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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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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中庸衍义》卷十一    明 夏良胜 撰

【九经之义(敬大臣 体群臣 子庶民)】

《干》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朱熹曰:“刚健中正以居尊位,如以圣人之德居圣人之位,故其象如此。”

臣良胜曰:“干之道,易知也,然非日月星辰之丽乎天,茫然而已,天之用于是乎息也;坤之道,简能也,然非山川草木之丽乎地,颓然而已,地之用于是乎息也。君之尊犹天地也,非大臣左右,则百司庶府将亦不得其职,而庶事隳矣。故以九五圣德而居尊位,犹必利见九二之大人,利于见之,故亦利于用之,欲有以用之,必有以敬之。或曰:‘有圣君矣,无九二中正之大臣足以当其敬者,则如之何?’曰:‘云从龙,风从虎,水流湿,火就燥,圣人作而万物睹。有尧舜禹汤文武之为君,必有皋陶、伊傅、周召之为臣,天地理数,阳一阴二,则君一臣二,有自然者。有臣而无君者,盖有之矣;有君而无臣者,未之闻也。不然,则用非其臣与无臣等尔。”

《颐》上九:“由颐,厉吉,利涉大川。”

程颐曰:“上九以阳刚之德居师傅之任,六五之君柔顺而从于己,赖己之养,是当天下之任,天下由之而养也。以人臣而当是任,必常怀危厉则吉也,如伊尹、周公何尝不忧勤兢畏,故得终吉。夫以君之才不足而倚赖于己,身当天下大任,宜竭其才力,济天下之艰危,成天下之治安,故曰利涉大川。得君如此之专,受任如此之重,苟不济天下艰危,何足称委遇而谓之贤乎?”

《师》九二:“在师中吉,王三锡命。”

象曰:“在师中吉,承天宠也;王三锡命,怀万邦也。”

臣良胜曰:“文武并用,长久之道也。大臣之任,不特宰相之职,将之责固匪轻也。由爻词观之,可以得任将者之心也;以象词观之,可以得为将者之心也。以六五柔中之主而任九二刚中之将,在阃外有专制之权,在居中有异数之宠,将得行其志而成其功,是以为吉。然而为将者不敢自矜其能,故师中之吉,承天宠也,则无恃功骄恣之过矣;王三锡命,怀万邦也,则有平定安戢之道矣。夫必有是君而后能任其将,有是将而后能用其师,将者,师之命也,众之死生,君之安危,国之存亡系焉,故足以当大臣之位者如此。然而戡乱以武,致治以文,承平之世,率尚文士,至鄙武夫于不齿,故若宋真宗于澶渊之役,渡浮桥及半,高琼执御辔曰:‘此处好唤宰相吟两首诗。’则其平日忿憾可知,琼犹稍知大义,能成寇准之谋者,言犹若是,则在骄悍之夫又何如?持衡之势,人主有以审度之焉。”

《君奭》曰:“我闻在昔成汤既受命时,则有若伊尹,格于皇天;在太甲时,则有若保衡;在大戊时,则有若伊陟、臣扈,格于上帝,巫咸乂王家;在祖乙时,则有若巫贤;在武丁时,则有若甘盘。”

吕大临曰:“此章序商六臣之烈,盖勉召公匹休于前人也。伊尹佐汤,以圣辅圣,其治化与天无间;伊陟、臣扈之佐大戊,以贤辅贤,其治化克厌天心。自其遍覆言,谓之天;自其主宰言,谓之帝。书或称天,或称帝,各随所指,非有重轻,至此章对言之,则圣贤之分而深浅见矣。巫咸止言其乂王家者,咸之为治,功在王室,精微之蕴,犹有愧于二臣也。亡书有《咸乂》四篇,其乂王家之实与巫贤、甘盘而无指言者,意必又次于巫咸也。”

臣良胜曰:“商六臣者,人品固殊,功烈亦异,然皆列大臣之位,而尽大臣之职,商之五王所以敬之之道,则一也。故曰:汤之于伊尹,学焉而后臣之;高宗曰:‘小子旧学于甘盘。’先后例之,则五王于六臣,皆师而臣之者也。王通曰:‘天子必有师,然亦何常师之有?惟道所存,以天下之身受天下之训,得天下之道,成天下之务,民不知其由也。’是故人君之敬大臣,师之云乎?岂曰臣之云乎?”

《周官》曰:“立太师、太傅、太保,兹惟三公,论道经邦,燮理阴阳,官不必备,惟其人。”

贾谊曰:“保者,保其身体;傅者,傅之德义;师者,道之教训,此所谓三公也。阴阳以气言,道者,阴阳之理,恒而不变者也。《易》曰:‘一阴一阳之谓道。’是也。论者,讲明之谓;经者,经纶之谓;燮理者,和调也。非经纶天下之大经,参天地之化育,岂足以任此责?故官不必备,惟其人也。”

少师、少傅、少保,曰三孤,贰公弘化,寅亮天地,弼于一人。

蔡沉曰:“孤,特也。三少虽三公之贰,而非其属官,故曰孤。天地以形言,化者,天地之用,运而无迹者也。《易》曰:‘范围天地之化。’是也。弘者,张而大之;寅亮者,敬而明之也。公论道,孤弘化,公燮理阴阳,孤寅亮天地,公论于前,孤弼于后,公孤之分如此。”

冢宰掌邦治,统百官,均四海。

蔡沉曰:“天官卿,治官之长,是为冢宰。内统百官,外均四海,盖天子之相也。百官异职,管摄使归于一,是之谓统;四海异宜,调剂使得其平,是之谓均。”

吕大临曰:“冢宰,相天子,统百官,则司徒以下,无非冢宰所统。乃均列一职,而并数为六者,纲在网中也。乾坤之与六子,并列于八方;冢宰之于五卿,并列于六职也。”

臣良胜曰:“任之重者,职亦重;职之重者,责亦重。人君之于大臣,必能举是职者,而后敬礼之也。若孔光、桓荣而尊之,亦妄施也;大臣之于人君,必克举是职而当敬礼之也,若陈平、丙吉而居之,亦冒宠也。”

《烝民》诗曰:“王命仲山甫,式是百辟,缵戎祖考,王躬是保,出纳王命,王之喉舌,赋政于外,四方爰发。”

吕祖谦曰:“仲山甫之职,外则总领诸侯,内则辅养君德,入则典司政本,出则经营四方。此章盖备举仲山甫之职。”

臣良胜曰:“山甫之职备矣,重矣,其所以克举之者,斯亦难矣。惟其有柔嘉之美质,令仪之好色,内之而小心恭敬,外之而训式典刑,刚柔适中,举德弗遗,足以补王之阙,格心之非,而宣王任之,诚为得人。兹特命城齐国,出祖之礼仪,卫之盛,吉甫颂言,乃以式遄其归为望,虽其僚友之情,亦道其君臣之素也。宣王于敬礼大臣之道,可谓得矣。”

天王使家父来聘。

胡安国曰:“虞史以人主大臣为一体,春秋以天王宰相为一心。以为一体,故帝庸作歌,则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皋陶赓歌,则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而垂、益九官之徒不与也。以为一心,故归赗仲子,防葬成风,则宰咺书名于前,而王不称天于后;来聘桓公,赐桓公命,则宰纠书名以正其始,王不称天以正其终,而荣叔、家父之徒不与也。故人主之职,在论相而已矣。”

公会宰周公、齐侯、宋子、卫侯、郑伯、许男、曹伯于葵丘。

胡安国曰:“其曰宰周公者,以冢宰兼三公也。古者三公无其人,则以六卿之有道者,上兼师保之任;冢宰或阙,亦以三公下行端揆之职。禹自司空进宅百揆,又曰‘作朕股肱耳目’,是以宰臣上兼师保之任也;周公为师,又曰‘位冢宰,正百工’,是以三公下行端揆之职也。所以然者,三公与王坐而论道,固难其人,而冢宰统百官,均四海,亦不易处也。夫以冢宰兼三公,其职任重矣,而不殊会之何也?人臣则有进退之节,出入均劳之义,非王世子贵有常尊之可比矣。”

臣良胜曰:“大臣虽尊,终不敢以王世子为比,春秋尊君抑臣之意著矣。以此垂法,而后世有杨素怀奸而太子勇囚,李林甫献谄而太子瑛戮,端本议刑,隋文帝、唐玄宗不能择大臣之贤者而敬任之也,将谁咎哉?”

《缁衣》曰:“大臣不亲,百姓不宁,则忠敬不足而富贵已过也。大臣不治,而迩臣比矣。故大臣不可不敬也,是民之表也;迩臣不可不慎也,是民之道也。君毋以小谋大,无以远言近,无以内图外,则大臣不怨,迩臣不疾,而远臣不蔽矣。”

陈澔曰:“大臣不见亲信,则民不服从其令,故不宁也。此盖由臣之忠不足于君,君之敬不足于臣,徒富贵之太过而然耳。由是迩臣之党相比,以夺大臣之柄,而使之不得治事,故大臣所以不可不敬者,以其为民瞻望之仪表也;迩臣所以不可不慎者,以君之好恶系焉,乃民之所从以为道者也。人君不使小臣谋大臣,则大臣不至于怨乎;不使远臣间近臣,则近臣不至于疾其君;不使内之宠臣图四方宣力之士,则远臣之贤无所壅蔽,得见知于上矣。”

臣良胜曰:“人君之敬大臣者,必自择迩臣之慎也。盖大臣之正者,恒为迩臣之所惮,迩臣之所无惮者,大臣必非其人也。萧望之建白不近刑人之义,弘恭、石显指为朋党,召致廷尉,望之饮鸩自杀,而元帝曰‘果然杀吾贤傅’。仇士良归第,教其徒以固宠,曰‘但使人主不近儒生尔’。臣故曰:人君之敬大臣者,必自择迩臣之慎也。”

子曰:“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

朱熹曰:“以道事君者,不从君之欲;不可则止者,必行己之志。”

臣良胜曰:“大臣之责,与天下共其安危利害也。凡所建立,盖有徇天下而不徇君者,夫岂固为拂逆以自取罪戾乎哉?如使徇君以害天下,是害君也;虽拂君而利天下,是利君也。其计利害于天下,虽君有所不计也,而况己之利害云哉?故惟以道事君者,乃能不可而止尔。若夫谗夫宵人,内外交缔,善刺主意,争先售术,以奇中之,又岂能去乎?魏世祖惑于寇谦之符箓之说,崔浩上书明证,曰:‘圣王受命,必有天应,河图洛书,皆寄言于虫鱼之文,未若今日神人接对手笔灿然。’李义府既出璧州司马,王德俭为之画策,曰:‘武昭仪方有宠,上欲立以为后,未有以发,君能建白,是转祸为福也。’义府叩阁上表请立昭仪,即召见,赐珠一斛。乃如是之人也,惟中君欲以自固也,尚何望其拂君以去为道也哉?”

孟子曰:“所谓故国者,非谓有乔木之谓也,有世臣之谓也。”

朱熹曰:“世臣,累世勋旧之臣,与国同休戚者也;亲臣,君所亲信之臣,与君同休戚者也。此言乔木、世臣,皆故国所宜有,然而所以为故国者,则在此而不在彼也。”

臣良胜曰:“世臣云者,必其元德显功,著在王室,而其子孙绳武,世笃忠贞,植根深而耳目广,德泽厚而用物宏,平居无事,若不足为轻重,至利害大变,凝然持之而不变,卒然撼之而不动,国人信之,呼吸举措,足以转祸为福,易危以安者也。若夫张咏再行,足正蜀乱,彦博出镇,叛卒俯降,固有不言而孚,不疾而速之机,名臣辅德,亦有然者,又不在于世秉机轴而后谓之世臣也。后世有轻忽世胄、老臣,一切以新进浮薄从事,鲜有不败者矣。”

魏文侯以卜子夏、田子方为师,每过段干木之庐必式,四方贤士多归之。

胡寅曰:“常主于其臣,爱顺己而已;贤主于其臣,欲其谏己焉。始乎求谏,中而勉从,终而恶闻者多矣,况于师乎?谏争之臣,则有朋友之义,逆耳拂意之言,至悻然发于心,勃然变乎色者,贤君之所未免也。争臣之位卑,其势可以进退而制指,则其惮之尚浅也;一成乎为师,其位尊,其道严,其教诏、辅拂必一于听从而莫得违拒,其威仪体貌必与之终始而不敢废弃,故君于得师为难,非世之人无可师也,以人主无求师之意,事师之道也。不自得师而臣其所受教,虽有愿治之意,其成就亦卑近蹇浅而止矣。文侯非自得师者也,而三人又非一世之士也。虽然,不既与庸主远矣乎?敦信以治国,则不失于虞人;修睦以善邻,则不失于韩赵;闻翟璜之对,则悟任座之言直;听田子之论,则知钟声之问非将相大任也;谋诸李克而皆得其人,其去六国之庸主诚远矣。虽然,文侯与子思同世,不知师也,而子思亦非文侯之所得师也。文侯听古乐则惟恐卧,听郑卫之音则不知倦,是以不能师子思也。”

贾谊曰:“人主之尊,譬如堂;群臣如陛,众庶如地。故陛九级,上廉远地,则堂高;陛无级,廉近地,则堂卑。高者难攀,卑者易陵,理势然也。”

臣良胜曰:“三代而下,言敬礼大臣之道,自贾谊始。谊亦有所为而言也。文帝宽厚,德化君臣之间,鲜有过举,于斯言待臣有礼,劳军细柳,按辔徐驱;申屠嘉既相,得以召邓通而议法,遣使谢之,谊之言盖亦行矣。自夫敬臣之礼,文侯而后,大废于秦,一切以尊君抑臣为典要。汉祖复遵用之,萧何起秦故吏,习见而不为非,自受其毙,至于械系,以卫尉之言幸免,徒跣请罪;文帝由此而系周勃,景帝由此而杀张释之,武帝由此而杀刘屈牦,宣帝由此而杀赵广汉、杨敞,元帝由此而杀萧望之,哀帝由此而杀王嘉,其积习之所由来也。光武号为哲后,亦循故常,三公以吏事责之,事权无统,而后世托孤之命,未免归之房闱。终汉之世,政事大权,不在母后,则在外戚,不在外戚,则在宦官,不在宦官,则在将帅,汉随以亡。贾谊所以长太息于斯者,盖深达于国体者也。议者犹以其识之不足为咎,何哉?”

唐太宗时,李世勣尝得暴疾,方云须灰可疗,上自剪须为之和药,世勣顿首出血,泣谢。上曰:“为社稷,非为卿也,何谢之有?” 世勣尝侍宴,上从容谓曰:“朕求群臣可托幼孤者,无以逾公,公往不负李密,岂负朕哉?” 世勣流涕辞谢,啮指出血,因饮沉醉,上解御衣以覆之。

臣良胜曰:“太宗自以李勣可任托孤之寄,将以为社稷臣也,故于勣也,虽发肤有所不爱,以为敬礼足以结其心矣。殊不知勣亦匹夫之侠,以死徇人,诚不为难,故李密既败,不忍以地求利,单雄信将戮,割股肉啗之,皆其所能为也。然其理义不明,出处不正,欲寄以社稷安危之任,斯亦难矣。太宗疾革,以知数黜之,而命高宗用之,将谓群臣真无勣之比者,未几,高宗立,武后,顾命大臣皆不可,勣独以家事无问外人,成之武氏之祸,戮及襁褓,唐室不绝如线,则唐臣之负太宗者,勣为首也。太宗可谓失所敬矣。”

唐玄宗方躬万几,询事他宰相畏帝威决,皆谦惮,惟姚崇佐裁决,故得专任。崇病痞,移告,凡大政事必令乾曜就咨焉。帝欲崇自近,诏徙寓四方馆,日遣问食饮起居,高医尚食踵造。崇以馆局华大,不敢居,帝使语崇曰:“恨不处禁中,此何避?”

苏辙曰:“唐玄宗,豪杰之主也,而崇复以豪杰事之。方其君臣遇合,天下事迎刃而解,若无足为者。虽然,以水济水,后将有不可食者。开元四年,天下大蝗,民祭且拜之,坐视食苗而不敢捕。崇奏遣御史为捕蝗使,分道杀蝗,然遇灾而惧,修德以答天变,古之正道也。崇置之不言而专以捕为事,已可疑矣。帝幸东都,而太庙屋坏,宋璟、苏颋皆言三年丧未终,不可巡幸,坏压之变,天戒也,请罢东巡,修德以答天谴。帝以问崇,曰:‘此苻坚故殿也,岁久朽坏而崩,木蠹而折,理无足怪,但坏与行殊,非缘行而坏也。今关中无年,馈饷劳弊,出幸东都,所以为人,非为己也。百司已戒,供亿已具,请车驾即东,而迁神主太极殿,更作新庙,此大孝也。’孰谓崇独贤乎?从崇之议,使人君上不畏天戒,中不敬宗庙,下不顾人言,皆忠臣之所讳,而崇居之不疑,何哉?其后崇、璟既殁,玄宗愈老,轻蔑群臣,方任张九龄而废太子瑛,用牛仙客,则听李林甫;方用杨国忠而纵安禄山,则用辅璆琳,专以适己为悦,类崇有以启之也。”

臣良胜曰:“若辙之论,玄宗始有敬大臣之礼,而姚崇不能尽大臣之道,以应之,故后玄宗之于臣,浸失于无礼矣。”

宋太祖谓昭文馆大学士宋琪等曰:“在昔帝王,多以崇高自处,颜色严毅,左右无敢贡言者。朕与卿等周旋款曲,商榷时事,盖欲通上下之情,无有壅蔽,卿等但直道而行,无得有所顾避。” 琪谢曰:“臣等菲才,待罪相府,陛下曲赐温颜,令尽愚恳,敢不倾竭以副圣意。”

宋孝宗召张浚赴行在,赐手书,浚即就道,至即引见,帝改容曰:“久闻公名,今朝廷所倚惟公。” 赐坐,降问再四,浚言:“人主以务学为先,人主之学本于一心,一心合天,何事不济?所谓天者,天下之公理而已,必兢业自持,使一心清明,则赏罚举措无有不当,人心自归,四裔自服。” 遂以浚为少傅、江淮宣抚使,封魏国公。

臣良胜曰:“从古待臣有道,惟宋为至,鞭扑不行于殿陛,骂辱不及于公卿,是故平居而有直言敢谏之风,临难而有仗节死义之志,获报之厚,振古如兹。臣举太祖之言,足以见其贻谋于始;述孝宗之事,足以见其率行于终。”

《大诰》曰:“昔者人臣得与君同游者,其竭忠成全其君,饮食梦寐,未尝忘其政。所以政者何?惟务为民造福,检君之失,撙君之过,补君之阙,显祖宗于地下,显父母于生前,荣妻子于当时,身名流芳,千万载不磨。”

臣良胜曰:“君臣之间,同心同德,宴游不忘儆戒,敬爱存于责成,虞廷之歌,卷阿之诗,殆无以专美于前矣。”

圣祖尝与宋濂饮,濂辞,强之至五卮,面如赭,行不成步。上欢笑,亲御翰墨,赋诗一章以赐,仍命侍臣咸赋《醉学士歌》,曰:“俾后世知朕君臣同乐如此也。” 复以濂难于行步,特诏皇太子选良马以赐,上亲作《马歌》,命群臣咸作之以宠耀焉。濂致仕归,濒行,赐缗帛、文绮及御制文集,皇太子赠以衣二袭。上谕曰:“朕最慎于赏予,嘉卿忠信,可贯金石,故以是赐卿。卿今年几何?” 曰:“六十有八。” 上曰:“藏此绮,俟三十二年后作百岁衣也。”

洪武元年,章溢奏定处州七县税粮,比宋制亩悉加五合。圣祖特命青田县粮止作五合起科,曰:“使刘伯温乡里子孙世世为美谈也。” 天威严重,伯温抗言直议,不以利害怵其中,上甚礼重,称为 “老先生” 而不名,又曰:“吾子房也。”

圣祖谕魏国公徐达曰:“卿等连年征伐,犯霜露,冒矢石,临危决机之际,死生以之。今天下既定,卿等宜少休息,可自今或三日五日一朝,有大事则召卿等议之。” 达对曰:“臣等荷陛下威灵,仰奉成算,遂翦群雄。顾臣等愚陋,犬马微劳,何足齿录。伏蒙圣恩特加优礼,揆之于心,实加愧悚,岂敢自逸。” 圣祖曰:“朕固知卿等不忘恭敬之意,但念卿等久劳于外,思有以慰卿之劳尔。” 达等复固辞,弗许。

大赉天下致仕武臣,谕之曰:“元末兵争,中原鼎沸,人不自保。尔诸将臣奋起从朕,效谋宣力,共平祸乱,勤劳备至。天下既定,论功行赏,使尔居官任事,子孙世袭,永享富贵。朕思起兵时与尔等皆少壮,今皆老矣,久不相见,心恒思之,故召尔等来,所赐薄物,以资养老。尔等还家,抚教子孙,以终天年。” 诸将叩首谢,上因笑曰:“同历艰难,致有今日,顾朕子孙保有无穷之天下,则尔等子孙亦享有无穷之爵禄。” 诸将臣无不感激,至有堕泪者。

洪武十八年,命大都督府选武臣子弟入国子学读书,谕之曰:“武臣从朕定天下,以功世禄,其子弟长于富贵,又以父兄早没,鲜知学问。宜令读书知古今,识道理,俟有成立,然后命官,庶几得实用也。昔霍光功非不高,身死未久而子孙横肆,卒致祸灭者,不学故也。郭子仪中兴唐室,功盖天下,位极人臣,而心常谦退,保全令名,而福及后嗣者,识道理也。今武臣子弟但知习武事,特患在不学尔。”

文皇入正大统,建内阁于东角门内,命解缙、黄淮、胡广、胡俨、杨荣、金幼孜、杨士奇七人处其中,典机密务。上时步至阁中,亲阅视所治,且劳之曰:“天下事朕与若等共计,非若六卿之分理也。”

臣良胜曰:“我祖宗任臣敬臣,同归于厚,而有分焉。在文臣,则优其地分,隆其礼遇,恩及其身后,惠及其乡里,嘉其德焉;在武臣,则念其劳动,略其边幅,赉资以货财,训饬其子弟,称其功焉。道并行而不相悖,此所以为天地之大也。但文臣有任子末品终其身,武臣一例叙,世世勿绝其后。边功日烦,以官为赏,视国初已逾百倍,而膏粱柔脆,多不任兵,目不知书,何云畏法?虽丽重典,不废先功,故谚有‘军官锡牌’之喻,谓其可毁可复,是以益无所惮也。为国家深长之虑者,恒有为裁省之议,率以成法为词。臣伏读《大明律》,军官有犯私罪,该笞者附过收赎,杖罪解先任降等叙用,该罢职不叙者降充总旗,该徒流者照地方远近充军。及文皇之时,奉天征讨官犯罪,法司奏以律行,则今日议此,正须率用祖宗成法而有余矣。所以厚报之者,仁之至也;所以重治之者,义之至也。然治之于末,莫若成之于初。各都司选举武举一员,如提调学校之制,每岁按行各卫所,将应袭官舍考校武艺、字法,可任官者,方许送部覆考,果称,方许授官,不称者,发回再考,三考不称者降用。且圣祖初命教武臣子弟之言曰:‘宜令读书知古今,识道理,使有成立,然后命官。’微意远略,已有所在。其犯私罪,一遵文皇以律科断,官有实用,法不虚行,足以仰体祖宗优厚报功之恩,默存今日裁省重官之意,于成法无所变焉。”

右衍敬大臣之义

《舜典》曰:“询于四岳,辟四门,明四目,达四聪。”

蔡沉曰:“舜既告庙即位,乃谋治于四岳之官,辟四方之门以来天下之贤俊,广四方之视听以决天下之壅蔽。”

臣良胜曰:“舜以圣人聪明睿知,自侧微受禅,试之三年,摄政二十有八年,其于天下视听,固亦广矣,壅蔽之患可自无矣。乃受终传位之初,谋治四岳,惟务来四方之贤以布有位,则其效知宣力,各得尽其闻见以敷于治,而四方幽隐之情必无壅于上闻者。然而人主之心,攻之甚众,左右有所伺隙以投其好者,日相万也。一有所蔽,则聪明之德日损矣。易于《丰》卦之爻有曰:‘日中见斗’,蔽障之甚至于昼夜不辨,又何以辨人之邪正、政之得失而言治乎哉?”

《皋陶谟》曰:“无教逸欲有邦,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几,无旷庶官,天工人其代之。”

臣良胜曰:“此亦言知人之谟也。知人之道,以九德为本,宣三德者,则使之有家;严六德者,则使之有邦。是以俊乂在官,百僚师师,其原皆出于君也。人君不以逸欲为教,故其下观感有邦君子,皆持兢业之心而日进于德。言有邦则有家者可知矣。况兹庶务之烦,一日二日之间而有万几,岂能独理?必俊乂百僚分治而无旷职,然后可也。人君所以帅教成德,而使之布列庶位,无非所以代天理物,而非为其私也。是庶官之职,所以代君之事;人君任庶官之职,所以代天之工。故曰知人之谟也。”

《伊训》曰:“制官刑,儆于有位,曰:‘敢有恒舞于宫,酣歌于室,时谓巫风;敢有殉于货色,恒于游畋,时谓淫风;敢有侮圣言,逆忠直,远耆德,比顽童,时谓乱风。惟兹三风十愆,卿士有一于身,家必丧;邦君有一于身,国必亡。臣下不匡,其刑墨,具训于防士。’”

蔡沉曰:“三风,愆之纲也;十愆,风之目也。卿士、诸侯十有其一,已丧其家亡其国矣。墨,墨刑也。臣下而不能匡正其君,则以墨刑加之,具详悉也。童防,始学之士,则详悉以是训之,欲其入官而知所以正谏也。”

臣良胜曰:“自天子而下,有诸侯、大夫,皆群臣也。君臣一体,故有体其事而察其心者。彼大夫之心,孰不欲保其家也?诸侯之心,孰不欲保其国也?是以风愆之戒,儆于有位,盖欲诸侯、大夫知所谨守,保其家国于无虞也。然而大夫之下有家臣焉,诸侯之下有卿大夫焉,交修之责有归也。大夫有嫡子、庶子焉,诸侯有世子、公子焉,防养之教育有素也。其所以制法如是者,无非欲诸侯、大夫保其邦家,是之谓体其心也。”

《说命》曰:“惟治乱在庶官,官不及私昵,惟其能;爵罔及恶德,惟其贤。”

蔡沉曰:“庶官,治乱之原也。庶官得其人,则治;不得其人,则乱。”

臣良胜曰:“贤能,治之表也,亦世之表也。人君必求能者而官之,贤者而爵之,是所以表异于天下而求治焉,则贤能之心亦可以自慰矣。若使私昵而官之,则能者乃曰:‘彼以私昵而可官也,吾乌用能?’恶德而爵之,则贤者乃曰:‘彼以恶德而可爵也,吾乌用贤?’夫其有所不安于心,则必有所不屑于职,又何以图治为哉?”

《羔羊》诗曰:“羔羊之皮,素丝五紽,退食自公,委蛇委蛇。”

朱熹曰:“南国化文王之政,在位皆节俭正直,故诗人美其衣服有常而从容自得如此。”

臣良胜曰:“有道之世,舒以和;无道之世,急以厉。惟文王仁厚之化行于南国,故在位得以养其节俭之德行其正直之志,政裕情豁,而退食之际从容自得如此。若夫苛烦督责,冺冺棼棼,正直者将摈斥而无容,节俭者欲自污以免祸,厝火束湿,救过不暇,背不帖席,而食不下咽,安得有退食委蛇如《羔羊》之咏者乎?”

《四牡》诗曰:“四牡騑騑,周道委迟,岂不怀归?王事靡盬,我心伤悲。”

朱熹曰:“此劳使臣之诗也。夫君之使臣,臣之事君,礼也。故为臣者奔走于王事,特以尽职分之所当为而已,何敢自以为劳哉?然君之心则不敢以是而自安也。故燕飨之际,叙其情而闵其劳,言驾此四牡而出使于外,其道路之回逺如此,当是时岂不思归乎?特以王事不可以不坚固,不敢徇私以废公,是以内顾而伤悲也。臣劳于事而不自言,君探其情而代之言,上下之间,可谓各尽其道矣。传曰:‘思归者,私恩也;靡盬者,公义也;伤悲者,情思也。无私恩非孝子也,无公义非忠臣也。君子不以私害公,不以家事辞王事。’”

“取郜大鼎于宋,戊申,纳于太庙。”

臧哀伯曰:“君人者,将昭德塞违,以临照百官,犹惧或失之,故昭令德以示子孙,是以清庙茅屋,大路越席,大羹不致,粢食不凿,昭其俭也;衮冕黻珽,带裳幅舄,衡紞纮綖,昭其度也;藻率鞞鞛,鞶厉游缨,昭其数也;火龙黼黻,昭其文也;五色比象,昭其物也;鸾和铃,昭其声也;三辰旂旗,昭其明也。夫德俭而有度,登降有数,文物以纪之,声明以发之,以临照百官,百官于是乎戒惧而不敢易纪律。今灭德立违,而寘其赂器于太庙,以明示百官,百官象之,其又何诛焉?国家之败,由官邪也;官之失德,宠赂章也。郜鼎在庙,章孰甚焉?武王克商,迁九鼎于雒邑,义士犹或非之,而况将昭违乱之赂器于太庙,其若之何?”

臣良胜曰:“百官庶民,之所以治也;人君,百官之所由以正也。君者,臣之表也,表正而影直矣。故凡体察于群臣者,亦自顾其所以照临之者何如尔。”

《礼运》曰:“用人之知,去其诈;用人之勇,去其暴;用人之仁,去其贪。”

臣良胜曰:“人君,操用人之权者也。惟用之也恕,故体之也必得其情;惟体之也诚,故用之也不求其备。若求之备,则责之详,又何以用之而体之得其心哉?善。夫子思言于卫侯曰:‘合抱之木,不以数寸之朽弃也。’是故光岳之分,全才益寡,知近于诈,勇易于暴,仁类于贪,岂真善恶相去之远如是耶?有所长者,或亦有所短也。赵葵言于理宗曰:‘有勇略者治兵,有心计者治财,宽厚者任牧养,刚正者持风宪,为官择人,而不为人择官。’呜呼,是所谓能取其长,皆可用也。群臣效用,将无有不得其心者。”

汉宣帝厉精为治,五日一听事,自丞相以下各奉职奏事,敷奏其言,考试功能,侍中、尚书功劳当迁及有异善,厚加赏赐,至于子孙,终不改易。及拜刺史、守相,辄亲见问观其所由,退而考察其所行,以质其所言,有名实不相应者,必知其所以然。常曰:“庶民所以安其田里而无叹息愁恨之声者,政平讼理也。与我共此者,其惟良二千石乎?以为太守,吏民之本,数变易则下不安,民知其将久不可欺罔,乃服从其教化。故二千石有治理效,辄以玺书劝勉,增秩赐金,或爵至关内侯。公卿缺,则选诸所表以次用之。是故汉世良吏于是为盛。”

臣良胜曰:“宣帝之于臣下,综核名实,人人得陈其言,得行其志,得尽其才,盖亦有以体之矣。若使人君深居高拱,于事无裁决之明,信意指使于人,无审择之素,频更数易,无自固之心,僭赏滥刑,无自明之路,功能混于所施,毁誉偏于所寄,如是而欲用舍之当,功效之著,如宣帝者,斯亦难矣乎?”

唐玄宗东封还至宋州,宴从官,谓张说曰:“怀州刺史王邱,饩牵之外,一无他物;魏州崔沔,供张无锦绣,示我以俭;济州裴耀卿,表数百言,莫非规谏,且曰:‘人或重扰,则不足告成。’朕常置之坐隅,如三人者,不劳人以市恩,真良吏矣。” 顾谓刺史寇泚曰:“比亦屡有以酒馔不丰诉于朕者,知卿不借誉于左右也。” 自举酒赐之。于是以邱为尚书左丞,沔为散骑侍郎,耀卿为定州刺史。

臣良胜曰:“玄宗于道途之间而灼知臣下之善,可谓善体之矣。至如宋璟入相,道途不与使者交言,玄宗亦尝赐以金箸,曰:‘表君直也。’其后在蜀,与裴士淹论及璟曰:‘彼卖直以取名尔。’然则人主聪明,固有在近而蔽在远而彻者邪?何其明于此而暗于彼也?故有问长吏之政于铃下马卒而不得,至田间野老能历历言之,此舜之明目达聪,必辟四门以来远方之见闻也。或曰:‘璟以直道事君,屡拂上意,一斥不复,至是犹有余憾焉。’林甫一意迎合,虽知其妒贤嫉能,无以为比,而任之久,好恶一偏,贤否莫辨,虽有英明之资,卒归暗缪之祸,如玄宗者众矣。”

宋太祖即位之初,交广、剑南、太原、荆湖、江表、辽、夏皆为敌国也。因注意谋帅,命李汉超屯关南,马仁瑀守瀛州,韩令坤镇常山,贺惟忠守易州,何继筠领棣州,郭进控西山,武守琪戍晋州,李谦溥守隰州,李继勋镇昭义以御太原,赵赞屯延州,姚内斌守庆州,董遵诲屯环州,王彦升守原州,冯继业镇灵武以备西夏。其族属在汴京者,抚之甚厚,郡中筦榷之利,悉以与之,恣其贸易,免其所过征税,许其召募亡命以为爪牙,凡军中事,皆得便宜,每入朝,必召对,命坐,厚为锡赉以遣之。由是边臣富赀,能养死士,使为间谍,洞知敌情,及其入寇,设伏掩击,多致克捷,二十年间无西北之忧,以至平蜀、楚,拓吴越,所向遂志,盖能推赤心以驭群下之所致也。

臣良胜曰:“宋太祖经理天下,只此十四镇使而足,有藩镇之权而无藩镇之弊,本之以诚而济之以法也。有专兵而无专地,有专利而无专杀,族属在汴而易置在朝,便宜在军而文法在吏,故文臣知州,朝官知县,京朝官监临财赋,运使、通判、县尉之司各有守焉,镇使亦何能为?故李汉超取部女为妾,贷钱不还,虽小民亦得而讼之矣。太祖虽折以言责其人,遣之而谕汉超亟还其女,偿其贷。军校诬郭进,终于不杀,遣使立功而荐之。董遵诲尝以紫气、黑龙之侮而卒用,此又委之以心而济之以知也。曾巩曰:‘太祖最得驭将之宜,为此故尔。’”

国朝指挥张温守兰州,元将王保保兵围城,温督将士备守,夜二鼓,围兵登城,千户郭佑醉卧不之觉,巡城官军击却之。围既解,温执佑将斩之,天策卫知事朱友文诤曰:“当贼犯城时,将军斩佑以令众,所谓以军法从事,人无得而议之。今贼既退,乃追罪之,非惟无及于事,且有擅杀之名,窃以为不可。” 温悟,杖而释之。圣祖闻之,谓辅臣曰:“友文以幕僚能守朝廷法,直言开谕长官,此正人也,宜加赉予。” 遂赐绮帛各五匹。

凌汉为监察御史,鞫狱平恕,人有德汉者,遇诸途,邀汉饮,厚报以金。汉曰:“子罪当尔,律有定法,非我私子,酒可饮,金不可接受。” 圣祖闻而嘉之,擢汉右副都御史。

金吾卫知事黄福改龙江左卫,早暮勤职,而才识开敏,刻剔宿弊,数出意见,辅翼上官,升本衙经历,上书论国大计,圣祖览而奇之,升工部右侍郎,特见信用。

臣良胜曰:“君门远于万里,谓其难于达也。我圣祖诚明体下,虽下僚之善必闻必用,而道路辞受之际,亦所奖拔,所谓无幽不烛,无远弗届,如是而人臣不知自勉于善者,非有人心者也。”

右都御史袁泰奏监察御史胡昌龄等四十一人缄口不言时事,当罪之。圣祖曰:“言之非难言,而当理者为难。昌龄辈安知其终不言邪?” 复执奏曰:“昌龄等非不能言,但心怀诡诈,不肯言尔。” 圣祖曰:“人臣进言于君,必有关于国之利病,民之休戚,亦岂得轻易?若遽以怀诡计罪之,此何异张汤腹诽之法?” 泰不敢复言。

臣良胜曰:“圣朝无阙事,自觉谏书稀。圣祖兴道致治,至于末年,凡志之所欲为,力之所能为者,将无遗阙可指,泰犹以台臣不言为罪,泰固失矣。圣祖之盛,于是益征。先儒吕祖谦云:‘欲观君德成就,只于言者验之。若言之委曲回护,则是德之未成,未孚于人,故也;言之剀切直指,是德之既成,有以孚于人也。’圣祖德既大成,孚于人者久矣,泰犹欲责人以言,视之多方以阻言者为何如哉?然而圣祖卒不罪昌龄者,非乐人之无言也,盖深重于有言也。古者台谏官无所统,谓之天子耳目,故言及天子,天子改容;言及宰相,宰相待罪。若泰而视为属吏而督责之,言亦可阴持之而使之不言矣,殊失建置重言之意。然则渊微之意,殆亦在于斯乎?”

圣祖行后苑,见巢鹊卵翼之劳,喟然叹曰:“禽鸟勤劳若是,况人母子之恩乎?” 乃令群臣有亲老者,许归养。时故元镇抚陈兴被俘来京,恩待甚厚,兴言有母嵩州,年八十余,欲求归养,即赐白金、衣衾,遣之。陛辞,圣祖顾侍臣曰:“孝弟之性,天下皆同,陈兴虽武夫,闻朕言即怆然思归,朕始不知其有母,若知之,岂肯令其违远耶?人寿不过百岁,今其年已八十余,万一不得相见,兴有无穷之痛。兴归,母子相见,其乐宜何如?” 侍臣曰:“陛下以孝治天下,推测人情,无微不至,非惟一家之老得所,天下之鳏寡孤独皆被其惠矣。” 圣祖曰:“人情莫不爱其亲,必使之得尽其孝,一人孝,众人皆趋于孝,此风化之本也。故圣人之于天下,必本人情而为治。”

臣良胜曰:“体群臣之情至于俘臣,所谓充类至义之尽也。”

永乐四年,进士陈纪等还乡陛辞,文皇谕之曰:“为学至以进士发身,亦出乎等伦,然道理无穷,古人至老务学不厌,今人苟遂一得,即不复前进,故远不逮古。尔等年富力强,当立志远大,务进修,非独成己之德,将来国家亦得实才之用。” 纪等皆叩首谢。复谕之曰:“乡里父兄所在,不可以一得辄生骄慢,骄慢,凶德,孔子于乡党,恂恂似不能言,尔曹勉之。” 各赐钞五锭为道里费。

臣良胜曰:“进士筮仕之初,而文皇所以谕勉之者若此,盖教之以为人臣、为人子、为人少之行也,教之以修身、以齐家、以治国平天下之道也。待之诚而养之厚,有若是乎!”

右衍体群臣之义

《益》彖曰:“损上益下,民说无疆。”

程颐曰:“卦之为益,以其损上益下,损于上而益下,则民说之无疆,谓无穷极也。”

臣良胜曰:“君民一体,君之富藏于民也,君何尝不欲益民也哉?然而谄佞之徒进,则诱以狗马,导以工役,引以宴游,开以征伐,百费不供,而兴利之臣入,则阴增赋敛,明夺商贾,榷及酒盐,税及间架,无非损下益上,而不知割肌充腹,其所损于上者大矣。故益若九五之君,有孚惠心,有孚惠我德,上下交惠,勿问元吉,其益何由?故曰:保民如子,君犹父也,父而有可以益其子者,虽发肤有不爱也,况其他乎?”

《井》象曰:“木上有水,井。君子以劳民劝相。”

程颐曰:“木承水而上之,乃器汲水而出井之象。君子观井之象,法井之德,以劳徕其民,而劝勉以相助之道也。劳徕其民,法井之用也;劝民使相助,法井之施也。”

臣良胜曰:“水性下,而井居于下,犹能上之以养,是所难也。君处乎上,下施其泽以养民,固易事尔。然而民之仰赖无穷,君之施与有限,容有不得尽遂其养者。故君子劳徕于民,俾其有以自养,而又劝于民,使之相助为养,则民之不得其养者寡矣。”

《节》彖曰:“天地节而四时成,节以制度,不伤财,不害民。”

程颐曰:“推言节之道,天地有节,故能成四时,无节则失序也。圣人立制度以为节,故能不伤财害民。人欲之无穷也,苟非节以制度,则侈肆至于伤财害民矣。”

《大禹谟》禹曰:“于帝念哉!德惟善政,政在养民。水火金木土谷惟修,正德利用厚生惟和,九功惟叙,九叙惟歌。”

蔡沉曰:“益言儆戒之道,禹叹而美之,谓帝当深念益之所言也。且德非徒善而已,惟当有以善其政,政非徒法而已,在乎有以养其民。下文六府三事,即养民之政也。水火金木土谷惟修者,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木克土而生五谷,或相制以泄其过,或相助以补其不及,而六者无不修矣。正德者,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义妇听,所以正民之德也;利用者,工作什器,商通货财之类,所以利民之用也;厚生者,衣帛食肉,不饥不寒之类,所以厚民之生也。六者既修,民生始遂,不可以逸居而无教,故为之惇典敷教以正其德,通工易事以利其用,制节谨度以厚其生,使皆当其理而无所乖,则无不和矣。九功合六与三也,叙者,言九者各顺其理而不汩陈以乱其常也;歌者,以九功之叙又咏之歌也。言九者既以修和,各由其理,民享其利,莫不歌咏而乐其生也。”

臣良胜曰:“君臣儆戒,所以为德也。德不足以行政,非德也;政不足以养民,非政也。天之立君以为民也,君之为政以养民也。故益之儆戒,禹之叹美,舜之深念,无非上之为德,下之为民也。此所以为唐虞之君臣,而后世所当法也。”

《泰誓》曰:“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亶聪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

蔡沉曰:“亶,诚实无妄之谓。言聪明出于天性,然也。大哉乾元,万物资始;至哉坤元,万物资生。天地者,万物之父母也。万物之生,惟人得其秀而灵,具四端,备万善,知觉独异于物,而圣人又得其最秀而最灵者,天性聪明,无待勉强,其知先知,其觉先觉,首出庶物,故能为大君于天下,而天下之疲癃残疾得其生,鳏寡孤独得其养,举万民之众,无一而不得其所焉,则元后者又所以为民之父母也。夫天地生物而厚于人,天地生人而厚于圣人,其所以厚于圣人者,亦惟欲其君长乎民,而推天地父母之心而已。天之为民如此,则任元后之责任者可不知所以作民父母之义乎?商纣失君民之道,故武王发此,是虽一时誓师之言,而实万世人君之所当体念也。”

臣良胜曰:“汤之放桀,其作诰也,则曰:‘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若有恒性,克绥厥猷,维后。’则所以教民者,人君之责任也。武之伐纣,其作誓曰:‘惟人万物之灵,元后作民父母。’则所以养民者,人君之责任也。此汤武革命,所以顺乎天而应乎人也。虽然,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天之顺也,其何征也?亦顺乎民焉尔。”

《咸有一德》曰:“后非民罔使,民非后罔事,无自广以狭人,匹夫匹妇不获自尽,民主曷与成厥功。”

蔡沉曰:“伊尹言君民之使事,虽有贵贱之不同,至于取人为善,则初无贵贱之间。盖天以一理赋之于人,散为万善,人君合天下之万善,而后理之一者可全也。苟自大而狭人,匹夫匹妇有一不得自尽于上,则一善不备,而民主亦无与成厥功矣。伊尹于篇终致其儆戒之意,而言外之防,则又推广其所谓一者如此。盖道体之纯全,圣功之极致也。尝因是言之,以为精粹无杂者一也,终始无间者一也,该括万善者一也。一者,通古今,达上下,万化之原,万事之干。语其理,则无贰;语其运,则无息;语其体,则并包而无所遗也。《咸有一德》之书,而三者之义悉备,前乎伏羲、尧舜、禹、汤,后乎文武、周公、孔子,同一揆也。”

臣良胜曰:“君之与民,非特相须以为养,盖亦相须以为善。是故可近也,不可下也。然而君之所以为君者,以其有邦也;邦之所以为邦者,以其有民也;民之所以为民者,以其有养与教也。民之弗善,邦国瘁殄,故曰:民者,邦之本也。本固而后邦宁,人君欲宁其邦以自固也,不于本焉图之,可乎?”

《南山有台》诗曰:“南山有杞,北山有李,乐只君子,民之父母,乐只君子,德音不已。”

臣良胜曰:“天子燕飨之乐,而率以民之父母为颂祝之辞,盖君子之在上,民之所攸塈也。其所以足为民之塈者,以其不懈于位也。上而爱民有若其子,民而爱上有若其父母,所谓德音之昭于久远者,孰大于此哉?大学引此诗以释平天下之义,而申之曰:‘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盖上下之分虽殊,而好恶之情则一,故君子而反思于己。是故政之行也,吾之所安也,民之心亦所安也,吾必勉之,而民亦遂其安焉;是故令之出也,吾之所危也,民之心亦所危也,吾必改之,而无以危吾民焉。吾之所施于吾子,欲安而必恶危,是心也,推之而施于吾民,欲安而恶危,犹是心也,是爱民如子也。民有不爱之如父母者哉?晁错曰:‘人情莫不欲寿,三王生之而不伤;人情莫不欲富,三王厚之而不困;人情莫不欲安,三王扶之而不危;人情莫不欲逸,三王节其力而不尽充。’是类也,则所谓絜矩之道,何以外此?”

《甘棠》诗曰:“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蔽芾甘棠,勿翦勿败,召伯所憩;蔽芾甘棠,勿翦勿拜,召伯所悦。”

朱熹曰:“召伯循行南国,以布文王之政,或舍甘棠之下,其后人思其德,故爱其树而不忍伤也。”

臣良胜曰:“召伯之行于南国,推行文王之德也。其所致思召伯者,即所以思文王也。召伯听治于民,不安所居,至舍棠下以便于民,则凡所施为措置,无非所以便民者矣。读是诗者,固可知其感民之德,尚当思其便民之政。”

师旷曰:“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所;有君而为之贰,使师保之,勿使过度。是故天子有公,诸侯有卿,卿置侧室,大夫有贰宗,士有朋友,庶人、工商、皂隶、牧圉,皆有亲昵,以相辅佐也。善则赏之,过则匡之,患则救之,失则革之。自王以下,各有父兄子弟,以补察其政;史为书,瞽为诗,工诵箴谏,大失规诲,士传言,庶人谤,商旅于市,百工献艺。故夏书曰:‘遒人以木铎徇于路,官师相规,工执艺事以谏。’正月孟春,于是乎有之,谏失常也。天之爱民甚矣,岂其使一人肆于民上,以从其淫,而弃天地之性,必不然矣。”

郑子展卒,子皮即位于是,郑饥而未及麦,民病,子皮以子展之命饩国人粟,户一钟,是以得郑国之民,故罕氏常掌国政,以为上卿。宋司城子罕闻之,曰:“邻于善,民之望也。宋亦饥,请于平公,出公粟以贷,使大夫皆贷,司城氏贷而不书,为大夫之无者贷,宋无饥人。” 叔向闻之,曰:“郑之罕,宋之乐,其后亡者也,二者其皆得国乎?民之归也,施而不德,乐氏加焉,其以宋升降乎?”

臣良胜曰:“子民之责也,岂惟君哉?观师旷之言也,罕乐之政也,臣亦与有政焉。然而罕乐之施,其末也,将以为宋商人齐陈氏矣,未可以为法也。子路治蒲,以箪食壶浆劳沟渎者,孔子使子贡止之。子路曰:‘夫子以仁教人,而禁其行仁,由也不受。’子曰:‘尔以民为饥,何不告于君而以尔私馈之,是汝不明君之惠,见汝之德义也,速已则可,否则尔之罪不久矣。’然则人臣而子民也,辅君以行之可也,专君而私之不可也,召公之泽,宜其远矣。”

檀弓:孔子过泰山侧,有妇人哭于墓者而哀,夫子式而听之,使子路问之曰:“子之哭壹似重有忧者,而曰:‘然,昔者吾舅死于虎,吾夫又死焉,今吾子又死焉。’” 夫子曰:“何为不去也?” 曰:“无苛政。” 夫子曰:“小子识之,苛政猛于虎也。”

陈澔曰:“虎之杀人,出于仓卒之不免,苛政之害,虽未至死,而朝夕有愁思之苦,不如速死之为愈,此所以猛于虎也。为人上者,可不知此哉?”

颜渊侍鲁定公于台东,野毕御马于台下,公曰:“善哉!” 颜渊曰:“善则善矣,其马必将佚。” 须臾,马败闻矣。定公问曰:“子何以知其马之将佚也?” 颜渊曰:“臣以政知之。昔者舜巧于使人,造父巧于使马,舜不穷其民力,造父不穷其马力,是以舜无佚民,造父无佚马。今东野毕之御也,升马执御,衔体正矣,步骤驰骋,朝礼毕矣,历险致远,马力尽矣,然而犹乃求马无己,是以知其佚也。” 定公曰:“善,可以少进乎?” 颜渊曰:“鸟穷则啄,兽穷则攫,人穷则诈,马穷则佚,自古及今,穷其下能无危者,未之有也。”

臣良胜曰:“圣贤时人之耳目也,孔子因猛虎而戒苛政,颜子因佚马而喻穷民,皆足以见行道济时之心,致君泽民之志也。”

老聃曰:“圣人无常心,以百姓为心。”

臣良胜曰:“人之常言,老子之教,主于无。然观‘百姓为心’之言,则谓之有可也。其谓之无者,曰‘无为而民自化,好静而民自正,无事而民自富,无欲而民自朴’,以是而无,盖有百姓为心之先也。矧其生当春秋末造,五伯纷争,诸侯、大夫、家臣僭叛,骎骎然入于战国之风,故矫而镇之以静。故孔子生同其时而曰:‘吾见老子,其犹龙乎!’且其论礼,则曰:‘吾闻之老聃云。’宗其教者,自盖公有闻。秦自商君变法,如毛、刘项之际,死者十九。曹参延之,又承高祖、萧何规画既定之后,是以治齐、治汉,一以无扰,着于近效。汉文虽尚其术,而贾谊建策,亦略施行,劳军细柳,奋击匈奴,岂真溺志于无者?至晋王衍、何晏之流,渐入玄虚之论,以事物有形目为刍狗,臣不必忠,子不必孝,礼法不必事,威仪不必修,是学老子之过,非老子之教本然也。况其高谈玄妙,而名宠势利,一莫之能远,晏图台鼎,戎执牙筹,衍营三窟,浩达空函,安知所谓百姓为心者?彼老子超然万物之表,肯为是哉?范宁谓王何之罪深于桀纣,其必有以恕夫聃者不然,彤管之什,取其节焉可也。”

文帝劝农诏曰:“农,天下之本也,民所恃以生也。而民或不务本而事末,故生不遂。朕忧其然,故今兹亲率群臣农以劝之,其赐天下民今年田租之半。”

真德秀曰:“按文帝即位十二三年间,减租税半者再,除租税者一,后世人主未有能及之者,岂非躬行节俭之效与?”

景帝令二千石修职诏曰:“今岁谷不登,民食颇寡,其咎安在?或诈伪为吏,吏以货赂为市,渔夺百姓,侵牟万民。县丞长吏也,奸法与盗盗,甚无谓也。其令二千石各修其职,不事官职,耗乱者,丞相以闻,请其罪,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

武帝遣博士循行诏曰:“仁不异远,义不辞难。京师虽未为丰年,山林池泽之饶,与民共之。今水潦移于江南,迫隆冬至,朕惧其饥寒不活。江南之地,火耕水耨,方下巴蜀之粟,致之江陵,遣博士中等分循行,谕告所抵,无令重困。吏民有拯救饥民,免其厄者,具举以闻。”

宣帝令二千石察官属诏曰:“狱者,万民之命,所以禁暴止邪,养育群生也。能使生者不怨,死者不恨,则可谓文吏矣。今则不然,用法或持巧心,析律贰端,深浅不平,增词饰非,以成其罪,奏不如实,上亦无由知此,朕之不明,吏之不称,四方黎民将何仰哉?二千石各察官属,勿用此人。吏务平法,或擅兴徭役,饰厨传,称过使客,越职逾法,以取名誉,譬犹践薄冰以待白日,岂不殆哉?”

光武封卓茂诏曰:“前密令卓茂,束身自修,执节淳固,诚能为人所不能为,夫名冠天下,当受天下重赏。故武王诛纣,封比干之墓,表商容之闾。今以茂为太傅,封褒德侯。”

真德秀曰:“西都之亡,以士节不厉故尔。光武举此,所以洗二百年靡敝之俗与?礼严光、周党之意同。或者乃谓其褒表循吏,夫茂于出处去就之节,焕然光明如此,岂徒一循吏而已,是不惟不知帝,亦不知茂矣。”

章帝廪给婴儿诏曰:“盖君人者,视民如父母,有惨怛之忧,有中和之教,匍匐之救。其婴儿无父母亲属,及有子不能养食者,廪给如律。”

臣良胜曰:“汉诏数条,蔼然恻怛,慈爱犹存子民之意,录之以存古焉。”

唐太宗诏朝集使、刺史以上升殿,亲问之曰:“卿等在州,何以抚教?” 定州刺史薛献对曰:“老者,国家所养,臣每存恤之;少者,国家所使,臣每劝诫之。田畴荒废,渐加垦辟;礼义既行,产业咸振,此皆禀之圣化,非臣之力。” 帝曰:“如公所奏,足称循良,清净为政,朕所望于公等也。”

宋仁宗时,契丹岁大饥,流民过界河。帝曰:“皆吾赤子也,可大赈救之。” 乃诏转运司分送唐、邓、襄、汝州等处,以闲田安置,所过州县给食。

臣良胜曰:“皋陶陈谟曰:‘在知人,在安民。’知人固为安民之本也。汉帝、唐宗拳拳于刺史、二千石、州县官之劝戒者,无非欲其代子民之职也。若宋仁宗推及契丹流民,济之一体,此所以为仁也。在方外之民,厚费不惜,则于京师之疫,又何爱于通天之犀乎?然而世运升降,隆替相因,四十余年,深仁厚泽,民丰物阜,可谓太平。英宗继统未久,而神宗嗣位,安石变法,天下纷纷,民物太耗,党籍学禁,驯致靖康,而兵戎相寻,无一日息肩之期。君子尝谓:齐桓方盛,而陈完来奔,异时代齐者陈氏也;汉宣于呼韩来朝之岁,王政君得幸于太子,生成帝于甲观,异时代汉者王氏也。验之天道,若夏至六阳极盛,万物繁鲜,一阴己生其中,则天地沍寒肃杀,万物实自伊始,天道人事,相为流通,人君尤谨于盛衰之际也乎!”

圣祖尝大宴群臣,因谕之曰:“朕本布衣,以有天下,实由天命。当群雄初起,所在剽掠,生民惶惶,不保朝夕。朕见其所为非道,心常不然。既而与诸将渡江,驻兵太平,深思爱民安天下之道。自是十有余年,收揽英雄【阙】仁四克,赖诸将辅佐之功,尊居天位。念天下之广,生民之众,万几方殷,朕中夜寝不安枕,忧悬于心。” 御史中丞刘基对曰:“往者四方未定,劳烦圣虑,今四海一家,宜少纾其忧。” 上曰:“尧舜圣人,处无为之世,尚犹忧之,矧德歉尧舜,治非雍熙,天下之民方脱于创残,其得无忧乎?”

洪武元年,谕中书省臣曰:“中原兵难之后,老稚孤贫者多,有失所宜,遣人赈恤之。” 省臣以国用不足为对。圣祖曰:“得天下者得民心也。夫老者,民之父母;幼者,民之子孙。恤其老,则天下之为子孙者悦;恤其幼,则天下之为父母者悦。天下之老幼咸悦,其心有不归者寡矣。苟视其困穷而不之恤,民将抚然曰:‘恶在其为我上也?’故周穷乏者,不患无余财,惟患无是心,能推是心,何忧不足?今日之务,此最为先。”

洪武八年,命中书省令天下郡县访穷民无告者,月给以衣食,无所依者,给以屋舍。仍谕之曰:“天下一家,民犹一体,有不获其所者,当思所以安养之。昔吾在民间,目击其苦,鳏寡孤独、饥寒困踣之徒,常自厌生,恨不即死,如此者,宛转于沟壑,可坐而待也。吾乱离遇此,心常恻然,故躬提师旅,誓清四海,以同吾一家之安。今代天理物,已十余年,若天下之民有流离失所者,非惟昧朕之初志,于代天之工,亦不能尽也。尔等为辅相,当体朕怀,不可使天下有一夫之不获也。”

洪武十七年,谕礼部曰:“古者治天下,有掩骼埋胔之令,推恩及于朽骨。近世狃于薄俗,亲死或以火焚之,而投其骨于水,孝子慈孙之心,何忍伤恩败俗,莫此为甚,其禁止之。苦贫无地葬,所在官司择近城宽闲地为义冢,俾之葬埋。或有宦游远方,不能归葬者,官给舟车以归之。”

臣良胜曰:“得天下之道,得其民也;得民之道,得其心也。况救民有若汤武,忧民有若尧舜,泽及鳏寡枯骨有若文王,集群圣之大成,其在斯已。臣尝因义冢之令而考之,至元间,西僧嘉木扬喇勒智与僧格表里为奸,请发宋会稽诸陵,取宝器,以诸帝遗骨建浮屠于杭之故宫,戳理宗颅为饮器。圣祖受命初年,即命索饮器于西僧,而藏之故陵。呜呼!圣人之仁,不可胜用也,于下民骨榇,尚图安厝,况于先代帝王哉?然以此知元政之虐,岂及百年,圣政之仁,视文王之泽为益厚,万世之祚,其基之矣。”

天下来朝府州县官陛辞,圣祖谕之曰:“天下初定,百姓财力俱困,譬犹初飞之鸟,不可拔其羽;新植之木,不可摇其根。要在安养生息之。惟廉者能约己而利人,贪者必朘人而厚己。况人有才敏者,或昵于私;善柔者,必昧于欲,此皆不害之害也。尔等深戒之。”

文皇初命监察御史分诣各布政司,巡视民瘼。陛辞,谕之曰:“父母于赤子,先寒而备之衣,先饥而备之食,适其温饱之宜,避湿就燥以处之,无不尽心。人主为民父母,理亦当然。朕居深宫,一饮一食,未尝不念及军民,然在下之情,不能周知。尔等为朝廷耳目,其用心咨访,但水旱灾伤之处,有司不言者,悉具奏来,军民之间,何利当兴,何弊当革,亦悉以闻。”

臣良胜曰:“得天下有道,得其民也;得其民有道,得其心也。故古者天子巡守,以行庆让之典者,以为民也;诸侯述职,以行黜陟之典者,以为民也。今观圣祖改元而谕述职之守令如此,文皇继统而谕代巡之御史如此,无非视民如伤之心也。所以固结人心,以延万世之祚者,端在斯乎?”

永乐九年,户部言:“赈北京临城县饥民三百六十五户,给粮三千七百石有奇。” 文皇曰:“国家储蓄,上以供国,下以济民,故丰年则敛,凶年则散,但有土有民,何忧不足?隋开皇间,大旱,民饥,文帝不肯开仓赈济,听民流移就食,末岁计所积,可供五六十年,仓廪虽丰,民心不固,炀帝无道,遂至灭亡,前鉴具在,今后遇水旱民饥,即开仓赈给,毋令失所。”

臣良胜曰:“仁者以财发身,不仁者以身发财。文皇以隋为鉴,而必赈饥民,至仁之道也。虽然,岂特隋可鉴哉?武王既集大统,而散鹿台之财,发钜桥之粟,非商纣之积者耶?臣又尝闻解州儒学教谕白威言:安邑民饥,流徙,吏不知恤,旱伤田稼,而科征不已,其税粮乞折收钱帛,庶少苏息之。” 文皇曰:“守令民之父母,艰难困苦而不之恤,又重以征敛,岂为民父母之道?” 命户部停征税粮,令御史治县官罪,命吏部以威为安邑知县。“呜呼!从古以救荒难为善政,若体文皇之鉴戒,法文皇之听纳,凡人皆得以言闻,而有司不容以不恤,如是而曰天下有饥民,臣亦未之信也。”

右衍子庶民之义

《中庸衍义》卷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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