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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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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呼!明季之事,天与人难言哉!

自三代以迄唐宋,继世有天下者,莫不祸乱代起,以开中兴。其间惟晋元、宋高,偏安江左。他若夏少康、商武丁、周宣王、汉世祖、唐肃宗,凡边乱内难,一皆削除之,光复旧物,告成太庙,享有祈年保民之誉,以垂久远。

明朝祖功宗德,较隆前代。而先皇帝以圣明在御,旰食宵衣,比之太康之尸位、仲壬之废嫡、厉王之内嬖、哀平之外戚、惠帝之昏弱、明皇之淫荡、徽宗之晏佚,举无一端,谓宜治平立臻;而逆寇犯阙,身殉社稷,烈于七君。言天言人,都不可信!

盖自故辅乌程、武陵辈,不能以尧舜之道事君,务拾申、商督责唾余以烦苦天下。十六年间,三事九列,绳绳继继,半是持禄养交,唯诺成风,贿赂竟尚。始而裁驿,继而加派,继而抽练;继而郡邑以催科为上考,庶司以搜括为能事;继而簧鼓细人,流言流说,以掊克为希幸。兼以高尚威严,狱讼繁兴,民不堪命。而又钱法、钞法,一时并行。致海内若焦若焚,怨讟盈路,盗贼蜂起,剿不成剿、抚不成抚,虽有善者,末如之何。屈指当日,不乏名流。如品行高峻、卓出伦表之吴、郑(鹿友、玄岳),闳通博雅、磊落千古之钱、王(牧斋、觉斯),慷慨担当、实心经世之洪、卢、王、史(亨九、九台、铁山、道邻),奇情至性、孤行特立之黄、蒋、文、姚(石斋、八公、湛持、现闻),乃至直言强谏、铁面冰心、百折不回、轗轲颠踬之刘、赵、杨、章(晋卿、前之、机部、鲁斋)、熊、姜、傅、李(鱼山、如农、右君、灌溪)、詹、任、毛、魏(一庵、参之、芝田、倩石)、成、曹、周、叶(宝慈、履垣、仲驭、渭山)诸公。而群小必掣其肘、绊其足,毛举鸷击,俾任事之念不胜救过之念。跋前疐后而忧患多,左方右圆而才智诎,不过出叹于朝、入叹于室,中宵彷徨,当馈而起。一旦势成,土崩瓦解。以祖宗栉风沐雨之天下,轻轻断送于众小人手。宜乎有识者愤激而言,谓今日毋论李纲难得,即求一大小人若秦桧亦不可得也!

迨弘光南渡,时事日非,除声色货利之余无朝政,自诰命赠荫而外无功能,真所谓清歌漏舟之中、痛饮颓屋之下,泄泄沓沓,于斯为甚。若夫八闽、两粤,饷匮、兵单,愈趋愈下,尤不足观。譬之千金之子,家资荡尽,四壁徒存,而又外侮交讧。为之纪纲者复从而阴耗之,其主人复不能忧勤节俭,欲以左支右吾,光前猷而复祖业,此实难已。试问谁秉国成?则贵阳、桐城、南安。吸脂吮髓,前后一辙。此与乌程、武陵,又何以异!盖若辈有小人之心,无小人之才。才能治天下,亦能乱天下。惟无才止能乱天下,不能治天下。殆明季之谓与?即有一二正人君子,公忠体国,若姜、高、刘、吕(居之、硁斋、念台、俨若)、祁、许、张、吴(世培、霞城、藐山、幼洪)、熊、马、章、金(雨殷、培原、格庵、道隐)数辈,非听投绂去,则重得罪耳。曾有一人得安意行道者乎?而欲以致治保邦,又曷望焉?

皇清入关,伸义剿贼。时朝议册封晋藩于江南,兴灭继绝,诚为盛事。会闻金陵拥立,遂兴南下之师。不二年间,摧枯拉朽,东南半壁,全入版图,求如晋宋,亦不可得。凡此尽人事之不臧与?抑出于天数之有定与?

顷者野史纷纭,爱憎失实。如王之明假冒太子而以为真,左昆山迅扫群奸而称为叛,张司马矢忠北进而加以不韪之名,李太史倡议南迁而昧其先几之哲;乖讹颠倒,类不一端。兹就先达之绪论,合之邸报之流传,稍为诠次成帙。昔齐公仲氏,惧女丑而无归,日誉女之美,且许以千金之装。人曰女姣而复赠以厚装,必丑。卒不聘。申屠氏女美,惧其女之入于宫也,乃毁为恶,亦卒不聘。夫美丑之不以毁誉掩如此,余又何必曲舌强为饰说乎?然则燕都之变,人耶而实天也。金陵、闽粤之失,天耶而即人也。天人之际,余殆不能不三致意云。

顺治丁酉(十四年)孟夏,梁溪邹漪流绮父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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