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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和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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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喜欢说:“这件事由自己去摸着干,太苦了,太难了,有简易的方法没有?”我以为这是错的,这是没出息的心理。因为根本上什么是“难”,什么是“易”,就没法子去详细分辨;又何况事情的办理,更是“一步不走,一步不到”,没有捷径的呢!

对于一件事情,只要能连续注意上几个月,关键就都开了,我们就可探首于门际,一望里面的宝贝了;连续注意上几年,就可把以前望见的宝贝拿到自己手里来摩挲了。通常所谓“苦”,所谓“难”,都不过是未曾到门际探首时所感到的在黑暗里摸路的无聊罢了。一个人若是有志求知识,干事情,连几个月的忍耐心都没有,这人的意志真是薄弱得过分了。比如登塔,第一层总是暗的。我们所以不怕第一层暗,正因为预知走到上一层时就明亮了,走上最上的一层时就可以极目千里了。若是只管嚷着到最上层去望远,却偏怕经过第一层的黑暗,又哪能说得上要真心登塔呢!所以我们只要肯寻路,就不用怕寻不到路径;只要肯求光明,就不必疑虑开头时的黑暗和困难。惟其能穿过了黑暗,打破了难关,才能得到真实的光明!不然,世界上本没有一说就成功的东西,而我们及身遭遇的偏有许多困难问题,我们能假装瞎子不看吗?如果真有能假装瞎子的,那么这人活着也是多余的了!

记得我家里有一次要砌一道围墙,周围不到十五六丈光景,高仅八尺,雇来泥土工人二十多位,由我监工。当他们着手之初,我的意想中以为这是最容易不过的,大概在一两天内就可以完工。哪知道他们先开沟道,再打石脚,然后才用砖砌,这时已经费去好几天了。他们砌砖时,我的意想中以为这是最容易的,因为砖形方整,只需砌上,不会不合缝,正和小孩子用骨牌搭桥是一样的简单。但他们开始砌墙之后,我知道又不是这么回事了。砖形固然方整,但涂上了圬泥还不能安上就算,必须用刀敲平,刮去溢出的圬泥,仔细端详,使它必平必正,和下边旁边的一样齐,不能差一点。在转角处,又要把砖形削小,削去的多一点不好,少一点也不好。工人们又分工:有的砌砖,有的运砖,有的运土,有的化石灰掺土做成圬泥。二十几个工人做了半天工去吃饭了,我走上前瞧瞧,加高的实在没有多少,然而他们确是没有偷懒呵!

这样的一天一天挨下去,竟费上了十几天的工夫。砌好了墙,他们在里面外面一总刷上圬泥,再刷上白粉水。白粉水刷了一次又一次,这样的又费去了好几天。就在这二十天以内,叫我饱受了工作的教训,使我知道天下事没有一件可以不劳而获的,就是最平常最简单的工作像砌墙这样,也是要费去无数气力,费去很多时间的。这次的教训是我平生受益最大的一次,比严师慈亲所教的真不知道亲切了多少!从此以后,我每到工作厌倦的时候,就自己提醒自己:“要砌成一堵墙是不容易的事呵,现在我已经把砖头砌上了多少了?”想到这里便心头一振,觉得我既做了这项工作,便没有厌倦的理由了!

不论什么事,总得一步一步地走过去,才能希望达到目的。比方说,走得最慢的像大车、骆驼,最快的像飞机、火车、汽车、电车,快慢虽有不同,但是在经过的路线上总要全线经过的,一些也跳空不得。自己的聪明和环境好一点,比较别人走得快一点,办得好一点,这是可以的;但无论如何得到些便利,终必去做了才有功效可见;正和走路一样,必得走了才可到,断没有一说“到”便不用迈步而可以到了的道理。所以做一件工作,在我的眼光里总觉得是砌墙,是赶路,砌墙必须砌成一堵墙,赶路必得走到目的地,只有做成与否的问题,没有侥幸与吃亏的问题,更说不到什么是繁难或什么是容易。一个人的成就,一件事情的办好,绝不能从取巧中得来。人们只要是想去干,只有劳苦也不恼,无人理会或受人非笑、受人嫌厌攻击也不怨,一时得不到结果也不悔,实实在在把工作当工作做,才能有达到最后目标的希望。难和易是无法去计较的,也是不该去计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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