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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书讲义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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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一 学而篇此为书之首篇,故所记多务本之意,乃入道之门、积德之基、学者之先务也。凡十六章。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说、悦同。○学之为言效也。人性皆善,而觉有先后,后觉者必效先觉之所为,乃可以明善而复其初也。习,鸟数飞也。学之不已,如鸟数飞也。说,喜意也。既学而又时时习之,则所学者熟,而中心喜说,其进自不能已矣。程子曰:“习,重习也。时复思绎,浃洽于中,则说也。”又曰:“学者,将以行之也。时习之,则所学者在我,故说。”谢氏曰:“时习者,无时而不习。坐如尸,坐时习也;立如齐,立时习也。”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乐,音洛。○朋,同类也。自远方来,则近者可知。程子曰:“以善及人,而信从者众,故可乐。”又曰:“说在心,乐主发散在外。”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愠,纡问反。○愠,含怒意。君子,成德之名。尹氏曰:“学在己,知不知在人,何愠之有?”程子曰:“虽乐于及人,不见是而无闷,乃所谓君子。”愚谓及人而乐者顺而易,不知而不愠者逆而难,故惟成德者能之。然德之所以成,亦曰学之正、习之熟、说之深而不已焉耳。○程子曰:“乐由说而后得,非乐不足以语君子。”<

“学”字训效。朱子谓所包甚广,兼学、问、思、辨、行五者,未尝专主读书而言,读书乃学中一事耳。时解每以稽古弦诵典籍等了却,此正是朱子所辟为词章训诂之学,而阳明反以此诬朱子者也。

昔友与余论集注,曰:“‘学’字被文公注错,竟在读书讲义上看,岂不误耶?”余诵此节注,答之曰:“后觉效先觉之所为,何尝专指读书讲义耶?”乃怃然置去。吾友亦好古能文者,盖其时浸淫于良知之习,以集注为洪水猛兽,士大夫皆以不看朱注为高,而笃信邪说所云,硬坐朱子之罪,谓但知以读书讲义为学,而为时文者,亦以为遵传注必当云尔,故遇“学”字定以稽古博闻、诗书诵读为言,此攻者固不知,守者亦不知也,诚令细心读集注章句,则岂敢为此诬罔之论哉?近日论者乃云作文须依注,讲学则不可依注,以讲学之说论文则非也,夫作文所以发明孔孟之言,此而不可用讲学之说,则所讲者何学耶?固不辨而知其所主者之必邪说矣。

门人问:“学之言效,如其人非效乎?”曰:“效其人是也,以如其人为至,古未之有也。孔门诸贤,谁不效孔子?以颜子为至,而颜子未尝如也;有若似孔子矣,而反不及颜子;曾子未尝如孔子,而独为得传。故非不欲如之也,无此事焉,故不以为至也。”

儒者之所谓“觉”者指此理,外道之所谓“觉”者单指心。理必格物致知而后觉,所谓知性知天而心乃尽也,觉心则必先去事理之障,而直指本体,故以格致为务外支离。然自以为悟本体者,于事理究竟胶黏不上,于是后来阳儒阴释之说,又变为先见本体而后穷事物,自以为包罗巧妙,不知先约而后博,先一贯而后学识,乃所谓支离务外,圣门从无此教法,六经具在,可覆验也。

朱子谓:“第一句五字虽有轻重虚实之不同,然字字有意味,有下落。”今按“学”“时”“习”三实字,与“而”字一断,人所共晓,惟“之”字指所知之理,所能之事,人都忽略,不知时习个甚。

“说”字实境真味只在上句中领会,若脱却讲便是拈花微笑,且喜大事了毕,非圣学之说也。

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故如刍豢之悦我口,若道即心是学,便不是。

髫龀就傅,开口便能问“学是何物,所学为何事”者,知其将来必能涣然冰释,怡然理顺,盖此时已种根也。

凡提一字以贯通章,注中初无此意,即属万历以来讲说杜撰章旨,皆乱道也。若此章“学”字于理却合,注虽不提明,亦隐然脉线,盖“学”字原无所不贯耳,若谓非此不可,则又不然。

“有朋自远方来”,须连上节说下,然必问其所学何学?则其朋为何朋?假如为禅宗之学,则必有秃丁之朋。为修炼之学,则必有炉火之朋;为纵横技击之学,则必有亡命无籍之朋,各学中支派不同,学亦随异,然未有不相感应者也。

“人不知”地位甚高,不是叹途穷事。

“不知”随地说,不专指行藏。

须是圣人说底道理,自可包括贤人步位,若移做得贤人说底,便到不得圣人彻上下境界。时解于首节止作诵读话头,次节止作交游话头,末节止作士不遇话头,此是低秀才胸中打论耳,于圣贤何有!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弟、好,皆去声。鲜,上声,下同。○有子,孔子弟子,名若。善事父母为孝,善事兄长为弟。犯上,谓干犯在上之人。鲜,少也。作乱,则为悖逆争斗之事矣。此言人能孝弟,则其心和顺,少好犯上,必不好作乱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与,平声。○务,专力也。本,犹根也。仁者,爱之理,心之德也。为仁,犹曰行仁。与者,疑辞,谦退不敢质言也。言君子凡事专用力于根本,根本既立,则其道自生。若上文所谓孝弟,乃是为仁之本,学者务此,则仁道自此而生也。○程子曰:“孝弟,顺德也,故不好犯上,岂复有逆理乱常之事。德有本,本立则其道充大。孝弟行于家,而后仁爱及于物,所谓亲亲而仁民也。故为仁以孝弟为本。论性,则以仁为孝弟之本。”或问:“孝弟为仁之本,此是由孝弟可以至仁否?”曰:“非也。谓行仁自孝弟始,孝弟是仁之一事。谓之行仁之本则可,谓是仁之本则不可。盖仁是性也,孝弟是用也,性中只有个仁、义、礼、智四者而已,曷尝有孝弟来。然仁主于爱,爱莫大于爱亲,故曰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上节就凡人虚论个道理如此,下节言君子所以专用力于孝弟之故,未尝粘煞两个人说,亦未尝有上为质而下为学意,此皆讲章说梦耳。

两节原一气贯注,不过因浅观深,就小指大,总讲道理如是,不曾分两种人事也。自讲说强分上节为质,下节为学,转生支离,于是“君子”句要过文,“孝弟”句要过文,大都剜肉成疮,愈讲究愈不明白。

金仁山谓前节以质言,后节以学言,中二句泛言,亦是强分枝节,看来只大概论事理如此耳。若云但看凡人若孝弟便不到犯上作乱,不犯上作乱便是仁化气象,所以要做仁民爱物工夫,必须在“亲亲”上做起。如此看来,原是一气说下,只是前节在凡人一人身上推论其理,故孝弟与仁都说得浅小;后节就道理推论到尽处,不但仁字说得广远,即孝弟亦说得完全耳。

或问:“说者谓上节以质言,是凡人之孝弟;下节以学言,是君子之孝弟。辟之者又谓首尾孝弟相应,无犯乱不仁,即是为仁,不得硬分两项人看。二说如何?”曰:“前说始于金仁山,理亦无误,但‘质’、‘学’二字下得不当,便成渗漏。上节是设个假如,就现成人身上指点。此孝弟说得轻、说得小,也不论质、也不论学,如云大凡孝顺之人,决不为非。下节即根上节推出,此孝弟说得重大,完全只指点道理如此,‘质’字固不相干,即‘学’字亦言外意。如云不要小看了孝弟,乃是为仁之本,则不可不务学,意思又在此句下,语气未及。故仁山硬分质、学,诚有病。至上节现成假如,自然指凡人说;下节讲道理,自然指君子说。即不犯乱亦与为仁不同。不犯乱只就凡人一人身上说,若为仁道理甚大,仁民爱物,参赞化育,都在里,非君子谁与语此。”

上节孝弟是指成质言,“其为人也”四字是虚语,与“叶公”章“其为人也”文法一例,犹云这个人一向也。此“为”字与“为仁”“为”字虚实不同,“人”字与“仁者人也”“人”字又大小精粗不同,时讲每每牵合“为仁”即“为人”,不但不识为仁道理,并不识为仁文法矣。

末两句只讲道理,不在人身上说,“孝弟也者”,不但不粘凡人,并不坐定君子。

天下人都不犯上作乱,此是何气象!故“为仁”二字只在上文涵泳得之也者,其与神理,自然意味深长,盖此节是足上语,非推开语也。

为仁之仁,小言之,即不犯上作乱;广言之,至于变时雍,上下咸若,即亲亲仁民爱物之尽,俱在外面推行上看。此一节即上节道理,极言其量之大,而孝弟之不可不务耳,非另生出“仁”字也。

或云:孝弟为仁之本,集注云“仁道自此而生”,若作“始”字解,则与“生”字不合,便与“本”字不合矣。即第一坎二坎三坎之说,亦出朱子,然于集注不合,亦是未定之论。即以水言之,谓一二三坎之水皆出于源则可,谓二三坎之水出于第一坎则不可,如可谓二坎之水出于一坎,则三坎之水独不可谓其出于二坎乎?此非有子本意。朱子已圈外之,而今人犹用此解,甚误也。先生曰:“‘本’字原有二义,一为要约,一为初始。仁为孝弟之本,重要约义;孝弟为行仁之本,却重初始义。才说个‘为’字,便有次第之序。亲亲而仁民爱物,故行仁自孝弟始。孝弟是行仁之一事,未为谬也,若主要约义说,则正犯程子所谓“仁之本,不是行仁之本”矣。朱子一坎二坎三坎之说,正与集注意合。如谓一二三坎之水皆出于源者,此孝弟与仁民爱物皆出于仁也。谓二三坎之水出于第一坎者,仁民由于亲亲,爱物由于仁民,即谓第三坎出于第二坎亦无不可,但亲亲为大耳。凡补全章意,朱子皆列之圈外,非谓与集注不合故也。”

譬之水,孝弟是第一坎,仁民之仁是第二坎,爱物之仁是第三坎,孝弟之与为仁其科坎不同,然水只此水耳,若于孝弟外另讲为仁,便非“本”字之义。

“为仁”二字甚广阔,平章协和,于变时雍,及上下鸟兽草木咸若,都在里,可知有多少事理。但其次第必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若无此次第,便是异端二本,不成个仁,故曰“行仁自孝弟始”。虚斋不肯将“行”字代“为”字,“始”字代“本”字,则以孝弟是仁之本矣。孝弟是事上说,仁是性,岂有事为性本之理?孝弟有孝弟之事,为仁有为仁之事,但为仁之事必自孝弟推行出去耳。朱子谓:“本立则道随事而生,如‘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事兄弟,故顺可移于长’”,正是“行”“始”二字义,虚斋自错会耳。

孝弟是本根,仁道说尽处,从本根到尽处,其中煞有次第层级。

人自父母兄弟以至昆虫草木,其等不知凡几,于父母兄弟面上用得十分意思,逐等杀派至昆虫草木,尚有一分二分;若先于父母面上只得三四分,下便推派不去矣。所以人只要于父母兄弟意思使之极厚,此之谓务本根,本既厚,则以下便自推广得去,亦不必更事讲求。“本立道生”,只是如此。

今之放生戒杀,斋供施舍,以为行仁,吾谓此直行不仁耳。富贵之家,每于此捐重赀而不惜,考其家庭孝弟,则有不可问者:一贫窭亲族入门上座,便疾憎峻拒矣。盖以所捐者明舍而暗来,家庭卹睦则有去无还耳。只此一自私自利之念,便不仁之甚,直是待其父兄亲族,不如昆虫僧道矣。故予谓凡感应功过劝善之书,皆劝恶之书也,其本不仁也。

是论语第一章言“仁始”,故注云“心之德”,“爱之理”,兼解全部“仁”字也。此章专主“爱之理”边说。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巧,好。令,善也。好其言,善其色,致饰于外,务以悦人,则人欲肆而本心之德亡矣。圣人辞不迫切,专言鲜,则绝无可知,学者所当深戒也。○程子曰:“知巧言令色之非仁,则知仁矣。”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省,悉井反。为,去声。传,平声。○曾子,孔子弟子,名参,字子舆。尽己之谓忠。以实之谓信。传,谓受之于师。习,谓熟之于己。曾子以此三者日省其身,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其自治诚切如此,可谓得为学之本矣。而三者之序,则又以忠信为传习之本也。○尹氏曰:“曾子守约,故动必求诸身。”谢氏曰:“诸子之学,皆出于圣人,其后愈远而愈失其真。独曾子之学,专用心于内,故传之无弊,观于子思孟子可见矣。惜乎!其嘉言善行,不尽传于世也。其幸存而未泯者,学者其可不尽心乎!”

“不忠”“不信”“不习”,在几微不觉处加察,是曾子思诚之功。

为人谋事虽极尽心,毕竟与自己有别,此私心也。

“不忠”不必有心偾败人事,只谋事到八九分便住,此一二分,则德怨利害之故也。

如乌喙食之杀人,若止云伤人,便是不忠。注云“尽己之谓忠”,“尽”字极难说,才自说尽,便是不尽。

有谓曾子三省,不必拘泥三件,总只是凡事皆省察自反耳。先生曰:“曾子只举得三,省却替他补无所不省。自以为得曾子之深,不知其正是见三者之浅也。”

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道、乘,皆去声。○道,治也。马氏云:“八百家出车一乘。”千乘,诸侯之国,其地可出兵车千乘者也。敬者,主一无适之谓。敬事而信者,敬其事而信于民也。时,谓农隙之时。言治国之要,在此五者,亦务本之意也。○程子曰:“此言至浅,然当时诸侯果能此,亦足以治其国矣。圣人言虽至近,上下皆通。此三言者,若推其极,尧舜之治亦不过此。若常人之言近,则浅近而已矣。”杨氏曰:“上不敬则下慢,不信则下疑,下慢而疑,事不立矣。敬事而信,以身先之也。易曰:‘节以制度,不伤财,不害民。’盖侈用则伤财,伤财必至于害民,故爱民必先于节用。然使之不以其时,则力本者不获自尽,虽有爱人之心,而人不被其泽矣。然此特论其所存而已,未及为政也。苟无是心,则虽有政,不行焉。”胡氏曰:“凡此数者,又皆以敬为主。”愚谓五者反复相因,各有次第,读者宜细推之。

“敬”字贯始终表里。

“信”兼言与事说。

天地之财止有此数,圣人正就这上面还他个无过不及之谓节。

“人”兼臣民说。

“使民以时”,特爱人中之一事,王政重农,故又另言之。

杨氏论所存未及为政之说,本之伊川,伊川之意,正为此五者煞有条目实政在,恐人不去讲求,故云此言浅近,而尧舜之治亦不过此,皆欲人向此五者扩充推极也,是补言外义,故朱子列之圈外。近来反以此为正意,若云求治于一心而有馀,却正犯程子之所病矣。

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馀力,则以学文。”弟子之弟,上声。则弟之弟,去声。○谨者,行之有常也。信者,言之有实也。泛,广也。众,谓众人。亲,近也。仁,谓仁者。馀力,犹言暇日。以,用也。文,谓诗书六艺之文。○程子曰:“为弟子之职,力有馀则学文,不修其职而先文,非为己之学也。”尹氏曰:“德行,本也。文艺,末也。穷其本末,知所先后,可以入德矣。”洪氏曰:“未有馀力而学文,则文灭其质;有馀力而不学文,则质胜而野。”愚谓力行而不学文,则无以考圣贤之成法,识事理之当然,而所行或出于私意,非但失之于野而已。

“学文”虽末,然非小事也,圣贤豪杰将终身焉。在弟子当先务根本,且知识未充,故必有馀力而及之耳。

“学文”正是博学审问慎思明辨之事,断不可少,盖不学文则不惟固陋,正恐上数事有差误也。

“学文”句浅深精粗并至,即“志道”章“游艺”之旨。

今童子六七岁就傅,便事读书,问读书为何等事?则其父兄茫然,其师长亦茫然矣。人材从小便教坏,又安望其成人物也?今日村学堂中,肯置一本小学,下老实教做去,世上旋旋出得几个好人大人,此岂小小事业耶?若只讲做时文,无论丑恶,即做到极处,与所以要读书事毫无干涉。凡为父兄师长者,不可不省此意也。

子夏曰:“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子夏,孔子弟子,姓卜,名商。贤人之贤,而易其好色之心,好善有诚也。致,犹委也。委致其身,谓不有其身也。四者皆人伦之大者,而行之必尽其诚,学求如是而已。故子夏言有能如是之人,苟非生质之美,必其务学之至。虽或以为未尝为学,我必谓之已学也。○游氏曰:“三代之学,皆所以明人伦也。能是四者,则于人伦厚矣。学之为道,何以加此。子夏以文学名,而其言如此,则古人之所谓学者可知矣。故学而一篇,大抵皆在于务本。”吴氏曰:“子夏之言,其意善矣。然辞气之间,抑扬太过,其流之弊,将或至于废学。必若上章夫子之言,然后为无弊也。”

“贤贤”与“与朋友交”不同,人多混看。

事君能致其身,此是千古人臣破的语。凡筮仕立朝,每事俱从身上起见,纵使勋业烂然,直声震世,究之打此关不过耳。

“虽曰”二字须活看。“曰”者,他人不确之论也。人先坐煞“未学”,便有何必读书之弊矣。“苟非生质之美,必其务学之至”,正深嘉其学耳。

文学科中人,见得文学虚伪之弊尽,而为此言,非欲废学,正欲学之务本而尽其诚耳。

“虽曰”、“必谓”,言所期于学者不过如是,非叹美其不学也。语气抑扬间,其意自见。后来欲借以行其不必学之说,遂谓即此是学,而凡为读书穷理者非,因谓注中“生质之美”二句为支缀,则子夏几不免为圣门之罪人矣。盖圣门教人,只有知行,学所以致知也,行以践其实也,二者有专举,有全提。圣人之言,虽专举而自全;贤人之言,则不免有偏重之语病。如此节专重在笃行,则轻在知边,他日子夏又曰“学问志思而仁在其中”,专重在致知,则轻在行边,合二章互观之,可见其理之一矣。故朱子于“博学”章补虽未及力行意,于此章补生质之美笃学之至,正见斡旋妙义。

学问只在日用伦理上辨取一“诚”字为难耳,今世讲学尚气节之徒,其中不可问。有更甚于流俗者,是伪妄暧昧,又过于小人也。

王介甫折张天祺曰:“贤却读书,某却不读书。”程子闻之,曰:“只此便是不会读书。”今人每缘多读几卷书,胸中便有多少样子,随吾所为,靡所不可,若以程子之义律之,只是不读书耳。

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重,厚重。威,威严。固,坚固也。轻乎外者,必不能坚乎内,故不厚重则无威严,而所学亦不坚固也。主忠信。人不忠信,则事皆无实,为恶则易,为善则难,故学者必以是为主焉。程子曰:“人道惟在忠信,不诚则无物,且出入无时,莫知其乡者,人心也。若无忠信,岂复有物乎?”无友不如己者。无、毋通,禁止辞也。友所以辅仁,不如己,则无益而有损。过则勿惮改。”勿,亦禁止之辞。惮,畏难也。自治不勇,则恶日长,故有过则当速改,不可畏难而苟安也。程子曰:“学问之道无他也,知其不善,则速改以从善而已。”○程子曰:“君子自修之道当如是也。”游氏曰:“君子之道,以威重为质,而学以成之。学之道,必以忠信为主,而以胜己者辅之。然或吝于改过,则终无以入德,而贤者亦未必乐告以善道,故以过勿惮改终焉。”

圣人明言“君子不重”,则固有君子而不重者也。“不威”之下而云“学则不固”,则固言君子既学而有不重者也。盖“不重”只是气度养得不足,不是根本上事,然却能摇动根本,圣人言此以见外面之不可轻视耳。有谓“君子无不重,君子之学必然重,不重由其学来”,说来未尝不是道理,却与本节之意不合;定要与孔子拗别一上以为高,圣人说外面,我毕竟要说里面,亦可笑也。

有友论此节“重”“威”,只是初学外边仪节上事,故序先于“主忠信”。余曰:“‘重’‘威’亦是彻始彻终事,初学工夫固须从外面有形象处扶竖起,到得既学后,亦有因不重而走作者,此是涵养精细工夫,非粗节也。”友曰:“到君子既学,岂尚有不重者?”余曰:“如此说,则‘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更说不去也。”

有云我择胜己而后交,则友又将择胜己而后交,必穷之道也,故必求如己者而友。先生曰:“无友不如己,恐其好胜喜佞,日就污下,如孟子所谓好臣其所教而不好臣其所受教耳。岂谓不求胜己之友乎?若必求如己者而友,则以水济水,即友不如己之病根也。”

知过不改,其病只坐一“惮”字。

只惮改时,意已大病,不必论后日也。

“勿”字如旗脚之麾,正有力气在。

曾子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慎终者,丧尽其礼。追远者,祭尽其诚。民德归厚,谓下民化之,其德亦归于厚。盖终者,人之所易忽也,而能谨之;远者,人之所易忘也,而能追之:厚之道也。故以此自为,则己之德厚,下民化之,则其德亦归于厚也。

“慎终追远”,指躬行尽礼尽诚处,非泛论制丧祭之礼也。

“民德归厚”,谓民亦知反本尽诚,可以施教化而出治道,非谓即归厚于君上,而服从固结也。

“慎终追远”,只自尽其道,而民自归厚,非谓欲民之归厚而从事于慎追也。为民而从事,其慎追之本已失矣,民何以归厚乎?凡下句说到功效者,必不可倒讲,此义利之辨也。

子禽问于子贡曰:“夫子至于是邦也,必闻其政,求之与?抑与之与?”之与之与,平声,下同。○子禽,姓陈,名亢。子贡,姓端木,名赐。皆孔子弟子。或曰:“亢,子贡弟子。”未知孰是。抑,反语辞。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温,和厚也。良,易直也。恭,庄敬也。俭,节制也。让,谦逊也。五者,夫子之盛德光辉接于人者也。其诸,语辞也。人,他人也。言夫子未尝求之,但其德容如是,故时君敬信,自以其政就而问之耳,非若他人必求之而后得也。圣人过化存神之妙,未易窥测,然即此而观,则其德盛礼恭而不愿乎外,亦可见矣。学者所当潜心而勉学也。○谢氏曰:“学者观于圣人威仪之间,亦可以进德矣。若子贡亦可谓善观圣人矣,亦可谓善言德行矣。今去圣人千五百年,以此五者想见其形容,尚能使人兴起,而况于亲炙之者乎?”张敬夫曰:“夫子至是邦必闻其政,而未有能委国而授之以政者。盖见圣人之仪刑而乐告之者,秉彝好德之良心也,而私欲害之,是以终不能用耳。”

亢意只在“求”,“与”字却从“求”字转出,体贴“抑”字便见,故子贡亦不更辨“与”字。

五者正要说在外面浅易处,千人万人,一望即见得如此,虽冥顽庸鄙皆可信,故必闻其政耳。又须知圣人原无打点五德之意,在邦君心目间感化,彼且不自知所以然,又从何见得?即在学者日见圣人处,悟其所以得闻在此。

此是子贡推测必闻政所以然,亦是子贡眼中见得圣人德容气象如是,圣人固不自觉,非真夫子挟此五者之术以希合于世也。

此是子贡善言圣人处,圣人初不自知有五者,又安得以五者蕲闻政乎?沽沽为闻政而出此五者,圣人亦大狡黠矣。

子贡言下荐机,随波逐流,只为子禽钝汉,“求”“与”二字作转语耳。若说夫子实以此五者得之,或五者便必得国政,即犯死语矣。夫子何心以五者得闻,即得亦止闻之耳,何尝得政哉?“得”字止是人乐与言,故五德亦但就和易一边说耳。

有谓玄德升闻,尧命以位,不是初见舜容即命之也。先生曰:“玄德升闻而命以位,此以圣人禅圣人也。温、良、恭、俭、让,而必闻政,此以圣人感庸人也。岂可以此比例?要之,命以位则圣人亦必历试详慎。若必闻其政,即尧初见舜容,亦必尔尔。”

温、良、恭、俭、让,只说得圣人发见处,在圣人发见处亦只说得一半,故注下“过化存神之妙,未易窥测”数句,正为子贡斡全语意,令后人不倒看,错走作用,其义甚精。

金仁山谓注中“盛德”“过化存神”是补内一层,“亦”字与圈外谢氏三“亦”字,是但指其外。似矣,而犹粗,在未见朱子意旨也。所不足于子贡者,为此五字于夫子德容亦止得其谨厚谦退,不自圣贤之一节,于圣人中和气象多所未备,看“子温而厉”“望之俨然”二章可见。朱子恐学者看错一针,一向偏于和柔,则乡愿流俗之害生,故正欲补其外意,不重内也。惟“德盛”“盛德”是补其内,“亦”字与三“亦”字是但指外之一节,亦不是补内,缘子贡为子禽“求”“与”二字下转语,“以得之”三字却着痕迹,朱子为此三字补渗漏耳。

人看得此五件平浅,不足以概圣人,要就上面别寻高一层景象,不知正不消如此。看注中“即此而观,其德盛礼恭”云云,则所谓“过化存神”之妙,原悬起一层在五件上,正不当看低此五件也。

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行,去声。○父在,子不得自专,而志则可知。父没,然后其行可见。故观此足以知其人之善恶,然又必能三年无改于父之道,乃见其孝,不然,则所行虽善,亦不得为孝矣。○尹氏曰:“如其道,虽终身无改可也。如其非道,何待三年?然则三年无改者,孝子之心有所不忍故也。”游氏曰:“三年无改,亦谓在所当改而可以未改者耳。”

开口便说“父在”“父没”,则志行原从孝上观也;若到“三年无改”句才讲孝,则上面说个甚。

凡急改父道者,不定要非其亲,只是要急见己美耳。

有子曰:“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礼者,天理之节文,人事之仪则也。和者,从容不迫之意。盖礼之为体虽严,而皆出于自然之理,故其为用,必从容而不迫,乃为可贵。先王之道,此其所以为美,而小事大事无不由之也。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承上文而言,如此而复有所不行者,以其徒知和之为贵而一于和,不复以礼节之,则亦非复理之本然矣,所以流荡忘反,而亦不可行也。○程子曰:“礼胜则离,故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以斯为美,而小大由之。乐胜则流,故有所不行者,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范氏曰:“凡礼之体主于敬,而其用则以和为贵。敬者,礼之所以立也;和者,乐之所由生也。若有子可谓达礼乐之本矣。”愚谓严而泰,和而节,此理之自然,礼之全体也。毫厘有差,则失其中正,而各倚于一偏,其不可行均矣。

天高地下,万物散殊,而礼制行。才下个“礼”字,便十分严肃,异端看得这严肃煞艰苦,道是圣人将个外加道理,柴栅纆缴人,于是悟得真性本无物,礼岂为我设,正“知和而和”之源流也。有子见于此,故即此严肃上指出自然道理,看其运行处,心安情顺,有非此严肃不可者,便是真性流行,原非有所艰苦也。如拜跪于君亲,揖让于宾友,虽极敬畏,然必如此乃安,但于拜跪揖让间见得此意,所谓和也。“知和而和”者,便谓拜跪揖让,不过致此真意于君亲宾友,吾已得此意,虽不拜跪揖让可也。其用必猖狂荡佚,礼之本体皆失矣,又安可行乎?大意只是如此。

有云礼以人情为端,严则不便于人情,和则便于人情,故以和为贵。先生曰:“礼之以人情为端者,如钟鼓管籥以饰喜,干戈弓矢以饰怒,衰麻哭踊以饰哀,皆因人情而生品节。然其原则本于天,圣人殽之以降命。圣人不敢以己意与其间,况徇凡人之欲乎?惟其本于天,故等杀品节,秩然有制而不乱,即所谓礼之体之严也。惟其本于天,故其行之也贵乎从容自然,而各安其伦,即所谓用之和也。严与和皆天也。今曰严则不便于人情,而和便于人情,是本心之学,非本天之道也。是以和为礼之本,而非礼之用贵和也。自晋人尚异教,破坏礼法,至谓‘礼岂为我辈设?’则直灭天理而徇人欲矣。士大夫之见解如此,此晋以后之天下所以不可言也。”

晋人曰:“礼岂为我辈设耶?”此真禽兽之言,而后世犹以为美谈,此良知之说所以日炽也。

“礼之为体虽严”六字最立得妙,才见“之用”字“为贵”字,有子不是乱下。

有子讲道理喜就下一橛说,故“和”只在“用”上见得,朱子补出礼之体说,深有意在。惟其体本自然,故其用从容不迫。和原在礼内,若止向用处寻和,便是礼外添了一个。故凡朱子斡补字义,虽本文所无,必须提阐。自隆万来以注为支离,必以浑融脱略为妙,亦本于异学改复古本大学,入室操戈之私意,而微言大义随之澌灭矣。

礼之用自和,故和不在礼外,若以和用礼,分明自有个和在矣。只缘“用”字看得不的,“之”字有无一般,其病便蜂起耳。

和与礼总是一片,到“知和而和”才是两片。人每说成两片者,其胸中原只晓得“知和而和”之和,而不晓得礼之和也。

“和”字须抱定“礼之用”三字说。谓礼本是和固非,谓礼本是严,以和为贵,亦非。盖礼者,天地之序,其用则本和耳。人每看和在礼外,其所谓和,非有子之和,乃禅和之和也。

“和”字虽同,其所为和已不是。嵇阮之狂,二氏之自在,正是不和,然皆自以为和,其错却在“知”字。

礼之体本严,而其用则贵和,和非礼之本也。“知和而和”,失礼之本,故曰以“礼”节之,不曰以“严”节之。盖道个礼,便是严也,看和与礼成两件固粗,看和为内而礼节为外更粗。

有子曰:“信近于义,言可复也;恭近于礼,远耻辱也;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近、远,皆去声。○信,约信也。义者,事之宜也。复,践言也。恭,致敬也。礼,节文也。因,犹依也。宗,犹主也。言约信而合其宜,则言必可践矣。致恭而中其节,则能远耻辱矣。所依者不失其可亲之人,则亦可以宗而主之矣。此言人之言行交际,皆当谨之于始而虑其所终,不然,则因仍苟且之间,将有不胜其自失之悔者矣。

此节都在言行交际尤悔极弊处,作傍理寡过之思,是降一步说,不是尽头道理,不则,义礼如何云近?交亲如何云不失乎?故“可”字“远”字“亦可”字,从“近”字“不失”字生来,而“近”与“不失”字,又从“信”“恭”“因”字生来。若将“信”“恭”“因”看得重大,下面便说不去。“信”只指期约,“恭”只指小节,“因”只指踪迹,于最轻易忽处,能近而不失,自然可且远矣。

“信”只是偶然期约不经意处言之,所以不“复”,固由于失义,而义之所以不合,由信原最易忽略事,人多率任,少斟酌也。

“复”只在“信”时,“可”之理已在。

此节“信”“恭”“因”三字总要看得极轻。如“因”字不可便做求友看,只是踪迹初交处,或偶然遇合,或庶事作缘,不必大伦中朋友之正,然亦将终身与之,或其中亦遂有足为朋友者,其初必有所因而交,故谓之因。若竟作求友论,则“不失”“亦可”语意都说不去矣。

今人看“朋友”二字便不仔细。朋友在五伦内与君臣、父子、兄弟、夫妇相同,平生关切身心,不多数人者是也。其馀自尊贵及闲散卑下之属,虽踪迹极密,皆后来旋成朋友,然初因也,非朋友也,故“因”字所该者广。古今朋友之变,亦多从“因”字错来,不可不省。

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好,去声。○不求安饱者,志有在而不暇及也。敏于事者,勉其所不足。慎于言者,不敢尽其所有馀也。然犹不敢自是,而必就有道之人,以正其是非,则可谓好学矣。凡言道者,皆谓事物当然之理,人之所共由者也。○尹氏曰:“君子之学,能是四者,可谓笃志力行者矣。然不取正于有道,未免有差,如杨墨学仁义而差者也,其流至于无父无君,谓之好学可乎?”

“无求”正要看他毕竟为何,若下面不是,连无求多不是。

“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凡为好学,必有是四者。有是四者,只可谓之好学,未可谓之有道也,须看他所学何。学如乡愿之学,佛老之学,词章之学,功利作用之学,以及后世阳儒阴异之学,苟好其一,未有不兼是四者而后谓之好也。然可惜枉用一生心力,于道何曾见得分毫?或问圈外尹氏亦发此旨,然则取正于有道,即所学不谬矣,岂尚有非其所好者乎?曰:“正为‘有道’二字难说。陈相悦许行,神光参达磨,王艮拜伯安,他也说是就正有道,傅子渊、包显道、袁机仲之流就紫阳而不知正,彼且以金溪为有道也,奚其正?故中庸曰:‘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如何得知天?只是格物穷理。”

须知君子之学何学,而后讲好之如此,若“学”字不曾分明,则所好终成驳杂,非君子之学也。就正正非容易,有道亦乱认不得。

注“凡言道者,皆谓事物当然之理,人之所共由者也”,是借第一个“道”字,训明全书“道”字之义,犹“务本”节训“仁”字兼说心之德[1],其实“务本”节“仁”字只重爱之理,此节有道固指共由之道,然只重有此道之人,不便单提说也。或问“道”字前已两见,何独至此而全训之?曰:“‘父在’章‘道’字只指前人之志事,‘礼用’章‘道’字只指先王政治说,都不是学问通举之道,故注始于此。”

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乐,音洛。好,去声。○谄,卑屈也。骄,矜肆也。常人溺于贫富之中,而不知所以自守,故必有二者之病。无谄无骄,则知自守矣,而未能超乎贫富之外也。凡曰可者,仅可而有所未尽之辞也。乐则心广体胖而忘其贫,好礼则安处善,乐循理,亦不自知其富矣。子贡货殖,盖先贫后富,而尝用力于自守者,故以此为问。而夫子答之如此,盖许其所已能,而勉其所未至也。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磋,七多反。与,平声。○诗卫风淇澳之篇,言治骨角者,既切之而复磋之;治玉石者,既琢之而复磨之;治之已精,而益求其精也。子贡自以无谄无骄为至矣,闻夫子之言,又知义理之无穷,虽有得焉,而未可遽自足也,故引是诗以明之。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往者,其所已言者。来者,其所未言者。○愚按:此章问答,其浅深高下,固不待辨说而明矣。然不切则磋无所施,不琢则磨无所措。故学者虽不可安于小成,而不求造道之极致;亦不可骛于虚远,而不察切己之实病也。

学问中人未必尽无骄谄,处贫富便是学,乐与好礼是他性情造诣如此,初非以贫而乐,以富而好礼,故进于无谄无骄。子贡引诗,悟得天下道理皆不可安于小成,不专以此为乐好礼之工夫也。“告诸往”只是告以处贫富之道,“知来”只是悟得天下道理皆不可安于小成。

无谄无骄,止去得流俗私情,原未有义理自胜处,便易走作。

乐与好礼,讲到学问至处,孔颜之蔬水箪瓢,舜禹之恭己无间,境界无穷。

正为子贡意中看得无谄骄已至,夫子又为指出乐与好礼境界,乐与好礼即无谄骄更上一层,非扫却无谄骄也。朱子谓“有人合下便乐与好礼,不更回来做谄骄”,又云“今人未能无谄骄,便要到乐与好礼,如何得”?明此二义,其理始圆。

子贡引诗,就“可也”“未若”转语,见个义理无穷,已不着贫富上。夫子许可子贡,又说他触类通达处,喜其知不滞而进取高远,并不着诗上,并不着义理上矣。

“斯”字只就上文说,往来只就问答说,万历以后,竟写做话头公案,书意始漆黑矣。

“往”,指首节所论处贫富之道,“来”,指子贡所悟学问之功,故注曰“已言”、“未言”,须画开两边说。惟其不相涉而触悟,故可与言诗在此。须知夫子此句,只是许可子贡知义理无穷,能于学问推充,不重在言诗也。

子夏原是言诗,此章却因学问说到诗,“可与言诗”,亦正为他于学问进取无穷耳。遮上面又有一转在,不得竟将诗做了尽头。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尹氏曰:“君子求在我者,故不患人之不己知。不知人,则是非邪正或不能辨,故以为患也。”

* * *

[1]犹 原作“尤”,据吕子评语卷四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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