前打来。陆达夫一甩肩头,上半身一偏,右掌骈食中二指轻轻一点,把这支镖打落在地上。小灵狐李玉镖发出去,他是跟踪而进,人到刀到,向终南剑客陆达夫的右肩头斜劈下来,他是安心不叫陆达夫缓手。陆达夫怒叱一声道:“你敢逞凶作恶!再叫你逃出手去,也太没天理了。”他随着话声,抽身撤步,白虹剑换到右手,也跟着把剑术施展开。
陆达夫安心把他留下,一动上手,就不肯再留情。小灵狐李玉虽是十年来练就了一身本领,但是他今夜再想对付陆达夫,可就不容易了。陆达夫这身本领,是终南派一鸥子亲传的绝技,尤其是这套剑术上,变化神奇,虚实莫测,起如蛟龙腾空,落如沉雷击地,身剑合一,把小灵狐李玉用剑裹住,任凭他尽量施展一身本领,却只能拼命招架,哪还能再脱身?两人动手到二十余合。李玉渐渐刀法散乱,忽的他招数一紧,颇有豁出死去和陆达夫同归于尽之势。陆达夫手底下也自提防,正要运用“一字乾坤剑”把他收拾了,取他的口供;忽然小灵狐李玉掌中刀一个夜战八方,横着身影和刀,一个盘旋,他猛然高喊了声:“姓陆的,你活到了最后的日子了,瓢把子叶云已到,你还想逃么?”
陆达夫耳中也听得两丈外的柳堤下似有人声,微一停顿。哪知小灵狐李玉一甩腕子,他把掌中刀向陆达夫的身上掷来,同时他一个鹞子翻身式,向河坡下飞纵出去。陆达夫猛然惊悟,用手中剑把他的刀打落在地,一矮身,脚下一点,也飞扑过来。可是小灵狐李玉却一声狂笑,口中喊着:“姓陆的,咱们再见吧。”他一耸身,窜入白花河中。陆达夫痛愤之下,探手又拿了一支铜镖,抖手打去。只是那李玉已经往下一沉,没入水中,铜镖打空,已然被他逃去了。陆达夫愤恨十分,自己不识水性,已然不能追赶。
这时,背后一人发话道:“尊驾可是一鸥子的高弟么?”陆达夫回身压剑查看来人,正是白天在万安老店查看小灵狐李玉时所见的那个相貌清奇的客人。他虽然也随着自己在人和店住下,陆达夫因为一心惦着小灵狐李玉,没再理会他,想不到他此时竟自现身,遂往后退了一步,拱拱手道:“尊驾何人,怎么知道我的来历?”此人含笑答道:“既然我没看差,那么尊驾定是终南剑客陆达夫了,可惜我没有眼福,来晚了一步,未能瞻仰一字乾坤剑术。我提一人,尊驾定然知道孤松老人李天民,尊驾已经会过么?”终南剑客陆达夫忙把白虹剑插入鞘中,恭恭敬敬地向来人施礼道:“这一来,老师父定是商山二老二侠了。”这人忙说不是。“我姓厉名南溪,你我全是武林同道,哪敢当前辈二字!我在柳州地面,与商山二老孤松老人李天民相遇,得知陆师父的一切。我恩师与尊师一鸥子是武林道义之交,现在已经知道你所寻访的仇家,他竟是南海少林派得有真传的弟子。想除此人,恐怕非你一人之力所能办到。令师一鸥子这才传柬一班故旧之交,要随时协助他终南派继承衣钵之人。所以在中途,我已两次看见尊驾。看去你正是一鸥子老人的门下人,跟踪到了这里。在这万福驿想作案的匪徒,我也曾注意到他,不想被陆师父你捷足先登。你这种任侠尚义之心,实叫我们敬服不尽!我认定了这匪徒有些手段,他不会逃出你的手去,想不到这淫徒狡诈,竟被他逃出白虹剑。好在此人既已和我们有今夜这场事,终不会叫他脱过报应,何妨暂时罢手,不必把他放在心上。”
陆达夫听着好生难过,只得带着惭愧说道:“原来你老是创先天无极派的厉老师,弟子竟是有这段奇缘巧遇厉老师。厉老师创先天无极派,名扬大江南北,我恩师早已说与我,只要我入江南后,叫我有机会务必要拜访这几位老前辈。竟让弟子在今夜和前辈不期而遇,只是弟子太以无能,被这恶贼逃出手去,叫我抱恨无穷。”擒龙手厉南溪答道:“这何须介意,我们在江湖中本侠义道门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到处全能遇见这种事,也不能总是伸手就把恶人斩草除根。这种万恶滔天的绿林,他终归难逃公道,我也不会叫他就这么逍遥法外。”陆达夫道:“厉老师哪里知道,我和他还真有牵缠。我一身的事,家师既那么关心,我想他老人家定把我出身来历报告了一班武林前辈,我也不必再隐瞒。今夜逃走的这个恶贼,也正是弟子当年失身绿林时同伙的匪徒。此人叫小灵狐李玉,狡诈多谋,在双头蛇叶云部下,很得他信任。现在正不知双头蛇的下落,恰巧在这万福驿和他的亲信党羽遇上。弟子想从他身上倒可以追究出一些踪迹,哪知道竟被这贼子用诈语脱身,弟子更不识水性,已入掌握中的人,就这么被他逃了出去,叫弟子实在是自恨了。”
厉南溪点点头道:“原来这里边还有这种情由,这就难怪陆老师着急了。我想那双头蛇叶云,他既得了南海少林派的绝技,岂肯甘心隐匿下去?既是知道他已流落到关东,谅也不难访查,陆师父还是赶紧赶奔关外。我与尊师既是道义之交,对于陆老师的事,更应该尽力相助,你只管先奔关外探听他的下落,我尚有些没了断的事,略为料理一下,我定然也要赶奔关外。”终南剑客陆达夫道:“我一生造成了无穷之恨,身负奇冤,不能报仇雪恨,使我一家人含恨九泉。我陆达夫空负堂堂七尺躯,反倒带累得一班武林同道仗义相助,越发叫我寝食难安。”
擒龙手厉南溪道:“无须这样讲,我们寄身江湖,既然全隶属在侠义道的门下,我们就愿意为人昭雪不平事。何况你我全是武林中道义之交,彼此的师门中也全有极深的渊源,陆老师你若是拿我厉南溪当作可共患难的人,我们全把那种虚浮的客气去掉。我虽是入武林较早,和你是各有门户,这先天无极派若说是由我发扬光大,我也不敢不认。可是我在师门中是一个掌门户的大弟子,我恩师和一鸥老人,也是二十年道义之交。你若总拿我当武林前辈看待,那叫一鸥老人和我恩师该怎么论呢!我们既交,不在形式。今夜一聚,就算是我们一生的好友。你若是真心和我厉南溪做个患难之交,此后应以师兄称呼我,倘若你还存着那个无谓的客气,那也只好听从尊便了。”
终南剑客陆达夫忙改口说道:“既然是师兄这么看得起小弟,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我焉敢不谨遵从命!”擒龙手厉南溪道:“这才是我们侠义门中的本色!师弟,我们可以回店歇息一时,谅那小灵狐李玉定不敢再在这里逞他的恶念。他既知道你尚在人间,又学成这一身本领。那双头蛇叶云果然若是落在关东道上,我想,这淫贼李玉定要投奔了他去,给他报信提防。师弟你赶紧地赶奔关东,一路上追查着这淫贼的踪迹,只要能找着他,何愁查不出双头蛇叶云的下落。”
陆达夫道:“那么,这万福驿那个官宦人家,就不用我们再照看了么?”擒龙手厉南溪道:“我已给师弟代理一切,这天道很公,报应不爽毫厘。这个俞老尚书一生为官清正廉洁,爱民如子,所以他家中不该遭这种祸事。他那小姐剑娥贞烈可风,被淫贼逼迫愤不欲生。若不是我预先隐入在她那闺房中,这位俞剑娥小姐虽不致玉碎珠沉,也要落个血染闺阁。她并不知道有人来救她,力不能敌;淫贼闯入里间时,她已经预备一头碰死。是我把她救下了,更略施手法把那小灵狐李玉用内力震了回去。师弟你正好在这时向外招呼他,我趁着师弟你追赶淫徒,我把那老尚书叫了起来,向他说明一切。我这才赶了你来,要看着师弟你怎样给淫贼个报应。你想,那俞尚书家中还用得着我们去么?”
终南剑客陆达夫点头称谢,这才返回人和店内。第二日黎明时,两人一同起身,就在白花河分手。终南剑客陆达夫要访寻着小灵狐李玉的踪迹和双头蛇叶云的下落。只是那小灵狐李玉侥幸逃出陆达夫之手,他哪还敢在这一带存身?果然不出擒龙手厉南溪所料,他竟连夜地赶奔辽东石城岛,投奔了那旧日的瓢把子双头蛇叶云。把当年逃走的陆宏疆业已另拜名师,学就一身剑术的武功,正在寻访当年在浙南的一班仇人的事禀报了叶云。
那双头蛇叶云得着这种信息,把个石城岛布置得如同铁壁铜墙,更预备了一班绿林中能手,预备和陆达夫一较最后的雌雄。所以终南剑客陆达夫虽是有一班武林能手相助,但是报仇雪恨谈何容易?最终竟把这石城岛一带闹了个地覆天翻,好几位有名的武林前辈,全险些断送在叶云之手。
陆达夫自入关东,由于双头蛇叶云业已改了名字,更兼自己访查错误,认定了图们江一带所盘踞的两个巨匪,颇似他旧日的仇人。所以他反倒舍近求远,跟辽东石城岛背道而行,在图们江一带,竟自耽搁了半年余。因为没有安身之处,自己又得掩蔽形藏,陆达夫才在图们江畔万松屯土谷祠中做了猢狲王。等到把图们江盘踞的匪徒查明,绝不是当年的双头蛇叶云,这才知道是自己把道路走差。
陆达夫本预备离开此处,把近来所得的消息,几个出名的绿林一一亲身查访一番。竟在这时,擒龙手厉南溪和商山二老、二侠铁臂苍猿朱鼎,赶到土祠中,三侠夜会。因为铁臂苍猿朱鼎是奉师兄之命而来,擒龙手厉南溪虽然和终南剑客陆达夫白花河结识,对于陆达夫一身的事,也知道的不甚详细,这才由陆达夫把一生遭遇说了一番,说到痛心处,热泪涟涟。铁臂苍猿朱鼎、擒龙手厉南溪,也全为之叹息。
二侠铁臂苍猿朱鼎道:“我看人生富贵穷通,冥冥中似有定数。不过上天似乎对于这种有为的人,总是加着十二分的磨折。正如我们的掌中剑,本质虽好,但是不经过千锤百炼,绝不会成为一口利刃,叫它显露出锋芒威力来。可是任凭多大英雄,有时禁受不起这种磨折,心志不坚,壮志消沉,就许把这个人白白地埋没一生。想到这种情形,看到从古以来,那些壮士穷途、英雄末路,真叫人无穷的慨叹。好在陆贤契你正如铁石,百折不回,竟自遇到了一鸥老人,传授了你一身绝技。现在虽然你还是抱着一身痛恨,我想复仇之事,终能如愿以偿。将来你更可为终南派再发出一片光芒,这岂不是我武林中一件可歌可泣的事么?”
陆达夫对于这位老前辈的奖励,逊谢不遑。厉南溪也是连连称是,跟着说道:“陆师弟,我们无须在这里尽自耽搁,还是赶紧从这里够奔辽东石城岛,先把双头蛇叶云的实力摸清了。大致这神拳叶天龙就是他无疑了。我想一鸥老人对于师弟你关心很切,终南派门户实有托付与你继续昌大之意。所以他下终南,自己事了结之后,绝不肯袖手旁观。就是老人家不能久离玉柱峰,他也定要多约几位武林能手前来相助。并且我们动手也不可冒昧从事,必须拿石城岛审查明白了。风闻他这几年来,已经根深蒂固,不易动摇,更结纳了一班绿林道中厉害的人物。师弟你虽报仇心切,好在多少年全等待了,不必忙在一时,要仔细地拿应付他的力量预备足了。只要一伸手,就能粉碎石城岛,拿他置之死地,不能再叫他为将来之害。我看你拿这里做个交代,咱们到辽东走一遭吧!”商山二老侠铁臂苍猿朱鼎说道:“我们此次赶奔辽东,还是分开走为是,形迹上要十分谨慎。神拳叶天龙在辽东一带实力养成,耳目很多。要是叫他们知道了,我们已在下手图谋他,两下里有主客劳逸之分,与我们多有不利。所以就得避重就轻,我们的行藏尽力地隐秘着,他在明处,我们在暗处,叫他防不胜防,才可详细地侦查他一切。”
铁臂苍猿朱鼎才说到这儿,忽然殿门外房檐下竟发出一声冷笑道:“秘密图谋,已经全部落在老夫的眼内,我看你们死无葬身之地!还妄想到辽东石城岛,还想离开万松屯?那只好来世再见啊!”外面一番话,铁臂苍猿朱鼎往起一纵身,到了门口。身躯没往门外闯,却是往下一矮,双掌突然向门上横楣劈打过去,口中更发着一种牛吼的声音。双掌推出去,上边那横楣震得暴响了一阵,连下面的格扇全跟着震动起来。擒龙手厉南溪也下手,掌一挥,把灯光熄灭,脚下一点,“燕子穿帘”式飞跃上去。
终南剑客陆达夫遇到这种情形,又岂能示弱?也跟踪而起。他也灭灯往外纵身,和铁臂苍猿朱鼎运用开掌力,不差前后。这两人一左一右,穿出了殿门。铁臂苍猿朱鼎见这种重手法没把外面伏身房檐下的敌人打落下来,也自心惊。今夜竟遇见这种江湖能手,不敢迟延,双掌往回一撤,用“龙形穿手掌”一式,身随掌走,已到了这小院中。
擒龙手厉南溪、终南剑客陆达夫,已经全飞纵上房去。这位二侠朱鼎往空中一落,也腾身而起,往对面墙头上一点,二次翻起,已到了这土谷祠外。厉南溪在殿脊上招呼了声:“此人大概是奔了西南,追他!”已经腾身飞纵出去。今夜这种情形,全认为来到关外遇上这种能人,是个人一生荣誉成败的关头,全把一身本领施展出来。铁臂苍猿朱鼎,他已看出一点形迹,这位老侠客也真急了,把一身绝技完全施展出来,忽起忽落,疾如飞鸟,扑向西南。
这位老侠客这种身手施展开,竟把那逃走的人踪迹撵上,渐渐地追赶近了。果然是一个身手矫捷,轻身术有超众功夫的人。那条黑影也是倏起倏落,他竟顺着图们江江岸逃去。厉南溪、陆达夫也是紧随着铁臂苍猿朱鼎身后追赶。只是前面这人太快了,这师兄弟两人,武功造就实不如商山派那种独门的绝技。这位二侠朱鼎相离这人有六七丈远,已经看出此人的大致情形。身后背剑,年岁和自己不差上下,他这种起落的步法和施展轻功的姿势,全是武林正宗的传授,这尤其叫朱鼎心惊。
三人渐渐追出有四五里来,前面已经到了中朝交界的十字碑前。那人飞上了石碑的顶上,向铁臂苍猿朱鼎一点手,二次腾身,仍然顺江岸逃下去。铁臂苍猿朱鼎高声呵斥道:“朋友,你既有这一身本领,敢在万松屯发狂言大语,现在你怎么藏藏躲躲,老夫岂能任你逃出手去!”喝喊声中,这位二侠便施展开草上飞行的绝技,往前连着四次腾身。这次,逃的那人再也走不开。铁臂苍猿朱鼎已然追近他,不过相离丈余,呵斥道:“你不停身,可怨不得我朱鼎无礼了。”忽然,那人的身形竟往那十字碑后逃去,朱鼎被他逗引得怒火中烧。
这时擒龙手厉南溪、终南剑客陆达夫,也跟踪赶到。取三面包围形势,在这石碑一带搜寻。沿江石碑高大,做了这人的隐身处,忽隐忽现,倏起倏落,好厉害的人物!这个人任凭如何堵截,总是扑不着他,铁臂苍猿朱鼎怒叱道:“你是甘心送命,怨不得我朱鼎手下无情了。”遂向擒龙手厉南溪、终南剑客陆达夫喝声:“二位暂退!看我这口利剑,能否斩此恶魔。”铁臂苍猿朱鼎一抬手,嗖的一声,从肩头上把斩魔双龙剑撤出鞘来。陆达夫和厉南溪全知道商山二老剑术全有超凡入圣的功夫,在江湖上行道,轻易不肯亮剑杀人。今夜动了真怒,这口斩魔双龙剑,只要一出鞘,就不能好好地收回去,不到血腥洗剑,绝不甘休。
这位老侠客腾身而起,跃上一块石碑,猛然一个“鹞子攒天”,往起一腾身;再往下落时,这身躯却是上半身往下探着,竟往第四块石碑后扑去。这种身手施展得十分厉害,人剑落处,铁臂苍猿朱鼎身躯落到石碑下。那人也把背上一口剑摘下来,他发话道:“愿领教尊驾的绝招。”这发话间,两人在这高大的石碑后,连过了两招。铁臂苍猿朱鼎猛然往回一撤身,飞身纵起,退到第三座石碑上,压剑喝问道:“来人分明是武当派的手法,全是一家人,何得相戏?若以我朱鼎可教,请赐大名。”
铁臂苍猿朱鼎话一落声,那人竟也纵身到第四块石碑上,剑已交到左手,一声大笑,声如洪钟,答话道:“朱二侠恕我萧寅无礼,我是要瞻仰瞻仰斩魔双龙剑的厉害。你这老朋友更是狡猾,还没有施展,竟自逃开,我倒不好相强了。”
铁臂苍猿朱鼎哈哈一笑道:“原来是掌武当派萧老侠客!”说话间忙把斩魔双龙剑纳入鞘内。擒龙手厉南溪也看出来人正是武当派掌门人。虽然全没会过面,但是已经是二十年成名江湖的老侠客,耳中早已听到一班同道传说。他的举动,相貌,早在想象之中,连终南剑客陆达夫也全赶过来,迎接这位武当大侠萧寅。
这时,陆达夫掌中的一口白虹剑,也纳入剑鞘,从十字碑飘身而下,向前答礼。铁臂苍猿朱鼎拱手说道:“老侠真是游戏三昧!既已来到万松屯,还把侠踪这么隐现无常,显得我们太也不敬客了。”武当大侠萧寅含笑说道:“朱二侠你行道江南,却高兴来到这里,我就不能追踪你们一班成名人物之后,在关东三省来开开眼界么?”擒龙手厉南溪也向前见礼。
这位萧大侠说道:“我真想不到从来不曾到东边一带的人,全这么高兴起来,先天无极掌也想推广到关东?”厉南溪道:“老前辈不要这样过分的奖励,我这先天无极派,不过是旁门别派一点独到的功夫,哪敢比老侠客掌武林正宗武当派门户的正大?在这万松屯竟得会着当代武林异人,这是我们一生的幸事!老侠客请到土谷祠一谈。”
武当大侠萧寅却向终南剑客陆达夫道:“这就是终南派一鸥老人得意的高足,以一字乾坤剑入江湖昌大终南派的陆达夫么?”陆达夫忙答道:“老前辈别这么过奖,弟子可不敢当。我奉命下山,因为武功还没学成,剑术上尤其浅薄。蒙恩师特意地成全我,叫我仗剑下终南,先了结一生的恩怨,我哪敢当行道二字。至于昌大终南派,我尤其不敢担当的。”铁臂苍猿朱鼎向这武当大侠萧寅说道:“风涛险恶,哪好尽自在这里长谈?我们回土谷祠一叙吧。”这才一同顺着江边,够奔万松屯口土谷祠前。
陆达夫仍然是先行到庙中,把庙门开了,请这位武当大侠萧寅一同走进庙中。陆达夫仍把庙门关好,奔东配殿。铁臂苍猿朱鼎向陆达夫说道:“陆师父,你可要小心着再有人乘虚而入,受人暗算,那可不能不提防。”那武当大侠萧寅哈哈大笑道:“适才因为要一瞻三位的风采,所以竟自无礼地先入了土谷祠,现在朱二侠不必防范了,再没有我萧寅一样狂放的人。朱二侠,你这份精明强练、多经多见的情形,真是商山派昌大门户的人了。”彼此一同走入东配殿中,叙礼落座。陆达夫亲自去烧水泡茶,自己十分高兴,因为这所来的人全是武林中成名多年的侠义道,这么看得起自己,竟肯这样屈尊赐教,可见恩师一鸥子武功道义,被一班同道敬仰得这样深。
献茶已毕,陆达夫坐在一旁,向武当大侠萧寅说道:“老前辈掌武当派行道多年,可是听家师说过,老前辈只在江南一带行侠作义,除暴安良,大河以北轻易走不到。怎么这次竟来到这边远之地,更怎样知道弟子隐身在这种荒江野庙中?”
武当大侠哈哈大笑道:“陆师父,你我全是武林中道义之交,我和陆师父虽是素昧平生,但是从三四年前,就已经知道一鸥子收了这么个得意门徒,是终南派后起之秀。这次我有事到天南一带去,会着了你终南派的老前辈,就是你的师伯铁笔震东边周三畏。他和我同到川边码头山,访寻南海少林派的旧人。可是他们那前一代的几位老师,已经全不在了。你那师伯也正是关心着你的将来,愿意把你一身的事,早早给你了结,约同我又赶到十二栏杆山火云岭白莲寺,见着了白莲大师。”
“这位高僧武功佛法全是很有深造的僧人,和我门户不同,却是多年方外之交。我们到那里时他曾经说过,你和商山大侠孤松老人已经去过了。这位白莲大师,他本想着要由他一手了结了本门中一件冤仇难解的事。只是尘世中不容他再留恋下去,他归西之日已近,尚有他门中多少功德事未能完了心愿,所以不能离开火云岭。见我们老弟兄来到,他是一字不曾隐瞒,更把这件事推到我身上,叫我代替他清理门户。陆师父,你想这种事,我哪敢承诺?我和白莲大师虽然是交情至厚,但是他门户中,尚有他承受衣钵的人。虽然是南海少林寺把双头蛇叶云早已除名,不承认再有这个弟子;我们以侠义门中的事,任凭怎样对付他,那是各凭本领,不致起意外的风波。我若是替他清理门户,那岂不是惹火烧身、自寻烦恼?所以这时竭力地拒绝了他。可是白莲大师最后要求,不许我完全撇事不管,叫我和你周师伯念其数十年道义之交,无论如何给他本门中消灭这个冤孽。我也只好答应了他,竭力而行。”
“铁笔震东边周三畏有一件大事牵缠,未能罢手,所以我遂赶奔关东,一路上访查这位双头蛇叶云。无奈他已经把旧日的行藏竭力地隐蔽。这关东道上绿林中人,就没有知道他出身来历的,只有辽东石城岛神拳叶天龙和他同姓。此人近十年来已经在辽东一带成名,盘踞石城岛,更得着天险之地,在那里收容些关内外绿林中成名人物。还有些江湖奇人、绿林能手,全在他那石城岛盘踞着,声势极大。本岛中又有极大的出产。沿海一带,他又不作案,地方官吏也不去剿办他,所以日渐根深蒂固,不易动摇。他手底下更有一班能人相助,给他策划着一切,把那天险之地,再加以人工布置,成了铁壁铜墙。他防守布置非常厉害,不是他本岛中的人,休想越雷池一步。尤其是近半年来,他那一带似乎防备着有人不利于他,布置得越发严密。”
“而且,我来到关东,已经耽搁数夜的光景,竟得不着陆师父的踪迹。我们这道中人,也未会着。可是我听得这图们江上有一股悍匪,并不是本地土著,是从关里逃出来的,盘踞在图们江水陆一带,行踪诡秘异常。我想双头蛇叶云,二十年前是江南的悍匪,他所结纳的也全是关里的成名绿林;就算不是,从别人的身上,也可以得着叶云的一切真情实况。我来到这图们江,已经是十几天的工夫。昨日无意之中,从图们江上游玩到这里,陆师父竟然做了老学究。我哪会看出你本来面目?事逢凑巧,入万松屯的驿车惊窜,陆师父无意中施展身手,我这才知此处隐着武林中异人。今夜暗入土谷祠,方知道是我萧寅所寻访的人。你们聚合一处,究竟是怎样打算?石城岛神拳叶天龙,就是当年的双头蛇叶云,已经毫无疑义。只是他那里既有那种声势,更收容着一班绿林能手,实在不可轻视。不趁早下手,我们这一班人,自己虽觉着行藏隐秘,但是时日一久,难免不走漏风声,我想还早作预算为是。”
铁臂苍猿朱鼎点点头道:“萧大侠所见极是,陆师父也正要赶奔辽东,我们最好是赶紧起身,先把那石城岛虚实动静细查一番。遇见这种劲敌,万不宜冒昧行事,一击不中,后患无穷。所以力量必须预备足了,任凭他防守多严,我们也得看看他匪巢中究竟有多大力量。”
擒龙手厉南溪道:“不错,我从来到关外,已经探听得神拳叶天龙,既有一身惊人本领,他更是武林正宗的传授。这些年来,他似乎已提防会有人对付他,所以他没占据石城岛以前,尽量地结纳这关东一带的成名有力人物,疏财仗义,一半是为树自己的势力,一半是得别人的超群绝俗的功夫。所以此人到现在,已经不能测度他究竟具怎样的身手。最令人痛恨的是,已经去世的南海少林僧慧真禅师,造了无边大孽,把他南海少林派的武功,完全传授了他。再经过这些年来,他竭力地结交一班绿林能手,更给他本人增加了极深的火候。所以无论如何,我们得设法看看他的所学所能,免得陆师弟复仇未成,反为所噬,那就太以叫这恶徒称心如愿了!”
陆达夫说道:“朱老前辈、萧老前辈、厉师兄,我陆达夫遭逢不幸,不共戴天之仇自己不能去报,到如今,反连累得我恩师一鸥老人,时时关心着我一身荣辱安危,更带累得老前辈们饱受风霜之苦,远莅东边。我想,神拳叶天龙这些年来,虽然武功造就愈深,手段愈厉害,但是我终南学艺,是下了决心。蒙师恩准许我下山之日,就是辜负一鸥老人之时,我能够手刃仇人,把叶云的血洒在我惨死全家坟墓前,我还可以重返终南,报吾师父的厚恩。此次事不能成,仇不能报,我也就无面目再活在人间。要想叫我敌不过他时,重回终南,再练武功,徐图复仇,我绝不敢那么想了。一个人生老病死,不是由人所能预算。这些年来,我这件痛心之事,一时一刻未能去怀。好容易得到了他的踪迹,我再不能放手了。现在就是和他拼命之时,此去辽东我要拿师门所学,和他一拼生死。敌不过他,我也就决不再出石城岛,我们的冤仇只好等待来世了。”
武当大侠萧寅慨然说道:“陆师父可以不必作这样打算。你含辛茹苦,终南山学艺练剑,为的是什么?若是做这种愚夫愚妇的行为,你也就无须忍痛这么些年了。现在你师父一鸥子,既放你下山,他必有一番打算。你知道终南派收徒最难,十分严苛,你受艺师门,经过了这些年刻苦的锻炼,不是一件容易事。可是一鸥老人成全你这么个徒弟,他也很费苦心,岂忍叫你就这么断送了终身?他的希望很重,更已经明许你是他终南派承继衣钵的人,所以他这才求到一班武林同道,拔刀相助。叶天龙虽然厉害,党羽虽多,难道我们这一班人,就真个不能打过他么?不过你要明白,我们在武林中行道数十年,历经风浪,伸手办事,不该再像少年时那么意气用事了。”
终南剑客陆达夫听了这番话,慨然说道:“我总觉得现在这么连累着一班老前辈跟我担这份惊险,吃这种辛苦,于心太以不安了。”擒龙手厉南溪道:“师弟,你若不是这种遭遇,这种师承,遇上我们这班道义之交,就是你求到面前,也未必肯伸手管你这场事。现在不必心中总存着这种抱歉之心,只要你明白,大家这是为江湖上主持正义。因为一鸥老人数十年道义之交,助你一臂之力,但愿你大事得手,重返师门,为师门中多出些力,那就不负大家成全你一场了。”
铁臂苍猿朱鼎道:“陆师父,你还有什么耽搁?能够几时起身?”陆达夫道:“这万松屯所教授的一班蒙徒,倒没有什么牵缠,不过我不能这么无情无理的一走。这万松屯所住的虽全是一班山居的农民,可是对我颇知敬重。我素日很喜欢他们那番诚实可亲,所以必须向他们说明不得已之情形,稍作人情上的周旋,也免得叫他们这种忠诚朴厚的农民不安。”
武当大侠萧寅点点头道:“达夫,你这样做事,深合我的心意,这种贩夫走卒,以及市井屠沽之流,更见真个胆识,这样做很对。那么,我和朱老侠客先行起程,赶奔辽东,你和厉老师至多只可耽搁一日,也随后起身。到辽东之后,我们在庄河厅福升店家聚合。那里的地方很大,是辽东道上最大的买卖。凡是那一带客旅商人多半的都投在它那里,在关里一带,以及江南各省,还没见过那么大的店房。”
终南剑客陆达夫点点头道:“好吧!我们最晚后天一早起身,如若万松屯的父老弟兄,不过甚的牵缠,我和厉师兄也许明天午后起身。”武当大侠萧寅、铁臂苍猿朱鼎同时站起,萧寅向厉南溪道:“我们老哥两个,趁着天没亮,要赶到龙和驿。到那里饮食歇息,很是随便,你们弟兄也可以歇息一刻。”厉南溪点点头,陆达夫说道:“我也不强留了,土谷祠中实在没有待客之地,老前辈们到辽东,我再稍申敬意。”
二位老侠全微微一笑,走出配殿,陆达夫和厉南溪全跟随送了出来。这两位风尘侠隐各自说了声:“无须客气,我们先行一步了!”朱鼎、萧寅腾身纵起,已蹿到庙门头,起落之间,已然离开土谷祠。
陆达夫和厉南溪也跟着纵身蹿上庙门头。只见这两位侠客已然出去十余丈,顺着万松屯前稍有两条黑影,速如箭矢,瞬眼间,已经隐入苍茫的夜色中。这师兄弟才飘身而下。
回到配殿中,陆达夫惊叹着说道:“如今我越发相信武功是没止境的,像这二位老前辈,这种造就,我陆达夫就是再练十年,也难到这种火候。”擒龙手厉南溪道:“不是那种意思,武林中的本领,完全是因人而异。一半是师传,一半是由于自己禀赋来判断。天赋的聪明智慧和体格,全有过人之处。所以他只要遇上名师,那种武功造就出来,定是有超群绝俗的本领,那就是得天独厚,非人力所能为。可是武林中成全出一个人才来,最难也就在这种地方。有那种天生异质,又遇名师,定然能造就出一个出类拔萃的人才。可是这种人的天性如何就难断定。像现在辽东石城岛所有的一班绿林人物,其中可真有那种超群绝俗的本领。只是他们虽然承得名师传授,自己又有那种天赋的体格,但是他心地不良,走入歧途。任凭他有多大的本领,终归失败。空成就了那种人才,却不能用在正路上,反倒为害江湖,造出无穷的罪孽。所以各派中对于传授门徒十分慎重,也就是把过去的事引为前车之鉴。虽然是这样说,可是这数十年间,师弟你也不断听说到,许多正大门户中产生了不少败类;这种事,有时实不是人力所能算计到的。”
陆达夫点点头。这时天已到五更过后,这弟兄两人,遂在这配殿中调息养神。天刚亮,伺候土谷祠的那名长工已经来叫门,更有三四个小学生,他们也早早跑来。陆达夫遂吩咐他们赶紧回去,给所有的学生家中送信,就说先生有事,今日叫学生在家中等候,少时陆达夫要亲自到万松屯村公所中有事去交代。把学生打发走,陆达夫梳洗过,亲自到万松屯向一班父老兄弟辞行,跟他们说明有朋友到来,要一同回转江南。有几个月的耽搁,只要把私事料理完了之后,定然还到万松屯来。可是任凭陆达夫行藏如何隐秘,昨日在村口力救骡夫,已经在万松屯中传扬遍了。
陆达夫今日这一走,他们更明白陆达夫是一个隐迹边荒的奇人,借着这个蒙馆掩饰他的本来面目。村人越发对陆达夫敬若神明,父老兄弟们连厉南溪也请到了村中,设筵饯别。在第二日一早起行时,全村父老兄弟,带着一班学生,把陆达夫和厉南溪送出万松屯,直跟出半里地。一班小学生更是对于这位陆老师有依依不舍之意。陆达夫看到他们这种真挚的热情,倒引起他无限的感伤。和一班父老兄弟以及天真烂漫的小学生洒泪而别,师兄弟两人离开万松屯,这才赶奔辽东。
终南剑客陆达夫和擒龙手厉南溪师兄弟二人,一路上没有什么耽搁,第四日已经来到辽东庄河厅。武当大侠萧寅已经嘱咐明白二位,是投奔庄河厅玉山街福升老店。二人一入庄河厅地面,不禁夸赞:好个繁盛所在!这里因为地临海口,是这辽东最重要的地方。由这里往关外,在陆地上是商旅客运必经之路。在海运更是江南各省奔关东去的一个必要的所在。这一道长街道,足有四里多地。沿着街道两旁,商家铺户十分兴盛。
陆达夫和厉南溪顺着街道往西走出有一里多地去,一路上打听着这福升店的所在。因为这种重要港口的所在,店房货栈极多。他们走过不到半条街,就已经路过三四家客货栈。在眼前路北,正是这座福升老店。果然这座店房十分讲究,开着大车门,门头上一块大金字匾,是“福升老店”四字;客人出入不断,门道中站着几个店房的伙计。厉南溪、陆达夫走进店门,伙计们迎上前来,接待客人,陆达夫向他们问:“有一位姓朱的和一位姓萧的住在这里,他在哪个房间内?”伙计道:“你老找人稍等一等,这里每天总有百十多起客人,来来往往,等我到柜房内水牌子上查一查。”店伙进柜房,不大工夫出来,向陆达夫、厉南溪道:“不错,有这么二位客人,是昨天早半天到的,可对么?”厉南溪点点头,伙计道:“你老随我来,他们在东院房。”厉南溪、陆达夫随着店伙往东直走过三道院落,赶奔三间北上房。
武当大侠萧寅已经听见说话的声音,推门等候,铁臂苍猿朱鼎道:“你们来得好快,只比我们差着一天的工夫。这个店房比较方便吧?”厉南溪点点头。因为这里已经离着石城岛很近,店房大,客人多,形迹不甚显露,伙计们伺候着一切,这些闲文不在话下。
到了晚间,铁臂苍猿朱鼎道:“我们入手探查石城岛,可得提防着叶天龙的党羽众多,这庄河厅一带定有他一班党羽散布在这里。住在这里更需格外留心,我们的形状踪迹,虽不能过分严密,也不要反被人家暗中监视起来。”武当大侠萧寅道:“事情虽然不便莽撞,可是不能尽自耽搁,我们明日一早散开了,往石城岛附近,先看看他们外面的情形。因为通着石城岛这条路,极不容易掩蔽行藏,我们看看入石城岛仅有的一条道路,到了夜间是否能往那里走。因为我们虽不至于就被他伏守的党羽们阻挡住了,可是形迹一露,叫他们有了严密的戒备,就不容易探查他一切了。”厉南溪等全深以为然。
在第二日一早,四人先后离店。铁臂苍猿朱鼎和武当大侠萧寅全是单独走,先行从福升店起身。厉南溪和陆达夫两人结伴而行,离开庄河厅繁盛的所在。一直走出镇口有一里多远,往东去是一片绿野,道路修设得平整异常,直通到港口一带。他们可不是奔这庄河厅的最大码头,而是斜奔东南,顺着海边走下来。沿海一带船只很多,停泊了不少走江南一带的大海船。所以虽是关东之地,这码头上商客脚夫,有许多是江南口音和山东沿海一带的大船户。离着码头渐远,路上较为清静了,转过两处港口的地方,有一条道路,直插入海滩内。远远望去,好像摆在水面上一道长桥。身临切近,见这条道路有数十丈阔。随着海面上的礁石起伏的地方,如同一个小小岗子,影现在水面上了;那波涛一阵阵涌起来,不时扑上岸去。
沿着这条道路,只有几个樵采的乡农在上面走着,和几只渔船停泊在水边。看这种地方,绝不是什么通行的道路,荒凉异常。沿着这条堤岸水边,长着许多荒弃着的芦草和几棵小树。往前走出约有半里之远,地势忽然开展,道路是渐走渐高,可是看不见什么行人来往。厉南溪向陆达夫道:“师弟你看,这就是通石城岛仅有的一条咽喉要路。”转下一个高坡,这里面全有水围着,却有百余亩的平地,倒有许多农人散布在这一带种着农田。厉南溪道:“这里是一班穷苦的农民,没有什么好田地,只在这种地面任意犁殖荒田,再往前去,大致就是那石城岛的禁地了。”陆达夫和厉南溪经过了农田旁,那田地里的农人,看两人尽自往前走,全带着惊异的眼光。因为陆达夫和厉南溪全是长衫便履,一派文雅之气,这是荒岛中不常见的人物。
陆达夫往东南看去,见远远有一片高起地面雄壮的山岗和郁郁苍苍的树木,拔起海面,低声向厉南溪道:“前面那个所在,大约是石城岛了。”厉南溪点点头道:“正是那个所在。”两人把脚步已经止住,故意的先不注意东南那一带,反转身来向海面上遥望着往来的帆影,暗中查看四周的形势。陆达夫向厉南溪道:“这种地方要想暗中侵入,真费些手脚。据小弟看来,我们很可以找一只渔船,避开这条道路,在夜间贴近他石城岛下,反可以避开他伏守的暗桩,形迹不至于败露。”厉南溪摇了摇头道:“只怕不大容易,石城岛在这里已经是人所尽知,沿海的船户,谁又敢向他们招惹?并且他石城岛中,也拥有许多船只,难免没有装作平常的船户,散布在庄河口一带。我们一个弄不好,反倒要自投虎口。”
说话间,这师兄弟脚下慢慢往前移动。离着还有两三箭地,从路旁转出两个农人,站在道路当中,向陆达夫、厉南溪道:“喂,客人别往前走了,前面没有道路可通。你看前面那高岗上,住着大户人家,养着十几条猎犬,只要一走近了,非被猎犬伤了不可。客人要是到这里找人,我们可以给你去通禀。”厉南溪道:“怎么养着猎犬,白天就撒开,伤了人难道不偿命么?”那农人说道:“客人你怎样还看不出来?这不是通行的道路,既有人告诉你危险,反要成心找这个不痛快。二位要是真个试试这里猎犬有什么劲头,二位自管请,我们别多管闲事。”
陆达夫道:“你不要误会,我们是听人传说,这石城岛先前是个荒岛,现在已经开辟成了一个很好的所在,高起海面,成了辽东半岛最有名的地方。我们江湖人轻易来不到这个地方,所以要来开开眼界。既然是有这么厉害的猎犬,不准外人擅入,我们何必非去不可?这一说,二位也是石城岛的人了?”两农人答道:“不错,我们正是这石城岛住的佃户,在他这里开垦荒田。”擒龙手厉南溪道:“真是一处不到一处迷,若不是这两位老哥这么指示,咱们为了闲游,反倒找出麻烦事,那也太以不值得了,谢谢老哥的关照。”说着,随陆达夫转身,仍奔原路退回来。这种情形,分明这里防守得很严,漫说是夜间,若是白天,你不递帖拜望,休想走进石城岛。这师兄弟两人,越发得对这里留了神,路上连话全不敢多讲。到了海岸,两人一商量,还是回到店中等候二位老前辈回来,再作打算。
这早晨,码头一带正是热闹的时候,弟兄两人一路上看着附近的商人旅客,来往得络绎不绝。进玉山街时,厉南溪忽然用臂肘一碰陆达夫,低声说了句:“师弟进店时,你留神背后那个一身蓝布短衫的壮汉。”只说了句,仍然是指点着路旁的商家买卖,和陆达夫闲谈着。两人绝不回头,直奔福升店。赶到了店门口,已经是往里走了,陆达夫突然地缩住脚步道:“咱们何不到酒楼中吃过午饭再回店?”他说着话时,身躯转过来,面向着厉南溪,用眼角一扫,果然有一个短衣的壮汉正向这边走来。这时忽然闪向路旁,在两个行路人的身后,半掩着身躯,脚步放慢。厉南溪这时却答道:“我觉着在店中随便用些什么倒也方便,何必非到酒楼去不可呢?咱们午后出去,把货看好了,船一两天也就开了,一点不要耽误,你想不好么?”
这师兄弟两人故意地这么迟延着,不向店里走。那个短衣壮汉,虽则脚步放慢,也不能站在那里不动了。这时已经走到店门前,厉南溪故意不经意地一扭头,看了他一眼。见这人年纪有三十余岁,两道扫帚眉又黑又重,一双豹子眼,目光十足,脸上带出十分凶悍暴戾之气。他的目光也注定了厉南溪,一偏头,却走过了福升店门,向西街而去。厉南溪微微一笑,向终南剑客陆达夫道:“我们没探听成人家的底细,反被人缠到这里!师弟,咱们还不赶紧进去么?”陆达夫点点头,一同走进店来。
店伙跟着进去,把房间门开了,铁臂苍猿朱鼎和武当大侠萧寅全没回来。店伙给泡上茶来,问客人午饭是在店中吃,还是到外面去。厉南溪道:“我们那两位老掌柜的全没回来,等一等再说吧。”店伙出去,厉南溪道:“师弟,你看见这种情形了,江湖上传言神拳叶天龙盘踞石城岛后,竟做了辽东霸主。我先前疑心江湖道中朋友有些过甚其词,今日看起来果然有些名副其实了。这石城岛如不用些手段休想探查,我们只有各凭手段,倒要看看他这铁壁铜墙,就能挡得我们么!”
陆达夫道:“这叶天龙竟会在这里养成这么大势力,叫人好生不平!所以有时看着,总是天道不公。这种恶人收容下许多江湖亡命之徒,借着这种地方隐迹潜形,暗中却做些杀人越货之事。官家虽有所闻,事不临头,不肯多管,把他势力养成,再想动他就费事了。这次我陆达夫仇报不成,我决意把我这条性命留在石城岛,不作生还之望了。”厉南溪道:“现在从种种的事情上,已证明了他定是那双头蛇叶云。不过没跟他正式见了面,不能做冒昧的举动。我们探查他时,只要师弟你认清了果然是你对头,任凭他防守多紧,势力多大,我们那时候很可递帖登门拜望,和他明说明讲,谅他也不能逃出我们手去。师弟你把心安下了,现在我们养精蓄锐,只预备跟他一决生死好了。”
两人说话间,外面脚步声响,陆达夫赶紧站起,推风门往外看时,正是铁臂苍猿朱鼎、武当大侠萧寅,二位老侠客竟自一同回来。厉南溪也站起迎接。二位老侠来到屋中,落座之后,武当大侠萧寅问道:“你们弟兄两人,反倒早早回来,石城岛不容易蹚进去吧?”陆达夫点点头道:“这叶天龙防备得十分周密,白昼间他那里也伏守着党羽,只要走近了石城岛,立刻阻止前进。我们不只于访探查出他那里的形势,反倒被他们缠下来,我们落脚之处已被他看清了。这种情形,分明这一带全有他的党羽潜伏,我们倒不能再迟缓了,总以早早下手为是。”
萧寅点点头道:“这种情形很是难说,我们自认行踪隐秘,可也保不定被他侦悉一切。今夜我们无论如何,要到石城岛走一遭,你们弟兄两人把石城岛正面已经看过。叶天龙防守之严可见一斑,今夜晚间,我们要到石城岛探查,倒可以另定一条道路,你们弟兄两人对于水面上怎样?”陆达夫摇摇头道:“弟子对于水内的功夫可以说一点不明白。”萧寅道:“不是问你们水量如何,可能自己操桨划船?”陆达夫道:“凡是住在江南的人,大约总可以明白一二。”厉南溪道:“弟子对于行船,手底下还不算弱,萧老侠难道是打算从水面入他的石城岛么?”
铁臂苍猿朱鼎在旁说道:“我们发现一条道路,这是海边上一个渔夫所指示。今日我们坐他的船,直绕在石城岛后。他对于这里的道路很熟,在海面上十几年没离开这一带。叶天龙未占据石城岛之前,他们这一带所有的渔户樵夫,差不多全到过那里。自从他霸据这里之后,就把这座荒岛作为基地,不准任何人出入。”
“在这石城岛后有一处很奇险的地方,地名‘小天门’,那里直到海边,是这石城岛背后一个悬崖峭壁。平常的人,就是你站近了他那岛边,也无法上去。那渔人是无意中说与我们,说是他们当年常入石城岛时,曾到过里面。那‘小天门’二三十丈的崖,除非是飞鸟可以上下。我们故意地把船只在那里停留了半晌,上面并没有什么防守的卡子,若是在那里费些手脚,总也比从海岸往里闯容易得多。”
厉南溪道:“我们被阻挡时,本也想由陆地进去,虽则不至于就被他防守的人阻挡住了,躲避他们也并不算费事。可是彼暗我明,为了我们先不要被他发觉,最好一丝形迹不露。所以在访查他岛内之前,不宜被他惊觉才好。可是看他这种声势和他布置的情形,这沿海一带的船只,难免有他的党羽潜伏。所以想从海面上进去,这只船就大费周章。”萧寅答道:“这倒无须多虑了,今日所遇的这个老渔人,我们已经尽力的暗地侦查,他却是一个安善的渔夫。我们已经和他约定好了,在夜间租用他的船只,多给他些钱,与我们的事料无妨碍。”
众人彼此商量一定,在店中用过了午饭。武当大侠萧寅嘱咐陆达夫:“白昼间不必出去。店门外既发现那个壮汉窥查,似乎对我们已有怀疑之意,我们需谨慎提防,好在我们也要在今夜下手。”陆达夫这一天就在店中歇息。朱鼎、萧寅分头出去把这庄河口一带侦查了一番,回到店中。这一天并没见别的动静,也没见什么可疑的人到店房来。等到晚间,招呼店伙,把房间门锁好,告诉他出门去探访朋友,时候过晚,或者也许明早回来。
这四人一同离开福升店,赶奔海边。朱鼎、萧寅和那老渔人已经约定好了,他那只渔船就在离开码头一箭多地的水边上停泊着。岸边他盖着两间草房,就是这渔人的住家。朱鼎、萧寅见那老渔人正在那水边站着,好似已然知道他们会在这时前来似的。厉南溪和陆达夫见这老渔夫已有六十多岁的年纪,可是精神十分饱满,含着笑迎了过来,向朱鼎招呼道:“客人,你怎么这时才来?你们就用这只船,可千万不要往远处放。虽然有月色,但是这种船只不大,风平浪静的时候,还不要紧;若是风浪一大,可就危险了。依我看,还是我给客人操船,比较着安心点吧!”萧寅道:“不用了,你看我们带来两个很好的水手,再说江南一带的客人,整年的在水面上跑,哪有不会使用船的?你要是不怕我们把船拐跑,就不用为我们再担心了。”老渔人点点头道:“这我倒相信客人,可还是小心些为是。”
这时厉南溪、陆达夫先行上了这只渔船,一人掌舵,一人操桨。朱鼎,萧寅全在中艄,船只开始离开了海边。厉南溪在后艄,见那老渔人转身时竟自笑出声来,可是他跟着已经走进草房中。厉南溪觉着这老渔夫笑声可疑,更提防着小心。不过因为得注意海边一带是否有敌人,所以他当时也没有提起渔人的情形。这只小渔船贴着海岸向石城岛漂来,四人哪又知道,这位老渔人是隐迹辽东的一位风尘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