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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龙在天之卷 第五章 襄阳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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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为连结中原、关中和长江沿岸这三个堪称中国心脏部位地区的要冲,但由于群雄忙于争霸中原、关中,尚无暇顾及。因此,刘表可以说割据了一块真正的上好地盘。

东汉末年,洛阳遭董卓彻底破坏,长安则有军阀打混战,因此当时中国最繁荣的城市当属襄阳。

这一带在春秋、战国时期属于楚的版图。秦统一天下之后,以此地区的汉水以北为南阳郡、汉水以南为南郡,汉亦沿袭之。

襄阳城位于汉水南岸,隶属于南郡,对岸是樊城,但现在的行政区则将两者合里并为襄樊市,隶属于湖北省。如以州而言,襄阳当然隶属于荆州,此州刺史(首长)原本驻在武陵郡汉寿,但刘表令其移至较北边的襄阳。

“跨连荆、豫,控扼南北。”如地理书所示,襄阳跨越河南的豫州和江北的荆州,与中国之母黄河和长江相连。流经襄阳城北的汉水,南流注入长江;汉水注入长江的地点,即汉口。在襄阳周边,自北下流,注入汉水的白河,其源头在老君山;同样地,伊水的水源也在老君山,它北流注入黄河。伊、洛并称,连结中原中心洛阳。汉水的上游直溯秦岭山脉之南,上至汉中。

襄阳为连结中原(洛阳周边)、关中(长安周边)和长江沿岸这三个堪称中国心脏部位地区的要冲。在东汉动乱期,有许多人来此避难。此地虽为要冲,但群雄忙于争霸中原、关中,尚无暇顾及。因此,刘表可以说割据了一块真正的上好地盘。

襄阳城东北有名为“大堤”的地方,由于汉水经常犯滥,此区并非直接建在河边,而稍有隔离,汉水两岸筑有城壁般的堤防,周边一带不知何时成为风花雪月的烟花区,汉代乐府(搜集民间歌谣的乐集)中有所谓的《大堤曲》,后来历代诗人都作有以大堤为主题的诗。

唐代张柬之诗曰:

南国佳人多

莫若大堤女

同属唐代的李贺的《大堤曲》则续之以:

莫指襄阳道

绿浦归帆少

今日菖蒲花

明朝枫树老

这是叙述大堤妓女对客人所说的话。意思是说:“你不可以指着你家室所在的襄阳呢!返回绿岸的船只很少,今天虽有菖蒲花开,明天枫树可就凋萎了。”这是在劝诱客人说,人生苦短,要及时行乐啊!

东汉末年至三国时代,中原和关中荒废不堪,襄阳可谓繁荣异常,当然,大堤一带也就热闹非凡。

大堤街上不仅妓院林立,还间杂着汉水漕运业者的商店。船只在樊城靠岸较方便,因此行往襄阳的船只就没那么多。

在大堤某座邸宅的楼上,只见诸葛玄卧在床上,床边坐着一位医师。

“疲劳甚于伤势,先生应该不要回襄阳,而在豫章静养的。”医生说。

诸葛玄不禁苦笑。豫章怎能静养呢?起先遭笮融的佛教徒军队攻击,从西城撤出,所幸笮融军发生军变,才好不容易脱险,但还没来得及喘息,这次又受到刘繇攻击。

佛教徒军倒戈支持诸葛玄,诸葛玄总算愁眉一展,可是与刘繇交战,却负重伤。他心想此番死命难逃,便拜托徐季说:“我的命运到此为止了。希望你能帮助我的家人,请你护送他们至襄阳。并请你把此信交给刘表先生。”

徐季是豫章地方佛教徒的指导者,也是被笮融杀害的徐习之弟。

“如果只护送先生的家人,在下无法答应,要送就连先生一起护送到襄阳。”

这是徐季的答覆。

“你看我伤得这么重,身体动不了。”

“我会用担架护送先生到襄阳。”

“会碍事的,还是不要管我吧!”

“身为浮屠信徒,不能捨人不顾。”

徐季执意一定要连他一起护送,身负重伤的诸葛玄已无法坚持。

据甘海所得的情报,在攻打诸葛玄的刘繇后方,孙策正蠢蠢欲动,想予以袭击。这是一场混战。民心慌乱,劳动人口被拉去充军,许多人丧失性命,更有不少人成为自暴自弃的亡命徒,他们专以逃亡者为猎杀目标。身负重伤的主将脑袋必然可以卖得高价,诸葛玄如果一人留在豫章,性命必定难保。

诸葛玄善待浮屠信徒,徐季为报其恩义,愿护送他至襄阳。此行一共有二百余名浮屠徒众跟从,由徐季指挥。

为了尽量不影响诸葛玄的伤势,队伍行进很缓慢,以便有休养的时间,但这终究有限度,如果在一处地方停留稍久,可能会引起附近居民的注意,造成气氛的紧张。

少年孔明在这趟亡命之行年龄已是十六岁。姊姊铃和弟弟均早已跟婶婶从彭泽进入长江,由水路自江夏转入汉水。水路对病人较轻松,但因彭泽、柴桑一带已有孙策军戒严,诸葛玄绝对过不了。

“再怎么伪装都没有用,所有旅客都被要求洗脸,认得太守容貌的人正在那边守候。”

甘海的情报应该是正确的。

“我露脸过多了……”

诸葛玄虚弱地笑着。似乎他在就任的旅途中太过大意了,在每个地方他都以素面见人,即使进入豫章城以来也是如此。孙策这才召集认得诸葛玄容貌的人,并组合其中互不相干的数人,分派于要处。

发现即格杀勿论——杀戮被视为是提高权威最简单的手段。在这个时代里,企图称霸的人首先必须使别人惧怕自己。自称佛教信徒的笮融多次杀人,除了想接收对方的军队之外,也想借恐怖政策展示自己的权威。

选择孙策军队尚未渗透的山路,理由在此。但山路虽然没有孙策的军队,却有想猎寻值钱落难者以领赏的饥民。

“我并不恨这些人,说起来,他们也是可怜人。”

徐季对孔明说。接触到充满敌意的居民,孔明不觉露出愤怒神情,徐季以温和的口吻责备他。此事重複几次后,孔明慢慢了解徐季的话。

走自豫章起程的山路,是沿着赣水支流南山往上攀行。现在的地图有“袁水”的地名。因晋朝隐士袁京曾住附近,而有袁山、袁水的地名。东汉末年当然尚无此地名,只笼统称呼为南水。

进入宜春县(在今江西省),诸葛玄一行在仰山停留约两个月。山麓有二十几户民家,全是浮屠信徒,总算可以松懈一下。

仰山是周围数百里的大山,顶高危陡,只能仰观,无法攀登,故而被称为仰山。传说后来晋代仙人邓表在这一带潜居修行,提炼仙丹,而被取名为邓表峰。他们打算在此待体力复原之后,再往西行。原本还想再停留的,但村人听说孙策的使者来到宜阳城,他们决定尽快启程。

诸葛玄躺在担架上,由浮屠信徒轮流抬,孔明则跟在旁边,徐季通常都陪在他身旁,偶尔跟他交谈。孔明用心吸收他的经验之谈。

他们由宜阳来到萍乡。据说以前楚昭王曾在此渡河采萍,而有此名。所谓萍,即在水面漂浮的浮萍。徐季为少年孔明讲解地名的由来。

接下来,一行人又由萍乡出醴陵,流经此地侧缘的河已非属赣水系,而是湘江系的渌水。此地不属江南,已经进入湖南。这意味着他们已经逃出孙策的势力范围。虽然不知道刘表的力量及于何地,但至少已经进入不用畏惧孙策的地域了。

他们在湘潭进入湘江,随着水流经长沙,泛浮洞庭湖。虽然是刮风起浪的日子,但却可享受无庸避人耳目的旅程。在洞庭转进长沙之际,护卫的浮屠徒众大部分都下长江归返豫章,只有徐季等数人同行至襄阳。

刘表派遣特使在江夏迎接诸葛玄。江夏郡太守系刘表的部下,是曾在岘山射杀孙坚的黄祖。江夏时常有孙策来袭的谣言。

——孙策想报父仇。

的确,对孙策而言,即使他已自袁术麾下独立,但为被认定为独当一面的霸者,他必须先报父仇才行。

“大家都在说就因为太守黄祖杀孙坚有功,才使江夏成为小霸王觊觎的目标,添加众人的烦恼。你将来长大可能也会在人之上,可不要做添加众人烦恼的事情。”

徐季对孔明说道。小霸王指孙策,这是当时人们给他取的别号。

刘表提供回到襄阳的诸葛玄一座二层楼的官邸,地点在大堤,隔壁还安置一名医生,照顾得相当周到。《资治通鉴》记载:

刘表爱民养士,从容自保;境内无事。关西、兖、豫学士归之者以千数。表乃起立学校,讲明经术,命故雅乐郎河南杜夔作雅乐。

意指刘表在襄阳保存洛阳、长安快要消失的东西。诸葛玄是刘表所养的士之一,一旦为刘表所养,刘表就照顾到底。

诸葛玄察觉自己的病已回天乏术,没有子嗣的他,便期待侄儿孔明,还令孔明服侍于床侧。由于他的病不是传染性的,襄阳名士陆续来探望,他有意让孔明听取他们的交谈。

“我已经不久人世了。老实告诉我,现在世局如何,又该当如何?”

诸葛玄问探病的客人,客人看看四周,只有孔明一人。

“这孩子绝不会对外透露任何事。”

诸葛玄说。虽然不是全部,但有不少访客吐露内心话。

关于时事,则有赖甘海四处走动、收集情报。

在诸葛玄一行受浮屠徒众护卫,展开自豫章至襄阳的旅途期间,发生了一件大事:被董卓从洛阳挟持至长安的献帝,已逃出长安。董卓已为吕布所杀,而吕布也被放逐。因此,长安并没有值得称道的突出人物。因为李傕、郭记、樊稠这干二流军阀相互猜忌,才给献帝脱逃的机会。

献帝走出长安宣平门,时值兴平二年(公元一九五年)七月,正好是诸葛玄在豫章的时候。献帝一行在旅途中度过岁末,改元为建安。同岁数的献帝和孔明都在极艰辛的旅途中迎接十六岁这一年。献帝回到洛阳,已是该年七月的事了,距离逃出长安正好一年。

此时洛阳荒芜,自长安随行的百官无屋可居、无粮可食。连献帝也屈居在没被烧毁的以前宦官赵忠的官邸。后来洛阳实力者曹操才迎接献帝至自己的居城许城。

“当前曹操拥天子而立,今后曹操的意思将被视为是天子的意思。显然,他已在群雄中鹤立。说一句不好听的话,景升(刘表的字)先生也太糊涂了,为什么不迎接天子来襄阳?委实令人失望。”

一名访客这么说,流露出一副遗憾的神色。

“洛阳是天子降临之地。天子当然会怀念……襄阳虽然繁荣,终非天子熟悉之地……可能对天子没有什么吸引力吧!”

病床上的诸葛玄为刘表辩护。

“洛阳已经烧成废墟了,天子才会去许城当曹操的人质。去许城或襄阳,有何差别呢?许城还是穷乡僻壤呢!为什么不早点探知天子出长安的事,然后夺下凤辇,进入终南山,只要越过秦岭,汉水的支流旬水就在指呼之间,这条河就直通襄阳了。”

客人说了一番自我陶醉的话,但立刻又察觉说这些完全无济于事,便闭口不语。

“比起早一步知道天子脱身的事情,更重要的是,景升先生要是有此意,就应该积极地迎接天子来襄阳。”

一直保持静默的孔明,内心如此批评。

徐州的情势也混吨不明。

被曹操的复仇战打得落花流水的徐州陶谦,于兴平元年(公元一九四年)抑鬱而死。他将徐州托给刘备。

袁术觊觑徐州,频频动兵。刘备的猛将张飞驻屯下邳,坚守不退。袁术疲于攻击。

下邳乃封国也,当然有朝廷所任命的相,即陶谦的旧部属曹豹。曹豹素来与张飞不和,在曹豹眼中,张飞充其量只不过是旧主陶谦的食客刘备之部下。张飞的脾气是对上客气,对下傲慢、嚣张。张飞认为曹豹在他之下,态度自然傲慢,种下不和的根源。最后张飞杀掉曹豹,造成下邳的混乱。

袁术一看机不可失,便以供应军粮为条件,令吕布攻击下邳。刘备赶来援救下邳,却为吕布击破,家人亦被吕布抓去当人质,刘备只好投降。然而袁术并没有履行供应军粮的约定,吕布怀恨在心。

“我不甘再屈居这家伙底下,我要当一方领袖!”

吕布取代刘备,自称徐州牧,并任命刘备为豫州刺史。

袁术的部将纪灵带领三万军队攻打刘备,刘备向吕布求援。吕布的部将劝说:“这是消灭刘备的好机会,不必再理他!”

吕布说:“不行,袁术一破刘备,就会联合泰山诸将包围我等。这时候非助刘备一臂之力不可。”

于是,吕布进兵。他一旦出兵即形同调停,刘备和纪灵都退兵。吕布对刘备本来就不具好感,他的部下劝他乘此机会除掉刘备,但吕布为牵制袁术联合泰山诸将的态势,才想暂时利用刘备的势力。后来,刘备兵马聚集到相当人数时,吕布便毫不迟疑地出兵攻击。吕布此人便是如此任性。

遭吕布大军攻击,刘备逃去投靠曹操。曹操为培植足以和吕布对抗的势力,便授刘备军队,并提供粮食,令他驻屯沛地。

年度在这种情势下更新,进入建安二年(公元一九七年)。

诸葛玄的病状日益加重,连说话都显得吃力。有时别人不说话,他便不高兴,因为他想多听别人说话。

住在隔壁的医生张仲景,每有访客时就会事先问对方要说些什么话,如果是他认为足以影响病人心情的话,便很严肃地告诉对方:“这些话请勿提起。”

新年开始没多久,袁术在寿春自称皇帝。“黄巾之乱”后,各地群雄割据,但包括嚣张的董卓在内,还无一人敢自称皇帝。这是一件富冲击性的事件,张仲景却允许探病的客人提及此事。

“为什么呢?让叔父知道此事,不是会影响他的身体吗?”

孔明问医生。

“哈!哈!哈!”张仲景笑得很怪异:“如果自称皇帝的人是曹操,那这件事就可能影响令叔的健康,可是,主角是袁术,这个蠢蛋所做的蠢事,倒是无庸担心。”

“原来如此……”

孔明总算会意了。

访客告诉袁术称帝的事,病床上的诸葛玄说:“这可能对曹操有利。”

连说这么一句,似乎都很辛苦。

“为什么?”

孔明很想问,可是眼看叔父那么难受,话就没有说出口。自叔父病情转重之后,能回答孔明疑问的,就是医生张仲景。

张仲景虽是诸葛家的医生,但在众人眼中,他是通晓万般学术的大学者。

“先生为何想到要学医?”

有一次,孔明问张仲景。像他这样的大学者通晓医术,可以说反而不利。当时的社会将医师和命相师、巫师同列为方术之士。孔明有些疑问是极自然的。

被如此一问,张仲景脸上略浮鬱色。

“我的父母、兄弟都不在人世了,全都死于伤寒。”

张仲景只说这么一句,便不再多言。对孔明而言,这样的答覆已经足够了。

日后,张仲景成为长沙太守,可见他并非普通的医生。不过,后世知道张仲景是《伤寒论》的著者,远甚于长沙太守。对当今中国医学研究者而言,张仲景的《伤寒论》无异是一本《圣经》。伤寒是一种传染性的急性热病,张仲景一家人全被这个疾病夺走生命。因此,他以学医对疾病展开复仇战。

张仲景如此解释病床上诸葛玄所说的简短的话:“曹操挟持着天子,他可以用勤王军的名义讨伐袁术,袁术是自己製造这个罪名的。袁术阵营的人不愿成为叛贼,势必纷纷逃离,时日愈久,曹操愈容易讨伐……令叔作如是的预料。”

孔明的姊姊铃自豫章回到襄阳,没多久便嫁到庞家。十八岁出嫁在当时算是有点晚了。

庞家乃襄阳名门。当家的庞德公住在岘山南边,未曾进过襄阳城之门,过着悠闲的晴耕雨读的生活。

刘表决定割据此地时,当然想和当地望族广结善缘。蒯家的蒯越和蔡家的蔡瑁等人,便成了刘表的高级幕僚,参与军事和行政。刘表曾多次邀聘庞德公,但一直被他婉拒。

“不登城门是在下的生存之道。”

惜士的刘表特地到岘山南麓拜访庞德公,展开最后的游说。

“夫保全一身,保全天下,孰者?”《后汉书·逸民传》中,这样引用此时刘表的话。意思是:既为士,就要为天下之安泰而尽心尽力,甚于为自己一身之安泰,这不正是身为士的最大愿望吗?既然如此,先生为何要拒绝出仕呢?对于这个质问,庞德公回答如下:

鸿鹄巢高林之上,暮得栖所;鼋鼍穴深渊之下,夕得宿所。夫趣舍行止(出处进退)亦人之巢穴也。且唯各得其栖宿,天下非保所也。

大鸟在高林上筑巢;鼈、鳄在深渊下挖穴,为的是想在那儿栖息;人类的生存方式如同动物之筑巢穴。想得到可以安详休息的场所,乃是人的本能,又何须顾及天下大事?

庞德公说着就停止耕作,坐在田埂上。妻子则在其面前拔草,刘表指着她说:

先生苦居畎亩(乡下),不顾官禄,后世何以遗子孙?

既然说之以士之大志,不能令其动心,刘表便想从利害方面去游说,告诉他“官禄”可以留很多东西给子孙。

庞德公回答:

世人皆遗之以危,今(我)独遗之以安,所遗虽不同,所遗未为无。

阁下说在下没遗留东西给子孙,未必吧!世人遗留危险给子孙,在下则遗留安全给子孙,只是遗留的东西不同而已,不能说没有遗留下东西。

刘表叹息而去。

“后遂携其妻子登鹿门山,因采药不反。”

《后汉书》在庞德公的传中以此作为结尾。他有几个儿子不得而知,可能有儿子跟随他进鹿门山就不再外出,但其中一个儿子庞山民则娶了诸葛孔明的姊姊铃,后来出仕魏国,官至黄门吏部郎。

也许是隐者庞德公看中孔明的姊姊铃,因此娶她当儿媳妇;又也许是病中的诸葛玄肯定庞山民这个人,让他成为侄女婿。不管怎么说,叔父有病在身,在姊姊的婚礼上,便由孔明代表一家之长。

“不贺婚礼,人之序也,”如同《礼记》所言,古时候婚礼并非喜事,人之序即为人之道,不可祝贺婚礼。新娘的娘家必须三天不熄灯,以表示双亲和兄弟姊妹为新娘的离别而伤心,以致夜不成眠。新郎之家也要三天不唱歌听乐,因为迎娶意味着双亲年老,自己继承其后,必须表达出悲伤双亲衰老的心情。不过,这种周朝的礼节到汉朝就不被遵行,反倒出现祝贺的风俗,形成各种规矩,十七岁的孔明当然也随俗而行。

“婚”,中有“昏”,是在傍晚举行的。属阳的新郎迎娶属阴的新娘,一般以为仪式适合在朔时的黄昏举行。因为迎阴,包括新郎,其家人全都身穿缁衣(黑衣),乘坐的车子也全漆成黑色。但可能觉得这样太过阴沉,到汉代已改成蓝色。

青庐,即以蓝色布幕覆盖的房间,新郎新娘在此相互拜礼,这便是婚礼的仪式。新娘向新郎双亲拜礼,则在隔天早晨。

“庞家虽非富裕,可还是荆州人尽皆知的名族,阿铃的父亲应该会满意吧?”

婚事谈成之后,诸葛玄如此说道。

庞家位在岘山南麓,覆盖蓝色布帘的新娘车从大堤驱向南方。孔明身着蓝衣随车而行。

“阿亮,不要紧张,你可是诸葛家的栋梁啊!琅琊诸葛家绝不输给襄阳庞家。”

新娘铃人在车上,还特意鼓励代表家长的弟弟。孔明不禁苦笑,心想姊姊就是姊姊。跟在孔明后面的,是媒人司马徽。

司马徽,字德操,颍川阳翟人,是知名的人相鉴识泰斗,为避战乱而移居荆州。他也拒绝刘表的延揽,理由是:“我生平最喜欢培植人才,我认为自己适合这样的工作。现在与其叫我出来当官,不如让我多培植一些人才,还来得有意义。”

而且,司马徽也劝自己的弟子不要去臣侍刘表。

“为什么?”

有一次,司马徽前来探望叔父,回去时孔明送他至门口,悄悄问他。

“你每天都在病人身边,难道不明白吗?”

这是司马徽的答覆。孔明没再多问。

司马徽把刘表看成“昏君”。

“世上有看来不像昏君的昏君,这是麻烦——特别是看来像明君的昏君。”

孔明想起司马徽曾经这么说过。他指的是刘表。因为刘表爱民、养士,所以看来像明君,如果一看就像昏君的昏君,众人一开始就会对他心存戒心,受害者便在少数。但因他是看来像明君的昏君,所以才会出现诸葛玄这样的牺牲者。

随着新娘车来到岘山麓的庞家门前时,司马徽趋身靠近孔明,说道:“令叔应该学学这儿的主人。”

“本来你应该到外面走动,多和别人交往的,却因为叔而足不出户,真对不起你。”

病床上的诸葛玄有一天对孔明说。

“不,我在这里,虽然不出门却可接触到天下的大人物。”

孔明回答。

“说得倒也是……”

诸葛玄的声音日益微弱,容貌也日益憔悴。

“我每天可以看到张仲景先生,学到很多东西。”

“这就好……我死后,你就到德操的塾里进学……”

说到这儿,诸葛玄噎住了,可能是痰的关系,喉咙清痰的力量也一天比一天衰弱。

司马德操因仰慕庞德公,从颍川来到荆州。德公之子山民和孔明姊姊铃的婚事,便由司马徽媒妁促成。

袁术称帝之后,发生张绣返回穰地的事件。张仲景禁止人家告知诸葛玄这件消息。

“我原以为袁术称帝这件事比较严重……”

孔明想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张绣是凉州出身的董卓系将军张济的侄子。献帝逃离洛阳之后,张济进兵荆州的穰地,侵入刘表的势力范围。然而张济却不慎中流箭身亡。荆州驻防人员向刘表报告此事,并说:“这可好了!”

但刘表却皱起眉头向众人说:“张济因走投无路来荆州,身为荆州之主的我,未能尽待客之礼,而与其交锋。这绝非我的本意。对于张济的事,我应该哀悼,而非庆贺。”

失去主子的张济军队,衷心地归顺刘表,一时传为美谈,刘表的确显露一副明君的模样。

张济的侄子张绣承接军队,被视为刘表系的将军。张绣在年初曾与曹操交战,败北投降。然而,当曹操纳张绣叔母、也就是张济的未亡人为妾时,引起张绣的愤慨,而突袭曹操军。曹操因此战失去长子曹昂。曹操军退至舞阴,张绣未深追,却返回荆州穰地。

“袁术称帝那是发生在寿春的事,从荆州来看,是不相干的大事。但杀死曹操长子的张绣回到我们荆州可就不同了。令叔要是知道此事,可能会痛心。”张仲景如此说明。

在铃才刚结束新婚回门没多久,甘海就带来不好的消息:刘繇和许劭相继去世。

诸葛玄和刘繇是洛阳时期的旧友,却在豫章为太守之职相争。刘繇后来被孙策追逐,也和诸葛玄一样亡命于山中。许劭似乎追随刘繇到底,刘繇先死,十数天后许劭亦死。

“子将,你可先走一步了。”

经常来大堤探病的司马徽仰天叹道。二人同属人相鉴识名家,而且一直为人并称。

“人世是虚无的。”

孔明耳边响起旅途中徐季经常说的一句话,历历在目。

“再看看身体状况,现在最好不要告诉他。”

“的确……不要再提去年、前年的事,就连提豫章的地名也可能对他的身体有影响。”

大人们交头接耳地谈着。但是,诸葛玄还是在十天后去世。死前三天,刘表来探望说:“诸葛兄,你身体还没好起来可不行喔!还要仰赖你呢!”刘表走出房间,泪眼滂沱,孔明盯着他的眼泪看。

“这是看来像明君的昏君吗?”

孔明意会到自己还有很多地方要学,尽管形同父亲的叔父已濒临死亡边缘,孔明这时却觉胸口有股气息奇妙地跃动着。

诸葛玄弥留之际,司马徽轻声地在他耳边说:“正礼(刘繇)和子将都过世了。”

诸葛玄的嘴唇微微开启,司马徽和张仲景专注地看着他的嘴形。然后,张仲景点头说:“是啊!是啊!”

后来,张仲景告诉孔明他从临终病人唇形读取的话:“是吗?他们都在那儿等我吗?就像徐季先生所说的……”

话只说到这儿便停住了。

一个月之内,孔明以一家之长的身份独自主持婚礼和葬礼,并且不是形式上,而是实质的。虽然有监护人,但他们全交给孔明去处理,似乎认为这是对旧友的侄儿最好的教育。

“我想把大堤这座房子还给州牧大人(刘表)。”

葬礼之后,孔明对叔父的友人说。

“你打算住什么地方?”司马徽问。

“我已经找好住的地方。”

“噢?在哪里?”

“隆中。我和均两人住在一块儿。”孔明回答。

隆中在襄阳城西方约十公里处,现在仍保留同样的地名。孔明想离开烦嚣的城镇,独自耕田,过着比较像人过的生活。

叔父在世的时候,孔明不曾离开叔父身边。但他一想到人生是自己的,便兴起不可虚掷的念头。他决定真挚地过活,他还年轻,尚未面临烦人的问题,不过,他已暗下决心,就如司马徽所言,不出仕刘表政权。

今后孔明要进学的司马徽学塾,正好在隆中往襄阳城的中间。不仅自己的学业,他还必须考虑弟弟均的教育。诸葛孔明虽然年事还轻,却是个好家长。

“你太常和大人在一起了,都没跟同辈的小伙子玩,以后应该多和他们交朋友。”

这是张仲景对孔明的忠告。

附记

关于诸葛玄的死,《献帝春秋》这本书有不同的说法,广为人知:

——(朱)皓入南昌,建安二年正月,西城民反,杀玄,送首诣(刘)繇。

也就是说,诸葛玄在豫章的西城被叛乱的百姓所杀。

《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则写:

——玄将亮及亮弟均官之,今汉朝更选朱皓代玄。玄素与荆州牧刘表有旧,往依之。玄卒,亮躬耕陇亩……

大意是说,诸葛玄被任命为豫章太守,带着侄子亮和均前往就任,但朝廷另外又任命朱皓为豫章太守,因此玄只好投靠荆州旧友刘表,后在此终其一生。亮则从事农耕。

《三国志,吴书·刘繇传》记载:

——笮融先至(豫章),杀太守朱皓,入居郡中。繇进而讨融,为融所破。更复招合属县,攻而破融。融败走入山,为民所杀,繇寻病卒,时年四十二。

内文并没提及诸葛玄。

依拙见,《献帝春秋》所谓的诸葛玄被百姓所杀,可能是将笮融被杀给搞混了。

《献帝春秋》已经佚失,只留下作《三国志》注的裴松之(公元三七二~四五一年)所引用的部分。著作的年代不明,作者系袁迪之孙袁晔。祖父袁迪比孔明稍微年长,属于同年代。《三国志》作者陈寿,也是诸葛亮集的编者,算是诸葛亮专家。如果诸葛玄真的在豫章西城死于非命,应该会有所记述的。陈寿在蜀出生时,孔明还在世。

后来《续后汉书》、《资治通鉴》等著作,当然全都排除诸葛玄死于豫章的说法。但现代学者也有人采取《献帝春秋》的说法。就连笔者在拙作《秘本三国志》也写说诸葛玄死于豫章。此外,也有人说诸葛玄自荆州往豫章就任时,只带其兄长子瑾同行,年幼的孔明和均都留在襄阳。后来玄死于豫章西城,瑾留在江南,不久出仕吴国,此说对孔明兄弟为何离别,有相当的说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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