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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宫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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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嚣杂作,忽起忽沉,率妄呼妇人之名,为经生离或死别者,亦有人木立如痴,以当世界欲之前,噤不能语,宛在梦影中,得见其久慕弗得所欢之面也。阿迭修斯既见,以手承面,立而覃思,而余人悉狂,失其常度。顾阿迭修斯乃何见耶?盖即毕生所求之物。朅来遍历海陆,初不审所求为何,因之如抱饥心,浪游不已,今者心之苦饥,将或止矣。顾是间乃又间以死篱,目不可见,使彼前趋,其能胜冥守之神,径越其界乎?又宁此界大众悉败,而彼能独胜乎?抑所见亦仅幻象怪图,自记忆界中偶尔而出者乎?阿迭修斯乃叹,举首复视,见塔顶立一少女,顶青铜水器,彼乃识之。昔在汀达留思王国中,驱车涉欧罗津时,曾与一面,而见梦于寂寞岛中者,状亦如是。再叹复视,乃见妇人独坐,面即少女之面,而益美艳,顾似怀忧不怿,亦含古羞,彼亦识之。昔自亚佉亚营垒伪丐入多罗城,曾与一面,而在伊利阿拯其命时,所见亦同。阿迭修斯重叹复视,此次见黄金海伦矣,玉立塔顶,两臂外伸,目上视,颊含微,乃为曙光不绝之微笑也。彼知此形信美之自相,盖明神所遣净美之灵,以集众生悦乐与生亡者,自烦扰中,引彼辈使达不可思议之末路。海伦久立,似神光已烛域外,而塔下众生,至呼翕皆静。彼乃复歌,且歌且却,未几已杳,但有余音袅袅,汩㳷人意而已,

“孰合欢而共命,旦夕惨其将离兮。伊惆怅而长别,会双宿之有时兮。精魂冥通,长相思兮。神明湛净,胡涴而胡疵兮。古欢抑抑,上灵台兮。芳情有希,未参差兮。

伊惆怅而长别,会双宿之有时兮。彼姝婉其延伫,望韶光之迟迟兮。黄尘晻暧,点芳姿兮。容黯澹其若瘁,百忧悍以来欺兮。形躯妄累,犹是羁縻兮。缅丰神之绰约,嗟已去而胡之兮。

宁爱缘之多戾,夫夫尚其有怡兮。彼众生之罔爱,胥是索而是蕲兮。惟乐有真,非俗能淄兮。惟是与彼,永追随兮。媵以欢娱,无或亏兮。天上人间,爱莫能萎兮。

入梦恍其有遇,遇彼姝之珊而兮。美人迟暮,颜色倘其未衰兮。世界胡状,骎寒澌兮。凡歌已唱,尽微辞兮。梦魂把晤,欢相知兮。幽情宛转,故娇小而葳蕤兮。”

观者闻歌,狂气又作。门外人复投身自掷庙门,妇人大啼,争来劝沮,且诅哈梭。以妇人聆此歌声,初无所与,但力挽其家人,即为所爱,又倚以得食者,而男子已蜂涌欲入重门。门内哈梭之座在焉,亦有数人投地,力抓不释,如人在梦中,将坠无底之壑,辄仆地求免,顾虽噩梦中,而见梦者乃仍向穴口寸寸而进,如为冥中怪手所引。此时卧者亦然,仍作蛇行,盖为意欲之力所引耳,或以足距石冀弗前。而两人手爬行益猛,终而欲却仍前,渐抵重门之次,拘挛屈曲,如负伤之蛇,以绳曳诸地上。盖凡人来面哈梭,实无得生还者。时僧众亦起,去翳目之帛,启其重门,少进即神座之幔,摇摇如为风动,用达亚织锦为之。有歌声度幔而出,老僧呼曰,“前,孰欲得哈梭者前。”声出,阿迭修斯将前。顾心地尚澄,不为欲克,智亦未漓,因以心问心,拟暂视先者何状。而众又时前时却,似恐怖爱欲互争于中者。既而瞽者前矣,其犬例不许入,已置门外,乃令僧相之。瞽者唶曰,“汝曹怖耶?懦夫诸君,我无愳也。得见哈梭神光而死,胜于虚生。长老端吾身正面,吾前矣。事虽至恶无却,吾仅一死耳。”僧如言,扶之近幔,令正立。瞽者大呼突前,忽似为物所抓,倒掷而退,如树叶因风,飘然仆于大地。瞽蹶起又前,复仆。至第三次,挥杖乱击而进,杖方下,至半空忽止,啌然如撞盾木,碎断而坠,随有声作如击剑,其人颠,立死。阿迭修斯视之,乃无夷伤。僧又呼曰,“前,一人殒矣。孰欲得哈梭者更前。”自亚普拉来者即突进,大吼如狮,退掷二次,终闻剑声,仆地随死。僧又呼曰,“前,又一人殒矣。孰欲得哈梭者更前。”众竞进,悉死冥刃之下。未几已尽,惟阿迭修斯仅存。僧问之曰,“汝伟人,诚思趣死耶?汝命且如若辈,盍归休乎?”阿迭修斯曰,“吾自昔迄今,无论人鬼之前,未知退缩。”言已,抽短剑竟行,渐近,举盾蒙其首。僧皆远引,观其就死。阿迭修斯知阈外尚非冥守之界,因默祷亚孚罗大谛。祷已抵阈,仅一弓之距,小立而听,已闻哈梭机上之歌,音甚美而凶,闻之几忘冥守门者及入门之术,舍歌外一无所知。以哈梭用方言作歌,声利且清,盖亚佉亚语也,

“擘朱丝而抽金缕兮,为传兹健战之军容。

缘爱而战兮战为侬,海陆警兮攻剽凶。

旧尘点染兮图画中,离愁今昔兮欢无踪。”(其一)

“愿寿健者而承其唇兮,绘余吻以为卮。

纵华年之弗久兮,当及余金云之未衰。

并图余美与离合之神光兮,一世界奴主而兼之。”(其二)

“舟车纷其既接兮,鸣骹去以纵横。

战浪崩腾,来搏厥美兮,美犹曙星。

美犹曙星兮森索,照战浪兮冥冥。”(其三)

“火焦天以鳞鳞兮,多罗倏而就降。

彼憾据垒兮军容弗张,角声动兮士成行。

殊死战兮临沙场,无常来趁兮如曙光。”(其四)

“已矣哉!欢眷余兮欢意稠,奈余心之宛转兮,无以答欢意之绸缪。

城芜人尽兮鬼夜愁,上侬心兮多烦忧。”(其五)

“人乎神乎!世宁无一斯人兮,余心乃长此而孤单。

及百事之未了其究竟兮,战漫漫而未阑。

宁有一人兮目光之下,宛宛来前兮前为吾欢。”(其六)

声渐阑,阿迭修斯又忆门者且备战矣。方举足临前敌,而歌又作。虽不知闻者何心,而声有幻力,必俟歌止始悟。此时声益愉壮,如悲严冬长夜之人,乃见朝曦之东作也。哈梭歌曰,

“怀欢情之未分明兮,余心惄焉如饥。

心自振而寤呓兮,恍婴儿之夜啼。

儿啼夜半兮人声希,地萧瑟兮心凄迷。”(其一)

“觉兮觉兮!宁饥寒之撄吾心耶?胡为是惆怅而呻吟?

陈忧倏而填膺兮,若含楚其岑岑。

前因恍惚兮谶无根,余怀有忆兮忆欢情之昨今。”(其二)

“余怀有忆兮,宁灵犀之适悟耶,抑仅是旧梦之重温?

托余体兮大千,怡余情兮芳辰。

黄金地兮黄金天,战云不作兮超劫尘。”(其三)

“奈余缘之过美满兮,神爰忌而弗愉。

剖吾侪而使生离兮,结凶运之孪如。

宁信高明之逼神恶兮,神乃命长蛇以间余。”(其四)

“神赫戏以垂训兮,曰汝曹去而竞前。

人自物色兮恨自缠绵。怀欢容而不见兮,惟对倩影之依然。

梦魂萦转兮自年年,柔情荡漾兮长回旋。

汝怜欢影之亭亭兮,影亦亭亭而汝怜。”(其五)

未几又已,阿迭修斯手握匕首臂擐坚盾而立,陡忆赖耶所言美理曼之梦,云孪者以罪而三,当几经生死,互相物色其貌。今聆歌辞,觉义中所负荷者,良不殊后之梦境。顾彼亦不复多虑,无论梦兆歌诗,此时意中,殆仅思何以克敌。敌立其前,乃冥然不可见状,又念在伊色加时,女神见示,谓死兆之来,当殒海伦臂上。因不复语,亦不名一神,闯然而前,如狮子出于丛苇。人神之盾,相触有声,即似有手抓之,掷使退仆。顾阿迭修斯初非羸夫,而世上最强之健者台罗蒙子亚约司,亦已死矣。僧众见阿迭修斯以一人敌群神,了无退却,皆绝。彼以短刃四劈,其势甚猛,剑光下处,火花乱飞,而暗中兵刃声亦四起,落巴黎斯金甲兜鍪脮甲胸铠之上,星火荧荧,如锻师治剑,火堕锤起。冥剑下击,疾如雹霰,顾着甲而人弗伤,甲亦无迹。僧睹战状,滋怪冥神操剑击人,而人亦返斗,益大诧。俄而阿迭修斯觉守者已散,以刃下无着,殆惟虚击空气耳,遂穿幔径立神㡡门内。幔方动而歌又作,声浪乘空气而流,不复能动,第立而听之,又谛视座中,有织机一具,上被所织巨幅之帛。海伦盖闻守者剑甲锵然,因复作歌,而歌声即自机后出,曰,

“何战嚣之偪人兮,金铁接而有声。声铿锵以反震兮,复联犿而不停。人天会战兮生死并,生人辟易兮,噫蹒跚而倒行。命被冥僇兮,身为鬼撄。

缅哀歌之有节兮,乐音于以既调。嗟余生之幸存兮,乃亦以节此战嚣。阿旁狂燕兮鬼伯舞跳,余步会颠兮随舞影而俱消。迄末日其何届兮,时自去以迢迢。

故欢倏而异物兮,抽余思其悠悠。无常见乘兮旧爱都休,旧爱都休兮夙恨终留。嗟夫嗟夫!世宁无人兮能余有而余求。命不彼厄兮,来为吾俦。”

歌已,阿迭修斯仰瞩,见前立人影三,咸着甲胄。观盾上标识,即识其人,均世间健者,顾已早逝,一毗利一绥修一亚约司也。神亦凝视,同声呼曰,“吾问讯勒兑子阿迭修斯无恙。”阿迭修斯亦呼曰,“吾亦问讯汝伊革子绥修。曩者汝下居赫兑之地,顾复苏而外出,岂今又渡汒洋之水,仍居日光之下乎?吾昔访汝冥中,胡不相遇也?”绥修之形答曰,“吾今栖赫兑之地,亦居鬼督邮之野。汝之所见,仅一影耳。受古后毗舍丰尼命,来护海伦之美者也。”阿迭修斯又曰,“吾又问讯汝益克森子毗利。汝尚获毗舍丰尼为汝欢耶,且赫兑又胡以自纵其敌,使薄游日光之下?以吾往日冥行,乃弗汝遇。”毗利之形答曰,“吾仍居赫兑之地,汝今所见,亦仅一影。与健者绥修偕,彼行亦行,彼止亦止。吾侪之影,永无㳷期。顾今亦以护海伦之美来耳。”阿迭修期又曰,“吾又问讯汝台罗蒙子亚约司。汝岂以丕留斯子爱企来斯兵器,终为余得,因念旧恶,仍愤而捍我乎?前者值汝冥中,乃无一语见答,胡嗛我之深耶?”亚约司之形答曰,“使吾生而见日光者,必将答汝,以铁捍铁,以铜捍铜。顾今以影剑击人,非命当尽者,无能为僇。吾亦仅冥中亚约司之影,受古后毗舍丰尼旨,来护海伦之美者也。”阿迭修斯曰,“健影告我,宁帝命永阖此途,抑吾虽生人,尚能进面汝所护海伦之美耶?”影皆点其首,击盾三数,应曰,“汝进矣。惟未面汝欢之前,慎勿返顾。”遂入,行近神座深处,而三影亦渐澹,竟灭。阿迭修斯如言,径至白石座前,隔机上悬帛而立。帛广且大,座奥尽蒙。立少选,不知所为,自计进见之法。忽而手力渐弛,盾坠,触白石之地作巨声。哈梭闻之,歌又作,而音益玄美。歌曰,

“故欢倏而异物兮,抽余思其悠悠。无常是克兮夙恨靡留,夙恨靡留兮旧爱俱休。嗟夫嗟夫!世宁无人兮能余有而余求,命不彼厄兮,来为吾俦。

嗟壮士其安居兮,孰能历冥刃而弗隳。倘䄂斯之有神兮,伊人会其来归。伊人归而余魂警兮,如地母之感时也。挹涕泪于艳阳兮,傍春日之偎依也。

归兮归兮!余心故如止水兮。玄雪纷其满天,今胡泮而熊熊兮,如炬火之当吾前。昔余情之浩荡兮,爱胡突至而余牵。牵余情而袭余心兮,恍伊人之笑言。世界胡欲?余今乃识其名兮,与夫欲爓之洞然。

欲爓洞然。朔风来吹兮,余身如熛火而骤扬。朔风来吹兮,风又胡如是之寒厉而不祥?余希终寤兮会复僵,余爱方生兮旋就亡。旋就亡而如昔兮,嗟吾爱其弗长。”

歌声凄咽动人,至此已歇。阿迭修斯之心,亦应之而动,如列籁清弦,虽已离乐人之指,而余音袅袅,如呻啸也。如是者又少顷,觉手足皆颤,如白杨当风,而颜色陡变,亦如白杨之叶。久之已为欲力战胜,不克自持,必欲一见歌者之面。遂自机上攫帛力擘之,砉然四解,散落两旁地上,金丝蜿蜒,纠缠及于足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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