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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名園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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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鄭公園

洛陽園池,多因隋唐之舊,獨富鄭公園最為近闢,而景物最勝。游者自其第,東出探春亭,登四景堂,則一園之景勝可顧覽而得。南渡通津橋,上方流亭,望紫筠堂,而還右旋花朩中,有百餘步,走蔭樾亭,賞幽臺,抵重波軒,而止。直北走土筠洞,自此入大竹中。凡謂之洞者,皆斬竹丈許,引流穿之,而徑其上。横為洞一,曰土筠;縱為洞三:曰水筠,曰石筠,曰榭筠。厯四洞之北,有亭五,錯列竹中,曰叢玉、曰披風、曰漪嵐、曰夾竹、曰兼山。稍南有梅臺,又南,有天光臺。臺出竹朩之杪。遵洞之南而東,還有卧雲堂。堂與四景堂並南北。左右二山,背壓通流。凡坐此,則一園之勝可擁而有也。鄭公自還政事歸第,一切謝賓客。燕息此園,幾二十年,亭臺花朩,皆出其目營心匠,故逶迤衡直,闓爽深宻,皆曲有奥思。

董氏西園

董氏西園,亭臺花朩,不為行列區處,周旋景物,嵗増月葺所成,自南門入,有堂相望者,三。稍西一堂,在大地間。逾小橋有髙臺一。又西一堂,竹環之中有石芙蓉,水自其花間湧出,開軒窓,四面甚敞,盛夏燠暑,不見畏日,清風忽來,留而不去。幽禽静鳴,各誇得意。此山林之景,而洛陽城中,遂得之於此。小路抵池,池南有堂,面髙亭堂,雖不宏大,而屈曲深邃游者,至此往往相失,豈前世所謂“迷樓者”類也。元祐中有留守,喜宴集于此。

董氏東園。

董氏以財雄洛陽。元豐中,少縣官錢粮,盡籍入田宅。城中二園,因蕪壞不治。然其規模尚足稱賞。東園北向入門,有栝可十圍,實小如松實,而甘香過之。有堂可居。董氏盛時,載歌舞遊之醉,不可歸,則宿此數十日。南有敗屋遺址。獨流盃、寸碧二亭,尚完。西有大池,中為堂,榜之曰“含碧”。水四向噴瀉池中,没而隂出之,故朝夕如飛瀑,而池不溢。洛人盛醉者,走登其堂,輙醒,故俗目曰“醒酒池”。

環谿

環谿,王開府宅園,甚潔。華亭者,南臨池左右翼,而北過凉榭,復匯為大池,周圍如環,故云然也。榭南有多景樓,以南望,則嵩髙少室龍門大谷,層峯翠巘,畢効竒於前榭,北有風月臺,以北望,則隋唐宫闕,樓殿千門萬戸,岧嶤璀璨,延亘十餘里。凡左太冲十餘年極力而賦者,可瞥目而盡也。又西有錦廳、秀野臺。園中樹,松檜花朩,千株皆品,别種列除,其中為島塢,使可張幄次,各待其盛而賞之。凉榭錦廳,其下可坐數百人,宏大壯麗,洛中無逾者。

劉氏園

劉給事園。凉堂髙卑,制度適愜,可人意。有知朩經者,見之且云“近世建造,率務峻立,故居者不便而易壞,唯此堂,正與法合。”西南有臺一區,尤工緻,方十許丈地,而樓横堂列,廊廡囘繚,闌楯周接,朩映花承,無不妍穏。洛人目為劉氏小景。今析為二,不能與他園爭矣。

叢春園

今門下侍郎安公買于尹氏。岑寂而喬朩森然。桐梓檜柏,皆就行列。其大亭有叢春亭。髙亭有先春亭。叢春亭出酴醿架上,北可望洛水。蓋洛水自西洶湧奔激而東。天津橋者,疊石為之,直力滀其怒,而納之于洪下。洪下皆大石,底與水爭,噴薄成霜雪,聲聞數十里。予嘗窮冬月夜登是亭,聽洛水聲,久之覺清冽,侵人肌骨不可留,乃去。

天王院花園子

洛中花甚多種,而獨名牡丹曰“花王”。凡園皆植牡丹,而獨名此曰“花園子”,蓋無他池亭,獨有牡丹數十萬本。皆城中賴花以生者,畢家於此。至花時,張幙幄,列市肆,管絃其中。城中士女絶烟火游之,過花時,則復為丘墟,破垣遺竈相望矣。今牡丹嵗益滋,而姚黄魏紫一枝千錢。姚黄無賣者。

歸仁園

歸仁,其坊名也。園盡此一坊,廣輪皆里餘。北有牡丹芍藥千株,中有竹百畝,南有桃李彌望。唐丞相牛僧孺園,七里檜,其故朩也。今屬中書侍郎,方剏亭其中。河南城方五十餘里,中多大園池,而此為冠。

苖帥園

節度使苖侯既貴,欲極天下佳處,卜居得河南。河南園宅又號最佳處,得開寳宰相王溥園,遂搆之。園既古,景物皆蒼老,復得完力藻飾出之,於是有欲凴陵諸園之意矣。園,故有七葉二樹對峙,髙百尺,春夏望之如山然,今剏堂其北。竹萬餘竿,皆大滿二三圍。疎筠琅玕,如碧玉椽。今剏亭其南東。有水,自伊水派來,可浮十石舟,今剏亭壓其溪。有大松七,今引水繞之有池。宜蓮荇,今剏水軒,駕出水上,對軒有橋亭,制度甚雄侈然。此猶未盡,得王丞相故園,水東為直龍圗閣趙氏所得,亦大剏第宅,園池其間。稍北曰“郟鄏”,陌陌列七丞相之第。文潞公、程丞相宅徬皆有池亭,而趙韓王園獨可與諸園列。

趙韓王園

趙韓王宅園,國初詔将作營治,故其經畫制作,殆侔禁省。韓王以太師歸是,第百日而薨。子孫皆家京師,罕居之,故園池亦以扄鑰為常。髙亭大榭,花木之淵藪,嵗時獨厮養,擁彗負畚鍤者,於其間而巳。蓋人之於宴閒,毎自吝惜,宜甚於聲名爵位。

李氏仁豐園

李衞公有平泉花朩,記百餘種耳。今洛陽良工巧匠,批紅判白,接以它朩,與造化爭妙,故嵗嵗益竒,且廣桃李、梅杏、蓮菊,各數十種。牡丹、芍藥至百餘種。而又逺方竒卉,如紫蘭、茉莉、瓊花、山茶之儔,號為難植獨植之洛陽,輙與其土產無異,故洛陽園囿花朩有至千種者,甘露院東李氏園,人力甚治,而洛中花朩無不有。有四并、迎翠、濯纓、觀徳、超然五亭。

松島

松,栢,樅,杉,檜,栝,皆美朩。洛陽獨愛栝,而敬松。松島,數百年松也。其東南隅,雙松尤竒。在唐為袁象先園。本朝屬李文定公丞相。今為吳氏園,傳三世矣。頗葺亭榭池沼,植竹朩其徬。南築臺,北構堂、東北曰“道院”。又東有池。池前後為亭臨之。自東,大渠引水注園中,清泉細流,涓無不通處,在他郡尚無有,而洛陽獨以其松名。

東園

文潞公東園。本藥圃地,薄東城,水渺瀰甚,廣汎舟游者,如在江湖間也。淵映、瀍水,二堂宛宛在水中。湘膚藥圃二堂間,列水石,西去其第里餘。今潞公官太師年九十,尚時杖屨游之。

紫金臺張氏園

自東園,並城而北,張氏園亦繞水而富竹朩。有亭四。河圗志云“黄帝坐玄扈臺”、郭璞云“在洛汭”。或曰“此,其處也。”

水北胡氏園

水北胡氏二園,相距十餘步,在邙山之麓,瀍水經其旁,因岸穿二土室,深百餘尺,堅完如埏埴,開軒窓其前,以臨水上。水清淺則鳴漱,湍瀑則奔駛,皆可喜也。有亭榭花朩,率在二室之東。凡登覽徜徉,俯瞰而峭絶,天授地設,不待人力而巧者,洛陽獨有此園耳。但其亭臺之名,皆不足載。載之,且亂實。如其臺四望,盡百餘里,而縈伊繚洛乎其間。林朩薈蔚,烟雲掩映,髙樓曲榭,時隠時見。使畫工極思不可圗,而名之曰“玩月臺”。有庵在松檜藤葛之中,闢旁牖則臺之所見,亦畢陳於前。避松檜,騫藤葛,的然與人目相會,而名之曰“學古庵”。其實皆此類。

大字寺園

大字寺園,唐白樂天舊園也。樂天云“吾有第,在履道坊。五畝之宅,十畝之園。有水一池,有竹千竿。”是也。今張氏得其半,為會隠園,水竹尚甲洛陽,但以其圖攷之,則某堂有某水。某亭有某朩。其水,其朩至今猶存,而曰堂曰亭者,無復彷彿矣。豈因于天理者,可久而成於人力者,不可恃耶?寺中,樂天石刻存者尚多。

獨樂園

司馬温公在洛陽自號迂叟,謂其園曰“獨樂園”。卑小不可與他園班。其曰“讀書堂”者,數十椽屋。“澆花亭”者,益小。“弄水種竹軒”者,尤小。曰“見山臺”者,髙不過尋丈。曰“釣魚菴”、曰“采藥圃”者,又特結竹杪,落蕃蔓草為之爾。温公自為之序,諸亭臺詩,頗行於世。所以為人欣慕者,不在於園耳。

湖園

洛人云“園圃之勝不能相兼者,六務。”宏大者,少幽邃;人力勝者,少蒼古;多水泉者,艱眺望。兼此六者,惟湖園而巳。予嘗游之,信然。在唐,為裴晉公宅園。園中有湖,湖中有堂,曰“百花洲”,名蓋舊,堂蓋新也。湖北之大堂曰“四并堂”,名蓋不足,勝蓋有餘也。其四達而當東西之蹊者,桂堂也。截然出於湖之右者,迎暉亭也。過横地,披林莽,曲逕而後得者,梅臺、知止菴也。自竹逕,望之超然,登之翛然者,環翠亭也。眇眇重邃,猶擅花卉之盛,而前據池亭之勝者,翠樾軒也。其大略如此。若夫,百花酣,而白晝眩;青蘋動,而林隂合;水静而跳魚;鳴朩落而羣峰出,雖四時不同,而景物皆好,則又其不可殫記者也。

吕文穆園

伊洛二水,自東南,分注河南城中,而伊水尤清澈。園亭喜得之,若又當其上流,則春秋無枯涸之病。吕文穆園在伊水上流,朩茂而竹盛,有亭三。一在池中,二在池外,橋跨池上,相屬也。洛陽又有園池中有一物特可稱者,如大隠莊——梅;楊侍郎園——流杯;師子園——師子是也。梅,葢早梅,香甚烈而大。説者云“自大庾嶺移其本至此。”流盃,水雖急,不徬觸為異。師子,非石也。入地數十尺,或以地攷之,蓋武后天樞銷鑠不盡者也。舍此又有嘉猷會節、恭安溪園等,皆隋唐官園,雖巳犂為良田,樹為桑麻矣。然宫殿池沼,與夫一時會集之盛,今遺俗故老,猶有識其所在,而道其廢興之端者,游之亦可以觀萬物之無常,覽時之倐來而忽逝也。

論曰

洛陽處天下之中,挾殽澠之阻,當秦瀧之襟喉,而趙魏之走集。蓋四方必爭之地也。天下常無事則巳,有事則洛陽先受兵。予故曰“洛陽之盛衰者,天下治亂之候也。”

方唐“貞觀開元”之間,公卿貴戚開館列第于東都者,號千有餘邸。及其亂離,繼以五季之酷,其池塘竹樹,兵車蹂踐,廢而為丘墟;髙亭大榭,烟火焚燎,化而為灰燼,與唐共滅而俱亡者,無餘處矣。予故嘗曰“園圃之廢興,洛陽盛衰之候也。且天下之治亂候于洛陽之盛衰,而知洛陽之盛衰候于園圃之廢興,而得則名園記之作,予豈徒然哉。”

嗚呼!公卿大夫方進于朝,放乎以一巳之私自為,而忘天下之治,忽欲退享此樂,得乎?唐之末路是已。洛陽名公卿園林,為天下第一。靖康後,祝融囘祿盡取以去矣。

予得李格非文叔《洛陽名園記》,讀之至流涕。文叔出東坡之門,其文亦可觀。如論天下之治亂“候于洛陽之盛衰。洛陽之盛衰候于園圃之廢興。”其知言哉。    河南邵博記

晉王右軍聞成都有漢時講堂、秦時城池,門屋樓觀,慨然逺想欲一游。目其《與周益州帖》,蓋所致意焉。近時,吕太史有“宗少文卧遊”之語,凡昔人紀載人境之勝,為一編。其奉祀亳社也。自以為譙沛眞源,恍然在目。視兖之太極、嵩之崇福、華之雲臺,皆将卧遊之。噫嘻!弧矢四方之志,髙人達士之懷,古今一也。顧南北分裂,蜀在境内,惟逺患不往爾。往則至矣。亳兖嵩華,視蜀猶爾封也。欲往其可得乎?然則,太史之情,其可悲也已。近得此記,手冩一通,與《東京記》、《長安》、《河南志》、《夢華錄》諸書並藏而時自覽焉。是亦卧遊之意云爾。      永嘉陳瑗伯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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