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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霸死霸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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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文》:“霸,月始生魄然也。承大月二日,小月三日。从月,声。《周书》曰‘哉生霸’。”此所引者,乃壁中古文。《汉书·律历志》引古文《尚书·武成》亦作“霸”。其由孔安国写定者,则从今文作“魄”。马融注古文《尚书·康诰》云:“魄,朏也。谓月三日始生兆朏,名曰魄。”此皆古文《尚书》说也。《法言·五百》篇:“月未望,则载魄于西;既望,则终魄于东。”《汉书·王莽传》:太保王舜奏:“公以八月载生魄庚子奉使朝,用书。”此平帝元始四年事。据《太初术》,是年八月己亥朔,二日得庚子,则以二日为载生魄。《白虎通·日月》篇:“月三日成魄。”本《礼·乡饮酒义》及《孝经援神契》。此皆今文家说,与许、马古文说同。是汉儒于生霸、死霸无异辞也。《汉志》载刘歆《三统历》,独为异说曰:“死霸,朔也。生霸,望也。”孟康申之曰:“月二日以往,明生魄死,故言死魄。魄,月质也。”歆之说《顾命》曰:“成王三十年四月庚戌朔,十五日甲子哉生霸。”则孟康之言,洵可谓得歆意者矣。

伪古文《尚书》用其说,故于《武成》篇造“哉生明”一语,以配哉生魄。伪《孔传》用其说,故以旁死魄为月二日,以魄生明死为在十五日以后,以哉生魄为十六日。相承二千年,未有觉其谬者。近德清俞氏樾。作《生霸死霸考》,援许、马诸儒之说,以正刘歆,其论笃矣。然于诸日名,除哉生魄外,尚用歆说。如以既死魄为一日,旁死魄为二日,既生魄为十五日,旁生魄为十六日,既旁生魄为十七日。此皆与名义不能相符。余谓《说文》“霸,月始生魄然也”,“朏,月未盛之明也”,此二字同义,声亦相近。故马融曰:“魄,朏也。”霸为月始生,为月未盛之明,则月之一日,霸死久矣。二日若承大月,则霸方生,谓之旁死霸,可乎?十五日以降,霸生已久,至是始谓之既生霸,不已晚乎?且朔与望,古自有初吉、既望二名。又曶鼎铭先言“六月既望”,复云“四月既生霸”,一器之中,不容用两种记日法,则既生霸之非望,决矣。以既生霸之非望,可知既死霸之决非朔,而旁死霸之非二日,旁生霸之非十六日,又可决矣。余览古器物铭,而得古之所以名日者凡四:曰初吉,曰既生霸,曰既望,曰既死霸。因悟古者盖分一月之日为四分:一曰初吉,谓自一日至七、八日也;二曰既生霸,谓自八、九日以降至十四、五日也;三曰既望,谓十五、六日以后至二十二、三日;四曰既死霸,谓自二十三日以后至于晦也。八、九日以降,月虽未满,而未盛之明则生已久。二十三日以降,月虽未晦,然始生之明固已死矣。

盖月受日光之处,虽同此一面,然自地观之,则二十三日以后月无光之处,正八日以前月有光之处,此即后世上弦、下弦之由分。以始生之明既死,故谓之既死霸。此生霸、死霸之确解,亦即古代一月四分之术也。若更欲明定其日,于是有哉生魄、《书·康诰》及《顾命》。旁生霸、《汉书·律历志》引古文《尚书·武成》、《逸周书·世俘解》,均作“既旁生霸”,“既”字疑衍。旁死霸古文《尚书·武成》及《周书·世俘解》。诸名。哉生魄之为二日或三日,自汉已有定说。旁者,溥也,义进于既。以古文《武成》差之,如既生霸为八日,则旁生霸为十日;既死霸为二十三日,则旁死霸为二十五日。事与义会,此其证矣。凡初吉、既生霸、既望、既死霸各有七日或八日。哉生魄、旁生霸、旁死霸各有五日若六日。而第一日亦得专其名。书器于上诸名,有作公名用者,如《顾命》:“惟四月哉生魄,王不怿。甲子,王乃洮颒水。”哉生魄不日,至甲子乃日者,明甲子乃哉生魄中之一日。而王之不怿,固前乎甲子也。静敦云:“惟六月初吉,王在京。丁卯,王命静司射。”彝云:“惟六月初吉,王在郑。丁亥,王格大室。”敦云:“惟二年正月初吉,王在周邵宫。丁亥,王格于宣榭。”初吉皆不日,至丁卯、丁亥乃日者,明丁卯、丁亥皆初吉中之一日。至王在、在郑、在周邵宫,固前乎丁卯、丁亥也。更证之他器,则虢季子白盘云“惟王十有二年正月初吉丁亥”,案:宣王十二年正月乙酉朔,丁亥乃月三日。吴尊云“惟二月初吉丁亥”,末云“惟王二祀”,案:宣王二年二月癸未朔,则丁亥乃月五日。

师兑敦云“惟三年二月初吉丁亥”,案:幽王三年二月庚辰朔,丁亥乃月之八日。是一日至八日均可谓之初吉也。师虎敦云“惟元年六月既望甲戌”,案:宣王元年六月丁巳朔,十八日得甲戌,是十八日可谓之既望也。兮伯吉父盘亦称兮盘。云“唯五年三月既死霸庚寅”,此器有伯吉父之名,有伐狁之事,当即《诗·六月》之文武吉甫所作,必宣王时器,而宣王五年三月乙丑朔,二十六日得庚寅。又如颂鼎、颂敦、颂壶诸器皆云“惟三年五月既死霸甲戌”,此诸器,自其文字辞命观之,皆厉、宣以降之器,而宣王三年六月乙亥朔,三十日得甲戌,是二十六日、三十日皆得谓之既死霸也。此为用公名者也。其用为专名者,如古文《武成》云:“惟一月壬辰旁死霸,若翌日癸巳。”又云:“粤若来二月既死霸,粤五日甲子。”又云:“惟四月既旁生霸,粤五日庚戌。”《召诰》云:“惟二月既望,越六日乙未。”此皆以旁死霸、既死霸、既旁生霸、既望等专属弟一日,然皆不日。惟《武成》之旁死霸独日,顾不云“旁死霸壬辰”,而云“惟一月壬辰旁死霸”者,亦谓旁死霸自壬辰始,而非壬辰所得而专有也。故欲精纪其日,则先纪诸名之弟一日,而又云“粤几日某某”以定之,如《武成》、《召诰》是也。否则,但举初吉、既生霸诸名,以使人得知是日在是月之弟几分,如《顾命》及诸古器铭是也。苟由此说以考书器所纪月日,皆四达而不悖。何以证之?古文《武成》云:“惟一月壬辰旁死霸,若翌日癸巳,武王朝步自周,于征伐纣。”又云:“粤若来二月既死霸,粤五日甲子,咸刘商王纣。”又云:“惟四月既旁生霸,粤五日庚戌,武王燎于周庙。”由旧说推之,既以一月二日为壬辰,二月五日为甲子,则四月中不得有庚戌。史迁盖不得其说,于是移武王伐纣于十二月,移甲子诛纣于正月。今《史记·周本纪》作“二月甲子昧爽”。徐广曰:“二月一作正。”

刘歆不得其说,于是于二月后置闰。然商时置闰皆在岁末,故殷虚卜辞屡云“十三月”。武王伐纣之时,不容遽改闰法,此于制度上不可通者,不独以既死霸为朔,旁死霸为二日,既旁生霸为十七日,为名之不正而已。若用今说,则一月戊辰朔,二十五日壬辰旁死霸,次日得癸巳,此武王伐纣兴师之日也。二月戊戌朔,二十三日庚申既死霸,越五日至二十七日得甲子,是咸刘商王纣之日也。三月丁卯朔,四月丁酉朔,十日丙午既旁生霸,十四日得庚戌,是武王燎于周庙之日也。于是《武成》诸日月,不待改月置闰而可通。此旁生霸为十日、既死霸为二十三日、既旁死霸为二十五日之证也。或曰:如子说,则戊午为二月二十一日,一月无戊午。而《太誓序》言“一月戊午师渡盟津”,然则《书序》非欤?曰:史迁、刘歆之失,正由牵合《武成》与《太誓序》之故。《太誓序》言戊午在一月,于是不得不以《武成》之“二月既死霸”为“二月朔”。二月朔为庚申,则四月无庚戌。于是或改月、或置闰以通之。然史迁于《太誓》本有二说:《周本纪》以为武王十一年伐纣时作,《齐太公世家》以为九年观兵时作。

今以前说就《武成》本文考之,一一符合。不当以系年不定之序乱经,是可决矣。又,曶鼎纪事凡三节。弟一节云“惟王元年六月既望乙亥”,下纪王命曶司卜事,曶因作牛鼎之事。次三两节皆书约剂。次节云“惟王四月既生霸辰在丁酉”,则记小子讼事。三节则追纪匡人寇曶禾后偿曶之事。弟三节之首,明纪“昔馑岁”,则首次两节必为一岁中事。今以六月既望乙亥推之,假令既望为十七日,则是月己未朔,五月己丑朔,四月庚申朔,无丁酉,中间当有闰月。此器乃宗周中叶物。周置闰不在岁终,由《召诰》、《洛诰》三月十二日为乙卯,十二月有戊辰知之。若《武成》在武王伐商时固不得改闰法也。则四月当为庚寅朔,八日得丁酉,此既生霸为八日之证也。要之,古书残阙,古器之兼载数干支而又冠以生霸、死霸诸名者,又仅有曶鼎一器。然据是器,已足破既生霸为望、既死霸为朔之说。既生霸非望,自当在朔望之间。既死霸非朔,自当在望后朔前。此皆不待证明者。而由是以考古书古器之存者,又无乎不合,故特著之。后之学者,可无惑于刘、孟之说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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