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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小文吾夜丧麻衣现八郎远求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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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信乃、见八和文五兵卫刚想离船,不料在芦苇荡中竟有人呵斥他们。三人一齐面面相觑,正踌躇该如何脱身之际,那个人已下水走近船头,把抱着的包袱移到左边夹在肋旁,解开蒙脸的手巾擦擦额头上的汗,手抓住船舷,一看不是别人,竟是犬田小文吾。文五兵卫既惊讶,又有点恼火,提高嗓门说:“你这个不知深浅的浑小子,吃祭神酒喝醉了吗?也不分场合就随意开玩笑,险些将我吓坏了。你竟然将义理都忘了,是否对这两个人怀有敌意,才这样脱口而出的?”他这样怒气不息地责问。见八在后边拉他袖子劝阻道:“大伯不要这样发火,如被别人窃听到,咱们的生死存亡就又难卜了。话说长了容易泄露,他婉言规谏也是好意。”他如此劝解着走到船头说:“犬田兄一向可好?饱尝着苦乐悲欢,那幸与不幸的长谈,你都听见了吗?你近在咫尺,也不告诉我们,却躲在那里,难道其中有什么缘故吗?宿缘未尽,不料再度相逢,我们又得重生,都是令尊的恩惠。”说着急忙回顾信乃,引见说:“这是小文吾兄。”信乃走上前去见礼说:“兄长请到这边来。我叫犬冢信乃戍孝。令尊大人的话使我知道了往世的因果,并不觉得我们是初次见面。如无因缘怎会邂逅令尊又得重生,更何况又与你相遇呢?且请上船略谈片刻。”小文吾没有上船,开口道:“我随便搭话,戏弄父亲,使二位受惊,非常失礼。我虽看着像喝醉了,而谚语有云:‘隔墙有耳。’他一高兴就纵声高谈,虽然我知道这是家父的习性,但一着急就不知不觉那样说了。可是说我忘掉了义理,想与你们为仇等等,虽说出自父亲之口,也未免太过分了。”他抱怨地搓着膝盖,轰赶袖子上落的蚊虫。信乃和见八劝解说:“委屈你了,这里有蚊子,衣服也湿了,船虽狭还是上去谈。”小文吾听了说:“不,你们不能老在这里待着。我是中途回来迎接父亲的,父亲请您听我说:我方才从临时停放神舆的地方回去一看,大人不在。听到女婢们闷闷不乐地在暗中发牢骚,说您又去钓鱼,不会早回来。她们这些天就等待今天出去除百病,现在还出不去,让她们看家,很不高兴。知道您常在这钓鱼,心想我去看看告诉您一声,就找到这里来了。遥望芦苇荡中您常站着垂钓的地方,见您在一条不常见的船上,往外边连看都不看在和一位壮士谈话,心想一定有事,不能贸然呼唤,就走近窃听。这时又有个人起身,原来是见八。因此你们彼此的危难奇遇和那颗珠子与痣之事,以及你们的义胆孝心、奇闻异事我都听见了。真是十分惊奇、庆幸!也知道了我和那些人的前世因缘,不胜欣喜!本想早点去同你们会面,可是又想如不把女婢们打发出去,和你们一同回去,就有诸多不便。心想回家做好准备,再来相迎,那时见面亦不为晚。于是就又回家给女婢们放了假,打发她们去了,趁着日暮之便,锁上门从后门出来再到这里一看,父亲还没谈完,言过其实地在夸奖我,听得很不耐烦,所以就说出了那些心里话。”文五兵卫笑着摸摸秃头说:“你年纪虽小,却比老父我想得还周到。因不知是你而吃惊发火,错怪了你,是父亲的不是。你快带领客人在前边先走吧。”他说着就要动身。小文吾暂且阻止说:“虽然已经黄昏,街里正举办祗园会,往来行人甚多,且家家门上挂着灯笼。人们看见犬饲兄与众不同的打扮,一定奇怪。再说犬冢兄的衣服上还有血迹。考虑到这些,我拿来两件单衣服,也许不大合体,脱了换换吧!”说着他将那个包袱放在船板上,打开后里边还有两口刀。当下小文吾又对信乃和见八说:“这两件单衣是布料的,穿着可能不大舒适,就请二位换上吧!在衣服内有两三个布条,里面用贝壳装着膏药。对相扑的擦伤、撞伤都颇有效。擦在各位的金疮伤口上用那个布条缠上。尤其是犬冢兄擦上,腰间可能轻松些。这两口刀是从别人手中买来的。我虽没有佩带双刀的资格,但因价钱便宜,虽未刻着字号,但见刀锋很锐利,所以便将它随便买下,被父亲痛斥了一顿。即使暂请信乃兄佩带也感到非常荣幸。”他诚心实意地向信乃赠送了那两口刀。信乃趋膝向前,跪着恭敬地受领道:“适才在浒我将军府,不意受敌,也来不及取刀,一边抵挡一边窥伺机会,夺取了先靠近的一个人的刀,但连那把刀也折了,现在是手无寸铁。兄长不仅帮助我更换了衣服,还这样热心周到以刀相赠,如此礼物,实在千金难买。你的侠义气概和英勇精神,听老伯详细讲了。不仅义勇,你的才干和韬略也是我效法的楷模。即便是结拜兄弟,对你的恩义也当深谢,难以忘怀。”信乃异常高兴。见八也对小文吾在仓猝之间如此细心地照料深深感谢,便和信乃赶快换好衣服,互相帮助包扎好伤口。文五兵卫对儿子值得称赞的才智甚感满意,喜形于色。小文吾将信乃和见八脱下的衣裙和护臂、护腿,卷成一团包好系上,回头四下看看说:“大人您领着客人回去吧,我将这条船推走就回去。将包袱留下,拿着钓竿走吧,别忘了东西。”文五兵卫点点头回顾信乃和见八说:“走吧!”迈步刚跨在船舷上,小文吾便急将父亲拦腰抱住,怕腿脚被水浸湿了。文五兵卫说:“小文吾!不要管我,没关系。放开!放开!”说话间小文吾已扶着他到了岸边。信乃和见八跟在后面,也敏捷地跳到岸上,二人对小文吾说:“那么我们就悉听兄长的妥排,同老伯回去等候了。将船留在这里确实如同野鸡将头藏在草里而不顾尾巴,只好有劳兄长,实在过意不去。”小文吾听了说:“不必客气,我知道了。就请放心,赶快去吧!”二人弯腰施礼与小文吾告别,跟在文五兵卫身后,奔古那屋而去。

小文吾目送到看不见背影,把带子往上系系,掖上衣襟,高高露出小腿,把腰刀往身后推推,解开了缆绳。然后把放在船上的包袱紧紧背好,用肩头推着搁浅的船头,到没过小腿的河中,调转船头,用力一推,船尾摇摇摆摆地向大海流去。小文吾这才放心,慢慢回到原来的岸边,擦擦湿腿。

这时天色已黑,左右芦苇茂密,一片漆黑,能见度很低,只得摸着找到脱在石头上的草鞋穿在脚上,放下卷起来的袖子,用手巾掸掸尘土。好在是走惯了的熟路,哪怕夜黑也迷失不了方向。他不慌不忙地往家走着,约莫走了十几米远,突然从芦苇荡边闪出一个歹徒,身穿深浅交织的蓝色大方格浴衣,腰间系着宽宽的唐织黑色带子,一边的下摆高高掖起,挎着一口腰刀,用蓝色花纹的手巾遮着脸,蹑手蹑脚地跟在小文吾的身后,走着走着,忽然握住小文吾的刀鞘,将他拉回两三步。小文吾毫不慌张,将身摇晃几下,那人便松了刀鞘,想回身看看,却被一只手按住肩头不让他转身,另一只手抓住自己背着的包袱想把自己拉倒。包袱被扯破,从中掉出件麻衣,天黑也未察觉。小文吾更加焦躁,转身猛扑过去,狠狠抓住那个歹徒的右胳膊。那人毫不怯懦地甩开了,一拳击过来,被他熟练的拳法挡住。你扑过来,我就闪开,二人的拳法不相上下。看不清脸,脚下也进退不便,双方便乱打乱踢。他们被踢开的小石头滑了一下,各自闪向两旁,都往后趔趄了几步,行将栽倒又勉强站住。二人急忙摸着黑看看,又上前厮打。小文吾猛击过去的一拳正好打在歹徒的侧腹上,击得很重,他一时忍受不了,惨叫一声后退三四步,扑通坐下倒在地上。小文吾虽听到叫声,但却顾不得观看,便把松开的包袱使劲系系,赶快离开此地回家。过了片刻,歹徒苏醒过来,爬起来想去追,一抬脚踩到了麻衣,赶忙拿起来,在黑暗中摸摸看看,会心地点头莞尔一笑,将麻衣一卷揣在怀里,叉着手又歪头想想,换条路,朝海滨走去。

却说文五兵卫带着信乃和见八回到桥旁的家外,从后门进去,点上灯,把他们安置在里边的耳房。亲自安排酒菜,亲切地劝道:“每年虽然暑期都很热,可是今年六月比往年少雨,人们出门旅行受不了暑热,所以在这里借宿的人较少。因此方才说的从镰仓来的大先导念玉和尚把随从都打发回去了,在我这个旅店只剩一个人,连他也去海滨参拜洗神舆,从中午就出去了。他说今晚住在那里,明天才能回来,这很好。女婢们也都不在,虽然不大方便,但是家里无外人,可一切放心。有事就请鼓掌,不要因怕惊动老人便客气。”他诚心诚意地叮嘱着。信乃和见八赶忙把筷子放在饭盘内,将手恭恭敬敬地放在膝盖上说:“您老这样地亲切款待,对您的厚爱不胜感谢。纵然是亲戚朋友,没落后都无人肯理,何况是有罪之人,谁不怕连累,哪还有人肯留住一宿?凡为人之父母,虽也多为其子之友行方便,但像老伯这样,见义勇为不怕牵连,是很少见的。因此如果长期住下,连累了你们则将追悔莫及。所以待令郎回来,欢叙谢恩、畅谈一宵后,明晨天未明就动身。”老翁听了说:“这是哪里话?我虽是市井商人,但却是武士之后。况且犬子若与各位结拜为兄弟,他的兄弟就无异于我的儿子。无论你们住到哪一天,都要设法掩护你们。请快拿起筷子吃菜!”文五兵卫亲切地劝慰,又忙着添饭、斟酒,款待得颇为殷勤。信乃和见八十分感佩,一同称赞道:“儿子是豪杰,其父自然也非同一般。此乃吾等之幸,实令人欣慰。”

刚吃罢酒饭,小文吾由外边回来,他没料到被歹徒截住寻衅时包袱被扯破,遗失了信乃的麻衣,在仓猝间又是黑夜,竟未曾留意,心想:“那个歹徒似乎不是掏兜的小偷。推测其动机,不是躲在芦苇荡中,窃听了船中的密谈,便是与我有仇,想暗算我而埋伏在那里的。不管怎样,密谈之事倘若泄露出去,都将是我们主客之害。绝不能掉以轻心。”心虽这样想,但未露声色。把背着的包袱解开,卸下来原样装到柜橱里,关上门去到耳房。信乃和见八让座相迎,团团落座后,再次感谢他们的恩情。小文吾听了说:“二位不必介意,这点小事何足挂齿。如其志相同,虽远在千里,也十分亲热,若其志相异,虽近在比邻,也非常疏远。以前我和犬饲君结拜为兄弟,他的珠子和痣的事都同我有缘,即使没这个关系,也应遇事共同分忧解愁。不仅对犬饲君如此,对犬冢君也不能抛弃,他也有两件奇异的东西,我已在芦苇荡大体上听到了。但还没见到珠子,请先看看我的珠子吧!”说着从怀里装纸的旧锦囊中,取出颗珠子给信乃和见八看。二人也把珠子拿出来,三颗合在一起,大家共同观看,珠子完全一样,很难分辨。只有通过珠子上的孝、悌、信三个字,才能辨认出各是谁的。他们就像初次才见到似地拿到灯下细看,无不赞叹,然后各自将珠子又照旧收起来。文五兵卫高兴地对小文吾说:“他们已经知道我方才说的珠子之事不假,顺便把你的痣给他们看吧!”小文吾听了微笑道:“我的痣生的地方不好,不便相示,然而父言难违,请原谅。”说着解开带子,褪下衣服,背着身子给他们看。文五兵卫把座灯的灯口移向二人那边,当下信乃和见八侧目观看,见他肌肤洁白如雪,后背无一处灸迹,只臀部有块黑痣,其状似牡丹,二人绝口称赞。小文吾穿好脱掉的单衣,系好带子。信乃回头看看说:“昔日异国周朝之时,晋献公之公子重耳,被驱逐流亡到曹国。曹共公〔名襄〕 闻重耳有骈胁,欲窃视,不听其臣僖负羁之谏,在重耳入浴时偷偷窃视〔《淮南子》又云:曹君欲见重耳之骈胁,令重耳袒而捕鱼。〕 ,重耳察觉而深恨之。重耳回国即位,遂起兵伐曹,虏共公,雪此辱。重耳就是晋文公,在《国语》、《史记》诸书中有所记载,读书人都知道。但犬田君与此不同,多年喜好相扑,大概不怕被看到肌肤,然而出示不便给他人看之处,如非莫逆之交,则会怪罪是相辱。我的痣在此。”说着偏袒出示,小文吾见痣更加称奇。当下信乃放下衣服,不觉叹息说:“不只我们三友,那个犬川庄助义任,暂叫额藏的,也有同样的珠子和痣。在座的缺他一人,实感遗憾。”他将那额藏庄助的为人如此这般介绍一番后,又接着说:“此珠和痣之事是什么因果虽不得而知,从前我母亲的一只爱犬叫与四郎,死后我将其埋在庭内的一棵梅树之下。当年那棵梅树每枝结了八个果,其梅子上共有八个字是:仁义礼智孝悌忠信,感到非常奇怪,便将其果收藏起来,其核现在还有,字和枯干的皮肉一起消失了。其核滚圆微小,与我们秘藏之珠相似,当初发现那梅树结了八个果的只有我和额藏,那时我二人在想:‘这个梅子上所出现的字和形状大小都与我们的珠子相同,那么你我之外一定还有藏珠之人。如果有的话,他们就该是我们的异姓兄弟。’所想的果然不差,现在又得了犬饲和犬田,已经是四位。如果再有,日后就更能相互倚重了,令人深感欣慰。”见八和小文吾对这种奇异之事也感慨满怀,领悟了前世的缘分,更加思念额藏庄助。于是见八重新推杯换盏,为信乃和小文吾斟酒。二人非常高兴,结为兄弟,虽未能同乐,但愿互相分忧,发誓虽没有同生,却但愿同死。文五兵卫也格外高兴,添肴劝酒。信乃和见八因有刀伤,接过酒杯而不饮酒,说:“老伯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和令郎又是异姓兄弟,理应是我们的义父,就把这只酒杯赐给我们吧!”文五兵卫听到他们的请求,异常欢乐,自愧不才,更加喜爱信乃等。

当下小文吾对父亲说:“我想起一点事来,当然不说您也会想到。我不在的时候要特别小心,现在住宿的客人虽然不多,但是那头陀念玉和尚,明天一定回来。不仅要小心那个人,而且自从那天在八幡相扑,房八也很恨我,不要以为他是我妹夫就不加提防。也许祸端就由他那里引起,不可大意。鉴于当今的世风,我想:如有不放心之事就将二位转移到别处。只要随机应变,就不会惊慌失措,只是为了思想有所准备,我才这样说的。”他是担心夜间在芦苇荡跑出来袭击他的那个歹徒。文五兵卫虽不知此事,也顺口答道:“你说得极是。”见八听了说道:“千叶是浒我将军的领地,还有权臣横堀在村又善于猜疑。如果他听到见八无恙,已同犬冢君结为兄弟逃跑了,那就一定恨我甚于犬冢兄。为了避开他人的耳目,最好是改名换姓。见八的见字是养父别号的一个字,不能丢掉,因有这颗珠子,不料才得知生父。因此就在见字旁边加个玉字(玉音たま,是珠的日文汉字),我想从今天起就叫现八,你们看如何?”信乃和小文吾对见八在这时还不忘养父,深感钦佩,回答说:“改得好!”因此见八从今晚就改名为现八郎。信乃也暂且改了个假名字,以避人耳目。

这时已经夜深,大约在子时半前后,有人频频敲门。小文吾到门口问道:“是谁?”那人听了大声说:“是盐滨的咸四郎。洗神舆回来在海滨有年轻人大肆斗殴,有不少人受伤,其中有你相扑的徒弟,也有市川的山林房八的徒弟。从晚间就有人给说和调停,但对方是外地人,又是夜间,没有调停好,请关取 (1) 去设法处理吧!伙伴们在等着你呢,快去,快去!”小文吾听了咋舌道:“这些家伙!到这时候还打架斗殴,真拿他们没办法。我父亲中了暑,女婢们去除百病,家里没人出不去。纵然不是平常日子,也未能去陪神舆。然而对手是市川的人、山林的徒弟,就不能听到不管了。你赶快先走,我随后就来。真是讨厌的家伙!”咸四郎听了说:“那么我们等着你,请关取快来!”又嘱咐了一句,啪嗒啪嗒地跑了。

小文吾就势又到耳房中,说:“二位,对不起。大人!方才在门边说的事情,您都听到了吧?他是海边人,说话的声音很高。每年祗园会我没有不去的,从晚间就躲起来,现在还不去他们会怀疑。夜很短,天亮恐怕回不来。大人让客人们睡下后,请锁上门再睡。”文五兵卫听了,双眉紧皱,歪着头说:“年轻人喝醉了打架斗殴,虽非新鲜事,但对手是市川人,又是关系不好的房八的徒弟,是否借故寻衅?要当心,不可带头打架。”小文吾听了微笑说:“这个我知道,即使因吃了败仗而恼火的房八蛮不讲理,我是走正道的,也知道该怎么办。”他对父亲的话似乎没有听进去。文五兵卫拿出一块手纸,撕成一长条、一短条,把它搓成纸绳拿在左手对小文吾说:“你在这里的心境,同到那里发火时是不一样的。你在十六岁时结果了桫椤犬太,那时曾发过誓,即使与人相争也不打人,带着刀也不拔出来。此后虽未和别人争吵过,但对这次的纠纷我不放心。把那把短刀递给我!”他把递过来的刀放在膝上,将那纸绳从护手环穿过和刀鞘连在一起紧紧系住。又把小文吾的右手拉到胸前,用另一条纸绳将其大拇指和小拇指系成个圈,然后把多余的纸绳切断。小文吾吃惊地问道:“这是做什么?”文五兵卫攥着刀把,将刀拄在膝上说:“做儿子的难道不知为父的心意吗?纸绳虽然易断,但系在刀上绳不断刀就拔不出来,这个纸绳如同国家法度和父亲的教训,想撕毁它很容易,如撕毁了就是犯法和不孝。刀是男子的灵魂,是防身的武器,不是为了杀人才佩带的。手是有用的至宝,可以干许多事情,而不是打人的。即使遇到忍无可忍之事要发怒,也要想着这个纸绳易断,断了就再接不上,一定要忍让着点,不要让老人为你伤心。”他比平素语重心长,谆谆教诲。小文吾诚惶诚恐地答应着,垂首站立。

信乃和现八听着,不觉赞叹说:“教导得好!心这个字好似把锁,刃(即刀之意)用心锁住,则是忍字。忍无可忍也要忍,就没有悔恨,有益而无害。如非父母谁能这样谆谆教导。护身的神佛,也没父母如此关心。我们已无双亲,是最大的不幸。听到这样的教诲,实在羡慕。”小文吾听了,抬起头来说:“无远虑则难以成功,虽常在唇边,也不能忘记这一点。切莫因一旦发怒而丧身!告诫之恩,我一定铭刻在心,请大人放心。我已名列三四位豪杰之下,知道有前世的缘分,此身价值千金,焉能贸然发怒而忘记父亲,背叛朋友,酿成大错?倘若这个纸条断了,就该被断绝父子关系,也被二位抛弃,那还算什么男子汉?如同那为不使我忘记而系的指圈一样,一定使纠纷圆满和解。夜已深,我去了。请安歇吧!”他说着挎好腰刀。文五兵卫点头说:“这样就放心了,不拿着灯笼去吗?”又将他留住。小文吾说:“有二十几的月光,夜还不太黑,提着灯笼多麻烦。天亮回来晚些,也不要过虑。”又安慰一下父亲,与信乃、现八告别后走出去。二人一同起身,目送到门口。文五兵卫将大门锁上,收拾杯盘,在耳房放下蚊帐,让信乃和现八休息。自己回到里间躺下,还未入睡,枕边就响起了丑时三刻的钟声。

次日清晨文五兵卫早早起来,点火提水,准备早饭。他在等着信乃和现八起来,太阳高高升起,已是巳时时分。但是小文吾还未回来,二位客人也没醒。是否昨天累了还在熟睡?他又待了一会儿,觉得也该起来了,到耳房的窗外高声呼唤道:“客人们还没醒吗?太阳已经高照了。”现八急忙从蚊帐出来,拉开拉门说:“我天亮就醒了,然而犬冢兄从天未亮就金疮肿疼,非常痛苦,可如何是好?幸好伤不在要害处。尽管我想很快会好的,可是突然肿疼,大概昨天被河风吹的,得了破伤风。我虽想尽心护理,但腰间没带药,想赶快告诉老伯商量办法,但您又没帮手,在忙着做早饭,所以就没呼唤您。您也不是医生,看了也没办法。犬冢兄也说挺挺看吧,就没吱声。”文五兵卫听了吃惊道:“真是想不到的事情,昨天在一起谈话还好好的,想不到病了。恐怕不仅是破伤风,也可能是从高阁上掉下来的内伤疼痛。可是你身体却无恙,这也就使我稍微放点心了。先看看他的病情。”于是走进室内用头推开垂着的蚊帐问:“犬冢君你感觉怎样?想要点什么呀!”信乃睁开眼睛,抬不起头来,呼吸十分困难地说:“小文吾从昨晚出去还没回来吗?这就够您操心的了。躲在您这里又得了重病,给您添了这样的麻烦,实感不安。生死由命,请不要管我!”他说着又闭上眼睛。文五兵卫退了出去,叹息着对现八使了个眼色,一同到隔壁的房间,对面坐下,小声说:“看样子病得不轻。烧得很厉害,摸着烫手,脸上的血色不好,是虚热有恶寒。如不立即找医生治疗,很难恢复。这里是农村,虽缺医少药,但是内科针灸、外科女医、按摩之类的,左近倒有,但他躲在这里,不便让当地医生诊治。我的哥哥那古七郎有传世治破伤风的奇方。据他所传授的医法说,破伤风肿疼,伤口日久不愈,或血流如线,经久不止,在将死时,取年轻男女的血各五合,融合冲洗伤口,可止痛、消肿,其伤口立即愈合,气力也只有一天就恢复,犹如用笤帚扫除灰尘一般。我在弱冠时,亡兄口传给我,想再口传给家人,所以最近传授给小文吾。然而取鲜血五合,被取血者必死。即使其人不死,非有钱有势也是取不到的。以你的身份怎办得到?”现八听了,沉思片刻道:“用血洗之法虽好,医疗却是仁术,害人取药是不仁之术,怎么忍心那样做。在我已故的武艺业师二阶松氏的笔记上,战场药饵的一条中,也记有这个方法,但我没有接受,因而也未试过。但在武藏的志婆浦(即芝浦)有卖破伤风的有效良药,我年轻时有同藩的某甲,在中田战役中身受重伤,是破伤风。医治无效,试用了志婆的良药,立即痊愈。从这里到志婆约有四五十里,现在天长,马上就动身快走,大概今晚四更可以回来。虽忘了药铺的名字,也会打听到的。”他悄悄告诉给文五兵卫。老人点头道:“那个药很好。然而你也有伤,冒着暑热赶去,即使于身体没影响,如被人发觉,在路上出了事,我也要追悔莫及。不如我去海滨将小文吾唤回来,让他去志婆或是我去,总会有办法的。”他说着就要走。现八急忙阻拦说:“兄长去后到现在还没回来,大概难以脱身吧?如若不然,不去唤他,也不会待在那里。因此即使劳您的驾去那里,他也回不来,岂非白费时间,难救辙鲋之危?我只是一点擦伤,路上有斗笠掩着。途中即使有事也进退自如,老伯请看!”他说着挥手抬足给老人看。文五兵卫感其义勇和善良心地,便不阻拦。让他吃过早饭,赠他盘缠和药钱。现八急忙漱洗梳头,吃过饭后即上路。文五兵卫给他带上吃的并备好了斗笠、绑腿和草鞋。现八接过去说:“我不想和信乃告别了。如果告诉他为何去志婆,他一定推辞不让去。拒绝他的阻拦,会增加他的病痛。一会儿犬冢问到我,您就这样如实告诉他。”一边悄悄说着,一边坐在走廊上系草鞋带。然后取刀挎在腰间,辞别文五兵卫,将斗笠深深戴在头上,悄悄从后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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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关取是相扑力士的级别,仅次于横纲,这里是指小文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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