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 叶

吕传彬

一阵风吹过，噗噗窸窣声大响，以为斑鸠从我脑后飞过，转头看，喔，满天飞舞的红黄树叶如飞镖、暗器破风落下，触地有声，它们都还硬挺有劲，生命犹温呢，是桃花心木。

这棵树长在邻居屋后圳沟边。某年前，它的一片果鳞翅膀带了种子飞落，定根发芽长叶，水气足、空间宽阔、日照够，优势的生长环境让它一年一年的，不受干扰，兀自长大。

俨然大树华厦的桃花心木住了许多鸟口：黑冠麻鹭、树鹊、斑鸠、五色鸟、黄鹂、小弯嘴画眉、黑枕蓝鶲、麻雀、八哥、绿绣眼……，各种大中小体型的鸟、常见与珍奇的鸟都爱它，频频来驻唱或筑巢。近年来，白腰鹊鸲也开始在它的叶丛里飙歌，松鼠更是成天来这里踪跳、爬窜，大展身手，乐不思蜀。

超过五楼高的老树，昨天叶子才转红褐，煞是好看，但刚刚这么的疾风扫拂，密麻麻红叶就离了枝条，全都跟着风去散步。像红雨叶瀑般急降，树上已然净亮，平日隐藏在树叶后的楼宇、窗扉和水塔、晒衣杆一一曝光，一颗颗蒴果清晰明显，连黑冠麻鹭的巢盘也看得一清二楚。

一天，就换掉一年！

注意过澄清湖的桃花心木，冬末春初时节掉叶，每棵都要三至五天，整片桃花心木林掉光叶子，前后延续一周多。邻居屋后这棵，每年早春掉叶只要一天，多数落叶随圳沟水流逝，散飞到我家后院的仍旧不少，我习惯看它秃了一身才动手打扫。

桃花心木的叶落，干脆果断，油质蜡光的叶片躺在地上，被踩出噼啪声，是岁月声响，也是季节递嬗的生命之歌。此时，树上枝桠已悄悄冒长新芽，很快，又一树嫩红翠绿再度擎举遮幕，让绿荫把天光和俗物挡在身外。

天地大美，自然有声。

生命篇章翻过新页，时间很短，这棵桃花心木的换叶，是仅此一场的快闪演出，能够踩踏它的落叶是种福气。若是淋浴在它撒落的叶瀑间，那华丽美景、诗情画意不说，看叶片飘摇、旋转、触地的刹那，不只洗涤无明尘虑，还灌顶顿悟禅机。

我庆幸能被几片红叶打到肩头、擦过衣袖，提点我：当下即生，当下即死。智慧灵光，有时跟这叶落风景般，在乎的人看见了，撷取收藏；视而不见的人则毫无察觉，任凭错过。

站立落叶前仔细端详，感知时序，反思舍与得、方寸间的拿捏照顾，脑筋千回百转，想到深处再来看这落叶，正是“无情说法”，生命的常与无，常如此现身开示。

而我，凡夫之人，在春寒料峭、平淡无奇的春日，面对一桩老树落叶的寻常事件，感悟禅趣深意，却难忘那时的灵思悸动，“色声触法”全住于心，桃花心木肯定会笑我：“该换叶（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