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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和妻子都感冒了,两人并枕共眠。

每晚妻子都同孙儿一起睡,丈夫嫌孙儿早早把自己吵醒,难得同妻子同床共梦。

丈夫患感冒,究其原因是十分滑稽的。

箱根的塔泽有一家熟悉的温泉旅馆,即使冬季也要前往,而今年是在二月初去的。抵达的第三天,他以为是下午一点半,赶忙起床,洗了个温泉浴。折回房间时,女佣正睡眼惺忪,给火盆续木炭。

“今早怎么了?真早,令人吃惊啊。”

“嗯,别挖苦人啦。”

“刚过七点。您醒来,是七点五分……”

“嗯?”他愣了愣,说,“哈哈,我明白了。我把长针误看成短针了。这是个大失败……是老花眼的缘故吧。”

“连账房先生都担心,昨晚小偷是不是进了您的房间呢。”

查看之后,原来是女佣在睡衣上套了一件丝绸夹袄。看样子是刚从梦中惊醒,来不及换装。难怪醒来挂电话时,好长时间没有人接,大概账房先生也还在睡梦中吧。

“我这家伙早早就把你吵醒,对不住啊。”

“哪儿的话,是该起床的时间了。不过,您是不是再睡一觉呢。我给您铺床好吗?”

“好啊。”他依然欠着身子,把手伸到火盆上烤火。

她这么一说,他又觉得有点困了。可是十分寒冷,无法成眠。

就这样,他在晨寒中离开旅馆回家了。

于是感冒了。

妻子感冒的原因不甚清楚,也许是传染上流感吧。

丈夫回到家里的时候,妻子已经熟睡了。

丈夫把看错钟而早起的事,向全家人叙述了一遍。大家大笑起来。

家里人把那只怀表,一个传一个地依次看了一遍。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尽管是只大字盘的怀表,但是长短针的针头都带圆圈,且是同样的形状,在枕边的微亮中,用迷迷糊糊的老花眼看,是可能看错的。大家还把表针拨到七点五分的位置试验了一下,也容易误以为是一点三十五分呢。

“爸爸最好还是用夜光表。”幺女说。

丈夫浑身无力,还发低烧,就决定与患感冒的妻子并枕共眠。他说:“我来陪你。”

“我也可以服那位大夫开的药吧。反正是同一个病。”

翌日清晨,一睁眼,妻子就问道:

“在箱根过得怎么样?”

“嗯,冷得很。”丈夫本想结束谈话,可又说道,“昨晚你自己也咳得很厉害,把我都吵醒了。我刚清清嗓子,你就吓得几乎跳了起来。这下子反而把我给吓住了。”

“是吗?我一点也不知道。”

“你睡得真香。”

“不过,和孙子一起睡,很容易被吵醒。”

“干吗把你吓成这个样子。都这把年纪了,令人讨厌嘛。”

“真的吓得这样吗?”

“嗯。”

“说不定是女人的本能吧,即使到了这把年纪,只要有异物在身边,也会把睡眠抛在脑后的……”

“异物?我终于变成了异物?”丈夫苦笑地说,“哦,对了,前晚在箱根,是星期六吧,团体客也参加了。宴罢,告别的客人中,有一对睡在我的邻室,艺伎也喝得醉醺醺的,说话也含糊不清。她给另一房间的艺伎姐妹挂了一个室内电话,唠唠叨叨地说个没完。她大声喊叫,话语不清,不知说了些什么。不过,倒是听见她来回用快而重的语调说:‘我要下蛋!我就要下蛋啦!’这种要下蛋的连珠炮式的叫喊,倒是很有趣。”

“唔,真可怜……”

“可怜什么?她还大喊大叫呢。”

“所以您睡得迷迷糊糊,七点就爬起来了?”

“胡说。”丈夫苦笑了。

传来了脚步声。

“妈妈。”幺女在隔扇门外呼喊,“您醒了吗?”

“醒了。”

“爸爸也醒了吗?”

“正在起床哪。”

“秋子可以进来吗?”

“可以。”

快十五岁的女儿端正地跪坐在母亲的枕边。

“秋子做了个可怕的梦。”

“什么样的梦?”

“梦见我死了,是个死人了。我自己记得清楚。”

“唉,是个讨厌的梦。”

“是啊。我梦见自己身上穿着像白色的轻飘飘的衣裳,向一条笔直的路走去。路两旁雾霭朦胧,路也忽然飘忽起来似的。我也忽然走在这条路上。一个奇怪的老太婆紧跟在我后面,我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也听不见脚步声。我害怕得不敢回头,但心里十分明白老太婆紧跟着我,无法逃脱——妈妈,那不是死神吗?”

“哪有这种事呢。”妻子说罢,望了望丈夫的脸。

“后来怎么样?”

“唔,后来还是在路上走,路两旁可以看见星星点点的房屋,又小又矮,类似临时木板房,几乎是清一色的灰。房子的线条朦胧而柔和。我悄悄地溜进了其中的一家。老太婆误入了另一家。我心想:‘啊,这太好了!’这时却看见这房子连地板、家具杂物什么的也没有,只是堆满了蛋。”

“蛋?”妻子噗地笑出声来。

“是蛋。我觉得都是蛋。”

“是吗。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怎么样,我也记不清了。不过,我就是从这个堆满蛋的家里忽然升天的。一梦到‘哎呀,秋子升天了’,就惊醒了。”

女儿望了望父亲,又继续说:

“爸爸,我是不是快死了呢?”

“哪有这种事。”

父亲遭到这突然袭击,说出了与母亲同样的话。父亲沉思:十五岁的女儿怎么会梦见这样的死法呢?这时候,出现了蛋的话题,不禁一惊。

“啊,太可怕了!现在还有点后怕呢。”女儿说。

“秋子,那是因为昨天妈妈咽喉痛,你说也许吃只鸡蛋就会好,你就去买鸡蛋,所以才梦见蛋的吧。”

“是吗。我给妈妈拿只蛋来,您吃吗?”说着,女儿站起来走了。

“您真不中用,总是想着蛋呀艺伎的,女儿的梦中也出现蛋啦,怪可怜的……”妻子说。

“唔。”丈夫望了望天花板。

“秋子她经常做关于死的梦吗?”

“不知道。大概是头一回吧。”

“发生什么事了吗?”

“谁知道呢。”

“不过,是由鸡蛋才引起升天的吧。”

女儿把鸡蛋拿出来,将它打开,说了声“给您”,就走出了房间。

妻子斜视了一眼鸡蛋,说:

“我总觉得有点毛骨悚然,吃不下去。您吃吧。”

丈夫茫然,也斜视着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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