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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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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柳子厚守道論

李奎報

柳子厚著論曰。守道不如守官。是非聖人之言。傳之者誤也。皮冠者。虞人之物也。物者。道之準也。守其物。由其準而後。其道存焉。苟舍之。是失道也。官者。道之器。未有守道而失官者。而曰守道不如守官。盖亦喪其本矣。柳子之此說誠然矣。然予以爲此特極於上智者而論之耳。非聖人所以汎爲人而論之者也。何則。苟曰守官不如守道。則其若上智之人。能知道之爲守官之本。官之爲行道之器。而得守其本。則所謂器者。亦從而不喪。如柳子之說矣。若中下人者。未知道之爲守官之本。妄求道之所在。自以爲能守其道而忽於守官。因以隳職喪局。則不旋踵蹈其禍矣。官可守歟。是喩人而陷於不義。烏在其爲聖人之言耶。苟以爲守道不如守官。而努力恪謹。能守其官。則亦庶幾於道矣。道豈不存乎。聖人言守道不如守官。是迺言守道者也。但言有先後耳。其意未始不同矣。是聖人所以優而柔之。使自求之之義也。何謂傳之者誤歟。

非柳子厚非國語論

柳子厚之非國語。予復以爲非也。左氏親受經於仲尼。凡事之可以因經而附者。皆釋於傳。採其餘以爲國語。旣載之傳。而又見於國語者。亦衆矣。何皆誣淫不槩于聖耶。柳子所以非其所非而非之者。請先以一二篇明之。國語曰。周之三川震。伯陽父曰。周將亡矣云云。柳子非之曰。山川者。特天地陰陽之氣。自動自休。自峙自休。是惡乎與我謀。或吸或吹。如輪如機。其孰能知之云云。苟如是則山川之崩震。果可謂非災耶。孔子書春秋。地震五。山陵崩陁二。其餘災異。不可勝紀。孔子其可非之耶。詩曰。百川沸騰。山塚崒崩。詩可非之歟。况伯陽父所言。非特左氏書之國語也。後至司馬遷班固。亦取而載之史矣。夫史者。標準萬世之書也。若誣淫不經之說。則二子何取而書之耶。國語曰。趙宣子驟諫公。公使鉏麑賊之。鉏麑自殺云云。柳子非之曰。宣子之諫君。爲社稷之衛。久矣。麑胡不聞之。乃以假寐爲賢耶。不知其大而賢其小耶。是宣子大德不見赦。而以小敬免也。左氏多於文辭。以著其言云云。此亦非所非而非之者也。大抵人之於人。雖素所賢之者。當其時。有見其失而非之者。素所未賢者。或於後有見可敬而禮之者。麑雖素聞宣子之賢。以君命也。不得不往焉。則殺之其任也。脫若復見其失。則殺之心愈堅矣。及見其盛服假寐而後。益賢之而不忍害焉。乃反自殺。是固義也。故左氏旣書于傳。而又載之國語矣。柳子何於傳不非。而獨於此非之耶。凡非其所非而非之者。多此類也。

爲鼂錯雪寃論

古之人。論漢之英明之君。則首稱文景。然以誅錯事觀之。景帝不足謂之明矣。且國政。非臣之所能專斷而行之者也。陳其利害。而取斷於君上者。臣之職也。受下之謀議。商酌可否而後行之者。君之明也。錯旣爲漢臣。患諸侯之疆大難制。欲因過削地。以尊京師。此可謂忠於國者也。遂以此奏於上。上亦不能獨裁。與公卿列侯宗室雜議而後行之。則咎不獨在錯矣。脫七國實爲錯而發兵者。業已用其計而致此。則是亦朝廷之恥也。宜徐觀其變。然後誅之。未晚也。錯之削諸侯。亦非不慮其反逆而策之者也。宜委以制禦之任。有不可而後誅之。亦可矣。况吳王。卽山鑄錢。煮海爲塩。爲反計數十年而後。與六國發之。則名雖誅錯。其意不在錯也。苟其勢。可以抗京師。則雖急斬錯以謝。祇自示中國之輕耳。終不爲罷兵明矣。苟不能以區區七國。能抗京師。則雖不誅錯。其若子何耶。其誅之也。雖斷自上心。猶爲不可。况聽其讎者之讒。以戮忠臣。內爲袁盎復讎。外爲諸侯報仇。其不明。孰大焉。又使中尉。紿載行市。是欺臣也。以天子而斬一鼂錯。何必誑耶。是亦非人君之政也。過孰甚焉。惜也銳於爲國遠慮。而反受誅戮。鼂錯之寃。不亦甚乎。以文帝之踈斥賈誼。較諸此則彼特過之小小者耳。况誼之斥也。未幾復徵。傅上之愛子。而其策雖未盡見用。其所採而施於世者。亦多矣。則不可謂大失其志者也。然後世猶以不大用爲之寃也。況如錯者乎。予是以譏景帝之不明。以此雪錯之深寃也。嗚呼。有努力扶我身者。誤而少失其手。則未及踣地。而敢怒斥耶。

屈原不宜死論

古有殺身以成仁。若比干者。是已。有殺身以成節者。若伯夷叔齊是已。比干當紂時。其惡不可不諫。諫而被其誅。是死得其所而成其仁也。虎王伐紂。猶有慙德。凡在義士。不可忍視。故孤竹二子。扣馬而諫。諫而不見聽。恥食其粟而死。是亦死得其所。而成其節也。若楚之屈原。擧異於是。死不得其所。祗以顯君之惡耳。夫讒說之蔽明。邪諂之害正。自古而然。非楚國君臣而已。原以方正端直之志。爲王寵遇。專任國政。宜乎見同列之妬嫉也。故爲上官大夫所譖。見疏於王。此固常理。而不足以爲恨者也。原於此時。宜度王之不寤。滅迹遠遁。混于常流。庶使其王之惡。漸久而稍滅也。原不然。復欲見容於襄王。反爲令尹子蘭所讒。放逐江潭。作湘之纍囚。至是雖欲遁去。其可得乎。是故。憔悴其容。行吟澤畔。作爲離騷。多有怨曠譏刺之辭。則是亦足以顯君之惡。而迺復投水而死。使天下之人。深咎其君。乃至楚俗。爲競渡之曲。以慰其溺。賈誼作投水之文。以弔其寃。益使王之惡。大暴於萬世矣。湘水有盡。此惡何滅。且紂之惡。久已浮於天下。雖比干不死。未免爲獨夫。而取刺於萬世矣。虎王擧大義忘小嫌。卒王天下。功業施于萬世矣。則其德不以二子之死大損也。况二子非虎王之臣也。迺紂之臣。諫伐其君。而死以成其節也。何與於虎王哉。若懷王則聽讒踈賢而已。當時此事。無國無之。原若不死。則王之惡。想不至大甚。吾故曰。原死。非其所而顯其君之惡耳。予之此論。迺所以雪原之寃。而益貶其君之惡。庶以諷後之信讒斥賢耳。非固譏原也。惜也。其死之非其所宜也。嗚呼。

秦始皇不焚周易論

傳有秦始皇。欲愚天下黔首。坑儒生。焚詩書。而以周易爲卜筮之書。獨不焚之。予以爲此天之意也。非秦皇之意也。何以言之。秦皇旣欲愚黔首。而焚詩書。坑儒士。則五經莫智莫神於羲易也。豈獨置此書。乃反神其人智其民耶。若要其卜筮。則卜筮者。惟深於易者。然後能之也。深於易則儒之流也。然則向之坑儒之意左矣。若存其人而亡其書。則他經亦爾。然則向之焚詩書之意。戾矣。且天生神物曰蓍龜。申之以河圖洛書。繼之以聖人。聖人受命而生。演八卦。定乾坤。以通神明之德。於是乎有易焉。經不云。乾坤成則易立乎其中。易不可見。則乾坤幾乎息矣。由此觀之。易者。生於天者也。天欲廢之。則如勿生。苟不廢焉。則寧不勝一秦皇而使焚之。於以滅天地之道耶。予是以曰。是天之意。非秦皇之意也。不然。與他書同矣。烏在爲神明之書。天地之用歟。

唐史殺諫臣論

予見唐紀。拾遺侯昌業。以僖宗不親政事。專務遊戲。上䟽極諫。帝殺之。又補闕常濬。上書。諫藩鎭大甚。猶未之寤。宜振典刑。以威四方。上怒又殺之。二臣之言。可謂切直。而其不從。亦足矣。殺之何甚。其前後君之殺諫臣。往往多有。今適見僖宗紀。故此獨擧耳。且桀紂之殺諫臣也。暴其惡於百世之下。凡有口者。無有不深譏顯刺者。後之君之殺諫臣。雖載之書史。鮮有暴露其虐如桀紂者。予未知其故。夫熊虎之咥人。人不以爲恠。而餘則人皆甚以爲異也。以此觀之。無道之君之殺諫臣。不足爲恠也。若其惡不至如桀紂者。則是可恠已。僖宗唐季之主也。力弱權微。雖欲如桀紂之惡。不可得也。而猶殺諫臣。原其狀。不曰異乎。噫。漢光武之於韓歆。惡其言切直。旣放歸田里。又追責逼殺。又何甚耶。古今多以光武爲聖。名聖尙尒。餘何足言哉。司馬光以爲仁明之累而不大言者。豈以聖而諱之耶。子謂惡莫大於殺諫臣。其惡可掩大德。而何謂聖乎。謂之賢君。亦足矣。

衛鞅傳論

按史。秦將衛鞅。遺書魏公子卬曰。往與公子驩。今爲兩國將。不可相攻。可與面相見。樂飮而罷。以安秦魏。卬以爲然。會飮。鞅伏甲攻卬。滅魏軍。予以爲此甚非義也。或曰。傳有兵或用詐謀。則此亦似可。而何謂之甚非也。予曰。古人所謂用詐者。廼兵權之詐也。吾所以非之者。乃人奸之詐也。何謂兵詐。如聲東出西。左實右僞者之類是已。此亦猶未若羊祜之剋日乃戰。子犯之伐原示信者也。然兵勢或窘。則間或用之。可也。夫所謂人詐者。迫人於險。紿殺降卒之類是已。若比之衛鞅。則事雖不同。其姧則類。雖爲國敗敵。吾不取也。抑又公子卬。大將也。信敵人之言。見紿被敗。何智略狹淺之至是也。吾邦俗諺。亦云。敵者之言。何可聽也。是庶人之言也。公子卬爲國大將。而反不如庶人之意耶。魏使卬將兵。宜其敗也。夫詐者。一時之利也。信者。久長之計也。

金就礪行軍論

李齊賢

論曰。國家之德未衰。而禍亂之萌或作。必有魁傑才智之臣。得君委用。弘濟時艱。蓋社稷之靈。有以陰相之也。自我太祖啓宇。至于高王。三百有餘年矣。崔氏父子。繼世秉政。內擁堅甲。以專威福。而謀深者不必用。外委羸兵。以責攻戰。而功高者多見疑。當斯之時。欲以有爲。其亦難矣。爾乃金宋訖籙。遼孽構禍。窺我土疆。圖爲巢穴。遠闘窮寇。鋒不可當。聖元龍興。萬里遣將。壓境徵師。諭以討賊。順之則莫委其情。逆之則必生他變。安危之機。間不容髮。乃能左提右挈。遠交近攻。定宗盟於經綸之始。安邦基於呼吸之間。豈非魁傑才智之臣。而社稷之靈。有以陰相者歟。觀其折甘分少。能得死力。令行禁止。莫犯秋毫。可謂有古名將之風矣。開平之戰。我乃再救中軍。沙峴之役。盧公則不相助。訖無一言而生嫌隙。不伐其勞。歸功於衆。是則大人君子之用心也。至於先詣哈眞。固與國之心。不拜萬奴明尊王之義。多知韓珣旣授首矣。斂兵而止。以安邊民。遠謀大節。尤可尙已。史氏稱其忠義。大常謚以威烈。不亦宜哉。

范增論

或問漢用三傑而王。楚不用范增而亡。然則增孰與三傑賢。曰增方之陳平。猶謂不足。况於三傑乎。高祖之寬仁。項羽之禍賊。增所知也。莫不信於背約。而羽背入關之約。莫不仁於殺無罪。而羽坑已降之卒。莫不義於弑君。而羽殺懷王。其至五年而後亡。亦幸也。高祖則初入關也。五星聚于東井。天與之也。其王漢中也。楚子諸侯人之慕從者。數萬人。而項氏爪牙之臣。亦多歸漢。人與之也。王陵之母。甘自殺而不忍其子之背漢與楚。高祖之必王。項羽之必亡。匹婦之所明知也。增從必亡之人。不能從必王之主。其爲不智明矣。向使羽用增之策。終亦未免於亡矣。曰增旣委質於項氏。雖知其必亡。焉得而背之哉。曰始懷王以宋義爲上將。羽爲次將。增爲末將。使北救趙。當是時。增豈羽之臣乎。羽擅殺上將。詐報於君。可謂無道。且前攻襄城。襄城無噍類。諸將皆謂羽不可使先入關。如是而增竟從羽。見疑以死。陳平則知羽不足與爲天下。杖劒歸漢而爲謀臣。故曰方之陳平。猶爲不足。况於三傑乎。

伍員蘇不韋論

東漢蘇謙。與司隷校尉李暠有隙。暠以事收謙。掠死獄中。而刑其屍。其子不韋。變姓名。盡以家財。募劒客。邀暠於諸陵間。不尅。與兄弟。入大農芻廥中。鑿地達暠寢室。殺其妾及小兒。而暠有備。乃馳往魏郡。掘暠父塚。斷其頭以祭謙墓。暠憤恚歐血死。當時士大夫。多譏其歸罪枯骨。唯任城何休。方之伍員。郭林宗聞之曰。子胥憑威闔閭。雪怨舊郢。但鞭墓戮屍。竟無手刃。後主之報。豈如蘇子靡因靡資。冐觸嚴禁。分骸斷骨。以毒生者。使暠不得其命。比之於員。不亦優乎。予曰。林宗以不韋。優於伍員則可矣。其所以優之之義則謬矣。若以復讎論之。則員不必劣。而不韋獨優也。若論大義。則二子之優劣。較然自分矣。何也。君父。人倫之大本。忠孝。人臣之大節。員兩失之。初。楚王執伍奢而召員曰。來免而父。而員不來。夫父得罪於君。猶將自至。庶一感悟其君。况以免其父召之。雖知其不誠。不俟駕而行。固人情也。員托以後報而竟不來。是促父之死也。君子違。不適讎國。大夫士去。不說人以無罪。而員誘蛇豕之吳。蹈宗國。發掘陵墓。鞭其君屍。不孝與不忠。莫甚焉。不韋之於李暠。正得不共天下之義。而無倒行逆施之罪。林宗不務論此。而區區辨其復讎之難易。以爲優劣。豈不謬哉。

趙苞忠孝論

李糓

君親果有先後乎。聖人已言之。忠孝果無本末乎。余不得不辨焉。孔子序易曰。有天地然後有萬物。有萬物然後有男女。有男女然後有父子。有父子然後有君臣。有君臣然後有上下。有上下然後禮義有所錯。此君親之分不得無先後者也。出以事君。入以事親。本之性行之身。以立於天地之間者。忠與孝也。昧乎此則禽獸矣。孔子又曰。事親孝。故忠可以移於君。孟子曰。未有仁而遺其親者也。未有義而後其君者也。夫忠孝者。仁義之事。事二而理一。雖以所處之勢不一。而有緩急之不同。其本末盖有秩然而不可紊者。略擧古人已行之事明之。吳起戰國之能士也。棄母以求仕。殺妻以求將。起之殘忍薄行。於忠孝何責焉。王陵西漢之名臣也。項王取其母以招陵。陵不肯往。然其母先斷以義。以勉之。此則陵之責輕矣。非惟士夫爲然。高帝之與項羽。爭天下也。羽置太公俎上。欲烹以趣降高帝。則曰。幸分我一杯羹。高帝雖失言。然爲天下者。不顧家。此其說猶在也。至若趙苞。殺母與妻。以全一城。君子許之。稱其獨行。余竊惑焉。初苞守遼西。使迎母。値鮮卑入寇。取其母及妻子。質載以擊之。苞悲號謂母曰。昔爲母子。今爲王臣。義不顧私恩以毁忠義。其母遙謂曰。人各有命。何得相顧以虧忠義。爾其勉之。苞卽進戰破賊。母妻皆爲所害。苞歸葬。謂鄕人曰。食祿而避難。非忠臣也。殺母以全義。非孝子也。遂歐血而死。君子之有取焉者。此也。此則苞之於忠孝。可謂兩得者也。盖其意則以爲苟以親故。屈膝於賊。失其所守之地之民。則其爲負漢多矣。故寧負母與妻子。而敢爲之。旣已爲之。則曰漢則不負矣。吾母死於賊。吾妻子死於賊。而吾身獨全。享功以光榮。是賣親以食。其異於吳起者。幾何。於是乎歐血而死。其臨危取舍。可謂審詳矣。然於先後本末。有未盡焉者。母不能先斷以義。若陵母之伏劒。而苞乃曰。義不顧恩。則是苞先絶之也。其母勉之之言。豈非出於不得已耶。况勝敗難期。又安知其身之不幷肉於賊手乎。幸而全其身。全其地。全其民。而母與妻子不可得全。則終亦自殞其身。其視王陵助基大漢。卒以安劉。功大名美者。霄壤不侔矣。且劉項之際。勝負呼吸之間。而天下之向背。民生之治亂係焉。故高帝寧負父與妻子而敢爲之。旣已爲之。則尊爲天子。富有四海。以天下養親。其爲孝。何如也。然先後本末。猶有未盡焉者。其敢爲而能爲之者。特幸耳。或問孟子曰。舜爲天子。臯陶爲士。瞽叟殺人。則如之何。孟子曰。執之而已矣。然則舜不禁歟。曰。夫舜惡得而禁之。夫有所受之也。然則舜如之何。曰。舜視棄天下。如棄弊屣也。竊負而逃。遵海濱而處。終身訢然樂而忘天下。此雖設辭。據理處事。則不過如是而已。故先儒有云。杯羹之言。天地不容。苞乃一郡守耳。所守不過百里之地。一郡之民。全而有之。敗而失之。漢不爲之安危。况當此之時。主昏臣佞。忠良殄滅。黎庶塗炭。敎化大壞。如洪水橫流。不可隄防。如病在膏肓。毉藥之所不及。豈君子食君食衣君衣。捐軀立功之秋也。苞以區區節義。惟知食祿不避難之爲是。而不知助桀富桀之爲非。知殺母市功之爲忠。而不知保身事親之爲孝。虛慕王陵之賢。實獲吳起之忍。當不可爲之時。爲不必爲之事。故曰。苞於忠孝。有未盡焉者此也。然則爲苞之許。奈何。曰。以孟子竊負而逃。樂而忘天下之義。處事。則天理人欲之公私。判然矣。以孔子有道則見。無道則隱之道。處身。則無倉卒一朝之患矣。趙苞之事。有關於名敎。而不可不辨。故有是說焉。

乞食論

鄭道傳

食之於人大矣哉。不可一日而無食。亦不可一日而苟食。無食則害性命。苟食則害義理。洪範八政。食貨爲先。重民五敎。惟食居首。子貢問政。則夫子以足食告之。此古之聖人。知生民之道。不可一日而無食。故皆汲汲於斯。敎以稼穡。制以貢賦。軍國有須。祭祀賓客有給。鰥寡老幼有養。而無匱乏飢餓之嘆。聖人之慮民也。遠矣。上而天子公卿大夫治民而食。下而農工商賈勤力而食。中而爲士者。入孝出悌。守先王之道。以待後之學者而食。此古之聖人知不可一日而苟食。自上達下。各有其職。以受天養。其所以防民者。至矣。不居此列者。姦民也。王法所必誅而不赦者也。金剛經曰。爾時世尊食時。着衣持鉢。入舍衛城。乞食於其城中。夫釋迦牟尼者。以男女居室爲非道。以男畊女織爲不義。出人倫之外。去稼穡之事。絶生生之本。欲以其道。思以易天下。信如其道。是天下無人也。果有可乞之人乎。是天下無食也。果有可乞之食乎。釋迦牟尼者。西域王之子也。以父之位。爲不義而不居。非治民者也。以男畊女織。爲不義而去之。何勤力之有。無父子君臣夫婦。則非守先王之道者也。此雖一日食一粒。皆苟食也。信如其道。誠不食如蚯蚓。然後可也。何爲乞而食乎。且食在自力則爲不義。而在乞則爲義乎。佛氏之言。無義無理。開卷便見。故論之。

霍光論

李詹

旣可以公天下。亦可以私其家者。心不純於仁也。觀人不於其所勉。而於其所忽。勉於公而忽於私者。吾於霍光見之矣。孔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臨大節而不可奪也。君子人邪。君子人也。孟子曰。仁者。以其所愛。及其所不愛。不仁者。以其所不愛。及其所愛。光可謂君子而不仁者矣。光事孝武皇帝。受襁褓之屬。任天下之寄。立孝昭而輔焉。上官安。光之甥也。安父桀。自先帝時。爲九卿。位在光右。及父子並爲將軍。有椒房之重。皇后親安女。光乃其外祖。而顧專制朝事。繇是與光爭權。於是。桀,安與桑弘羊通謀。詐爲燕王朝書以上。而孝昭之明。有以辨其詐。其後桀,安之黨與。有譖光者。輒怒曰。先帝所屬。以保朕身。敢有毁者。坐之。自是。桀等。不敢復言謀。令長公主置酒請光。伏兵殺之。因廢帝。迎立燕王爲天子。事覺。光盡誅桀,安,弘羊等。燕王,盖主。皆自殺。此雖桀安之自取。光亦有以養成之矣。當主少國疑之際。桀安之謀去光。將以危天下也。况詐書自燕王所來。則燕王固可疑矣。廢之可也。桀之黨與。譖光則是誣君之甚者。黜之可也。孝昭空言譖者坐之而不坐。以速上官之禍。宗族與焉。光之計。亦晚矣。元平元年。帝崩無嗣。光迎昌邑王賀。立之。賀旣卽位。行淫亂。光憂懣。田延年勸光廢之。光曰。於古有此不。延年曰。伊尹相殷。廢太甲以安宗社。後世稱其忠。將軍若能行此。則漢之伊尹也。光送之昌邑邸。謝曰。王行自絶於天。臣等不能殺身報德。臣寧負王。不敢負社稷。則光可謂爲天地立心。爲萬世開大平者也。宜乎。與伊尹並駕而馳矣。不待楊敞連名之奏。漢之天下。已入於宣帝揖讓之中矣。光推戴宣帝而立之。宣帝自潛邸時。聞霍氏尊盛。內不能善。後爲參乘。若芒刺在背。旣而躬親庶政。御史大夫魏相。給事中顯。甚惡之。帝立許氏爲皇后。顯愛小女成君。欲歸之。私使乳毉淳于衍。行毒藥。殺許后。因勸光納成君。代立爲后。夫桀安之敗。立后爲之祟。光之所當懲也。不知他日。己之爲桀安。尤而效之。亦獨何心。顯恐事敗。以實告。光欲發擧。不忍猶豫。顯旣用事。害天下之母。立女爲后。爲光計者。當如何。當具顯之所爲以奏之。則處置自有邦憲矣。以光之忠。計不出此。終嘿不洩。是以大義滅親。春秋美之。陰妻邪謀。漢史記焉。何事同一機而逕庭若是也。光旣薨。語稍洩。於是禹,雲山。數相對。啼泣自怨。欲廢天子。事發覺。雲山自殺。禹腰斬。顯及諸女昆弟。皆棄市。與霍氏相連。誅滅者數千家。其禍慘於桀安矣。家必自毁。然後人毁之。光可謂自毁其家者也。光不學無術。不知家人之整倫理篤恩愛。而其所以篤恩者。乃所以亂倫也。宜其族也。是則孟子所謂以其所不愛。及其所愛者也。夫仁者。得其公正之謂也。是心雖出於公。而得正之。尤爲難也。光感武帝賜周公之圖之意。獨任天下之安危。社稷之存亡。廢置得宜。使劉焰幾滅而復熾。漢鼎幾失而復得。可謂忠矣。然其心之出於心。而得其正。則未可知也。漢至今千有餘年。忠臣義士。亦多矣。而無可擬於光者。然其心術之微。不可不辨。故余謂光。君子而不仁者也。

百里奚論

尹淮

所貴乎君子者。以其知義之兼盡。去就之合宜也。且如五羖大夫。知虞公之不可諫。則毅然而去之。知穆公之可與爲。則賁然而來思。其於危邦不入。亂邦不居。有道則見。無道則隱之訓。庶乎其近之矣。可不謂知乎。知枉道之不可。則不屈其身。知不仕之無義。則時擧於秦。相秦六七年。顯其君於天下。可傳於後世。亦異於沮,溺,丈人之徒。欲潔其身而亂大倫者矣。可不謂義乎。史稱五羖大夫之死。童子不歌謠。舂者不相杵。吁。其德澤之感人心者。深矣。夫豈聲音笑貌之所可僞爲者哉。或者猶以去虞爲危而不持。以就秦爲自鬻干君。遂疑其有愧於君子之道。殊不知其去虞者。見幾而作。不俟終日。非危而不持之謂也。其就秦者。秦穆知賢。擧諸牛口。非自鬻干君之比也。矧天下無不可爲之時。君臣之義。如之何其廢之乎。以是致譏。其殆未之思乎。且賢者之用舍。關乎國家之興衰。百里奚去虞而虞亡。之秦而秦興。非愚於虞而哲於秦也。人主使之然耳。然則用賢者。以共天位。其爲國之先務也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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