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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六回 献青海波景能自稻村来 冒黑暗夜曼赞信赴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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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里见义实接着又对姥雪夫妇说:“正如方才我所说的,回想起来东西的来处都是有因有缘的。对与四郎的朴刀和音音的长把眉尖刀我还有所不知,莫非也有什么出处么?这兵刃与在烈火中幸免一死来到此山的情节不大相称,也是伏姬的亡灵给你们的么?”与四郎听了赶忙叩头道:“您之疑问甚是有理。这把朴刀是小可从前在武藏的户田河滩悄悄夺取两个儿子的首级去荒芽山时,为了防身才携带的,当夜抵挡白井的追兵,箭矢已经用尽,便用它砍杀了几个靠近身边的敌人,然后跳入烈火中准备一死时,也未放下此刀。它同我一起被带到此山,从那时起就有此刀在身边。这都是神女显灵所致。”音音接着说:“从前炼马被灭亡时,贱妾牵着那匹骏马并带着这把刀,来到上野栖身,便把它收起来以备防身。抵挡那白井的追兵时曾试了试它的锋刃。当时没有丢失都是伏姬神女的冥助。和与四郎的朴刀一样有段奇异的故事。方才犬江公子说主君有难,他要只身去消灭敌人,与四郎也跟着急忙下山了。我很不放心,虽是个老婆儿不顶用,但是哪管能捉住一个侵犯主公的贼寇也好,便不顾一切地带着眉尖刀来了。若说我蠢,也似乎着实愚蠢。”她说着呵呵地乐了,赶忙用袖子遮住口。义实对这两位老人的勇敢很钦佩,听罢又对他们说:“想不到音音竟有这等胆识,真是有其夫才有其妻,堪称是一对今世罕见的忠肝义胆的老夫妻。那么汝等的两个媳妇曳手和单节以及她们的孩子们现在何处?”音音听了兴高采烈地回答道:“方才贱妾虽同他们一起来到树下,但因未蒙允许,全家都来参见甚是失礼,便让他们留在那里,未敢到主君面前来。”义实听了说:“他们一定都站累了,让孩子们到这边来,没有关系,快快将他们带来!”音音听了答应一声“是”,便急忙起身到那树丛中去,不大工夫带着曳手、单节和两个孙子来到原处,大家排列好后参见义实。当下亲兵卫走上前去对老侯爷启奏道:“她们就是音音的儿媳、十条力二郎和尺八之妻曳手和单节姐妹。孩子是小力二郎和尺八。”听了亲兵卫的启奏,与四郎笑着给义实叩头时,音音用双手按着两个孙子的头,让他们叩头并喊千岁。

义实仔细看看这母子四人,说:“曳手和单节,汝等重生的奇迹已由与四郎和音音详细对我说了。真是苍天有眼,若非汝等孝顺善侍婆婆,则岂能得到这样的果报?不料力二郎和尺八有遗腹子,过了几年还得到安产,可以说更是奇迹。今后就管与四郎和音音叫开花老爷爷 (1) 和开花老奶奶。你们虽是枯树上的花媳妇,但未免太可怜了,年纪轻轻的便做了孀妇。可话又说回来,如果没有丧夫之忧,则又怎能得了儿子?实好似倚伏之纠缠,既可悲又可喜。你们的两个孩子看起来很聪明,等到十岁时来陪伴我的孙子。你们同公婆都到泷田去,由我供养你们。城内有犬江亲兵卫的祖母妙真,可以有说话的人。汝等要善体此意。”曳手和单节听了主君的恳切示谕,抑制着感激的热泪,抬起头来奏道:“您的这种恳切关怀,实是世间罕见的。恕我等冒昧,我们这微不足道的一家能得到如此殊荣,都是因神女的引见,有缘得到了犬江公子的一点儿余荫,这就如同附在马尾上之青蝇得以千里而至。连故主道节都未能前来觐见,我们全家却提前拜见主君,实惶恐万状,对这等过分荣耀,深感不安。”与四郎和音音听了也一同奏道:“正如媳妇们听奏,虽说是机宜,先于道节们拜见主君,心中则实感惶恐不安。”义实听了阻止说:“哪里,赏罚是不分贵贱的。我只是嘉奖汝等的忠信节义,岂有嫌弃卑贱之理?譬如道节等七犬士,我曾派照文多次去邀请,他们都推辞说八人不会齐碍难从命。可是亲兵卫仁却不招自至,这都是机宜呀!仁义八行虽缺一不可,但是仁是其中之根本。犹如竹节,仁即为根,其余的七行各为节。因此孝悌忠信和义与礼智,如无仁,其德则难以至圣。所以八犬士之一、曼赞信 (2) 的仁一先出世,忠孝义信和礼智悌才能都归于仁,其间自有品格之差异。姥雪一家也是因曼赞信之仁,其忠义节操才得到了果报,我非圣人,虽做不到仁,但不料却得到了仁人,实乃侥幸。”他这样尽情尽理地予以晓谕,与四郎、音音、曳手和单节以及其他人都感叹不已。其中亲兵卫额头上冒着汗,惶恐地禀奏老侯爷道:“您方才晓谕的这个仁字虽然懂得了,但是臣如何敢当?譬如那鼠璞,名同而物异,使臣深感汗颜。关于那个叫南弥六的歹徒,通过坠八的口供虽已知道他的来历,但还有不详之处,是否再审问他一下?您是否也听听。”他言辞急促地这样问。义实听了点头道:“你说得有理,因被其他事岔过去了,还没顾得上他的事,亲兵卫就由你慢慢审问吧,我带领与四郎、音音和曳手、单节以及两个孩子一同回泷田城。与四郎等你们暂且在附近休息,待我参拜回来再动身。”听了义实的吩咐,那两位老夫妇及其儿媳和孙子先离开一齐退至附近的树下,跪着等待义实回来。

犬江亲兵卫立即来到拴在树下的荒矶南弥六身旁,对他说:“喂,你这个歹徒大概叫南弥六吧?听说你原来是本国洲崎的侠客,无垢三的外孙。因是神余的子孙,欲分忧赴死以赎昔日无垢三误犯光弘主君之罪,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汝不明事理和邪正,却帮助逆贼素藤侵犯我家老侯爷,是何道理?如确实为了神余,则应劝说九三四郎等,禀奏稻村将军〔指义成〕 ,请求赏赐恩禄。然而汝竟未想到这一点,其愚钝与他们一样,是个不足取的蠢货。还有什么要说的么?”他接连地在问,南弥六这才稍稍抬起头来羞愧地说:“小可是无学的庸人,依仗血气之勇,从弱冠时就想当个侠客,妄自尊大,自许为世之豪杰,而实是井底之蛙,无才短智,实后悔莫及。方才被您击伤,疼痛难忍,不知逃往何方,在往山上逃时,被那姥雪翁碰到将我捉住,因为受伤行动不便,这也是命里该绝。纵然想自新乞求饶恕,但大辟之罪难容,已无可奈何!真是死也难以代替此辱,唯求速死。”他说着往旁边的树上撞去,想一头撞死。亲兵卫将他拉住说:“喂,南弥六!你疯了?赏罚的决定在主君,即使是大辟不赦的罪人,也不允许随便自杀。汝要冷静些,好好听着。你的性格好似那中了定包诡计而酿成不测之罪的汝外祖父洲崎无垢三。我是当年与无垢三同为此国侠士的杣木朴平之曾孙。我父山林房八为雪祖父之污名,而杀身成仁,所以我才不料得到天助神佑。世之所谓侠者,必须不为不义,不助邪恶,为善人分忧,善于明辨事理,这才能被世代称之为义侠。我父房八就是如此。而且我曾祖父杣木翁和汝之外祖父无垢三,同是金碗氏之旧仆,据说都得到八郎主公所传授的剑法。说起我们的祖先,我是四世的曾孙,汝是三世孙,其所作所为却有天壤之别。譬如那个天津九三四郎,据说是当年与那古七郎一同在主君临难之际战死的天津兵内之弟。当年与兵内一同战死的那古之侄犬田小文吾是我的舅父,也是犬士之一。因此先人为忠义而死,得失虽无异,但因其子孙的行为不同,所受到的荣辱祸福,竟有如此差距。这一点汝要仔细想想才是。因此汝等所受的缧绁之辱,皆是咎由自取。虽不值得可怜,但想想以往,我亦非没有空谷跫音之情。如果照实供述,今后愿做个良民,我愿以纤芥之功为汝等请求饶命。不要再掩饰自己之过了。”听他这样一说,南弥六叩头道:“这样仁义的教导实铭刻难忘,即使死罪难免,也无怨言。我虽年已四十,然而尚鲁莽无知,心想为外祖父洗刷污名,却罪上加罪。都是自己做错了。”他不住地低头认罪。亲兵卫听了点头说:“这就对了。”然后退到义实身边奏道:“他说的话您大概皆已听到。他既招供,其他也就无须再问了。”义实听了道:“方才已经说过,将他们带到泷田下狱,待再详加审问无误后,再交安房将军,一切皆由那里发落。为他们讲情,要看那时的机宜。”说着仰面望望天空说:“想不到问话耽误了时间,还没上坟呢。快去吧!”他急忙起身,贝六郎和目从左右走上前来说:“萌三已为您摘得野花来。蜑崎十一郎照文和其他两三位随从的近侍也都来了,因您正在忙着,便在后边候旨。”义实闻奏,又坐在石头上说:“他们来得正好,快宣他们前来。”目和贝六郎应声退下。不大工夫东峰萌三手里拿着芥草和桃花走上前来,与照文等一同参见。萌三当即奏道:“遵照您的吩咐摘得野花往回来时,遇到十一郎等正在上山,他们担心您带的随从太少,所以便一同前来参见。他们已大体上听到主君的危难,幸而已由神童将贼徒捉住。大家都惊喜交加,祝福您洪福齐天。”他如此祝贺后,照文往前奏道:“方才您不允许臣随从上山,然而萌三又去摘花,一时难以回来,心下更感不安,在那里再也难以等待,便不顾受您的叱责,同几个随从前来参见。这里所发生的情况已大体得知:您所遇到的危难,伏姬神女显灵的奇异,以及大八犬江亲兵卫之事的经过和与四郎、音音等一家重生的奇遇,我等听后都十分惊异。这都是主君的洪福,使人感到莫大欣慰。”他们深表祝贺。义实含笑点头道:“方才虽然将汝等留在山下,而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不招自来,太好了。萌三带一两个随从,快将这几个俘虏押下山去,然后带领留在那里的士兵,今晚就去泷田,告知有司将他们收监入狱。还有目,你带领音音、曳手、单节和那两个幼儿力二郎和尺八去大山寺,今晚就住在那里。我也可能到那座寺院去,等待天亮后明日回城。亲兵卫和与四郎为我做向导;十一郎和贝六郎等也同我上山。特别是十一郎,自亲兵卫在四岁时的秋天被神仙抱走,一直不知他的生死存亡,十分惦念,不料今天会面,可畅叙多年的衷肠,不也是件奇事么?”照文听了叩头道:“如您所说,和汉古今,世间虽并非没有神童,但像他长得这么快、这么高,实是一大奇事,亘古未有,今后世上也是难寻的。臣从方才就仔细观看,他虽然还没去掉童相,但如果不说,怎么认得出来?趁此机会可以慢慢叙叙往事,实令人高兴。还有一件要事忘了启奏:从稻村的大城次丸主君派苫屋八郎景能送来一匹骏马,今晨来到泷田城您隐居的馆邸,听说主君今晨已去大山寺参拜,便赶到那里去以便尽快见到主君。可是您已不在那里。听说您又上山,便跟踪前来。虽已来到山下,但因连臣等都不准跟随上山,便在那里等待您下山回去时再行参见。那骏马是从青海巷村献来的,共两匹,据说一匹牵往馆山营寨献给他父侯,另一匹便献老侯爷。”义实听了他的启奏,含笑道:“次丸虽尚年幼,但知道孝敬父祖,令人喜欢。大概是氏元和清澄们劝他这样做的吧。”亲兵卫听了上前奏道:“请将此马借给小可,这就骑着它去馆山,立即将公子救出来。”他很性急,义实回头看看说:“你很勇敢,心愿可嘉,令人高兴。但连义成的大军都难以对付的劲敌,你一个人能成么?待回城后再作道理。且莫如此性急。”义实加以制止,不答应他前去,亲兵卫也不好争辩,便答应着退下。

义实主君这才说道:“先去上坟。”便拿着手杖站起身来,萌三急忙把花递给贝六郎。当下与四郎走在前边,亲兵卫、照文、贝六郎等跟在左右。音音由曳手、单节和两个孙子陪着,随同目和萌三等其他近侍一起都跪着在目送义实等前去。义实急忙回头看看说:“萌三等你们要记住,带领那几个俘虏回到泷田后,告知有司我今晚住在大山寺。本不必再嘱咐,夜间要当心,守卫好门户,不可疏忽大意。快快去吧!”义实如此催促,萌三应诺后又跪了片刻。见义实已经走远,大家一同站起来,萌三带领其他几个随从,分别牵着五个俘虏离开。音音拾起眉尖刀,带领儿媳和孙子们,一同跟着目,急忙下山。

却说里见义实沿着山路往山上仅登了二三百米,就遇到一条溪谷。这是流往山麓的溪水的源头,但是连这里的水都已干涸,与往日所见大不相同。前面就是有伏姬坟墓的岩洞。当年丶大法师尚幼,名唤金碗大辅孝德,本想打死八房那只狗,可是那枪弹却使伏姬也丧了命。他想起这些往事便不免泪洒胸襟。举目远望,山上云霞笼罩,山岩上开着鲜红的杜鹃花,春日迟迟,往日的路标还历历在目,真是犹如一场春梦。溪水虽已干涸,但岩壁上的绿苔很厚,不好攀登,亲兵卫和照文便拉着义实的手,抓住藤蔓或手攀岩棱艰难地往上登。与四郎拄着朴刀走在前面,披荆斩棘,用手推开垂着的树枝,慢慢领着往前行。义实到了那个岩洞先四下看看,在洞门边有个地炉,上面放着锅,其他还有碗、食盘、水桶、水杓、研钵、菜刀和打火匣等。里边虽铺了几张草席,但不见被褥。义实惊讶地说:“亲兵卫,你们这些年,夜间是怎么睡觉的?春冬夜寒怎么没有被子?”亲兵卫听了答道:“在这岩洞内冬夜很暖和,甚至都出汗,所以不用被子。夏季十分凉爽,也无蚊子和跳蚤。”义实听了点头道:“这又是一奇。”他说罢来到伏姬的墓前,一看作为坟墓标志的青松苍翠,枝干高耸,墓前打扫得很干净,杂草也被除掉,好像今晨新栽了许多五颜六色的美丽花草。在青瓷的香炉内还留有袅袅余烟,心想这一定是与四郎和音音奉献的。船贝六郎立即把带去的花草插上,然后汲来泉水给花草浇了水。与四郎也动手帮助做好准备。义实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包檀香放在香炉内燃起香烟,良久,他还在静静默祷。

这时照文和贝六郎跪着回头一看,山吐祥云,奇峰叠翠,风起松涛好似抚琴。灵芝贴在石上五彩缤纷,耀眼夺目,异禽出自幽谷,在鸣啭寻友。沙石黑白相间,却看不到对弈的棋仙,飞泉清澈见底,但深浅莫测,实是世外的另一洞天,东海无双的仙境。他们在心中如此赞叹。又过了片刻义实才祈祷完毕,从墓前退了回来,因回想起往事,不觉嗟叹不已。犬江亲兵卫也想向神女辞行,便朝着墓叩拜。照文、贝六郎和与四郎也被允许,轮流到坟前去叩拜。其中照文想起了亡父辉武之事,抑制不住哀慕之情,一心念着一莲托生后才退去。祭扫完毕后,义实想去看看埋葬力二郎和尺八首级的坟墓,便由随从们陪同前往。方才听与四郎和音音说的马冢也在这里。义实看了看那两个墓冢说:“诚如亲兵卫听伏姬显灵所说,午戌乃是六合,这个山丘以往叫犬冢,然而犬冢是信乃的家姓,互相混淆不大好,因此可将此丘改称犬马冢。要将此意转告众人。”大家都异口同音地答应说:“是。”

以后历经多年,岩洞的家具和锅灶皆变作化石,犬马两冢到里见九世义安时还在,其后情况如何便不得而知了。

闲话少叙,却说义实唤照文和与四郎至身边说:“从此上山并不太远,我想去观音殿参拜,与四郎在前边带路。”他这样催促着,可是照文听了谏诤道:“您的旨意虽不敢违抗,但是再往那里去,下山天就黑了,多有不便。望改日再去,何必定要在今天。”义实听了说:“我也并非没有想到,但方才已免除危难,并得到了亲兵卫,这虽然都是伏姬神灵的冥助和保佑,但为给伏姬祈祷冥福,才建造了这座观音殿,说不定也有观音菩萨的法力相助。既受了佛恩,就不能这样回去,更何况自建成之后不久,便山路隔绝,不得前来参拜。如今路通了,并已来到这里,就不能白白回去。与四郎赶快带路!”他说罢一意要往前去,照文等也就不便再谏,便跟着一同上山。从此往上攀登,路多险阻,沿着好似熊径鸟路的羊肠小道,主仆好歹总算登上了山巅。从那里往四下眺望,不仅安房和上总海面,连武藏、伊豆和相模的海滨都可以在烟雾缥缈之间尽收眼底;隐约可见的白帆,无异于在万顷波涛中之一叶;更有水鸟在夕阳中群飞的美景,好似百花在春风里飞舞,宛如普陀落伽山的秋月,夜夜普照;祇陀竹林的春鸟,朝朝飞来一般的灵山佳景。嵯峨的奇岩,比刀削的还尖;弯曲的蕨菜,疑是画中拍岸之波。虽已建造了二十余年,但观音殿还没有荒废,只是朱红的梁柱和栏杆,受风雨的侵蚀油漆已多处脱落了。虽无人来参拜,但香花不断,更无蛛丝鸟粪,保持了它的神圣庄严。这都是与四郎和音音六年来守护之功。贝六郎将剩下的花草插在佛前的花瓶里。义实登时进入殿内焚香默祷,亲兵卫、照文、与四郎、贝六郎等也跪在主公身后,一齐礼拜。然后下山,义实毫不显得疲劳,比上山时腿脚还灵便。他对照文和亲兵卫说:“十一郎你今天终于实现了与亲兵卫重逢的愿望。你虽已略知他长了这么大的神助奇迹,但一来是无时间,二来是在我面前,未得畅叙别后之情,恰好山路没有人来,你们不必客气就尽情谈谈吧。我听着可以忘掉疲劳,也是个安慰。”照文听了说:“是,在您的许多臣下之中,只有小臣和亲兵卫曾休戚与共,有过一段患难之交,想问问别后之事,对他的安然无恙也想表示祝贺,但因没有时间交谈,二人伴随您侍立左右,实有隔靴搔痒之感。如今既蒙您恩允,就路上谈谈吧。”他如此回答后,便同亲兵卫谈起来。照文谈到那神灵惩治舵九郎如何大快人心和后来见到了信乃和道节等,以及有关滨路公主之事。亲兵卫也详细述说了照文方才没有听到的有关自己和姥雪一家之事。照文愈益称奇,不断地加快步伐,紧往他身边凑。贝六郎在旁边听着,也不觉地叹息,对他们的谈话吃惊得几次回过头去看。

义实对他们的谈话也颇感兴趣,面带笑容,不觉来到方才遇险的树丛旁边。春天虽然日长,但已经天黑,再加上今晚没有月亮,到了树下就更伸手不辨五指,使主仆们无法前进。正在为难之际,见对面的路上有闪闪的火把和灯光,许多人马往这边走来。义实主仆对这些人是亲是疏,是祸是福难以猜测,便停住脚步仔细观看,见他们所提的灯笼是中黑的家徽,便稍微放了点心。照文和贝六郎走上前去,高声喊道:“来者可是主君的随从么?主君已下山走到这里,快拿灯烛来!”来的随从们立即应答一声:“是。”便分作两行站在路旁,其中有两三名近侍高举着灯笼赶忙走近前来对照文等说:“方才目和萌三领命回来时,对今天的危难和后来的逢凶化吉,以及犬江和姥雪们的奇异之事已经略有所述。大家都很高兴,在那里等待主君下山。可是天黑了还不见下来,大家有些不大放心,便用准备好的灯笼火把照着路前来接驾。那位从稻村来的使者苫屋八郎景能,一直在河滩等候着,他把牵来的马和随身侍从留在那里,也来此参见。”义实听了近侍的禀报,对他们慰劳两句,便召见景能说:“汝长途跋涉不辞劳苦,跟着辗转找到这里,难为你了。次丸所赠之马待我下山去看,汝可陪我去大山寺。”景能听了十分高兴,急忙退了下去。这样来迎驾的近侍们,已把今晨从泷田抬老侯爷的轿子抬到这里来,照文等劝主君登轿,义实摇头说:“今天长途跋涉又是山路,大家都已经很累,我怎能一个人逍遥地坐轿子回去?”他一口回绝,依旧徒步下山,连杂役和奴仆们听了都无不钦佩,感到于心不安。

义实回到山下的河滩,坐在马扎上,又召见景能道:“把送来的那匹马牵来给我看看。”景能立即让随从们拿着火把,四下照着,把马牵到主君面前。只见这匹马实非同一般,毛色青白相间,有好似鱼鳞般的波纹,身高七尺有余,看着不亚于那高纲与景时的生唼和磨墨。当下景能奏道:“此马出自本国沧海巷牧场。如您所见,青白斑纹好似波浪状,所以牧马人给它命名叫青海波。”义实听了点头道:“毛色确实很像波浪,不愧是沧海巷产的,这个名字起得好,以后可永远叫这个名字。”他赞不绝口地回顾侍立在身旁的亲兵卫说:“你看此马如何?”亲兵卫听了说:“虽好似班门弄斧,但小臣曾听说过:凡马八尺以上为龙;七尺以上为;六尺为通。良马以头为王,宜方;以目为相,宜明;以脊为将,必欲强;以腹为城,好欲张;四足为令,得长;眼睛要高而正,眼珠如悬铃;眼下好似悬蚕与凿;鼻孔要大,而鼻头要有王火二字;口中尤宜赤;膝骨宜圆而张;耳相竖立,并小而厚;伏龙骨断开而颈长;四趺大而突出;蹄厚,腹下平而有八字;尾骨高而长垂,如是者为千里马。不说便可知道,这是李伯乐《相马经》的大概。此马高七尺有余,骨骼虽不如上述,但亦在龙骊之间。善骑者,一日易行七八百里。其杂毛呈波浪状,可称之为龙种。然而这只是其外表,世人爱其罕见,恐还不足以称之为良马。”他毫无羞涩的神色,对答如流,使义实大吃一惊,不无感叹地说:“真是有用的才子。今将此马赏给你,它牵来就鞍镫齐全立即可骑。你骑上它为我带路,以防万一。”亲兵卫听了欣然拜谢所赠之马,并奏道:“请恕我冒昧,小臣的曾祖父杣木朴平,听说是沧海巷之村民,此马出自那里的牧场,似乎与它有缘,待小臣先骑骑看。”他说着把马拉过来,翻身上马。他驯马有术,这虽是匹烈马,但却像见了主人一样乖乖地任凭他驰骋。亲兵卫骑了两三圈,回至原处下了马,又去参见义实。义实方才已经亲眼看到亲兵卫的武艺和膂力都十分出色,但还不知他是否会马术,因此便赐给他这匹烈马让他骑,见他的马术如此娴熟,更加喜悦。照文以下的随从们更是无不佩服,对他则愈益敬重。

义实仰望晴空的星斗说:“我太任性了,没什么要事竟过了大半夜。赶快走吧!”说罢离开马扎站起来,马夫立刻把马牵过来。他跨上马时,亲兵卫早已骑着青海波在前边等待。苫屋景能有从稻村骑来的马,所以让他骑马跟在后边。于是照文、贝六郎和与四郎等以及近侍和旁系的随从,张起灯笼火把,跟在前后左右保护着。走不多远,小水门目和他随身的侍从,以及大山寺的僧人,有两三个人手持火把前来迎接,跪在路旁参见老侯爷。义实听到禀告说音音等已被护送到这里,便策马来到大山寺的山门前。然后他立即下马,当走向殿门时,住持带领众僧赶忙出来迎接,让进客房,献茶献果,对听到的富山奇谈和神女的显灵,表示祝贺。这时住持吩咐管斋饭的小和尚准备好晚餐,让侯爷进膳。然后让亲兵卫、照文等以及其他数十名随从都用晚饭,并给牲口喂了草料,款待得甚为殷勤。其中只有亲兵卫被允许与老侯爷同席用餐,大家都很羡慕。听说随从们都用过饭,义实便把他们都召集到客房来,让与四郎和音音以及曳手、单节等,把方才所讲的奇谈,都说给他们听。照文、景能、贝六郎、目等坐在义实的身后。这时亲兵卫走出来对义实说:“主君,请暂且准小臣一点假。我想乘恩赐之马去馆山,将公子救出来。”义实听了看看他说:“你太性急了。你是个明白人,纵然有办法救出公子来,这里去馆山尚有百里,也犯不上冒着黑夜前去。明天一同回到泷田,我想让你与你的祖母妙真相见,不然定会感到遗憾。你如果想去敌城,待他日告知义成,再商议搭救义通之策,不必如此性急。”他反复地加以制止。亲兵卫执意不肯。他说:“您的高见有一定道理。那是教训不懂事的年轻人,如果违抗就将治罪。我虽然实感惶恐,但古语云:兵贵神速。久谋则不利,如今不速到那里去,若被敌人知道我方的机密,则无隙可乘了。小臣何尝不急于想与祖母见面,但那是私人的至亲之情,并非为人臣者之急务。令人痛心的是公子,他身在虎穴,还不知受尽了几许艰难困苦呢?想起此事无异于一日千秋。神女曾指教我,解除了山路的贼寇后,就赶快去救义通,所以不能在此过夜,浪费时间。如蒙应允,实乃公私之大幸。就请您答应了吧!”对他的忠魂义胆和苦苦哀求,怎能不允?义实略微点点头说:“你既然如此要去,我也就不便阻拦,但在天亮前夜很黑,我有些不放心。纵然你有必胜的策略,只身前去也很危险。我想尽数派我的随从跟着你去,但他们都未准备好铠甲又将奈何?”亲兵卫听了说:“不必,随从多了路上诸多不便。尽管除我之外无须一人相助,但作为国主的使节到那里去,还是得有个年轻的侍从和马夫。有这两个人就行了,更无须甲胄等,请借我一领礼服即可。”义实听了皱眉道:“这虽然很容易,但你作为国主的使节,到那里去做什么呢?”亲兵卫说:“计策要保守机密,随机应变,自有许多办法。现在还说不清楚。”他如此回答后,义实点头道:“那么就将我的铠甲和护肩、护腿给你。这些东西大概放在柳条箱内,把它穿在礼服下边。派谁做你的年轻侍卫呢?”他说着往左右看看,苫屋景能出来说:“请令小臣前往您看如何?我前曾陪同公子去过殿台,对那里的地理很熟悉。而且又有从稻村骑来的马,虽不及那匹青海波,但也不过五十步与百步之差,可以跟得上。”他说罢,与四郎诚惶诚恐地从末席趋膝向前奏道:“小可愿做他的马夫前往。六年来我一直在伺候他,今遇此大事不跟着去,就白活在世上了。”义实听了笑着说:“八郎虽是稻村的使者,却是自家人。既无内外之别就允其所奏。与四郎是个老人,能跟上那匹骏马么?算了吧!”他予以制止。与四郎一时忍耐不住,瞪着眼睛说:“您的命令虽不敢违抗,但小可这些年对山路很熟,身体也一点不觉得老。这都是吃那仙果神浆之故。即使是千里马也不难跟得上。为何不允许小可前去?”他愤愤不平地恳求。亲兵卫予以说情道:“如他所说,虽年已古稀,但与一般老人不同。如果走累了可以与小臣一起骑在马上,这一点请您放心。”义实听了含笑说:“那么就让他们俩都去吧。安房将军那里不赶快去告诉一声,到时候也有不便。”说着往旁边看看说:“十一郎,你骑我的马同他们一路去,将这些事通报我方营寨。暂借八郎之事,明天另行派人去稻村说一声。”听他这一吩咐,与四郎很高兴,照文也欣然受命。当时义实又唤目和贝六郎至身边,说:“我的那个柳条箱内有备用的双刀和方才穿的礼服。如果护肩、护腿和腹甲也在里边,就用衣箱盖把它都端来,快去快来。”两个侍从听他吩咐,应声赶忙一同去了。过了片刻,贝六郎和目把老侯爷的备用刀和衣裳以及其他两三件东西用衣箱盖端来,放在侯爷身旁说:“您的腹甲和护肩、护腿随从们也拿来了,以备万一之用。”义实听了往左右看看,先将备用的双刀放在身旁,对亲兵卫说:“你大概还没听说吧?我家有名叫大月形、小月形的世代相传的宝刀。大月形与家业一起,昔年传给了义成。”他说着将那把备用的刀拿起来说:“你看!这就是小月形,有夜行不会迷路的奇特功能。这是世间有名的宝物。为嘉奖你今天所立的大功,把它送给你,配上伏姬留下的那把短刀去馆山吧。还有件绸子棉袄、无袖褂子和裙裤,不知是否合体,穿着去做使者吧。明白了么?”说罢,义实亲手把刀递给亲兵卫。亲兵卫急忙趋膝向前,将小月形接过去,转身插在腰间,说道:“微不足道的小臣,方立下寸功就受这么大的奖赏,实在太幸运了,甚感惶恐不安。拜领有家徽的衣裳已为殊荣,更何况所赐的这把刀又是侯爷家的传世之宝。待完成使命归来就还给您。”义实听了推辞说:“何出此言?汝等八人如同我的外孙,这与伏姬之灵将那把短刀拿出来给你,心情是一样的。你就带着它传给子孙吧。无须再归还。”他说罢又拿起一把腰刀说:“亲兵卫,这把刀也交给你,把它转给与四郎。他扮作你的马夫,所去的是敌地,带着朴刀不大相称。因此快快将刀给他。”亲兵卫又急忙趋膝向前接过来,奏道:“不仅对小臣,对与四郎也是这般恩赐,他会感到太过分了。”义实听了摇头说:“不然,他们夫妇和两个媳妇伺候你六年,有功,所以才如此。没有亲自给他,是因为还没跟他的故主道节见面。赏赐不论贵贱,不必推辞了。”亲兵卫听了更加感激和钦佩,退下去对与四郎说:“老爷爷!方才国主的话您可能都听到了。这是赏赐的东西。”说着把腰刀递给他。与四郎如同在梦中一般,把刀几次举过头顶,感激得落泪,一时说不出话来。在他身后的音音和曳手、单节等也都眼睛里噙着泪花,不胜喜悦。照文、景能和其他侍从在旁边目见耳闻,互相看看,都感动得心里在想:“真是有其君才有其臣,今后本家一定日益昌盛。”春季夜短,已子时过半,义实让亲兵卫等退下去,他们将待转身又被召唤回来说:“我想看看你骑马的打扮,按寺规在山门内虽不能骑马,但你是军使,又有紧要的大事,可请求住持允许在殿前上马。要给马喂好草料,你们也要带好干粮,赶快与十一郎、八郎和与四郎等下去做好准备。”大家应声将待离去时,亲兵卫将恩赐的衣裳披在左肩上首先退出,照文、景能和与四郎跟在后面退了出来。一直坐在末席的音音和曳手与单节婆媳,也跟着出来。音音拉住忙着要走的丈夫的袖子,小声说:“国主之恩实令人感激,你要格外当心。虽然不必嘱咐,但你年岁已大,会力不从心的,如被马落下不就白白跟去了么?我只对这一点很不放心。”与四郎听了只是点头,没顾得回答,怕被景能等落下便拂袖离开,往库房那边走去。这时义实在另一个房间呼唤近侍,让他向住持传达所请求之事和其他须下达的命令,他说:“亲兵卫等在整顿行装准备出发,快去通知。”近侍连连答应,领命离去。在此期间,已响起午夜的钟声,那个近侍跑来禀报说:“亲兵卫等已整装完毕。”义实急忙起身,目为义实拿着佩刀跟在后边,贝六郎秉烛在前边带路。义实走出殿门,音音已同曳手和单节唤醒小力二郎和尺八,聚集在门前的板台上;另外侯爷的随从们都在院内列队;不少人都在观看亲兵卫等出发的情景。住持和僧侣们站在义实的身边,一些小沙弥从窗户往外看。当晚天气虽然晴朗,但将近月末的月亮还未升起,所以在殿前的石板路上,点起许多篝火,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

却说犬江亲兵卫,内披葱绿色的缀绳铠甲,系着带铁钉的护肩;外穿绉纹的深蓝绸棉袄,上面带有中黑的家徽;内衬两件浅红的肥乎乎的小棉袄;下穿纯褐色的礼服裙裤,把内裆提得高高的,上面也带有中黑的家徽;在泥金的刀鞘上画着竹叶和龙胆;除短刀之外,腰间挎着小月形名刀,刀鞘的末端高高朝上;腰带上插着细长把的马灯;手里拿着用紫线和白线绳捻的缰绳。他从马厩那边缓步走来,故意未系护腿,为了坐着方便。姥雪与四郎穿了件大袖的蓝棉袄,衣襟高高掖起来露着腿;如海参状的护腿,用皮条捆得紧紧的;腰间系着正平革的腹甲,挎着义实恩赐的腰刀;脚上穿着用麻编的草鞋;手里拿着松明火把跟在马前。正是:一个是未满十岁的神童,年纪虽小,却身材高大,大有飞出深山的雄鹰凌空之势;一个是七旬左右的老翁,虽已年老,但筋骨健壮,一老一少情同涉溪谷之母虎背着子虎。其他,蜑崎十一郎照文、苫屋八郎景能,也有各自不同的装束,分别骑在马上,俱选健步的奴仆作为马夫。犬江亲兵卫仁骑马来至石板路上,更加容光焕发,长长的额发垂至耳边,容貌英俊,威而不凶,他那意气风发的英姿,观者无不称赞,不觉地齐声喝彩。亲兵卫立即停住马,朝着殿门,在鞍上低头拜谢。义实看着喊道:“真是难得的勇士,我明天在泷田城等候你的喜报。天快亮了,赶快去吧!”亲兵卫听了应了声:“是。”打马转了一圈儿,转眼间跑出山门,与四郎紧紧跟在后边,就如同夸父追日一般。在后边跟着的景能、照文,腰间插着灯笼,如同黑夜间闪闪发光的萤火虫,在松树林间走出一二百米后,便转眼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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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开花老爷爷出自古代故事,他是一位让枯树开了花的老爷爷。在这里是借用。

(2) 曼赞信是“まさし”的注音文字。“まさし”是真正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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