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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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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中庸衍义》卷十六    明 夏良胜 撰

三重之义【经济之文 词翰之文】

舜弹五弦之琴,歌《南风》之诗曰:“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

臣良胜曰:南风,长养之风也。万物长养而后民财可阜,民财阜而后民愠可解。盖财者,天之利也,民之心也。圣人以美利利天下,亦因民所利而利之焉尔。然当唐虞盛时,亦复以财阜民为说者,人生有欲,无主乃乱,为之主以治其乱,君也。故曰:“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聚人?曰财。” 后世托为清旷,视财计为末务,而或若以浼焉,固非也。颛颛以利媚上,若汉之桑弘羊、唐之宇文融、宋之王安石者,又不足言矣。

“训有之:内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雕墙。有一于此,未或不亡。”

蔡沈曰:此亦禹之训也。色荒,惑嬖宠也;禽荒,耽游畋也。荒者,迷乱之谓。甘、嗜,皆无厌也。峻,高大也;宇,栋宇也;雕,绘饰也。言六者有其一,皆足以致灭亡也。臣良胜曰:三代家天下自禹始,故其示后以保天下亦自禹始。其为训昭明若此,太康一犯禽荒,遂以失邦;夏桀一犯色荒,遂以亡国。呜呼!不愆不忘,率由旧章,为人后者,于先世懿训,其慎保之哉!

汤诰曰:“俾予一人辑宁尔邦家,兹朕未知获戾于上下,栗栗危惧,若将陨于深渊。”

蔡沈曰:“天使我辑宁尔邦家,其付予之重,恐不足以当之,未知已得罪于天地与否,惊恐忧畏,若将坠于深渊。盖责愈重而忧愈大也。”

臣良胜曰:“成汤胜夏,诞告万方,与之更始,乃自戒惧若此。尧之兢兢,舜之业业,禹之临兆民若朽索之驭六马,其道一而已矣,其心一而已矣。”

《系辞》曰:“易之兴也,其当殷之末世、周之盛德耶?当文王与纣之事邪?是故其词危。危者使平,易者使倾。其道大,百物不废。惧以终始,其要无咎,此之谓易之道也。” 朱熹曰:“危惧故得平安,慢易则必倾覆,易之道也。” 臣良胜曰:“生于其心,克于其道,发于其道,成于其言。文王羑里之囚,虽死生利害不足以动其心,而忧患疢疾益足以深其道。故其《易》彖之言,容有近乎危者。然而言之危者,心之安也;心之安者,道之大也。故履和以至谦,尊以光复,小而辨恒,杂而理损,难而易益,裕而施困,穷而通井,安而迁巽,称而隐。凡其所以为危者,皆反身修德以即于安也。嗟夫!天有健之道,而后有日月星辰之文也;地有顺之道,而后有山川草木之文也;圣人有参天地之道,而后有经天纬地之文也。是文王之《易》之谓也。”

武王席铭曰:“安乐必敬,无行可悔,一反一侧,尔不可不念所监不远,视尔之所代。”

鉴铭曰:“见尔前,虑尔后。”

盘铭曰:“与其溺于人也,宁溺于渊,溺于渊犹可游也,溺于人不可救也。”

楹铭曰:“毋曰胡残,其祸将然;毋曰胡害,其祸将大;毋曰胡伤,其祸将长。”

牖铭曰:“随天之时,以地之财,敬祀皇天,敬以先时。”

剑铭曰:“带之以为服,动必行德,行德则兴,倍德则崩。”

臣良胜曰:“武王之铭,得于丹书之戒者深矣。天下之道二,理与欲而已。出乎此则入乎彼,故敬则毋怠,从怠非敬也;义则无欲,多欲非义也。武王之铭,志敬而辞义,此其所以垂拱而天下治也。”

周公曰:“呜呼!君子所其无逸,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

蔡沈曰:“逸者,人君之大戒。自古有国家者,未有不以勤而兴,以逸而废也。益戒舜曰:‘罔游于逸,罔淫于乐。’舜大圣人也,益犹以是戒之,则时君世主,其可忽哉?成王初政,周公惧其知逸而不知无逸也,故作是书以训之。言则古昔,必称商王,时之近也;必称先王,王之亲也。举三宗者,继世之君也;详文祖者,耳目之所逮也。上自天命精微,下至畎亩艰难,闾里怨诅,无不具载,岂独成王之所当知哉?实天下万世人主之龟鉴也。”

臣良胜曰:“上知之君可正也,中才之主难乎其为正也;老成之君可道也,幼冲之主难乎其为道也。故拂其志之所不欲,不可也;强其力之所不能,不可也。矧周公有圣人之德,叔父之亲,冢宰之位,摄政之权,而所事成王又幼冲中才之主,无逸之陈,亦难乎其为言矣。故其书之纲领,但知稼穑艰难而已,此夫人之所能为,固不阻之以难从者。推其至于为三宗、为文王者,实不外是,而所以永年,所以享国长久,亦不外是。夫继世之君,所欲孰有大于永年享国者乎?是亦诱之以易从也。夫以成王之贤,周公之圣,而以文致戒,其委曲之难如此,况其下乎?故伯益于舜则曰:‘罔游于逸’,皋陶于禹则曰:‘无教逸欲有邦’,儆戒之词若临师保而昌言,是拜弗逆于心,万世而下,每有望于都俞之遇难矣哉!”

《烝民》诗曰:“吉甫作颂,穆如清风,仲山甫永怀,以慰其心。”

臣良胜曰:“《诗》三百篇皆不言作者之名,惟《烝民》诗则曰‘吉甫作颂,穆如清风’,《崧高》诗则曰‘吉甫作颂,其诗孔硕’。盖朝宁公言,友朋正义,无隐义,无愧词,亦足以见宣王之治,上下无回,故公事而公言之也。况申伯往邑于谢,山甫城彼东方,皆王命有作,以大其行,君臣礼义,亦非后世之可言矣。惟《节南山》之刺尹氏,亦曰‘家父作诵,以究王讻’。夫以尹氏厉威专权,使人无得戏谑,家父乃欲自表言出于己,以身当尹氏之怒,则当时权臣犹有所惮,而人犹敢以言犯之,卒未闻家父之祸。若后世,诵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而惨祸继之,视幽厉之世又远矣。巷伯恶谗之诗,初无所指,而曰‘寺人孟子,作为此诗,斯人也而有斯作也’。《诗》固可以观也。”

《鲁颂》诗曰:“思无邪,思马斯徂。”

朱熹曰:“孔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盖《诗》之言美恶不同,或劝或惩,皆有以使人得其情性之正。然明白简切,通于上下,未有若此言者,故特称之,以为可当三百篇之义。以其要为不过乎此也。学者诚能深味其言,而审于念虑之间,必使无所思而不出于正,则日用之为,莫非天理之流行矣。”

臣良胜曰:“六经之文以载道也,道一而已。故千条万绪,而本原之地必归于一,而后为道之文也。《诗》之本,思无邪也;《礼》之本,无不敬也;《易》之阴阳,必知其所以消长变化者何如;《书》之政事,必知其所以治乱升降者何如;《春秋》褒贬,必知其所以王伯名分者何如。是之谓知本,是之谓善学。不然,博闻强记,皆糟粕而已。至如读屈骚,人皆知其屈抑悲愤之志,而莫知大意只在《远游》一篇,当时君暗臣谗,世莫可与,但相与归之冥漠焉尔。读陶诗,人但知其恬淡隐况之高,而不知其大意在《述酒》一篇,盖刘裕以进酒行弑,而莫能正者,则托酒而逃,以慕于仙也。是故作文者不可不有是也,考文者不可不知是也,是孔子读《诗》之遗教也。”

夫人姜氏薨。

左氏曰:“穆姜薨于东宫,始往而筮之,遇艮之八。史曰:‘是谓艮之随,随其出也,君必速出。’姜曰:‘亡是周易曰随,元亨利贞,无咎。元,体之长也;亨,嘉之会也;利,义之和也;贞,事之干也。体仁足以长人,嘉德足以合礼,利物足以和义,贞固足以干事,然固不可诬也。是以虽随无咎,今我妇人而与于乱,固在下位,而有不仁,不可谓元;不靖国家,不可谓亨;作而害身,不可谓利;弃位而姣,不可谓贞。有四德者随而无咎,我皆无之,岂随也哉?我则取恶,能无咎乎?必死于此,弗得出矣。’”

臣良胜曰:“书传所记妇人之言,近于理者甚众,若其析性命之理,断吉凶之占,达死生之道,有补于圣贤之学,惟穆姜数言而已。孔子系易而文言取之以明干之大义,不可以人废也。夫以姜之明达识事,而溺于宣伯,至行谮毁,几杀其子,卒祸其身后世。若武曌机术能不动声色,潜移唐祚,而溺于二张,杀废其子而不惜,大类夫此。哲妇倾城,信若是哉!”

叔孙豹如晋。

左氏曰:“穆叔如晋,范宣子逆之,问焉:‘古人有言曰:死而不朽,何谓也?’穆叔未对。宣子曰:‘昔匄之祖,自虞以上为陶唐氏,在夏为御龙氏,在商为豕韦氏,在秦为唐杜氏,晋主夏盟,为范氏,其是之谓乎?’穆叔曰:‘以豹所闻,此之谓世禄。鲁有先大夫曰臧文仲,既没,其言立,其是之谓乎?豹闻之,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若夫保姓受氏,以守宗祧,世不绝祀,无国无之,禄之大者,不可谓不朽。’”

臣良胜曰:“穆叔之言,加于宣子数等矣。文仲之称于鲁,惟告籴于齐与吊宋灾为可称述,而行父之出莒仆,亦曰‘文仲之教以事君也’,其言信有立者,可不朽也。独不思三不仁不智,其名亦将不朽者乎?穆叔特取其言,而功德不与焉,是亦有所别矣。”

晋侯使韩起来聘

左氏曰:“韩宣子来聘,且告为政而来,见礼也。观书于太史氏,见《易象》与《鲁春秋》,曰:‘周礼尽在鲁矣,吾乃今知周公之德与周之所以王也。’公享之,季武子赋《绵》之卒章,韩子赋《角弓》,武子拜曰:‘敢拜子之弥缝敝邑,寡君有望矣。’武子赋《节》之卒章。既享,宴于季氏,有嘉树焉,宣子誉之。武子曰:‘宿敢不封殖此树,以无忘《角弓》。’遂赋《甘棠》。宣子曰:‘起不堪也,无以及召公。’”

臣良胜曰:“鲁闵公时,齐桓使仲孙省难,有乘乱取国之心。仲孙曰:‘鲁犹秉周礼,国家之本未坠也。’于是务宁鲁难而亲之,是之谓周礼,以先世俗政而言也。今宣子之谓周礼者,徒有其文而已。武子方以私交为重,一誉其树,则欲封殖无忘,且以召公甘棠之德谄之,此其志欲何为哉?专国逐君,其势既成于此矣,而曰周礼在焉,何哉?”

史记世家曰

康子乃召孔子,而孔子归鲁,实哀公之十一年丁巳,而孔子年六十八矣。然鲁终不能用孔子,孔子亦不求仕,乃叙书传、礼记,删《诗》,正乐,序《易》彖、系《易》象、说卦与文言,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二人。十四年庚申,鲁西狩获麟,孔子作《春秋》。

刘安世曰:“后生未可遽立议论以褒贬古今,盖见闻未广而涉世浅故也。且如孔子,万世师也。方孟僖子且死,戒其嗣懿子师孔子,时孔子年尚少也。又齐景公、晏子适鲁问礼,时孔子年方三十。其后孔子年五十余,方历聘诸国,十四年而归,退居鲁时,孔子年六十八岁,乃始删《诗》、定《书》、系《周易》、作《春秋》,只数年间了却一生著述。盖是时学问成矣,涉世深矣,故其著述始可为后世法。譬如积水于千仞之渊,源一日决之,滔滔汩汩,直至于海,其源深也。若夫潢潦之水,乍流乍涸,终不能有所至者,其源浅也。古人著书多在暮年,盖为此也。”

汉高帝至丰沛,酒酣击筑而歌曰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臣良胜曰:“高祖以马上得天下,不事诗书,而歌词壮烈,乐而不纵,安不忘危,数言之间,而天时、人事、乡情、治道咸具焉。三代而下,人君制作,此其最简而切者,孰谓其不事诗书而有是哉?”

武帝谓倪宽曰

“吾始以《尚书》为朴学,弗好,及闻宽说可观,乃从宽问一篇。”

真德秀曰:“典、谟、训、告、誓、命之文,凡百篇,皆人主之轨范也。武帝初以为朴学,弗好,既失之矣。及闻宽说可观,又止从问一篇,则是其弗好如故也。然圣经之蕴无穷,随其所入,皆必有获,百篇之书,无所不备,使帝于其一篇果尝深玩而服膺焉,修己治人,亦有余用,而帝之行事,未见有一与《书》合者,是亦徒问而已,果何益哉?”

唐太宗至邺,自为文祭魏太祖曰

“临危制变,料敌设奇,一将之知有余,万乘之才不足。”

胡氏曰:“知人则易,自知则难,太宗之评魏武,正所以自状尔。或问汉高祖、光武、昭烈、魏武、唐太宗人品如何?曰:高祖尚矣,光武、昭烈犹鲁卫之政也,魏武、太宗并驱中原,未知鹿死谁手,其所长短,盖略相当,光武、昭烈才德俱优,魏武、太宗才优于德,然规模建立,皆在高祖范围之内尔。”

又幸灵州,敕勒诸部相继诣灵州者数千人,上为诗序其事曰:“雪耻酬百王,除凶报千古。” 公卿请勒石于灵州,从之。

臣良胜曰:“有其善,矜其能,太宗自矜才知,而欲逞志高丽,及无成功,而欲自掩于北代,复为诗词勒石示武,自矜功伐,正与曹操一等见识尔。故有识者观之,将谓太宗除凶而凶未可除,突厥之祸终唐之世,则所谓雪耻乃自雪其耻也,何与于百王也哉?”

唐宪宗留意坟典,及观《贞观实录》《开元实录》,见太宗撰《金镜书》及《帝范》,玄宗撰《开元训诫》,遂采《尚书》《春秋》及史、汉等书君臣行事可为金镜者,集成十四篇,曰:君臣道合、辨邪正、戒权幸、慎防行、任贤臣、纳忠谏、谨征伐、重刑法、去奢泰、崇节俭、奖忠臣、修德政、简田猎、录勋贤,书于屏风,列之座右。

臣良胜曰:“宪宗于文,知所以钩玄提要,为世切用,其用心亦勤矣。然推其心,特以太宗、玄宗均有制作垂世,故为是弥文之具,以耀前而夸后尔。淮西既平,骄侈自恣,程异、皇甫镈以言利幸,裴度以忠直疏,李逢吉以谗谄行,土木既兴,仙术并进,所谓十四篇,无一不背,是谓无本之文,若潢潦之水,朝满夕涸,亦何贵于文哉?”

唐宣宗夜召学士令狐绹出《金镜书》曰

“太宗所著也,卿为我举其要。” 绹语对曰:“至治未尝任不肖,至乱未尝任贤,任贤享天下之福,任不肖罹天下之祸。” 帝曰:“善,朕谓此书三复乃已。”

臣良胜曰:“宣宗少有至性,而隐德不形,宫中以为不慧,盖当时援立之权皆出宦官,若见英明,必为所忌矣。初临政,而夺德裕之权,听樵夫父老而知泾阳、醴泉之政,闻绹之言,即曰:‘凡求致太平,当以此言为首。’则于任贤退不肖之说,知之审矣。其最可称者,乐闻规谏,封驳合理,必屈意从之,得大臣章奏,焚香盥手而读之,宰相徙其故人为邻州刺史,诘责之曰:‘诏命既行,废阁不用,宰相可为有权。’虽自谓犹畏宦官,而有罪勿舍,有阙勿补,图为渐耗之术,至今犹为可行,故大中之治,人称为小太宗,得于《金镜》之文者多矣,惜其溺于方士,以药饵终,人故有遗恨焉。”

宋太宗雅好文史,于禁中建清心殿,收藏图籍,以资观览。视朝之暇,必读《太平御览》三卷,有所阙废,即进补之,虽隆冬短晷,必足其数。大臣请少息,曰:“朕开卷有益,不为疲也。” 常作戒词,戒州县官,书于治所曰:“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宁宗为王时,深慕朱熹之学,每讲官进讲,必问熹说何如。及即位,熹进《大学》讲议,一日启曰:“臣所进讲议,于圣意何如?” 曰:“其要只在求放心。” 熹顿首曰:“陛下天纵生知,举此正是要领,愿推之以见于行。”

理宗制《训廉》《慎刑》二铭,戒饬中外。

《训廉铭》曰:“周典六计,吏治条陈,以廉为本,乃良而循。彼肆贪虐,与豺虎均,肥于其家,多瘠吾民,纵逭于法,愧其冠绅,货悖而入,灾及后人,我朝忠厚,黜贪为仁,咨尔群辟,是训是遵。”

《慎刑箴》曰:“民吾同胞,疾痛犹已,服虐以威刑,非得已,仰惟祖宗,若保赤子,明谨庶狱,恻怛恩施,金科玉条,毫析铢累,夫何大吏,蔑弃法理,逮于郡邑,滥用笞棰,典听朕言,式克钦止。”

臣良胜曰:“天下有实心,乃有实理,有实理,乃有实学。从古人君不废讲学,未有如宋之盛者。若宁宗尊尚朱熹,而知本原用力之地只在求放心,尤大要也。然制于其母,而大位不受之父,此心之大失,何以救之哉?闻彭龟年进讲鲁庄公事曰:‘母不可制,当制其侍御之人。’此其心惕然有动乎理宗制作,尤当缉熙,有记道统,有赞元良,有规皆近义理,若兹《训廉》《慎刑》之铭,尤切吏治,但真德秀云:窒贿送而贿进者尚存,惩赃吏而赃多者漏网,宋狱之滥,最甚于理宗之朝,监司郡守擅作威福,擅制狱具,非法残民,富实之家,稍有罥挂,动籍其赀,不问轻重,并从科罚,至有监司郡守毋籍民家之禁,而未己。呜呼!文乎文乎,岂将谓饰虚名之具而已乎?”

圣祖命有司访求古今书籍,以资览阅,谓詹同曰:

“三皇五帝之书不尽传于世,故后世鲜知其行事。汉武帝购求遗书,而六经始出,唐虞三代之治始得而见,武帝雄才大略,后世罕及,至表章六经,开阐圣贤之学,有功于后世。又曰:吾每于宫中无事,辄取孔子之言观之,如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真治国之良规,万世之师法也。”

洪武六年,《祖训录》成,圣祖谓侍臣曰:“朕著《祖训录》,所以垂训子孙,朕更历世故,创业艰难,常虑子孙不知所守,故为此书,日夜以思,具悉周至,演绎六年,始克成编,后世子孙守之,则永保天禄,苟作聪明以乱旧章,是违祖训矣。又曰:日月之能久照,万世不改其明,尧舜之道不息,万世不改其行,三代因时损益,其小过不及尔,若一代定法,不可轻改,故荒坠厥绪,几于亡夏,颠覆典刑,几于亡商,后世子孙当思敬守祖法。”

臣良胜曰:“天纵圣学,能自得师,求帝王之遗书,诵孔子之格言,皆以资治,臻于至理,出其绪余,见之制作,金匮所藏,莫窥秘奥,惟《祖训》典章,流布海宇,真大禹典则之训,成汤风愆之戒也。伏闻仁庙在御,言曰:朕十余岁侍太祖皇帝侧,亲见作《祖训》,屡更改而后成书,秦晋周世子皆在,太祖闲暇,即召太孙及诸世子于前,分条逐事,委曲开谕之,皆持身正家以至治天下之要,为天子、为藩王,能每事遵守,岂有不福禄永远者,呜呼!休哉!惟创业而知虑子孙之容易,惟守成而知继祖宗之困难,必有万世无疆之恤,而后有万世无疆之休,谅哉!”

御制《大诰》三编成,颁示天下。

初,上以中外臣民染元之俗,往往不安职业,触罹宪章,欲仿成周,乃作《大诰》之制以训化之,乃取当世事之善可为法、恶可为戒者为条目,以诰天下。又虑诰条未能尽天下之情,续为一编,以申其意,使民观感知所劝惩。自是民之作非者鲜,从化者多,故又作三编《大诰》,其意切至,而词益加详焉。每编成,上亲序之。

臣良胜曰:“周公治殷乱民,乃有《大诰》之作,尚未格乂,乃有多士、多方之作,怙侈灭义之风未息,而召公、毕公、君陈复治之。矧圣祖继故元之乱,而《大诰》之训劝解始明,务使家传人诵,故论刑以有《大诰》则减罪一等,极有深意,而今以为虚文,故案未之省也。”

洪武三年,命儒士魏俊文等六人编类天下郡县地里形势、归附始末为《大明志》。

臣良胜曰:圣谟宏远,盖序《禹贡》述职方意也。所以一寰宇,用以昭示子孙创守艰难,皆于是乎在。故文皇十六年又遣官分行天下,采摭事实。至睿皇又命儒臣通辑成书,为《大明一统志》。于古今建置、人贤、地理形势、民物登耗、风俗美恶,不出殿廷而可知天下,足以成圣祖之盛制云。

洪武十七年,命礼部颁行科举程式:

士各专一经,皆兼《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四书义,主朱氏集注章句;《易》主程朱传;《书》主蔡氏传及古注疏;《诗》主朱氏集传;《春秋》主三传及胡氏、张洽传;《礼记》主古注疏。

文皇帝修《五经》《四书大全》:

《易》《诗》《书》如旧,惟《春秋》则宗胡氏,《礼记》则加陈澔集说焉。

臣良胜曰:天下一统,有征于书同文也。而文之同者,其转移导化之机,莫先于科目。盖上以是取下,下以是应,师以是教弟子,以是学也。我祖宗垂训明切如此,而今之业《易》、业《春秋》者,置《易传》与三传而不省;业《书》、业《礼》者,已不闻有古注疏之书。是在主司者当有一道德而同风俗之志也,申明初制,是有望焉。

圣祖与侍臣论及古之女宠、寺人、外戚、权臣、藩镇、边徼之祸曰:

“木必蠹而后风折之,体必虚而后病乘之,国家之事亦犹是已。汉无外戚、奄寺之权,唐无藩镇、边徼之祸,国何能灭?朕观往古,深用为戒。然制之有其道,若不惑于声色,严宫闱之禁,贵贱有体,恩不掩义,女宠之祸何自而生?不牵于私爱,惟贤是用,苟于政典裁以至公,外戚之祸何由而作?阍寺便习,职在扫除、供给、使令,不假兵柄,则无寺人之祸。上下相维,大小相制,防耳目之壅蔽,谨威福之下移,则无权臣之患。藩镇之设,本为民,使财归有司,兵必待符而调,岂有跋扈之忧?至于制四裔,则修武备,谨边防,来则御之,去不穷追,岂有侵暴之虞?常欲著书,使后世子孙观览,亦社稷无穷之福也。”

臣良胜曰:戒之者所以图存也,警恶者所以思善也。昔孔子观周明堂门墉间,见图有桀纣之象,叹曰:“此周之所以盛也,明镜所以察形,往古所以知今也。” 我圣祖历举前代所以灭亡者,皆由女宠、寺人、外戚、权臣、藩镇、边徼之祸,而思所以制之,皆原于人主之身。古今经济之略,殆无遗虑。若果成编,藏之秘府,圣子神孙有所取法,诚万世长存与天无极之道也。如其未就之志,则继述之孝无有大于是者,臣不胜惓惓仰望之至。

右衍经济之文

系辞曰:“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百官以治,万民以察,盖取诸夬。”

臣良胜曰:文字之兴,自庖牺氏,而书制有六:曰象形,若日月之类,象日月形体而命之也;曰会意,若人言为信,止戈为武,会人意而命之也;曰转注,若考老之类,文意相受而命之也;曰指事,若人在一上为上,人在一下为下,事得宜也;曰假借,若令长之类,一文而二用也;曰形声,若江河之类,皆以水为形,工为声也。是天下义理必归文字,天下文字必归六书,又不特鱼鸟之迹、刻画之求而已也。

卿云歌曰:“卿云烂兮,纠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臣良胜曰:圣人为世瑞也,故舜之时卿云之见,乃以章礼,凤凰之仪,乃以成乐,不以瑞名之也。若后世天马、宝鼎、朱雁之歌,则甚侈矣。

箕子《麦秀》诗曰:“麦秀渐渐兮,禾黍油油,彼狡童兮,不我好仇。”

臣良胜曰:箕子朝周,过殷墟,咸生禾黍,伤之欲哭不可,欲泣为近妇人,故作是诗以歌之,民为流涕。东周大夫赋《黍离》之诗,是本于此。陶渊明曰:“去乡之感,犹有迟迟,矧伊代谢,触物皆非,哀哀箕子,云胡能夷。” 狡童之歌,凄矣其悲,噫!是可以观箕子之心矣。

采薇歌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吁嗟徂兮,命之衰矣。”

臣良胜曰:按《史记》,武王灭商,伯夷、叔齐耻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乃作此歌。其后四皓隐商岩,亦祖此义而作歌曰:“莫莫高山,深谷逶迤, 紫芝可以疗饥,驷马高盖,其忧甚大,富贵之畏人,不知贫贱之肆志。” 然则西山之歌,可以察天下兴亡之几;商山之歌,可以识一身安危之理。

孔子《获麟》歌曰:

“唐虞世兮,麟凤游,今非其时,来何求,麟兮麟兮,我心忧。”

公羊传曰:“麟者,仁兽也。有王者则至,无王者则不至。有以告者曰:‘有麕而角者。’孔子曰:‘孰为来哉?孰为来哉?’反袂拭面,涕泪沾袍。臣尝闻夫子之生,有麟而赤绂,人以为祥也。今出而见获,岂惟夫子道之穷?越二年而两楹之奠梦矣。故曰:圣人之生,天地之交感,五行之秀毓也,岂偶然哉?”

汉武帝幸河东,祠后土,作《秋风辞》曰:“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泛楼船兮济汾河,击柁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臣良胜曰:“武帝此辞雄壮激烈,为辞人所宗。其意既壮,感叹系之,固亦悔心之萌也。然留连光景,耽乐追欢,而所怀佳人,其不逮高祖之思猛士远矣。”

曹操《神龟》篇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臣良胜曰:“诗言志也。操之诗,奸雄之志也。所谓壮心不已,欲何为哉?九锡未已,篡夺而后厌也。晋王敦极爱此诗,每醉则歌,以铁如意击唾壶,壶为之缺。二奸心事,率于此一诗见之。故曰:诗可以观。”

魏文帝虽在军中,手不释卷,少诵《诗》《论》,及长,备历《五经》《史》《汉》、诸子百家之言,靡不毕览。所著书论、诗赋凡六十篇。

陈寿曰:“文帝天资文藻,下笔成章,博闻强识,材艺兼该。若加以旷大之度,励以公平之诚,迈志存道,克广德心,则古之贤主何远之有?”

真德秀曰:“文帝之为太子也,与一时文士若王粲、阮瑀诸人游,号建安七子。帝及粲、瑀所为文章,至今具在。其藻丽华美则诚有之,揆诸风、雅、典、诰,则罪人也。”

魏高祖好读书,手不释卷,在舆据鞍,不忘讲道,善属文,多于马上口占,既成,不更一字。自太和十一年以后,诏敕皆自为之。

臣良胜曰:“宋、魏之世,魏高祖为独贤,变北语,用文士,欲兴礼乐,郁然有太平之风,最可称者,诛沙门,废佛寺,而曰:‘法者朕与天下共之,何敢轻也。’是岂可以北朝少之?惜其恃于严明,肆行杀伐。初破南兖、徐、豫、青、冀六州,丁壮斩截,婴儿贯于槊上,盘舞为戏,所过赤地,春燕归巢于林木。此岂为久长之道哉?宜其传世寡君,萧衍以六贵同朝,必知有乱。尔朱荣、高欢之毒既施,而魏以三岁之婴亡。天道何还之速而显也?”

唐太宗时,著作佐郎邓世隆表请集上文章,上曰:

“朕之词命,有益于民者,史皆书之,足为不朽。若其无益,集之何用?梁武帝父子、陈后主、隋炀帝皆有文集行于世,何救于亡?人主患无德政,文章何为?”

臣良胜曰:“太宗可谓真知轻重者矣。然而太宗固非不好文者,特论欲占上风尔。尝作宫体诗,使虞世南赓和,世南曰:‘圣作诚工,然体非雅正。’后为一诗述古兴亡,世南已即世,命褚遂良即世南灵座焚之。推是心也,与隋炀帝忌薛道衡、王胄等尔,又何叹于梁陈也哉?但太宗别有政事可观,不专于文,此其所以致治安也。”

宋真宗天禧四年,作天章阁藏御集。

臣良胜曰:“真宗遘疾既久,太子于资善堂决事,时作也。不逾年而真宗晏驾矣。或曰:时丁谓用事,构隙两宫,托藏御集,实欲尊奉所降天书,悦其意以固宠尔。观其后以之殉葬,则建阁珍藏,亦或然也。真宗有御集可藏,其于文字甚所注意,故于邢昺讲《春秋》,则曰:‘勤学有益。’又曰:‘资于政理,无如经书。’然卒不免于矫诬上天之议。人君不事实德而崇饰虚文,则臣下以虚文应之,如丁谓者众矣。”

唐玄宗时,张说、宋璟、乾曜同受上命,宴东堂,赐诗曰:“赤帝收三杰,黄轩举二臣。由来丞相重,分掌国之钧。我有握中璧,双飞席上珍。子房推要道,仲子讶风神。复辍台衡老,将为调鼎人。鹓鸾同拜日,车骑拥行尘。乐奏南宫宴,觞连北斗醇。俾予成百揆,垂拱叙彝伦。”

臣良胜曰:“玄宗游意词翰,动有可传,此其一也。其后择廷臣出刺史诸州,诏宰相祖道洛滨,命高力士赐诗,令题座右,帝亲书且给笔札令自赋。观此境界,岂不为盛,而天宝之乱竟亦无救,盖其心自矜于是也。夫矜文则轻士,轻士则弃贤,弃贤则政乱。炀帝曰:‘天下皆谓朕承籍绪余而有四海,设令朕与士大夫高选,亦谓天子矣。’矜侈若此,夫岂不亡?唐庄宗既取汴,谓臣下曰:‘吾于十指上得天下。’而高氏不朝,魏武才得荆州,而于张松忽之,率此累也,尚戒之哉!”

唐宪宗见洪州观察判官柳公权书迹,爱之,以公权为右拾遗、翰林学士。上问公权:“卿书何能如是之善?” 对曰:“用笔在心,心正则笔正。” 上默然改容,知其以笔谏也。宋英宗于资善堂出御书唐人诗,分赐在座。翌日,吕公著奏曰:“陛下日新典学,诚以尧舜三代为法则,四海不劳而治。将来《论语》终帙进讲《尚书》,二书皆圣人格言,为君之要道。臣辄取其中及《孝经》内节要语共百段进呈,圣人之言本无可去取,臣惟取明白切于治道者,庶便省览。若游意笔砚之间,以备挥染,亦日就月将之一助也。”

臣良胜曰:“公著之善谏,自公权而来。公权直攻其所短,匡救之意也;公著因就其所长,将顺之意也。二者皆引君当道,足为事君者之法也。”

理宗时,魏了翁在朝凡六月,前后二十余疏,皆当世急务。帝将引以共政,而忌者相与谋排摈之,且言了翁知兵,遂命出视师,赐便宜诏书如张浚故事。陛辞,御书唐严武诗及 “鹤山书院” 四大字赐之。

臣良胜曰:“理宗笃于向道,不独词翰之工而已。其幸太学,则书《道统赞》及《白鹿洞学规》赐诸生;于丘岳,则赐‘忠实’二字,皆其所优也。观于此,了翁不为不知,竟伤于忌者之口而出之于外,非帝之不明也,盖忌者之言近于理,是则曰‘君子可欺以方’也。其曰‘知兵’且仿张浚故事,在理宗固当深信,在了翁不得自避,在天下亦不得而非议之也。昔卢杞忌张镒,则荐曰‘才兼文武,望重中外’,遂使朱泚以杀之;于颜真卿、于李揆,率用此术,此小人忌嫉之尤者。人主有以察此而后为至明,是何敢望于理宗也。独惜了翁与真德秀俱以正直为邪人所忌,且造为飞语曰:‘魏了翁伪君子,真德秀真小人。’流落十年,遭遇未几,而不终于用,非二贤之不幸,亦宋室之不幸也。”

国朝陶安知饶州府时,闽寇陷浮梁、乐平,进围郡城。安谕父老率子弟固守,后寇就擒,胁从者立宥之,全活甚众。圣祖嘉其功,诗以美之曰:“匡庐岩穴甚济济,水怪无端盈彭蠡,鳄鱼因韩去远洋。陶安鄱阳即一理,又制门帖赐之曰:“国朝谋略无双士,翰苑文章第一家。”

魏国公徐达薨,圣祖怆然不乐,谓群臣曰:“朕起自徒步,大将军为朕股肱心膂,戮力行阵,东征西讨,削平群寇,克济大勋。今边境未殄,朕方倚任为万里长城之寄,而太阴屡犯上将,不意遽殒其命,天何夺吾将之速?朕夜来竟夕不寐,欷歔流涕,思尽国家为社稷之重,安得复有斯人?乃欲有以报之,无所用其情耳,但著其勋烈,宣于金石,永垂不朽,使后世知斯人为国之元勋也。” 遂亲制碑文,树之于墓。

臣良胜曰:“文以载道也,文艺也,道实也。笃实而艺书美而爱,爱而传矣。圣祖文翰以道为之实也,故文若陶安,武若徐达,乃克堪之,岂溢美而滥施者伦哉?苏轼曰:‘为文如万斛原泉,行其所当行,止其所不可止。’此之谓也。”

圣祖问侍臣曰:“三代以上所读何书?” 宋濂对曰:“上古载籍未立,不专读诵而尚躬行,人君兼治教之责,躬行以率之,天下有不从化者乎?”

圣祖至白虎殿,见有《孟子》书,顾问许存仁曰:“孟子何说为要?” 对曰:“劝国君行王道,施仁政,省刑罚,薄税敛,其要也。” 圣祖曰:“孟子专言仁义,使当时有一贤君能用其言,天下岂有不定于一乎?”

圣祖看书,议论英发,每儒臣进讲,必有辨说。因讲 “君之视臣如草芥,臣之视君如寇仇”,辨曰:“孟子于此处只是有意感动齐王,近人错理会,便干出许多背义弑君事体。读书固不可无识。” 又讲 “攻乎异端,斯害也已”,辨曰:“攻是攻城之攻,己止也。孔子之意盖谓攻去异端,则邪说之害止,而正道可行也。宋儒乃以攻为专治,而欲精之,为害已甚,岂不谬哉?”

臣良胜曰:“孔明读书不务记诵,止观大意,真读书法也。圣学天纵而本之躬行,根极要旨,注疏之外,辄得新意,内内外外之辨,崇正黜邪之防,凛然万世之正议,皆不主故常而发先圣贤所未发者,此圣人之文之本也。世之学者因是得师,亦或于传注之外而求自得之意者,则群攻力诋,直指以为叛教诬贤,盖不知义理自是无穷,以一人言之而有余,以万世人言之而未足。臣敢请以圣祖之辨注者示天下,为万世法。”

文皇既迁北都,敕翰林院:凡南京文渊阁收贮古今一切书籍,自一部至有百部以上者,各取一部送京,余悉封识,收贮如故。

臣良胜曰:“帝王之学与儒生异,然而载籍所考,有古今治乱之迹焉,有礼乐名物之资焉,有人物贤否之辨焉。是以圣祖开国即访遗书,文皇于南京贮书尚存正本,大有深意。凡载籍在天地间,经厄为多,秦王之初,王莽之末,献帝既迁西京,燔荡;刘石凭陵,失坠既多;侯景破梁,周师焚郢,君子谓经籍已经五厄。至隋唐又备,而禄山、黄巢之变,极于五代,女真、蒙古至正之末,又不知经几厄已。繄我祖宗购求收蓄,不遗于力,不遗于虑,故典充栋,指取可稽,而文子文孙,宸章炳耀,辉映海宇,盖亦有所自云。”

文皇命杨士奇侍讲皇太子兼春坊谕德,时赞善王汝玉每以诗法进皇太子,以问士奇。士奇对曰:“陛下明圣讲道之暇,娱意文事,两汉诏诰皆可观,非为文词高古,亦可裨益治道,诗非所急也。” 皇太子曰:“儒者亦作诗否?” 士奇曰:“儒者固皆作诗,然儒者之经有高下,有道德之儒,有经济之儒,专意词章,君子谓之俗儒,人主尤当辨于此。”

永乐二年,仁庙在东宫,翰林学士王达讲《干》之九四,举储贰为语,讲毕,召问杨士奇曰:“于此恐无储贰之说,达不含讥否?” 士奇对曰:“讲臣非正道不陈,岂敢含讥,此出宋儒胡瑗之说。” 仁庙曰:“对我言此,常人得此爻亦举此说乎?” 士奇因举程子云:“凡卦中六爻,人人有用,圣贤有圣贤用,众人有众人用,君有君用,臣有臣用,无所不通。” 又举王昭素对宋太宗之言,仁宗悦。

臣良胜曰:“帝王之学,固有资于载籍之富,尤有资于辅导之臣。盖九重邃密,亲儒生亦无几时,万几丛委,亲简册亦难遍阅,惟于讲读之际,每慎抉择之几,则万古之书皆在目前,群臣之学皆为度内,使进讲读皆若达,承顾问皆若士奇、若汝玉者,将无容议矣。盖达之讲实有所师,士奇之对亦有所戒。程颐尝讲‘贤哉回也’一章,乃曰:‘颜渊之贤,箪瓢陋巷,其贫如此,以季氏而富于周公,鲁之用舍如此,何以为国?’此达之所师也。陈后主、隋文帝专意词章,至以‘空梁落燕泥’‘庭草无人随意绿’之句,杀戮臣下以成忌嫉,此士奇之所戒也。故曰:‘宰相须用读书人。’又况于君人者哉?”

右衍词翰之文

《中庸衍义》卷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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