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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诗之时代背景及其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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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者,时代之写真,社会之反映也。周自东迁以后,诸侯争雄,纷扰益剧;其间征战不休,有司横暴,上不恤其下,下不爱其上,浸至闾阎残破,风俗败坏,前此安定简单之社会,渐呈崩溃之象,以成战国之局,此诚吾国历史上一重要之变革时期也。兹就《诗》中显而易见者数事述之如次:

一、政治 《王风·兔爰》云:“有兔爰爰,雉离于罗。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逢此百罹。尚寐无吪!”夫曰百凶百罹,则遭逢之厄可知;曰无觉无吪,则怨愤之情孰甚?命生不辰,尚何言哉?惟有闭聪塞明,置之不见不闻而已。此亦《苌楚》诗人之意也。《魏风·硕鼠》云:“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此篇《诗序》以为刺君之重敛,其说近是。而崔述则谓细玩其词,“莫我肯顾,莫我肯德”,与《小雅·黄鸟》篇笔意相类。盖由有司不肖,惟务朘削小民,以致豪强舆隶皆得肆行吞噬而无所忌,故民不堪其扰而思去也。(见《读风偶识》。)然而“顾瞻四方,蹙蹙靡所骋”。世外仙源,亦古人之寓言耳,岂真有避秦之乐土哉?《小雅·节南山》云:“不吊昊天,乱靡有定,式月斯生。俾民不宁,忧心如酲。谁秉国成,不自为政,卒劳百姓?”又《正月》云:“父母生我,胡俾我癒?不自我先,可自我后。”又云:“忧心茕茕,念我无禄。民之无辜,并其臣仆。哀我人思,于何从禄?瞻乌爰止,于谁之屋?”又云:“鱼在于沼,亦匪克乐;潜虽伏矣,亦孔之繷。忧心惨惨,念国之为虐。”数诗描写虐政,深刻沉痛,以视《四月》诗人尚作戾天潜渊之思者,更进一层矣。人生至此,宁复知死所耶?至《大雅·瞻卬》云:“人有土田,女反有之!人有人民,女覆奋之!此宜无罪,女反收之!彼宜有罪,女覆悦之!”此则显作其颠倒乖谬之实者。为政若此,欲不败得乎?他如《南山》述齐襄之乱,《株林》刺陈灵之丑,其国政不问可知。盖其身不正,断未有能明其治道者也。若是者,又可以观焉。

二、军事 《邶风·击鼓》云:“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又云:“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读此诗者,可知其时用兵之亟矣。《卫风·伯兮》云:“伯兮朅兮,邦之桀兮!伯也执殳,为王前驱。”又云“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王风·君子于役》云:“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牛羊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此妇人之念其夫者也。《扬之水》云:“扬之水,不流束薪。彼其之子,不与我戍申。怀哉怀哉!曷月予还归哉?”此戍者之怀其室家者也。《魏风·陟岵》云:“陟彼岵兮,瞻望父兮。父曰,嗟!予子行役!夙夜无已。上慎旃哉,犹来无止!”此又行役不归,悬揣其亲之倚望者也。《唐风·鸨羽》云:“肃肃鸨羽,集于苞栩。王事靡盬,不能艺稷黍。父母何怙?悠悠苍天,曷其有所。”夫以征戍至不能艺稷黍,则其时农民之苦可知也。《小雅·采薇》云:“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接此诗明言“靡室靡家,狁之故;不遑起居,狁之故”,则当日外患之剧,戍役之亟,又可知也。然穷者欲达其言,劳者须歌其事;其感之也深,故其言之也切。以视蠨蛸出没,不无荒废之悲,而皇驳归来,尚饶室家之乐者,殆如霄壤矣。至如《何草不黄》之诗云:“何草不黄?何日不行?何人不将,经营四方?”又云:“何草不玄?何人不矜?哀我征夫,独我匪民!”吾人试悬揣其时人民之痛苦,社会之愁怨为何如耶?此外《小雅》之《鸿雁》、《圻父》、《北山》、《小明》及《渐渐之石》等篇,皆苦役之作也。

三、经济 《邶风·北门》云:“出自北门,忧心殷殷。终窭且贫,莫知我艰。已焉哉!天实为之,谓之何哉”!此诗旧以为卫之贤者所作。观其内不足以畜妻子,而有交谪之忧;外不足以谢勤劳,而有敦迫之苦,可谓穷矣。人穷则呼天,此诗之所以作也。《魏风·葛屦》云:“纠纠葛屦,可以履霜;掺掺女手,可以缝裳。要之襋之,好人服之!”又云:“好人提提,宛然左辟,佩其象揥。维是褊心,是以为刺。”旧说以此为刺俭之作,然俭本美德,即或不中于礼,宁得引为诟病若是?细玩其词,特贫女作苦之咏耳。夫履霜犹藉葛屦,而缝裳乃为好人,此所谓针线年年,为人作嫁者也。其贫富之不齐可知矣。然此犹可说也,至《伐檀》之诗云:“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则呵斥不劳而获之徒,词虽婉而意则厉。盖大乱之后,社会必生剧变,西人之服粲粲,大东之柚全空,《中谷》仳离之叹,《苕华》不饱之歌,固尔时恒见之事也。故《小雅·正月》之诗又曰:“仳仳彼有屋,蔌蔌方有谷。民今之无禄,天夭是椓。哿矣富人,哀此茕独!”读此诗者,于其社会之情状,盖十分而得其八九焉。

四、社会 周室东迁以后,民俗日偷,此亦征诸诗词而可见者:《召南·行露》之诗曰:“厌浥行露。岂不夙夜?谓行多露。”又曰:“谁谓鼠无牙?何以穿我墉?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讼?——谁速我讼,亦不女从。”《诗序》谓衰乱之俗微,贞信之教兴,强暴之男不敢侵陵贞女,故诗人咏之如此。朱子《集传》亦从此说,盖以为文王时诗也。然观其多露之戒,不从之誓,鼠牙雀角之喻,自是世衰俗弊,女子为势所迫,以致赴诉兴讼,不必曲说为文王之化,召公之贤也。证之《野有死麕》一诗,其风俗之坏亦可概见。又按《邶风·谷风》之诗曰:“不能我慉,反以为我雠。既阻我德,贾用不售。昔育恐育鞠,及尔颠覆。既生既育,比予于毒。”此夫妇之道缺,怨之言兴也。《卫风·氓》之诗曰:“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又曰:“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静言思之,躬自悼矣!”此婚姻之礼废,始乱之而终弃之也。《小雅·我行其野》之诗曰:“我行其野,蔽芾其樗。婚姻之故,言就尔居。尔不我畜,复我邦家。”此睦姻之谊尽,民流离而不见恤也。然此皆在上者有以化之耳;故《小雅·角弓》之诗曰:“尔之远矣,民胥尔矣。尔之教矣,民胥效矣。”(此亦刺俗薄之诗。)上行下效,捷于景响,岂不信哉?岂不信哉?

“三百篇”总周诗之大观,为艺林之渊薮,其位置于先秦文学为最高。昔章学诚谓后世之文源于“六艺”,而多出于《诗》教。(详见《文史通义·诗教》上下篇。)则“三百篇”者,一切文章之祖,非特分枝衍派,为后世各体韵文之所自出而已。前乎此者,虽亦间有佳篇,然或体制不整,韵调不谐,内容不富;求其触景兴怀,体物写志,饶情致而美形容者,殆无如“三百篇”焉。今观其辞,义兼比兴,各体具备,凡于人事之变,政教之缺,靡不借歌咏以自写其真情;而复温柔敦厚,义归无邪,以衷乎性情之正。《大序》所谓“发乎情,止乎礼义”者,可谓得诗人之旨矣。故其叙男女室家之好,则乐而不淫;骋夫妇决绝之词,则怨而不怒;或刺时政之非,则哀而不伤;或颂德化之美,则正而不谀;文质并妙,无以加焉。兹更就其与后世文艺有关系者述之。

一、《诗》之形体 《诗》辞率以四言为定式,故后世论四言诗者必推本于“三百篇”;然其中亦颇多长短不拘者。挚氏《文章流别》尝举“振振鹭,鹭于飞”之属为三言,汉《郊庙歌》多用之。“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之属为五言,俳谐倡乐多用之。“我姑酌彼金罍”之属为六言,乐府亦用之。“交交黄鸟止于桑”之属为七言,亦于俳谐倡乐用之,“泂酌彼行潦挹彼注兹”为九言,不入歌谣之章,故世希为之。(按此或作二句,非九言也。后人已辨之。)仲洽论各体之为用,第就汉以后至晋世言之。若夫唐宋以降,则各体韵文咸备,而莫不以此为嚆矢也。惟挚氏所举尚有须补充者,略见其例于后,犹未尽也。

1.一言。《缁衣》之“敝予又改为兮”及“还予授子之粲兮”二句,“敝”“还”二字皆逗读;此一言也。

2.二言。《鱼丽》之“鲿”,《祈父》之“祈父”,《维清》之“肇禋”,皆是也。

3.三言。《诗》中三言极多,除其单句者外,如“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叔于田,乘乘马”,“山有枢,隰有榆”,《椒聊》之“椒聊且,远条且”,《葛生》之“夏之日,冬之夜”,《车邻》之“阪有漆,隰有栗”,及《昊天有成命》之“于缉熙,单厥心”,《桓》之“绥万邦,屡丰年”,皆是也。

4.五言。《诗》中五言,尤不胜举;姑举其全章五言而又无助词者,如《女曰鸡鸣》之“知子之来之”六句,《北山》之“或燕燕居息”十二句,《绵》之“虞芮质厥成”六句皆是也。

5.六言。《诗》中六言亦甚多,姑举其两句六言相连者,如《还》之“并驱从两肩兮”二句,著之“俟我于著乎而”二句,《伐檀》之“寘之河之干兮”二句,《七月》之“五月斯螽动股”二句及“六月食郁及薁”二句,《九罭》之“是以有衮衣兮”三句,《雨无正》之“谓尔迁于王都”二句,《车辖》之“间关车之辖兮”二句,皆是也。

6.七言。如《桑中》之“送我乎淇之上矣”,《还》之“遭我乎峱之间兮”,《著》之“尚之以琼华乎而”,《伐檀》之“胡取禾三百廛兮”,《权舆》之“于我乎夏屋渠渠”,《七月》之“二之日凿冰冲冲”二句,《鹿鸣》之“以燕乐嘉宾之心”,《小旻》之“如彼筑室于道谋”,《召旻》之“维昔之富不如时”二句,《我将》之“仪式刑文王之典”,《敬之》之“学有缉熙于光明”,皆七言也。

7.八言。如《伐檀》之“胡瞻尔庭有县貆兮”,七月之“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十月之交》之“我不敢效我友自逸”,皆是也。

二、《诗》之音节 《诗》之音节最繁密,亦最调叶,此可于其韵式之变化求之。顾炎武曰:“古诗用韵之法,大约有三首句次句连用韵,隔第三句,而于第四句用韵者,《关雎》之首章是也。凡汉以下诗及唐人律诗之首句用韵者源于此。一起即隔句用韵者,《卷耳》之首章是也。凡汉以下诗及唐人律诗之首句不用韵者源于此。自首至末,句句用韵者,若《考般》、《清人》、《还》、《著》、《十亩之间》、《月出》、《素冠》诸篇,又如《卷耳》之二章、三章、四章,《车攻》之一章、二章、三章、七章,《长发》之一章、二章、三章、四章、五章是也。凡汉以下诗若魏文帝《燕歌行》之类源于此。自是而变,则转韵矣。转用之始,亦有运用隔用之别,而错综变化,不可以一体拘。于是有上下各自为韵,若《兔罝》及《采薇》之首章,《鱼丽》之前三章,《卷阿》之首章者;有首末自为一韵,中间自为一韵,若《车攻》之五章者,有隔半章自为韵,若生民之卒章者;有首提二韵而下分二节承之,若《有瞽》之篇者。此皆诗之变格,然亦莫非出于自然,非有意为之也。”(《日知录》二十一)今按顾氏论《诗》之用韵,大抵略已尽之;然试一审察,尚不止此,姑举数例,可隅反焉:

1.意转重韵者。《氓》之诗云:“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葛藟》云:“终远兄弟,谓他人父。——谓他人父,亦莫我顾。”《叔于田》云:“叔于田,巷无居人。——岂无居人?不如叔也,洵美且仁。”《出其东门》云:“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园有桃》云:“心之忧矣,其谁知之?——‘其谁知之?’盖亦勿思。”(按《日知录》亦有“古人不忌重韵”一条。引《伐木》两“友声”等诗为例,即此意。)

2.音转换韵者。《北门》云:“王事适我,政事一埤益我,我入自外,室人交偏谪我。——已焉哉!天实为之,谓之何哉!”《木瓜》云:“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将仲子》云:“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畏我诸兄。——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

3.每半章换韵者。《采蘩》云:“被之僮僮,夙夜在公,被之祁祁,薄言旋归。”《采蘩》云:“于以采蘩?南涧之滨。于以采藻?于彼行潦。”(接《采薇》之首章上四句以“作”“莫”为韵,下四句以两“故”字为韵,亦与此同类;惟彼一三两句复以“归”韵“薇”,五七两句复以“居”韵“家”,故顾氏目为上下各自为韵也。今据此分之。)

4.章末换韵者。《硕人》云:“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匏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盻兮。”《黄鸟》云:“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维此奄息,百夫之特。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晨风》云:“彼晨风,郁彼北林。未见君子,忧心钦钦。如何如何,忘我实多”。(按此与(2)例中有相似者。但彼主意转,此则顺序,故析为两例。)

5.错综为韵者。《葛覃》云:“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按此例与顾氏所举《兔罝》、《采薇》、《鱼丽》、《卷阿》等篇之上下各自为韵者亦略相似,惟彼除《卷阿》首章外,韵式皆有秩序,此则极其错落参差之致,故析之。)

6.句中用韵者。《邶风·柏舟》之“日居月诸”,《瓠有苦叶》之“有弥济盈,有雉鸣”,《九罭》之“鸿飞遵渚,公归无所”,《正月》之“侯薪侯蒸”,皆此类也。

此外诗中所用之双声叠韵叠字之联绵词以助其音节之美者,尤不可胜数。其最奇特者,如《硕人》末章连用“洋洋”、“活活”、“”、“发发”、“揭揭”、“孽孽”六叠字句,《鸱鸮》末章亦连用“谯谯”、“翛翛”、“翘翘”、“漂摇”、“哓哓”五联绵词。后世辞赋家极乐仿效之。《楚辞》之《悲回风》两段(凡叠字者十余,双声叠韵不计。)及《九辩》之首章(连用十一联绵词)、十一章(连用十一叠字)其最著者也。即“古诗十九首”中之“青青河畔草”一首连用六叠字,李清照之《声声慢》词连用七叠字,皆从此出。(参阅《日知录》二十一。)而《陈风·月出》一诗,亦“三百篇”中音节之美者。后世有作莫能尚之矣。

三、《诗》之修辞 《诗》三百惟《大雅》、三《颂》质朴无文,《国风》、《小雅》则佳篇最多,而《风》诗尤胜。是殆由于时代地域及作者之不同,故其形质亦随之而异。以言《国风》,则章句较短,抒情之作较多;言近旨远,寄兴深微,绝似唐人绝句。以言二《雅》,则篇幅较长,叙事之诗较多;尽情倾吐,顿挫抑扬,极似唐人之歌行。三《颂》则意主颂赞,为用迥别,故其词朴拙,极似汉乐府之《郊祀歌》及后世之铭诔。此其大概也。若夫《诗》中修辞之例虽亦变化无端,然亦有可得而述者。

1.叠句。《诗》中叠句之例甚多,举其著者,如“爰居爰处,爰笑爰语”(《斯干》);“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蓼莪》);“乃慰乃止,乃左乃右,乃疆乃理,乃宣乃亩”(《绵》);“实方实苞,实种实褎,实发实秀,实坚实好,实颖实栗”(《生民》);“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川之方至”(《天保》三章);“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天保》六章)皆其类也。

2.对句。《诗》中对句最为数见,为后世偶俪文之祖,如“喓喓草虫,趯趯阜螽”(《草虫》);“麀鹿濯濯,白鸟翯翯”(《灵台》);“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邶风·柏舟》);“就其深矣,方之舟之;就其浅矣,泳之游之”(《谷风》);“溥天之下,莫匪王土;率土之滨,莫匪王臣”(《北山》);“曾孙之稼,如茨如梁;曾孙之庾,如抵如京”(《甫田》);“作之屏之,其菑其翳;修之平之,其灌其栵;启之辟之,其柽其椐;攘之剔之,其檿其柘”(《皇矣》)或两句为排,或四句为偶,皆此类也。

3.创意。《诗》中有用意奇创者,如《苕华》末章云:“牂羊坟首,三星在罶。人可以食,鲜可以饱。”又如《正月》十一章云:“鱼在于沼,亦匪克乐;潜虽伏矣,亦孔之炤。忧心惨惨,念国之为虐。”观其一则写丧乱凋敝之情,一则写无可逃避之意,而以羊鱼之事亲托之,则人之苦于饥馑与苛政者自见;诗人用意之深刻如此。

4.创格。《诗》体不外赋比兴三端,亦有诸体互用者,此与诗格之奇正无关也。若《卷耳》之次章,三章,四章,以思妇而述征夫之怀;《陟岵》一篇,以行者而度家人之念;乃至《鸱鸮》之诗,通首皆作禽言,其末章“谯谯”、“翛翛”、“翘翘”、“噍噍”等语,则直欲肖其声矣。凡此创格,不落寻常,后世诗家往往有以此制胜者,其舆台也。

若夫《卷耳》、《伯兮》、《采葛》、《葛生》诸诗,则闺情香奁之祖也。《考般》、《十亩》、《衡门》、《七月》等篇,则田园隐逸之宗也。《黄鸟》告,挽歌之权舆也。《蒹葭》洄遡,怀人之先导也。如荑如脂之美,则《登徒》、《洛神》诸赋之所本也。阴雨仳离之嗟,则《白头》、《怨歌》之所出也。范云《别诗》效杨柳雨雪之词,子建学之,则致不逮矣(《朔风诗》及《杂诗》)。“鼓吹”《从军》拟果臝伊威之意,文举学之,则有逊色矣(《杂诗》第二首)。乃至唐人杜甫之诗,师其意不师其辞者,不可胜道。如《兵车行》云:“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纵有健妇把锄腢,禾生陇亩无东西。”此即《鸨羽》“王事靡盬,不能艺稷黍”之意也。《赴奉先咏怀》云:“彤庭所分帛,本自寒女出,鞭挞其夫家,聚敛供城阙。”又云:“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此即《葛屦》首章及《正月》末章之意也。《后出塞》云“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则《车攻》“萧萧马鸣,悠悠旆旌”二语之变也。《新婚别》云“罗襦不复施,对君洗红妆”,则《伯兮》“岂无膏沐?谁适为容”之类也。总之,“三百篇”之文,千状万态,不可殚述;残膏剩馥,沾丐无穷;后之人苟能得其一端,亦足以拔骚坛之一帜,况其多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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