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俨山外集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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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陆深撰

金台纪闻下

公、谷文法悉著何字,尝与汪检讨器之论及,必当时口相讲授,作答问语,而其徒录之者也。故其间文有极拙者,非必如左氏操觚为之。近见元儒郝文忠经伯常三传折衷序亦云「公、谷二氏口授其义而为之传,故其文约,其辞切,其辨精,反复曲折,使圣人微婉之旨可推而见」云。乃知古人先有以此求之者。文忠又有与友人论文法书,亦前人所未道者。其书曰:「古之为文,法在文成之后,辞由理出,文自辞生,法以文著,相因而成也,非先求法而作之也。后世之为文也则不然,先求法度,然后措辞以求理,若握杼轴,求人之丝枲而织之,经营比次,络绎接续,以求端绪,未措一辞,钤制夭阏,惟恐其不工而无法。故后之为文,法在文成之前,以理从辞,以辞从文,以文从法,资于人而无我,是以愈工而愈不工,愈有法而愈无法,祇为近世之文弗逮乎古矣。」

友人王瑄,字莹中,江浦人,与定山庄孔𠃓同里。尝往来定山之门,为余谈白沙陈公甫来访定山,定山挐舟送之。有维扬一士人同泛数十里。士人素滑稽,是日极肆谈锋,尽衽席亵昵之事,人不堪闻,故以是为二老困。定山怒不能忍,几至厉声色。迨明日,余恨犹未已。白沙则当其谈时,若不闻其声。及其既去,若不识其人。定山大服之。

孝庙人才之盛,好事者取其父子同朝作对联云:「一双探花父;两个状元儿。」时张宗伯升己丑状元子恩、王礼侍华辛丑状元子守仁,俱为兵部主事。户部郎中刘凤仪,则己未探花龙之父。兵部员外李瓒,则壬戌探花廷相之父也。一时桥梓,前此未之有也。

金华戴元礼,国初名医。尝被召至南京,见一医家,迎求溢户,酬应不闲。元礼意必深于术者,注目焉。按方发剂,皆无他异。退而怪之,日往观焉。偶一人求药者,既去,追而告之曰:「临煎时,下锡一块。」麾之去。元礼始大异之,念无以锡入煎剂法,特叩之,答曰:「是古方尔。」元礼求得其书,乃「饧」字耳。元礼急为正之。呜呼!不辨饧、锡而医者,世胡可以弗谨哉!

杨文贞公云:「东坡之竹,妙而不真;息斋之竹,真而不妙。」

尝闻西域人算日月食者,谓日月与地同大,若地体正掩日轮上,则月为之食。传注家谓月蚀为暗虚所射者,余未敢信以为然。

袁凯,字景文,别号海叟,有海叟集行于世。国初诗人之冠冕。吾乡人,仕为御史。太祖高皇帝尝欲戮一人,皇太子恳释之,召凯问曰:「朕欲刑之,而东宫欲释之,孰是?」凯对曰:「陛下刑之者,法之正;东宫释之者,心之慈。」太祖怒,以为凯持两端,下之狱。凯下狱,三日不食。太祖遣人劝之食,已而宥之。每临朝见凯,尝曰:「是持两端者。」凯一日趋朝,过金水桥,诡得疯疾,仆不起。太祖曰:「疯疾当不仁。」命以木钻钻之,凯忍死不为动。以为阘茸不才,放归田里。凯归,以铁索锁项,自毁形骸。太祖每念之,曰:「东海走却大鳗鲡,何处寻得?」遣使即其家,起为本郡儒学教授。乡饮为大宾,凯瞠目熟视使者,唱月儿高一曲。使者复命,以为凯诚疯矣,遂置之。闻之都主事玄敬穆。余少闻故老谈,景文既以疾归,使家人以炒面搅沙糖,从竹筒出之,状类猪犬,下潜布于篱根水涯,景文匍匐往取食之。太祖使人觇知,以为食不洁矣。岂所谓自免于祸者耶?

国初高启季迪侍郎与袁海叟皆以诗名,而云间与姑苏近,殊不闻其还往唱酬,若不相识然,何也?玄敬尝道季迪有赠景文诗曰:「新清还似我,雄健不如他。」今其集不载。是诗玄敬得之史鉴明古,史得之朱应祥岐凤。岐凤,吾松人,以诗自豪于一时,为序在野集者。其事虽无考,然两言者盖实录云。周元素,太仓人,善画。太祖一日命画天下江山图于便殿壁,元素顿首曰:「臣粗能绘事,天下江山非臣所谙。陛下东征西伐,熟知险易,请陛下规模大势,臣从中润色之。」太祖即援毫,左右挥洒毕,顾元素成之。元素从殿下顿首贺曰:「陛下江山已定,臣无所措手矣。」太祖笑而颔之。

后唐明宗长兴三年,令国子监校定九经,雕印卖之,其议出于冯道,此刻书之始也。石林叶少蕴以为雕板印书始冯道,此不然,但监本五经,道为之尔。柳玭训序言其在蜀时,尝阅书肆云「字书小学,率雕板印纸」,则唐固有之矣。石林时,印书以杭州为上,蜀本次之,福建最下。京师比岁印板殆不减杭州,但纸不佳。蜀与福建多以柔木刻之,取其易成而速售,故不能工。福建本几遍天下,然则建本之滥恶,盖自宋已然矣。今杭绝无刻。国初,蜀尚有板,差胜建刻。今建益下,去永乐、宣德间,又不逮矣。唯近日苏州工匠稍追古作可观。

古书多重手抄,东坡于李氏山房记之甚辨。比见石林一说云:「唐以前,凡书籍皆写本,未有模印之法,人不多有,而藏者精于雠对,故往往有善本。学者以传录之艰,故其诵读亦精详。五代时,冯道始奏请官镂板印行。国朝淳化中,复以史记、前后汉付有司摹印。自是书籍刊镂者益多,士大夫不复以藏书为意,学者易于得书,其诵读亦因灭裂。然板本初不是正,不无讹谬。世既一以板本为正,而藏本日亡,其讹谬者遂不可正,甚可惜也。」其说殆可与坡并传。近时毗陵人用铜铅为活字,视板印尤巧便,而布置间讹谬尤易。夫印已不如录,犹有一定之义,移易分合,又何取焉?兹虽小故,可以观变矣。

胜国时,郡县俱有学田,其所入谓之学粮,以供师生廪饩,余则刻书,以足一方之用。工大者则纠数处为之,以互易成帙,故雠校刻画颇有精者,初非图鬻也。国朝下江南郡县,悉收上国学。今南监十七史诸书,地里岁月、勘校工役并存,可识也。今学既无田,不复刻书,而有司间或刻之,然以充餽赆之用,其不工反出坊本下,工者不数见也。善乎胡致堂之论明宗曰:「命国子监以木本印书,所以一文义,去舛讹,使人不迷于所习,善矣。」颁之可也,鬻之不可也。或曰:「天下学者甚众,安得人人而颁之?」曰:以监本为正,俾郡邑皆得为焉,何患于不给?国家浮费不可胜计,而独靳于此哉?此冯道、赵凤之失也。

廷宴余物怀归,起于唐宣宗时,宴百官罢,拜舞,遗下果物,怪问,咸曰:「归献父母及遗小儿。」上𠡠太官,今后大宴,文武官给食两分与父母,别给果子与男女,所食余者,听以帕子怀归。今此制尚存。然有以怀归不尽而获罪者。

鲁司业铎振之欲乞终养还,戊辰四月中即谋之,夜梦幞头骑青羊乃去。占者以为当乙未日得请。是时六月廿九日,得乙未,振之屈指,以为是其期也。时禁方严,因循遂过其期。后乙未乃八月三十日,以为不至是,八月六日已得旨矣,俄为吏部覆寝。众以前梦不验,振之遂再请旨,从中许之。明日谢恩,适当八月之乙未,振之公服入直房待漏,众共异之。

本朝舆地,前古无比,猗与盛哉!然有可疑者二事:尧舜时以冀州为皇畿,四方皆二千五百里,今冀州之北能几何耶?三吴在古不入职方,其民皆断发文身,以与蛟龙杂处,若空其地然,为最下也。今财赋日繁,而古之遗迹不异,其水不为害者,天幸尔。万一洚水,不知何以处之?区区开筑,难以言善。

俨山外集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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