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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易·特拉脱

四月初,风转了向,春天在一夜间开放了,好像林中的莲馨花。格先生在他屯上的住宅中,十分舒适。他差女仆到园子的尽头,登上墙边的大石,向外边看看,是不是好天气真的回来了。

是好天气。女仆肯定说,用清澈的声音,正如她的眼睛之蓝与头发之棕黄,说风向天空好的一边吹。唾沫满了她的唇边。

格先生于是表示十分愉快,相信了她。他只做一个手势,叫女仆且慢。她回来,用红色而和气的手拿给他在这么好的一天,应当穿的衣服。

袴子作咖啡和奶的颜色,奶是羊奶,使咖啡更其黄。上衣是黑的绒,蛀虫疤全仔细缝上了。印度绸的丝巾上绘有胡瓜形的彩纹。帽子用一滴油擦得通亮,以及一根坚固良好的手杖—— 一枝橡树的幼根上加象牙的捏手。

格先生打扮好了,女仆扶了他的臂,走下门口的阶石,一直扶到街心。他一脚一脚地走,同时她,一边用左手在背后引着他,一边用她的木屐踢开前面的一块小石头。

“得了!”她说。“行啦!”他说。于是他鼓起力量,启程走了。

他用小脚步走,脚跟叩着地响。他脖子往前伸,头仰上,老像是在做姿势称是。许久以来,格先生如果要做一姿势说不,颇为费劲,因他颈窝摇颤了,故他说不亦只点头。

今天,他脑袋的是——是,更其显得急促。他的眼睛,在皱皮灰毛的眼窝里发光;清新的空气使他眼睛充满了冷泪,它们像美丽的古老珠宝,“是,是,是……”于是他在蔚蓝的天空上,仿佛执住了别人见不到的恍惚的某物。尤其是远处,在白屋与圆橡两座小山之间,空气的侧光,像缎子,十分愉快。他的手杖击着地,格先生慢慢地走着。

一滴鼻涕挂到他鼻尖,走到脱利厄广场,老人忽然显出一种快乐的态度。

“哦!哦!格老爹。”车匠叫,他在店前路上工作,他一手捏着烟斗,一手拿斧头,正削一个壁阁架子。他是通红的,因为快活,且在风中工作。“你到了,怎样?好天气重新来了!”

“四月的空气,年轻人,这是四月的空气,”格先生大声叫,不停脚,微笑着,吸着鼻涕,击着手杖,“敬礼!敬礼!”他尽走。一会儿到了铁匠的火炉边。风箱鼓动着,锤子用急促的调子打过赤铁的细条。因铁匠正在使劲打铁,他不能停手,可是见到格先生他笑了;他也轻轻地笑了。

“日安,格老爹!冬天过完啦。哈!哈!我很知道好风会将你吹到那儿去。”嘿,那开玩笑的家伙!

“唔,唔,唔!”同时白发红皮的脑壳接下去说,“是,是,是……”

走到广场尽头,一家以金雀花为记的酒店,格先生到了他女友家中了!他是八十岁,而她呢,还不到二十。她在窗里缝纫,看到他走近来。他跨阶沿时,她出来开了门。她牙齿间咬着许多线头,漂荡着,好像是篱间的圣处女画像。她引他到炉架近边的低椅子上,让他靠近铁火炉坐下,用一只水晶小杯,给他尝一口杜松酒。接着她又低头做针线。

她缓缓地,不着急地给他讲一些传不到格先生家中去乡间的新闻;她叙述着某人死了,某人生了。

“唔,这些花花絮絮!……无人出门……在我那时……”

然而格先生想让他的话在中途打断,因要找出一大串连贯的话,这使他立刻就疲倦了。再说,他是这等快慰!

时间过去了。在屋子里,淡黄色的太阳爬到墙上去,人闻到煨在火上的晚餐,煮到正好,散发着香味。格先生站起来。

“你这就要走了吗?”酒家女子问。她在烟囱架上,一个结着芦草的瓶子,和一座雕像之间,找出一份折叠的新闻纸。这纸已经被摩擦到发黄,十分肮脏。

“把这些新闻带了去吧,”她说,“你去念念,一定很有意思的。”

“谢谢,”格先生说,是——是!“我下星期带回来,等念完了过后。”

他动身走了。用脚跟走的小步,手杖的敲击,以及做着是,是,的姿势,他终于走到家了。

他在小盘子里用他的晚餐。盘子上的彩绘全都磨光了,锡匙也一边磨损了。坐到粗绒的围身椅上,用了放大镜的帮助,他翻看新闻纸。放大镜的玻璃片摩擦到像盖上了一层蜘蛛网。新闻可不少,好繁复!……可不久天就黑下来了。格先生折上新闻纸,正合在旧折纹上。他明天再读。

“这些花花絮絮!”他的嘴唇说。同时他的温和,快活,而凋萎的小灵魂,含糊地唱:“这一切有什么用处呢?”

可是他一定继续念完他的新闻纸。一等他念完过后,他准拿去还给酒店,搁在原处,没有错儿。因而他以后,经过长夏,以致来冬,在这像紫丁香开在日光下似的睡眠的小村中,另一个好事者仍能读到世界上的这新闻,属于那广大的世界的,在远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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