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勒里缩在汽车后座的一个角上。奎因警官正在吩咐自己的司机:“告诉他们,有事儿往我家里打电话,我先回去了。没有重要的事情先别打搅我。”
不一会儿,他们的车进了城,埃勒里睁开眼睛:“爸,您没必要陪我,您那儿太忙……”
“你已经把这个案子搅了个底儿朝天,不是吗?”老人咕哝着说。埃勒里点了点头,“哦,这到底算是谁的案子?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
“那您也该把招牌挂出来嘛。”埃勒里说。警官意味深长地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埃勒里说,“解决这种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检查您用来砌墙的每一块砖头。我怎么就没学过这么一课呢?”仍然是沉默。埃勒里只好再让步,他望着车顶下昏暗的空间说,“是的,长官,我想我已经非常接近那个关键点了。”
“可我想的是,”父亲说,“要是你能正正经经用英语讲话该多好!我能被允许问几个问题吗?”
“随便问。”
“看在上帝的面子上,你是怎么知道帕西沃要自杀的?”
“我不知道。我只是看出有这种可能性。那是在我意识到他的无辜之后。他并不是那个y.”
“啊——?!”警官大叫起来,“你这是耍我呐,埃勒里?他不是y?我可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翻云覆雨的……”
“我肯定。”埃勒里说。从他讲话的口气警官知道,他说的一定不会错了。
“如果约克不是y,那谁是?”警官坚决地问下去。
“我会慢慢说到的……”
“那好吧,我奉陪,”警官说着叹了口气,靠在后座上,“这样好不好:你说说你干吗那么快地往监狱里跑?”
“我要去告诉帕西沃·约克:我相信他是无辜的,不要上吊,只需等待。”埃勒里下意识地抚弄着自己的后脖颈子,“爸,我看见过这个家伙——在他被捕前——整个焕然一新了。努力工作,作息规律,生活有序。我见到了,记住了,但是没怎么细想。就像电路不通,您可以想象。他像个男人的样子了,”埃勒里凝神思索着说,“一生中第一次正视自我。所以他能反省过去的生活,重新看待那千万遗产。他意识到自己差一点就上了不归路,所以正尽力改变自己。
“我想,从帕西沃会说第一句话的时候起就没人喜欢过他。你可以认为他就是个满脑子金钱账目的家伙。而现在,他想要的就是跟大家一样;因为迄今为止他一直认定自己绝对不如别人。他有生以来做的惟一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就是往罗伯特的集邮册中贴邮票;这是他第一个,第一个正面意义上的成功。知道他是怎么跟我说的么,爸?”埃勒里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他说‘我有点金成石的坏手气。就是点石成金反过来的意思。’他想说的是,无论什么好东西,只要他的手一碰,立刻就变坏了。还有一次他说:”我要受到诅咒的。“,”这倒让我想起来了,“警官思索着说,”当我们割断绳子把他放下来的时候,他睁开眼睛并且发现自己还活着,就直愣愣地盯着我问:“这件事儿我又干砸了,不是吗?‘”
埃勒里点着头说:“是那样。现在,我猜想他一直觉得自己不会活着得到那笔钱,或者,即便得到,他也不可能随便使用它。遭到逮捕无疑是他一切的终结,同时,也正是他希望发生的事情。人到了这一步,正可谓万念俱灰,陷入‘精神危机’了,往往会选择彻底消灭自己的方式一了百了。帕西沃·约克在危机关头最需要的就是知道有人信任他、有人确信他的无辜。而见鬼的是,他所想到的那个人就正是——埃勒里·奎因。
“没错儿。现在您明白我为什么发疯一样地朝那儿跑了吧,爸。我独守着一个能够帮助他的秘密,而且只有我知道。”
“哦?说出来听听?”父亲温和地说,“现在是时候了,还不能说吗?”
“别挤兑我,我正要说呢,”埃勒里板着脸说,“那就是:y不是帕西沃。那么是谁?”
“雅克。”老人突然说,“汤姆·雅克。他有足够的精明看出可以利用沃尔特行凶杀人。而且天知道雅克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酝酿这个计划了……”
埃勒里摇了摇头:“不是汤姆·雅克。”
“你是想牵着我的鼻子朝远处溜吗?”警官嘲弄地说,“那好!我们不妨想象一下安穿上男人的衣服,相信她就是那位出现在高地宾馆的wye先生。”
埃勒里淡然一笑:“咱们不开这种玩笑。”
“那,施里沃太太如何?”警官问,“这回溜得够远了吧?”
埃勒里笑了一声:“不是施里沃太太。”
“你敢打赌这些人都不是?这就几乎像说那个人是萨利文小姐一样荒唐了。再往远处猜,那就是马洛里。马洛里怎么样?这下猜得更远了,都到波士顿了。”
“还不够远,爸。”
“你看,咱们能不能别再玩儿了?已经没有人剩下了!”
“可是,还有。”埃勒里说。他说话的语气很特别,老人只觉得鼻孔里发痒。他用力揉了揉鼻头,听见埃勒里说,“我们到了。”
警官不再揉他的鼻子,抬起头看到了自己的家——第87大街那幢熟悉的褐色石料的房子。他打发走了司机。
埃勒里掏出钥匙,两个疲惫的人拖着沉重的思考走进门去。
父子俩在他们公寓的客厅里一落座,埃勒里就立即跳起来到酒柜上调制饮料,两只纤细的手又恢复了原有的灵巧自如。
“最让我伤脑筋的是,”他说,“最终我才明白,实际上事情从一开始就是在我们鼻子底下发生的,而我好像根本没有留意。可是我的大脑记录了下来,只不过没有加以分析。”
警官早就学会付出这种非常人所能承受的耐心了。儿子就是这么不着边际,他总算明白了,他本来就是无的放矢。发挥到了高潮,他会弄得自己晕头转向;而按照他自己神秘的时刻表,他自然会重返故园。
“也别弄得自己太累了,儿子。”
“那不会的,”埃勒里极为不屑地说。他站了一会儿,目光渐渐集中到手里谋着的两支酒杯上。他绕过吧台,递给父亲一只酒杯,自己坐回到沙发上。
“事情显然一直沿着一条线索发展,”埃勒里继续说,“甚至从第一件谋杀案就能够看出来——罗伯特的命案,显然是某类疯子的行径。具有系统性疯狂的疯子。”
“但是那时我们并不知道他的计划是围绕整个约克广场设计的,儿子。”奎因警官温和地提示说。
“可是我们确实知道他作案的特点——先用一张怪异的卡片恐吓罗伯特。确实是一种疯狂杀手的行为方式——制造轰动效应——这是要警告他的猎物他要动手杀人了吗?”
警官摆了摆手:“好吧,那是告诉我们——你——他疯了。”
“别把那种不成熟的信任给我,爸,我可承受不起。”埃勒里深吸了一口气,“我们——我本应该离开那些琐碎的枝节。可是不,我必须坚持注意那些寻常的动机。我没有过多地考虑任何——任何——可以洞悉他计划的事物,而是——哦,现在指出那些微乎其微的疑点已经太晚了。”
他喝干了杯子里的酒,把杯子砰地一声放在桌面上。
“如果保持开放的心态,我就有可能在看到第二张卡片的时候猜破实情。因为那时候我们有了两个信息,j和h.但是又一次……我想可能是因为我对疯狂的作案类型不大熟悉。疯子有自己的逻辑,不同于正常人的逻辑——而且,尽管我知道您有时候也有所怀疑,我想我更偏重按照健全人的思路去分析。”
“关于这个我有不少能说给你听的,”警官说,“干杯!”
“干杯。”埃勒里心不在焉地随口说,“等我真正觉察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到了麦拉遇害的阶段。记得我曾经在沃尔特朝麦拉水罐里投完毒之后不出十分钟的时候跟他交谈的事情吗?他那会儿刚刚离开麦拉的房间,我拦住他问了他几个问题。”
“然后呢?”
“我一会儿就会说到……”
老人几乎忍不住要尖叫起来了。
“总之,那天下午,我决定乘飞机去寻找马洛里。”
“你倒是飞得不错。让我们好找了一通。”
“我没想到会拖得那么久。我对马洛里的怀疑似乎有点牵强,我想您准会嘲笑我离题太远。等一会儿您就明白为什么说它牵强了。”
“我的儿子,”警官叹了口气说,“我想我都成了迄今为止最好的跑堂的了(waiter:招待员,亦为”等待者“,慎怪埃勒里总让他等候下文)。”
埃勒里置若阁闻地继续说下去:“我一直有个烦心的疑虑:假如我抓对了线索,假如我没有飞去波士顿,或许麦拉不至于……可是如果不去,我一直会被那个疑点纠缠下去。
“第三宗命案,麦拉的事件跟一个w联系到了一起。把w与j和h放在一起就是j.h.w.,显然——还能更明显吗?——这是约翰·亨利·沃尔特姓名的缩写。这下对了!这种思路可以接近任何可能性。”埃勒里凝神注视着眼前的空杯子,“查理斯·福特,毕生致力于嘲笑传统的科学性思维方法,忘了在哪本书里说过:白痴——或者说傻瓜——是一种类型独特的人——永远具有欺骗性,让人觉得任何答案都是惟一的答案。我能想到的全部只有jhw是一个名称的缩写,而且是建立在对沃尔特完整姓名的了解之上的。这是一个牵强附会而缺乏分析的标准范例。如果我还记得那个原则——我就有可能——仅仅可能——把那种人格异常的凶手的特殊因素考虑进去,再加上j, h和w,综合起来的判断就准确得多了。当我们发现那些狂妄自大的信件的末尾打印着的y,我本来有机会重新使用简便算法的。那个时刻我本应该想到运用一下福特的格言的。我应该知道。我甚至应当能够预言下一张卡片上的字母会是另一个h.”
“赶快说出来吧,”警官喃喃地说着,他很快就要失去最后的一点耐性了。没错儿!“到底是怎么个说法?”
埃勒里朝父亲皱着眉头说:“jhwh在您看来毫无意义吗?”
“一点儿看不出来。”
“联系起有人称呼自己是y这一点?”
“y?我认为解释为‘约克’就很合理了。还能是什么!”警官烦躁地说。
“您用福特所说的那种特殊类型的傻瓜的心理来揣摩它,还看不出来么?不,不是约克。”
“又来了,”警官嘟囔着说,“好吧。么伊克斯、耶胡迪、鸭克-鸭克,随便你吧,你能不能省点儿功夫,直接说就是了!”
“jhwh ,”埃勒里说,“凑成了一个神的名字。”
“jhwh ,”奎因警官说,“凑成了一个神的名字。看在上帝的名义上,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您,”埃勒里看着父亲困窘的样子,不禁大笑起来,“您已经说出来了!”
“我说出什么了?”
“上帝的名字——就是yod ho waw ho(耶和华)——缩写就是jhwh——这些字母就代表上帝。真是名中之名啊。《旧约》几次提到:禁止对天主直呼其名。jhwh——在古希伯来语、希腊语以及其他语种中——是希伯来书面用来表示上帝的记载方法,不会被人们随口读出来。他们是从自己语言中相应的几个词汇——替代了‘我主(adon-ai)' ,’神(elohim )‘等单词中的元音——来表示上帝(god )或者主(the lord )——所以jhwh就变成了jehovah,或者yahweh,就是我们现在最著名的两种版本《圣经》所采用的表示。yahweh ,缩写就是y.”
“jhwh, jehovah(耶和华),卡片上的字母——yahweh ,信尾的y…… jehovah(耶和华),yahweh(耶和华)……”警官惊异地望着儿子,“你想告诉我什么?那个沃尔特实际上收到的是上帝的来信?”
“先别急着高兴,”埃勒里说,“我建议您看一看那些y的来信,用我说的那种心态来看:”你知道我是谁,‘’相信我,我会保护你、拥有你,‘’没有我不能做的事情,‘’我随时随地与你同在,‘’你不可以说出我的名字,‘等等,那些不断反复的抚慰、允诺、慈爱以及全知全能。“
老人脸上呈现出一种恐惧的神色,甚至肌肉都在无法控制地颤抖。
“想象一下可怜、弱小、孤独、封闭的、身世不明的沃尔特,”埃勒里依然紧皱着眉头说,“没有人注意他;没有人关心他;他甚至连人们喜欢他或不喜欢他都没有机会证明。尽管虽生如死,他的头脑中仍然残留着一种印象——他是人类矩阵中的一员。
“突然,”埃勒里说,“突然间他注意到,他也喜欢着什么,爱着什么——他甚至渴望被宠爱!——只受上帝本人宠爱。您还不明白沃尔特干吗指示自己去行动吗?您还奇怪他何以无所畏惧、无忧无虑、处乱不惊吗?他摒弃了安闲舒适、怡然自得的生活方式,始终如一地苛责自我、简朴寡淡、低眉顺眼,惟独有那个名字念念在心。凡人岂有那个力量触及他的心?沃尔特创造了这一切变故。他玩了一场大游戏。”
“区区斗室就存着四本《圣经》,”警官喃喃地说,“四本。”
“是的,如今这四本书有着完全不同的意味,爸,不是吗?现在我们就可以解释许多现象了。比如,我在麦拉家的门口碰到他的那次,我问他,他悄悄接近正在亲热的汤姆·雅克和安的时候,雅克说了什么。沃尔特的回答很简单:”他说“上帝呀”。‘这不像我们理解的那句感叹,在沃尔特看来意义重大,上帝对沃尔特来说已经是个事实,有着具体而明确的含义……再者,就是那些缩写字母。是巧合吗?奇迹?不管他们在现实中代表什么,在沃尔特的书中——我必须强调——是另一个他——那个伟大的他,写的那些信……这些事情本身毫无意义。但是联系起来看,天机就泄露了。我日复一日地渐渐累积起这种印象,记录在脑子里,却没有分析整理。“
“上帝呀!”警官惊叹了一声,几乎不知道怎么选择适当的词汇了,“是什么使你得出最后的结论的,儿子?”
“安的那只小狗,比兹巴布。情况非常相似——巴布。”
“安的小狗?”父亲惊愕地问。
“是的。帕西沃被捕后,我去探望雅克。我们逗小狗到处跑着玩儿,雅克向我和安示范怎么训练小狗做一些滑稽的动作。”
“等一下,等一下,”警官无力地说,“几秒钟以前我们好像提到过《旧约》。”
“一点不错。正是这个。您没有看出么?我观察雅克示意让小狗表演——抬起前爪,立着身子向后退。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刻痕!可以非常清晰——他们关于人类对动物所谓神圣的干涉的争论。某种事物一直要求我去观察——只是观察——但是我没有去看。直到雅克戏弄那只小狗。”
“你给我慢下来,埃勒里,”老人低声说,“有点条理好不好,看在我的分上。这和小狗直立倒退的戏法有什么干系?”
“狗,”埃勒里说,“倒着走。”
“狗,倒着走?”警官重复着说,“狗倒着走,狗倒着走,狗(dog)d-o-g……倒着……g-o-d , god,上帝!”如然,他紧闭双唇,一声不出了。
“上帝,”埃勒里说着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拿起两人的空酒杯走到吧台前,“就是这个,让我想到了‘上帝’。我知道在《旧约》中关于耶和华的两种拼写:jehovah和yahweh 这使我联想到jhwh以及那个y.”
警官默不作声。
埃勒里摇晃着杯子里的冰块说:“现在,jehovah或者yahweh不再是三位一体的成员,也没有羔羊和奉上祭坛的孩子。他就是一个全能的报复之神。他插手世俗生活中别人的闲事,而且他总是正确的,因为他是正根。我想起《创世纪》、《出埃及记》和《约伯记》中提到的,他对罗德的妻子俄南所做的事情,还有在诺亚时期对所有生灵的惩罚。
“现在,”埃勒里阴郁地说,“想象一下,他开始插手约克广场上的事情了。咱们姑且比方您就是沃尔特。难道他就不会做那些与您,沃尔特密切相关的事情吗?他做出选择——选择了您——也就是沃尔特,作为他插手凡间事务的使徒,只因为他认为这符合他的偏爱,这不是一个很好的理由吗?”
埃勒里把重新斟满的酒杯递给父亲,老人摇了摇头,把酒杯放到了茶几上:“我还是稀里糊涂,埃勒里。我是说,难道是那种心理状态——假装自己是全知全能的上帝——导致那个小怪物沃尔特干出那些残忍的勾当?”
“爸,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思路。”埃勒里两眼放光,“没有人假装耶和华。那些信的作者是耶和华。”
“哦,得啦,你给我打住!”警官叫道。
“那个意识在他的心里,是他最为虔诚的信仰,y才是他自己确认的角色。沃尔特在这个不可动摇的信仰中并不是统治者。”
老人拼命摇着头说:“这种说法太荒唐了……”
“并不荒唐,”埃勒里刻意放慢速度加重语气说,“这种说法完全成立,爸。我可以证实。我会进一步推论出来。我会把您引导到他那里去的。”
“天哪,”警官的抱怨中已经有点强压怒气的味道了,“让我亲身拜见耶和华么。但愿先让我换上你那些体面的衣服。”
“他很满意他就是耶和华,”埃勒里固执地继续往下说,“不管您信不信,我向您保证,那肯定是一个跟他本身没有关系的事情。”
“我实在是听够了,”父亲跳起身,怒不可遏地说,“你到底中了什么邪,我搞不清楚,埃勒里,可是我再也不想坐在这儿听这一大堆神秘兮兮、子虚乌有的胡扯!你就告诉我一件事:他到底是谁?”
“我已经告诉您了,”埃勒里显得光明正大地说,“他是耶和华。”
“好啦!”老人吼叫着,“你准是打算干什么疯癫的荒唐事——还想把我扯进去——我从你的眼神就看得出来。为这个咱们都能干一仗,一块儿弄晕了算。你非得让我也中邪吗?”
埃勒里没有争辩。他把两条胳膊交叉抱在胸前静静地等待着。
奎因警官粗声大气地喘息着。过了一会儿,他沉静下来,用一种耐心的——比耐心更为平静的——语气问道:“埃勒里——儿子——你究竟想让我干什么?”
“再把沃尔特放出去。”
这一下,地狱真的崩溃了。
他们四个人蹲伏在高地宾馆312房间外昏暗肮脏的防火梯道里,其中两个人是奎因父子。另外两人从下午一直忙到傍晚,又从傍晚忙到入夜,直到此刻他们还在为一场即将来临的恶仗忙着各自的部署。其中第三个人出现在这里,是因为警官拒绝实施这种风险极大甚至可能极为残酷的行动而提出的理由。警官的理由是,警察局长根本就不会同意。
“那就请他一块儿去吧,”埃勒里说。
第四个人到场则出于警察局长全然拒绝的理由,他的理由是:地区法官不会同意。“那就也请他一同去吧,”父子俩异口同声地说。各方合作者的介入后来被证实是非常高明的策略:这可以帮助他们排除官阶低于这两位长官的“现管”们——诸如典狱长之类——的人为障碍。介于这两个阶层之间的各级官员干脆就没有通知,准备给他们来个先斩后奏,用“既成事实”说话。地区法官认为这样做至关重要,“不然的话,随便什么人都自称能蹲在防火梯上指出三宗谋杀案和一件自杀未遂案的祸首了。”埃勒里甚至还指出,防火梯上实在没有足够的地方让市长大人也亲临现场坐镇了,因为他老人家的体积实在太占地方。埃勒里精神焕发,兴奋异常。他像梅特涅【注】一样神气活现地制定作战计划,像莱格里【注】一样驾车飞奔。
沃尔特被释放了。有人对他作了“证据不足”之类的解释,而他似乎充耳不闻;获释对他来说根本无所谓,好像既理所当然又可有可无。出狱前他被带到卫生室,领出了他自己的衣服(衣袋里还藏了二百美元现金),然后突然被带进一个放着帕西沃的卧床,而床上躺着帕西沃·约克的房间。
关于这次邂逅的报告不可能做出什么精彩的描述,沃尔特一如既往地迟钝、平静、毫无反应。随后,他们把他带到门口,放了出去。
“这就是能让他动起来的原因,”埃勒里在设计这场意外相遇的时候解释说,“因为,自从他被抓进来,除了在牢房里看《圣经》,没人带给他任何消息,所以他还不知道他那次狙击并没有射中帕西沃·约克。让他看到帕西沃仍然活着,他那副蚂蚁一样的脑子一定会保存着那个不可改变的记忆——把未完成的事情做完。但是,他还只是沃尔特,他不知道怎么完成那件工作,除非他接到另一封信。他必须收到另一封信。而且,他会的。”
基尔,高地宾馆那个形容狠琐的经理被唤了过去。他口齿哆嗦着念念叨叨,两只耳朵痉挛似地扭动着。他不想惹祸上身。他推托说312房间还没有清理过;今天晚上女清洁工又恰巧外出约会去了;哦,不对,好像有客人入住了那个房间。还在吗?不管谁用,由谁来为那个房间付费呢?
警官对他先是好言允诺,接着一提若干直辖机构——防火部门、卫生检查部门、执照发放部门乃至道德监督部门等等对他这家低级旅店的检查纪录,经理基尔突然来了个大转弯——巴不得好好合作了。
沃尔特身后没有派人跟踪。没有这个必要。他受到的是全方位的监视。这种监视的方式几乎会引起来自本市、本州、联邦政府乃至国际安全组织的嫉妒——他们为来访纽约的赫鲁晓夫或卡斯特罗布设的令人心惊肉跳的保安措施也不过耳耳。
在监狱外的台阶上,沃尔特有两条路线可以选择:两条路都是高楼林立的街道旁的人行道,因此无数刑侦人员埋伏在建筑内的橱窗后、房顶上以及或停泊或行驶的汽车上监视着他。沃尔特选择了朝北的路径。部署在南部的人员立即悄悄向北部扩充,以便应付突发事件。在散淡行走着的沃尔特周围,一切如常,没有丝毫可以引起他警觉的迹象。但是随着他移动的脚步,四下潜伏的刑侦部队一站一站交迭着形成移动监视网。
监视沃尔特的行动所动用的设备更令警员们兴奋万分。埃勒里哄劝警察局长说:这不是一个普通的跟踪追捕行动,而是一件绝对机密、绝对紧急、绝对重要的大规模行动。危言耸听之余,把局里深藏不露的好设备都搬了出来。
警察局长本人也兴趣盎然,如痴如狂地跟着起哄。警方电台和民用电台也设置了专用波段集中报道相关进展。微型信号发生器把消息从一个路段传送到另一个路段,再从这个路段传送给停泊着或者行使着的车辆,车上的监察哨继而把信号传递给高处的埋伏者,后者再用摩尔斯密码闪光信号把指令传回街面。
每一种设备都预先做了检测、试验、比较、筛选,然后把结果传送到警察局长的耳塞机。反复检查的结果是:有的设备配电有问题,有的装着蓄电不足的电池,有的干脆没有电池,而频道控制器的晶体管也坏了……如此等等,问题不少但无伤大局。等所有部署完全到位,人们得出一个共识:假如不是埃勒里·奎因这次智斗沃尔特的行动(当然,官方的说法是警察局长智斗沃尔特的行动),这些昂贵的设备哪怕撂上一年也不会有人知晓。
最让警察局长开心的是那个发射波段为27.215兆周(第21波段)的晶体管信号发生器,因为它可以自动把信号传送给一个可以自动搜索每个移动信号源方向的追踪器;
这套设备完好而且灵验,甚至连电池也都蓄电充足。最为奇妙的是,它此刻正神不知鬼不觉地埋伏在沃尔特左脚穿着的那只鞋的后跟里。
应该说,他们有足够的信心不会把沃尔特跟丢。
——
【注】梅特涅:奥地利政治家。组织过反拿破仑的胜利同盟。才华横滋、爱好虚荣、讲起话来喋喋不休。
【注】西蒙·莱格里:小说《汤姆叔叔的小屋》中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