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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堂荟记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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菏水杨士聪朝彻撰

滥,泛也;江出岷山,其源可以滥觞,言水浅,仅可浮觞耳。见孔子家语,本言开端托始,非言末流。近日时文多误用为末流,或若酒醉潦倒者,然殊为可笑。戊寅冬,乃见之,票拟曰:驿递滥觞已极。夫驿递流弊诚有之,不合咎及开端。且云已极,何也?省中不可有伏猎侍郎,阁中岂可有滥觞学士乎!

文湛持为讲官,为日不多,而能致主上之听。一日讲次,上方加足于膝,遇讲中有云:为人上者,可不敬哉!文郑重言之,上为悚然。下足肃容以听。使其久在讲筵,何事不可得之于上。此等讲书,方为有益。

文之入阁,出自特简。乌程虽素与不合,弗能间也。乙亥册封差,旋升少詹,文既久次,又老惫不能乘马,屡托人以三品为请。乌程固靳之。指己坐曰:不久此处亦须他到,何论三品。文甚不乐,多称病注籍。七月召对,试票拟,文正在杜门,乃御札与试,七人而文在其中。七人者,陈子壮、蔡奕琛,俱乌程所荐,乃吏部具履历以进,竟不用陈、蔡,而用文也。

文湛持性疏直,不类苏人,入阁后,余止再晤,每谈无所不及,凡票拟及上意,如何倾吐,惟恐不尽,故人情翕然。余独私语人曰:文决非久于位者,古人不对温室树者谓何?未几而乌程用许霞城事逐之矣。

许霞城誉卿,家居已久,与之京堂,非过科道中,碌碌无奇,而取京堂者甚多,岂必尽胜许也。资俸兼论之说,特德州与乌程算定以难之者耳。难许即所以难文也。文自恃特简,于温无所依倚,但公事龃龉可也?甫入政府,岂宜树私,其与乌程论郑鄤者曰:晚生已叨冒至此,岂宜但复庶常,乌程对言,从容再议,会许忽欲转南,又欲转北,而德州疏上矣。文犹不察,而谬争之。盖事事在乌程笼络中,如何展脱得乎!

何香山在阁中二年,乌程亦颇相安,至是并逐之。何与文辞朝之日,即温开籍见朝之日,阁吏为温投报单禀温云:来日二位辞朝,恐不便相见。温曰:不妨。至次早,行礼毕,何与文拜温,温亦还拜,一揖一茶之外,彼此不交一言,真所谓一鵰挟两兔者非耶!

黎左严元宽,为浙中督学,乌程长子俨干之而不尽从,亦非能尽拒之也。黎实不能尽惬浙中人情,其为部科磨勘,非尽乌程意也。黎遂将俨书刻揭,与乌程作对,乃乌程自辨,俨为秀才、侃为童生,岂有秀才、童生而敢干督学者乎?不知秀才、童生乃官生公子也,其目中岂有督学?温之借口,未可以欺人也。

乙亥六月大旱祈祷,乌程宿朝房,数日未归寓,次子侃与恶少年游狭斜,为言官所纠,事颇猥亵,宜自引咎,乃哓哓置辩。且云:侃不幸而为臣子,卫编修允文笑语余曰:乌程袭王荆石语误矣,彼时王缑山中解元,宜云不幸而为臣子,阻其上进之路。今云不幸而为臣子,无乃阻其花酒之兴也耶!今昔之相悬至此。

乌程之结主知,亦非偶然。甲戌春,长山相君殁于戍所,同乡总宪张华东等相约于朝房,候乌程,求代题结勘合归里。乌程不肯曰:此事如何使得!众等各无辞而退。乌程入阁,即日俱揭,至次日,而准给勘合之旨下矣。

王坤之疏及宜兴,乌程实阴使之,将以倾宜兴而为首辅也。自王东里召对后,坤又有一疏,二十余款,皆有事迹。上恐疏下又起争辨,乃留中不下。而陈金铉赞化之疏上矣。于是,即羲皇上人一语,穷究不已,以至宜兴罢去,实则用王坤之言也。陈为刑科都给事中,适范木渐淑泰疏言狱囚淹滞,有旨责刑科回奏,陈疏既上,传闻票拟降三级调外,陈遂疏纠宜兴,甫上而回奏旨下,并无降调之说,陈深悔之,已无及矣。初,王东里召对时,上语宜兴曰:卿昨辨王坤疏,日后录入史书,甚是好看。宜兴默然,无辞以对。或云:宜兴对曰:阁疏原不发抄,此可以支吾否乎?上意有在,直因事而发耳。每见宜兴,语相知曰:有我在不妨。此任事之言,亦召祸之言也。宜其及矣。

殿试分卷,在受卷官,其实中书掌房者,主张居多,读卷多人,每人分不及三十卷,若授意中书,以书字不工之卷,聚于一处,而以注意之卷入其中,不拘分到何人,自是第一。但得第一,则一、二、三名惟首辅之所寘,他人不敢问矣。然是科江西陈泰来因梦状元而改今名,如舒芬、刘国裳者,则又前定之数也。

辛未馆选后,言宜兴者有曰:何地不生才,而鼎甲三人及会元、馆元,必出于苏、松、常、淮四府。以淮与江南并称四府,此何以服宜兴之心,乃不辨此而辨馆元曰:至于选馆首名,亦别无优异,未名亦别无差殊,安所得馆元与称之。夫馆元岂无,此可以服言者之心否耶!但馆元虽有,实无关系,从来亦无以此自标者。甲戌曾就义刻树牌,扁称馆元及第,则又咄咄怪事矣。

辛未馆选,他未遑论,但以南直言之,额取三人,江南二人,江北一人,此成例也。江北已拟张一如矣,但以吴馆元、马张二人皆名士,不可去,遂夺一如,而并与之。此谓之无私可乎?张溥卷有涂注字;卷完时政府极为懊恨(?)翌日,竟以进呈,上既不驳,言者亦未之及,幸矣。

乌程当宜兴在位,已自用事。宜兴不敢较。盖戊戌至癸丑十五年,前辈也,故辛未馆选,乌程亦得主持;北直吴慎旃,乌程祭酒时监元也。鄞县沈宪申,四明相君之侄孙;而四明即乌程房师也。又江右本拟朱徽,宜兴乡会门生也。丰城唐馆师卷在内阅在力荐罗小逊,宜兴以为年老,唐忿然曰:场中尚欲作会元,而今庶吉士反作不得,宜兴不得已,乃以与罗,其余他省,多有类此者。若非限数、限省,不知攘臂交口作何光景?

郑方水馆师入阁偶票一疏,内有何况二字,误以为人名也。票云:何况着抚按提问,上驳改乃悟,由是有馆员须历推知之谕,轻变成法,大启营竞,此亦治乱之一大关也。方水师极其博学,历三十年词林,虽无他谋画,而居心平恕,未必非对症之药,乃以一时之误,为主上所轻,未几遂卒于任,良可惜也。

方水师刻有诗集,每首自注律诗一首,注有十余行者,为绝句云:万历年间老庶常,光宗己未复登堂。盖己未、辛未两教习也。按己未乃万历四十七年,明年庚申神宗宾天,光宗即位,以明年辛酉为泰昌元年,九月又宾天,乃以八月为泰昌元年,岂己未属光宗乎?大都年迈不及详确处有之,大段亦无甚错,若韩城之滥觞,大贻嗤笑,而上殊未觉也。

庶常常字,章奏中有改为恒者,颇因讳由之谬。天启年间,魏珰用事,因知县给由借题以处江西巡抚,遂一切改之。迨后又改举人朱由■〈木〈爂,焚代火〉〉为田■〈木〈爂,焚代火〉〉,此益府宗室也。宗室可改,是为蔑赐名矣。且宗室以由名者,何止数百,果尽改之,则高皇二十字何以设为?改由字已谬,而无识者,并及常字,果尔,则高瞻祁见佑厚载翊,何字不当讳?至高皇帝之元字,尤当讳也。何概不闻讳而独讳常由二字乎!戊寅讲筵,讲由也可使从政一节,讲官读由为咎繇之繇,上谕以不必,因传谕阁中,见在九庙,单讳下一字;其祧庙,惟二字相连乃讳,则炽基等字亦不讳也。此谕未经通颁,乃谬讳如故矣。我朝讳字原甚疏阔,英庙讳镇,而边镇之镇,三百年未尝改也。即武庙之照字书,本从火,未尝讳四点者,故自世庙至熹庙,百余年照字如故,而今乃追讳为照,甚无谓也。

昊天上帝,人主所尊敬,但从来无高抬之例,即祖宗等字,不过与皇上并抬,今上谓与祖宗并列,意有未安,令章奏遇祖宗字,各加高一字,诚哉尊祖敬宗之意。至天与上帝,至尊无名,安用高抬,意欲尊之,而反下同于人类,适所以亵之也。

孝纯皇后,上生母也。崩时,在神庙年间,未尝传写御容。辛巳,忽传上意,于新乐侯家求子侄似孝纯者一人,据以传写,乃以新乐侯弟某貌为酷肖,遂写成大轴,由大明门迎入,此何礼也。无论男女,年岁之殊,未必尽与相符,即甚似矣,果可认为真否。上意又嫌于独厚生母,又别为先帝御容,及令博平侯家亦求一人似孝元皇后者,一并传写迎入。夫孝纯御容,偶得于新乐之子弟,既已奇矣;乃孝元亦依仿为之,岂俔天之姿,定有一亲属宛肖,以待夫后来之传写乎?不知先帝御容,又以何人为的据也。此等典礼,决当谏止,而竟无一人言者。

进御容之日,上出甚早,百官多未到者,时德州已入阁矣,亦未到,乃上揭参班役及裁缝。参班役,以其赴寓迟也;参裁缝,以其缀系不坚,临期而落也。此等举动,书之史册,可发大噱。大臣凡事当自引咎,不可诿罪于人,况诿之下役乎,虽微事,可以卜相业。

德州掌铨,凡德州人,不令来选,来选者辄得劣地归。德知府杨本针,操守治行俱无议,大计忽以浮躁处河南,山东人俱不知所从来,久之乃知一乡绅,府佐有一揭在德州处,止以本针为同乡,不得不处。夫官评不凭抚按,而凭劣绅之仇揭,冢宰之执法安在也?即以同乡示公,讵足述乎!

德州内附乌程,步趋不爽,于同乡中独厚宋鸣梧父子,迹其所为,又未尝不纵不徇也。夫内植党援,而无关轻重之人,苛求以示公,此辈心事,真不可令人见也。

张瑶号悔湄,开封府推官,才品亦卓然,第负气不屑为人下。辛未考选,至京例见同乡诸贵时,高硁斋为佥宪,宋氏父子在垣中,其门役有所需索,亦事理之常。张自负吾同乡也,不惟不与,作怒詈之。高与宋俱不悦,及考选之日,以宋九青玫为吏科,而黜张为同知,其实两人治行不甚相远,一旦抑扬太过,不平之鸣,所自来矣。岂独张之过哉!高、宋诸人与有责焉。

张指宋为倩人代书,往日神庙中多有此事,盖官评久定,借考试以结局,其倩人代书,皆骄贵之态,非不能书而假手于人也。宋或有此事,亦未可知,张上疏后,宋自辨寸心不死,两腕犹存云云。上竟令覆试,与前卷无异,或云宋之原卷,非已书者,已潜易之矣。宋覆试疏,得旨如故,张由是降河州判官。孔有德陷登州,张被杀,赠太仆寺少卿。

张疏论鸣梧云,青琐非世及之官,既以私其子,又以私其犹子。宋辨云:年家兄弟相呼,乃仕途之常,而必加人以不可受之名,余窥鸣梧刺书。宗伯,玫刺书宗侄,俱不着姓,似非年家通套。

二宋在垣中,虽称兄弟,后各遇艰;在京同时者不多日,之普本以馆资在前,丙子以父艰回至,戊寅服未阕而玫转都垣,之普闻之不乐,遂成嫌隙。后入京,玫转大理少卿,之普历都垣,仅升仆少,益不乐。玫旋升太常,之普即升副宪,以傲之。玫未几升刑部侍郎,之普乃升户部侍郎,以班更在上傲之,互相争长。余壬午入京,二人俱处分去,识者告余,谓其稚气。

任者泰,沂州人,鸣梧之儿女姻家。辛未为余同年,而其人老矣,又太长厚,第后在东城一锦衣家,踰年来选,复馆其家,余语以宜过西城寓,选有地方,便于缙绅接见。任竟因循不果,后选得雄县令,谒之普,用拜帖,又不跪,之普大不然之。到任未久,嗾巡盐御史劾之,降调复升,令屯留,卒于任。余时奉差,及旋京,问之普何不为令亲地。之普云,甚以为媿。当日曾言之主者,主者云吾劾疏须一甲科,若别有一甲科相易,乃可舍之,因向余嚬蹙云,却教小弟何处寻此甲科。余知其交辞,微笑而去。

丁丑九月,车驾阅城,总督京营成国朱纯臣及协理陆完学,以营兵屯札宣武门外,上临视,大加称奖,于西南城楼召二人,各赐以酒三杯,杯用金碗,便以碗赐之。至是而培城议决。培城者,以南城太薄,培如内城,殊不思南面有城,尚嫌其薄,东西北三面无城,何以不论,真无益于胜败之算也。

初出阅城,余知必且培城,盖前此议之久矣。培城未已,又浚大隍于五里之外,坏百姓冢墓以千万计,工竟未成而止,又以外城无羊马墙,诸内纯认助筑此计,砖万万,力不能办,乃以土筑之,涂以石灰,墙既濒隍,霖雨时作,不旋踵而圮,归隍中矣。王者守在四夷,况三百年来之京师,金汤巩固,岂待后人之增加耶?

戊寅四月、六月、八月,皆有火药之变,而四月为甚。石板平起空中,人家酱瓿或移寘屋脊,而酱不倾,骑驴过者,人驴俱在空中,驴腹肠溃破而人徐堕地无恙,似有物凭之者也。八月,正值太学丁祭,陈井研为祭酒,黎明祭毕,飞砖及陈之肩而未伤,三次余皆在寓所,有声自远而至,地如簸扬,由门窗殷殷而过,说者谓火药,至精则能自焚,年来碾作极细,寘少许于掌中,焚尽而肤不伤,精之至也。是时,内操方盛,无岁不变,而戊寅为甚,迨后辛巳罢内操年余,而火变亦绝,得非以类而相召欤!

四月之变,火药飞至西山,其下如雨,须臾地上厚寸余也。监督主事刘某飞石伤足甚重,是日约御史宋学朱同往,偶有他故未往,得免。余见宋贺曰:年兄必有殊福,宋寻出按山东,明年正月二日济南城陷死焉。死生信有地也。

遵化知县秦世英,己未进士,忽调蓬莱,盖以遵化经己巳之警,不为善地,登州僻处一隅,可自固也。未几,孔有德发难,吴桥旋破登州,世英死焉。朱之裔,京师人,为青州道佥事;戊寅冬,有进表;差以青州空虚,移家寄济南。城破之后,母妻妹皆死于井,而青州故无恙也。之裔后改名之凭,以此见祸福之来,非人所得而趋避矣。

中贵有玉犀带而无金银花素之制,其玉犀亦非品级所宜得也。祖制极于四品,安有玉犀?但因贵幸而赏之,虽玉犀非玉犀也。累朝相沿,已为定制。今上辛巳创为定品,乃自花金以至光银等带皆有之。又为定补服,斗牛飞鱼而下,以各色异兽分品,或云御制有歌,未之闻也。是真以为官矣。每朝时,牵马一人,系光金带;马杌一人,系光银带;余谓宁可滥用玉犀,未可滥用金银。此预政之渐,识者惧焉。

自宜兴师再入,上不信中官,禁朝官与中官往来。曩日两阙及承天门、端门憩足之地,皆不得入。于体甚正。其实结交近侍,不在此也。此等中官,有何可结,终年往还,居停不过一餐;馈送不过一金,彼密通奥援,在不见不闻之中,有以千百计者,孰从而致诘乎?

黄石斋朝参,不坐中官房间,有用帖处,不用通家字,自持甚严。余不尽然之。窃谓坐亦无妨,通家字亦无妨也。人贵自立耳。此等处,有何干涉。尝见一中官,安坐时,再三称不敢,又云通家侍生不敢,令人失笑。谓此辈足与较乎?何其不广也。余自壬午再入,遂禁往来,亦省却许多周旋,恨石斋不在此,不知如何快惬。

丙子变将出,以张元佐为侍郎,抚治昌平,三日尚未行。同时所遣提督天寿中珰即日北行。上谓阁臣曰:内臣即日已行,而朝臣三日尚未动身,何怪朕之用内臣耶?阁臣默然。此年,昌平城陷,乃内臣强巡关御史王肇坤开门纳假兵而起内应者。阁臣何不举以为辞,岂其詟于天威,而未敢耶!

张彝宪之总理户、工二部,所司不过稽核,非有出纳之寄也。且初时尚坐部堂,迨自立署,绝不至部,朝觐各官即有钱粮相关,遣吏投册可矣。乃相率而诣之,行见部礼。至于考选各官,以功名所系,趋之尤急,拜伏堂下,了不知耻。异日翱翔言路,责其风节,不亦难乎?况欲取馆员于此中,为异日辅弼之用,如何使得!

中堂体统,不为不尊,即吏部尚书至阁相见,必候门吏跪禀,称某官见,然后得入。中堂出阁,至花台相揖,立语而退,无入阁就坐之礼。至于总兵及两司会敕,俱报门行跪礼。王弇州云,两司于中堂无跪礼,岂未之亲见耶?夫阁体隆重。乃尔,何事不可为,乃居其位者,动以本朝不设宰相为言,及至恣睢行私,则又莫敢谁何?是居事权之实,而隐其名也。彼遇事推诿及窃弄威福者,亦复何怪!

掌房中书,其势不得不通内府,阁中诸事,皆与文书房相关,一刻不通,则内外悬隔,政多龃龉。然以济事则可,以行私则不可。是亦存乎其人耳。其人果端,即以此辈通之,不害其为公忠,如峻其界限,概示屏绝,一事也不能作。

翰林讲读而下至阁外,报门而入,中庭而揖,俨然属礼,旧例管诰敕,则官虽讲读,而下不报门,先入揖毕,过东各官方报门入揖,然诰敕止六员,率先尽宫坊,不能及讲读而下。己卯,衙门人少,王炳藜、邵韩芹、城四维俱以史官管诰敕,不知果如仪否?但史官执属礼未为过也。新中堂谢恩,尚未到任,与史官何与,乃相率诣精微科揖,此一事甚无谓,所当改正者也。

宫坊入阁内平揖送出,自尚书以下皆同。但送出相让有过屏不过屏之异,然出阁时,中堂让尚书先行,侍郎不让。盖从来中堂皆尚书衔,故不让侍郎耳。今以侍郎入阁者尽多,而不让侍郎可乎?旧例六品宫坊,列衔在讲读后,自万历己卯,改列于前。盖中堂以宫坊非属,自以意改之非旧制也。

旧制衙门自学士而下,俱有其官,讲读学士五品,光学士五品,而作四品;张江陵、王太仓俱以庶子升学士,即升正詹侍郎,不历少詹也。壬戌诸公三年尚转讲读,乙丑以后,并讲读不转,止以久次得为宫坊。至辛未,乃并赞善而无之。衙门官自学士而下,止为兼官,并不正授,其故何也?

古学士有朱衣吏双引单引之制,今代无之。惟讲读以上,例用红鞍笼,司业讲读单,引赞善以上。双引,是亦古学士遗制也。

锦衣官属太滥,至千有余人。其旗尉效有年劳者,皆得补官,层累而上;而最冒滥者,为东厂理刑,夤缘径熟,即一赤棍,不数年,位至极品。如乔可用者,是已其例,不由南北二司者,虽官都督,不得称堂上官。即北司较南司为重。然惟富者得之。其选可知。如可用,亦由司转,而称堂上官者也。为吴昌时居停,以此革职提问。余谓此带刀宿卫之选,宜稍郑重之,非世荫勋戚,不得推堂上官。其出身旗尉者,虽有年劳,止许带俸,庶几其少瘳乎!

锦衣惟世庙最重,至神庙末年,北司生草无一系诏狱者。至天启年间,又太重矣。今上锦衣,虽无大恣睢,而诏狱接踵,虽欲轻之而不可得也。

戚畹皆于堂上列衔,而不与卫事,亦不至卫,到任勋卫亦然。惟皇太子侍卫,乃用戚臣,何不斟酌此意,掌印办事,间及勋戚,惟其人之可用与否,无俾例拘。盖神庙时亦尝用成国之弟矣。不犹愈于市棍乎!

锦衣治岳,虽与刑部不同,然亦伺上意旨所在,而加轻重也。如王世成鞫问巴县家人,竟至忤旨,非持正也。上一面温慰勉留,一面严鞫家人,安知上意所在。至熊鱼山开元下诏狱,狱中具款累累,锦衣匿不以闻,则以相君之宠未衰也。严刑之下,蒙蔽反甚于刑部,徒使怨归于上耳。

章格非正宸,参巴县下刑部,次日王炳藜偶晤巴县云:成就老先生作文潞公矣。巴县艴然不悦曰:这个皇上如何作得,潞公退而具疏,满纸不平之气,无一字申救。夫潞公所事,非庸主也。以上为过于仁宗乎?以上为不及仁宗乎?诿过于君以泄私忿,甚非大臣之体。

已县在阁中二年,纠者甚多,而不能动摇。至凤阳失事,纠者益多,以杨昆岑为巴县座师也。杨之死,比失陷城堡律,亦未确。其实受巴县之累,而巴县佐政如故。是年冬,陵工肇兴,阁中随例捐助,范木渐署工科,乃出疏驳正,言陵寝失事,实由昆岑。昆岑撤防,原因巴县。使巴县不拟此旨,何至失事?在他人可捐助,在巴县不宜捐助也。巴县素称利口,到此亦失所措,乃上揭引咎,而上亦遂允其去。范曾以王维章事参巴县,至是踰年也。

杨昆岑名一鹏,为蜀中司李时,曾遇一异僧,至甲戌为淮抚,已经二十余年,忽遣人送书,则四绝句也,皆归隐之意,未几祸及,杨死数日,主稿郎中纪克家在署白昼见杨,入遂仆地,舁归,未三日而卒。其精爽可畏如此。于忠肃不至是也。纪引盗陵树律,虽无共盗之情云云,宜乎杨之见形也。

皇陵失事,地方官当任其咎,然抚按官非专责,岂得与内珰同罪!窃谓此案以内珰杨泽当失陷城堡律,而抚按量从递减,庶得其平。乃言者以事属重大,将借此以去二辅,遂哓哓于温之亲(指吴振缨)、王之座师,各加力攻。此意何能揜主上之知?宜乎杨辟、吴戍,而二辅仍如故也。

乙亥春,成德为滋阳令,庶子倪鸿宝、元璐上制实制虚疏,与少宰张捷争辨。又皇陵失事,言者纷纷。二月余过滋阳,成示余刻成章疏,并问通政司上疏事宜,实有建言之意。其后偶处府厅,一二积役,任事太过,府厅忌之,遂言于巡按御史禹好善而劾之。又恐不坐贪酷或拏他不倒,故造列多款,然而在任清操,不可泯也。成既被提入京,欲伸前志,每为范木渐所阻,迨范以艰去,而成遂奏揭纷出,小题大作矣。

成事上亦疑之,遣人至滋阳访之,百姓言屈者十人而九,已有昭雪之意,而成在狱中,构讦不已,又遣母各处投揭,至随乌程之舆,诟詈至朝门;乌程具揭,上乃命于长安门杖之六十。由是不待追赃,而以发戍结局,盖乌程亦畏之也。

己巳之变,自嘉靖庚戌而后,仅再见焉。但士马物力仍足相当,袁督师初至一战,人心始定。迨后钤制诸将,不为无见,而袁为人疏直,于大珰少所结好,毁言日至,竟罹极刑。厥后满桂总督一战而败,安见钤制诸将为非宜哉!乃京城小民,亦群然以为奸臣卖国;此等事,人多不敢言之。

袁既被执,辽东兵溃,数多皆言以督师之忠,尚不能自免,我辈在此何为?盖袁在辽左,最得将士之心,故致如此。上乃出谕,谓暂令解任听勘,而先入之言深,卒无转圜之意。其后再踰年,而有孔有德之乱,得非伤辽人之心而然欤?封疆之事,自此不可问矣。

毛文龙之死,何所关于成败之数;自袁败而议者执以为辞。于是连及大学士钱机山、龙锡逮入狱论死。初,华亭陈继儒曾赞成诛毛帅之议,钱既论死,其家子弟日至陈家,加诰詈也。辛未大旱,上释死罪六臣,机山与焉。使其当近日韩城、宜兴之间,岂复有余生哉!乃知人主用法以渐而手滑也。昔人之言曰:恐他日吾辈亦不免,此言真可惕然思已。

苏有功,毛文龙营中副总兵,原名毛有功。文龙死,东降后,被擒解京,在槛车中饮酒放歌,旁若无人。及被旨处死,而其夜自演象所逃矣。究其故,乃解役于途中每夜放出说书,至是亦然,遂忘收禁而逃也。解役抵罪,五城及东司房出示悬赏,杳然无踪。三月后,乃于边外得之,解京正法,临刑犹丐酒不已,亦奇事也。

余孝廉时,见假孝廉二人。一张致枢,一杨震寓,皆曾相与;致枢假富顺、湘潭二籍,辛未拣选为一,富顺孝廉所发,乃一书办姓任,因致枢卒于京娶得其妾,据所遗监引而假之。震寓不知所假何人,曾住济宁半年,后居仪真与扬州。孝廉结社,遂从仪真起,文会试选,得郧县令,为仆役分银不均而事发。二人俱大辟。杨尤久假至十六七。年天下事何所不有?

癸酉秋决之日,上素服在建极殿与中堂诸人相商,极其虚怀,而乌程无所平反,大负主上哀矜无已之意也。内一人徐兆麒,辽东人,曾以孝廉署济宁学官,甚少年,为陕西华亭令,到任仅七日,而城陷于贼,此不当在矜疑之列乎!上于此颇费踌躇,而乌程初无一言,立视其死,乃知年来操切之政,多成于下,不尽成于上也。

杨武陵之柄用,实借径于田贵妃。是时与中宫不相得,上亦久不见中宫,故武陵因星变上疏,阴含讥刺。未几而武陵入阁矣。后有悼灵王一事,杨在楚中督师,疏请持诵华严,相隔仅旬月耳。异哉桴鼓之相应也。

薛韩城之用,乌程阴荐之故,以佥宪骤登政府。至其败则未有知其由者。上尝与韩城言及财用匮乏,韩城对以外则乡绅,内则戚畹。在乡绅者,臣等任之;在戚畹者,非出自独断不可。因以李武清为言,遂传密旨,借四十万金。冉、万二驸马各一万,而周、田等近亲不与焉。此旨间有抄传,复严禁之。李氏殊不在意,而督之日急。武清死,复及其子国安,提家人追比;久之,国安亦死,而追比未已。周嘉定乃其儿女亲也。上疏为言,又奉严旨。于是,李氏尽鬻所有;其房无人售,则拆毁卖之。内阁中书杨余洪、周国兴者,亦李氏亲也。教李氏云:有形之产既尽,即不上纳,将如之何?久之,韩城侦知其故,密以闻。上因年终举劾两房官(旧无此例,始自张淄川),遂劾二人闲住,有旨各廷杖六十。二人老矣,即日死。翌日,韩城夜归,下舆见杨、周二人在门内,忽失所在。韩城惧,而计无所出。是时,戚畹人人自危,后因皇五子病亟,遂造为九莲菩萨下降之言。九莲菩萨者,孝定皇后梦中授经者也,觉而一字不遗,因录入佛大藏中,旋作慈寿寺。其后建九莲阁,内塑菩萨像,跨一凤而九首乃孝定,以梦中所见语塑工而为之。寺僧相传菩萨为孝定前身,其来久矣。至是言皇五子见菩萨来,甚怪上之薄情,不念先世亲属云云。又言如不从此改过,将来殇折不止一人,还都要唤去。太都上未尝至皇五子病所,皆诸人撰造节次,遣人传报,上大惧,于是传谕停止追比,复武清侯爵,而皇五子竟薨,乃心念此事皆由韩城发端,欲诛韩城以谢孝定在天之灵。会垣中袁忍西疏纠韩城,遂有成何纠章之旨,而翌日列款以进矣。袁疏皆一时掇拾,其于韩城毒恶,百未罄一,乃上意先定,于是杨、马二长班下狱锻炼成案,遂令御史郝晋勒令自尽。韩城将死曰:吴昌时杀我。其实,韩城之死,始末如此,非尽昌时之力也。

韩城初罢,上令人潜伺有何人先至其寓。中书王陛彦往焉,遂执赴诏狱。陛彦孝廉试中书,撰文者从无掌房之例。庚辰闱后,与梁维枢俱转尚宝丞,或欲依附韩城,以就功名,但转未数月,亦无甚事也。其招辞皆凭空结构为之。陛彦,松江人,吴昌时之甥也。赴市时,语人曰:此家母舅为之。我若有言,便得罪于名教矣。陛彦死后,乃见梦于其妻曰:汝二年后,看小报应。三年后,看大报应。至癸未,昌时死西市。所谓小报应也。未知所谓大报应者何也。

韩城之死,止坐赃九千两,将何以处夫严分宜也。韩城之阴贼险狠,死有余辜。但不正名其罪,而以悬坐之赃杀之,何以服人。刑政之不平,无甚于此者矣。余非为韩城讼冤也,未几而有宜兴之事,分明杀得手滑,后来何所底止。

上召雷演祚、方拱干,此宜兴得罪之始也。迨吴昌时廷鞫后,始令催来候旨。明乎罪(?),因昌时故,诸臣言昌时幺■〈麻上骨下〉小吏。上曰:昌时是幺■〈麻上骨下〉,难道周某也是幺■〈麻上骨下〉?厥后刑部拟罪,舍昌时而专言封疆,明系逢迎上意而致之死。夫封疆则有之矣,岂宜兴一人之罪,且视师不过末一段事,始终封疆者,自有其人,与宜兴何与?及至旨出,则又不言封疆,而言机械。机械者,罢内操、撤厂卫,皆机械也。此内珰所日夜文致于上前者。至此亦不觉流出笔端矣。

壬午,余入京,正值枚卜,谴怒之时,厂卫因此而复。当召对时,宜兴不在朝,次日始入,此中情事,宜兴岂不知,何至一味逢迎,作此等处分。况以此复设厂卫,上之疑自此始矣。此时正言谠论争之,不得而去,何等光明,何至成祸,乃苟且委曲,而拟圣谕行之。余初疑谕自内出,至阁取原稿览之,乃阁中所撰也。至厂卫既罢,复设亦绝无一言。至冬底,乃借廷杖卫鞫,以快私忿何欤。易曰:知几其神乎,其孰能与于此。

宜兴进言,亦甚有法。如黄石斋一事,本因上问撼山易,撼岳家军难,何以能至此。宜兴奏曰:飞在当时,固是忠勇,然亦未尽如所云。但因秦桧谗构,飞遂不得其死。后世怜之,所以说得飞更好。就是古今所无。即如黄道周,皇上罪之甚当,但此人素有浮名,亦只是作得时文好,故一时文士多称其美。今在瘴疠之乡,一旦不保,则后世亦止知怜他,就与岳飞相类。上微笑而不言。蒋晋江因曰:道周在狱踰年,只是读书及感戴圣恩,曾手书孝经百卷,各有题跋,此人大要,还在忠孝一边,还望皇上赦他。上曰:既是卿这等说,岂止赦他,就是用他,也不难。翌日降御札云:永戍黄道周,罪无可逭,今特赦免前罪,着以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以见朕重学惜才、赦过宥罪之意。

壬申,毕司农之入狱也,救者多人,单疏、合疏共四十余,而未有允意。最后,吴和受甘来疏曰:自严之罪,岂独在蒙徇哉!扬历多年,不能保其终,罪一也。自严不能保其终,遂致皇上不能全其恩,罪二也。望八之年,匍匐入狱,万一瘐死狱中,使人疑皇上之薄待老臣;罪三也。疏上,翌日遂令寓所候议。是上未尝不受言也。存此二条,以为谏法。

宜兴师再入,即欲起张凤翔,盖其人素昌东林之名也。久之,上意未用。至壬午冬,乃召入,问以诸臣举尔知兵,其具以对。凤翔如不闻者,但言水陆艰阻之状。上不悦,令部议及疏上,有黔技已穷等语。痛骂一篇。宜兴乃票驳一旨,意若深求,而实指以破故。于是,削去前疏,单言耳疮矣。凤翔告余曰:不意宜兴如此之妙,坐此留用,补兵部侍郎。又前此六月,省狱改其子幼安死罪为遣戍,其受恩深重至此。

上即位以来,命相三、四十人,其中非无贤者,求其精神提挈得起者,惟宜兴与乌程二人,但俱不轨于正耳。其初入门,更无少异;惟宜兴近和、乌程近刻,其以自遂一也。乌程最久不露破绽,大意主于逢迎,其后转相摹仿,不离乌程一泒,虽精粗不同,其揆一也。天下事的确是这个人坏了。

孙松石三杰有意去韩城。丁丑乃发举人曹凤祯一事,支衡之子而刘澹石安行之婿也。更有韩源为之房师,一疏而累数人,而韩城无恙也。韩城当日为礼科都磨勘之际,未免为澹石之意居多,则韩城当先受其咎,然而韩城但以此去,则韩城不死矣。天意留之,以甚其祸也。其后覆试上自命题,不义而富且贵、万物皆备于我矣。其文顷刻而就,阁揭云,覆试虽通,仍当革去举人。盖留虽通二字,为异日展辩之地也,上乃亲阅其文,涂抹数处,无不确当,改为覆试,支离真支离也。即其首篇,有承前人余荫等语。盖自寓为文衡之子也。于题何涉,非支离而何,不意圣鉴亦精于时文也。

曹文衡为蓟辽总督革职为民而去,岂宜树坊,乃以此与县官不协,遂至掌县官之面,县官捉文衡,杖之二十置于狱,此河南乡绅骄横之报。未几,而有苗思顺、褚泰初之事,皆河南人也,衣冠扫地矣。

阁下书刺科知道友,旧例也,万历中有上疏争之者,未能改也。王巴县曾被论有持其通家侍生帖在外向某武弁作何事者,王自辨衙门有体,即在内科道不与以侍生矣。垣中诸公愤愤,至形诸抄参。未几文长洲入阁,乃概用通家侍生。于是,台省诸公翕然称之,而体局遂为一变矣。后此入阁者,欲仍旧则,不敢概用侍生,则不甘,乃改用通家生。夫通家则有之矣,安有身为大臣,而在廷言路,无一人不通家者。此其亏体殊甚,皆自长洲开端。长洲虽贤,吾不敢谀此一事。

宋之儶,山西人,登州佥事梁衡为莱阳知县,皆当孔贼叛时,有守御之功,其后因争叙不和,遂至互讦。宋讦梁九十八款,梁讦宋一百零二款,但宋富而梁贫,故梁入狱而宋仅候问,有何不得已之事,乃乘陈启新直鼓之日,投疏求正,直言官勘问,亲跪启新,垂涕哀求,由是问官不敢为梁伸雪,至拟辟,坐赃二万,梁在莱阳仅一年,乘城守御,乃有八月,其余日即日受百金,不至是也。宋本与阳曲王府结亲,而又为礼部,未几夺袭,事发遣戍,人咸快之,而梁罪如故。会曹珰清狱,乃豁赃遣戍,梁至不能具路费,同年敛银济之,而宋在京旧有典铺,贿赂把持,黑狱瞒天,举朝畏其反噬,甘心出阉尹之下,世道人心,至此澌灭尽矣。

陈启新跪于正阳门外,实由曹化淳闻之于内,自古小人进身,未有不自中珰导之者也。独怪正统年间,曾有淮安卫军丁某,以讦奏授垣中,今二百余年,复有此事,亦出淮安,是何风气,但丁后以夺情入郊坛,论戍辽东,而启新被参乃独逸去,斯一大阙事也。

淮安人文寥寥,顾多出高科,近年若丙辰之邱可孙、辛未之夏日瑚,皆是。其年不永,亦甚似。至清河小邑无城,仅仅黄河岸上一村落,乃有状元丁士美生焉。其地淮黄交会,风气所钟,信有之矣。

天寿山真大地,盖他处之山不过一山,此山西自太行,东连山海,层峦叠幛,绵亘数千里。余尝上陵望诸山之气,郁郁葱葱,石之骨脉,极其庞厚,卜年卜世之祚,固未艾也。诸陵各占一山,惟长陵规模甚大,德陵甚草草,面前有横岭,盖定于仓卒,不及细择也。

皇陵之变,烧毁明楼,此见于邸报者也。有自彼来者云宝顶被穿一穴,不知深浅,地方官多讳言之。自此连陷藩封,皇子继薨,得非根本之地有所摇动无然欤!承天陵寝,陷在贼中,相传未动,正自未可知也。

辛巳,上再幸太学,复命词臣删纂六子;邵、周、二程、张、朱,余晚至,分得朱子数卷,多驳辨陆象山语。余意学者意见不同,不妨各存其是,不必自树藩篱,专事攻讦。如象山者,岂异端者流乎,乃烦此呶呶,示人以不广也。余一切删之,为朱先生恢度,然上之为此,实因欲令道士章醮,故以此崇重儒术,俾言者不得借口耳。

章醮之举,为中外多事,将以弭灾求福,而要之事天以实不以文,殊不在乎此也。每遣羽流于南城为之,上与后妃密往行礼,自文华殿西夹道中,往来一日,有部僚接本,在会极门,忽传驾返,遑遽避入文华门西直房,于窗隙中窥见上乘小辇,辇前立两宫娥,端丽无比,其次后辇,又次田、袁二妃辇,历历见之甚真,不知上亦窥见其在直房中矣。俄使中珰至,问何人,以姓名对,上复遣谕之,至外勿言也。

田妃父宏遇陕西人,久住在京,曾为千总官,其妻吴氏,妓也。田妃亦非其女,乃有此一段富贵,在京无所不结纳,每科道命下,遍拜之,设筵以款,科道皆乐与往还。宏遇诞日,各联侪类往祝,一日高鹭矶石名衡为锦帐,列余名以往,田忽投请启,邀致再三,余力辞之。后告假往南海回至济上避贼,居三月,余方告病在里,竟不往拜,总河张王笥语余曰:田在此是客,何不往拜。余答以在京从不往还,且田太宰认为同宗,前参太宰时,太宰欲凂宏遇讲和,宏遇逡巡不敢至也,何以拜为。然田见他客,往往问余。至临去登舟,乃自来拜余,余至舟边还拜而已。

田妃能书,甚有机智,诞日在四月,丁丑遇旱,上方斋宿武英已半月矣,至是欲暂还宫,妃遣人力辞曰:正为诞日,不宜还也。庚辰、辛已之间,大珰曹化淳辈使人于南京、扬州用重价得歌舞女子数人,上甚宠之,即辛巳册立为嫔者是也。缘是累月,未与妃相见,妃乃手缮疏谏,上批数月不与卿相见,学问视昔大进,歌舞一事,祖宗朝皆有之,非自朕始也云云。此疏竟在宏遇家,每持以示人,台省诸公,多有曾见之者。

吴阿衡,河南人,初第时,娶宏遇妹为妾,近为蓟辽总督,有疏言其饮酒多近妇人者,上疏自辨,称臣之妾,即都督田宏遇胞妹,娶已多年,臣近得阳痿之症云云。此何等语,乃入之章疏,可谓大无礼于吾君矣。又山中走出一熊,为兵士所得,乃疏陈练兵之效;未几,全军陷没。

上初幸妃宫,谓之铺宫。田已立为贵妃,袁乃铺宫,相去七八年。袁固上即位时与田同选者也。袁仅生一女,宠爱去田远甚,即宏遇声势赫奕,喜与朝臣结交,袁之父名佑,谨饬自畏,不敢轻见一人,往往相反也。

田妃宫谓之承干宫,袁妃为翊坤宫,翊字即神庙帝系,累朝相沿,不闻讳也。壬午,余在东安门,即东华门,袁同守门,得与袁晤,因及宫中事。言袁妃近作一紫檀纱厨,费七百金,其管事内珰奏曰:奴婢为娘娘节省三百金,如万岁临问,宜云千金,不可言少,恐照样再作,便作不来。后上见之,果问,妃对言千金,上细视良久曰:果值千金,前中宫以千金作一厨,尚不及此。盖宫中费用,大略如此,只凭内珰口中,或千或百,无处稽考。

袁又言上住干清,虽时过后妃各宫,至莫必归干清,然后宣召,后妃不奉宣召,即各宿其宫不至也。此本朝制度之善,即妒忌无所施矣。又言上寝处木台高丈余,以阶而升,上作板屋,内设床榻。又言内中多藏异物,岁一阅视,出之于庭,有瓜子长五六寸,阔称之,不知何地所产,计其瓜当大之间屋,此古来史传所未闻也。

戚畹遇节,宫中皆有赐,其家则进果盒,或五六十副、或百副,视所赐以为多寡,大要以千金出,则以五六百金入矣。每季皆有赐衣,少者三四十端,此皆所当议省者也。袁在门时,有冬衣之赐,内监所行红面揭帖,首开翊坤宫字,后列段绢数目,时袁妃差内珰至,与袁语良久,人不得闻,又数日,妃偶病,袁于家设醮事三日三夜以祈福云。

乙亥七月召对,止赐瓜果,自壬午以后,乃出内馔,每衙门量人数多寡,或二分,或三分,每一分为肴菜二盒,秔饭一盂,精而足用,不似光禄之虚靡也。

日讲每次有酒馔,初次设宴,以后每人折银一两,俱光禄寺办。戊寅东宫讲读,该寺照例办宴,及讲读毕,东宫谕云,先生每吃茶,已设之宴,一时撤去,殊为非体,夫预教元良,何等大典,国家不经之费不知凡几,乃恡惜及此乎?此万万不当议省者也。

丙子二月十二日,经筵届期,诸臣俱候于文华门外,而大雪不止。至午后,上不出,传免。午门外设宴已久,遂一并撤去。余时当展书,颇惮其难,戏语同官曰:经筵进讲,不过老生常谈,如将此宴便赐诸人,岂不省事,旁有一内珰赞曰:此位老先生讲的是。大雪如此,只是赐宴,即与经了筵的一样。同官皆笑,余因述今早来时,遇一宿科省员于长安门,彼此班后相问,其人曰:怪得雪中如此早来,原来今日该吃经筵,且说经筵如何可吃,与经了筵之言,正相类也。

戊寅春,经筵讲官王铎讲聪明睿知一章,分疏敬信说字,反语太多,言时事又有白骨如林等语,讲毕,上怒责数言,谓其敷衍数语,支吾了事,全不能发挥精义云云。铎出案前,待罪良久,上命起来,又忘却谢恩。次日乃上疏谢。其次讲尚书者,乃黄絅存锦,声细而哀,无一字可辨。上不怿而罢。同官卫紫庵允文,语余曰:黄前辈讲书,恰似哭了一场。余曰:正为王前辈讲不称旨,可为痛哭者此也。

丁丑,编修刘正宗失去银带衣物,久之乃得于一典铺,捕役侦其所自,乃中书吴某(忘其名)所当,及于武英访之,又无姓名踪迹,且久则积年大盗也。有妻妾数人,延西席教子,每日扇马道上拜客,夜即为盗,有绳作软梯,无夜不入人家,曾盗黄絅存家银数百两,又盗进士李白池衣箱中多物,会余赴一席,同年金坛王有三诙谐■〈彳甲〉出,言射覆者,画一中贵踞床,是为独坐无聊,又画女阴数十,惟一无毛,是为光阴有几。时有三方为中书,余曰:弟有一言,年兄莫怪。问何言,余曰:近日刘家失盗,其姓吴者,不知是中书贼,又不知是贼中书,于是合坐大笑,王亦笑无忤也。

余第后观政工部曹葆素(名珍,寻改名珖)为大司空,每怪进士入署不齐,揭示司务火房,有寥寥十八员等语。寻值祈祷,预戒诸进士分为两班,须皆齐到,一日行礼既毕,余方到,则止二人行礼,乃无锡马君常世奇、安阳尚□□大伦也。稍间止有二三人续到,遂相率散去。余戏谓二君曰:不意曹老先生约束一番,乃公马上得之也。

庶常每日进馆,无力雇长马,多是暂雇至馆。日斜出馆,须遣役至棋盘街雇马接归。一日诸人俱散,余自内出,见马君常、罗小逊在二门外,余问何为不去。二人云:方遣役雇马。立语久之,其役来复云:今日操无马。余笑谓曰:此处见有一马一骡,何得言无!罗张目指余曰:这个人!马惟笑而已。

馆中初以李豫石为长,闽音不甚正,每晨说假以给假为即藉,以王邵为黄笑,以赵之英为醮资英(英字读近仍音而稍清)。每遇二人不入馆,则预仿其说假之状以为戏笑。然李端方厚重,不为诡异,复饶经济之才,馆中虽多人,余所服者,惟李及吴默寘太冲二人而已。

罗小逊好称王子安滕王阁序,故序余使邺吟,亦云昔王子安矜落霞秋水之句云云。在馆时更屡言之。一日冬寒向火,复言及此,而所衣绒裘不觉被焚。余戏曰:弟亦有一联曰:火光与褐袂齐飞,羊毛共炭灰一色。

沈宪申及倪铁山,皆大鼻,程端伯、卫紫庵共为律诗咏之,略云:何物崔嵬起面间,土星高挂大于拳。称来重有三斤半,打匾犹余五寸宽。又改杜诗云:鞭条日暖龙蛇动,破扇风微燕雀高。朝罢驴尿携满袖,诗成狗屁在挥毫。京师脚驴多于沙尘中遗尿,既干经践,仍复成尘,则乘风而起,秽气逆鼻,所谓驴尿携满袖也。初,郑方水师每入馆,甫及未刻即出,惟丰城唐师久之不出,同馆苦之。迨壬申秋郑师入阁,一日值程有事欲归,而唐师至申末未出,程乃吟曰:人生有版须当打,枚卜何曾到老唐!盖院堂有铁云版必击之而始散也。此数则俱可资笑。

癸酉八月朔阁试商霖,赋题本明白,乃有用祖宗皇上字高抬者,吴澹人祯套用北山移文曰:骑箕之精,肖象之灵云云。移文似非赋体,前此试「视听言动」四箴,乃有用程子四箴次韵者。又辽师凯歌四章,有云闪电颷驰霹雳轰,此成何语;雪夜入蔡城歌行,有用「登牙」二字者。牙,大旗也;唐节度使门有牙旗,如今督抚之仪,故其内城曰牙城。今裁去城字,如何可登。余尝曰:此即弹琵唱山之流。盖俚语言弹琵琶,唱山坡羊也。张天如自负名士,视同年如蔑有,乃其阁试赋,得兵气销为日月光,首句云:不把高官奉武人。其余称是,不欲尽言之。昔人以翰林院文章、光禄寺筵席、教坊司弹唱并言,殆谓此等非耶。

曹秋林蕴清,未没半月前,一医者见之,语人曰:此公不过一月。候视其口,每恒张而不合也。时方无恙,人不信之。未数日而病,病十日余而殁。病中同年视之,纔一张目即合,忽作凤皇赋至三十句,条理井然,极其奥博,俄而寂然,间两日而终。

同年曹天锡,偶于寓所之侧,见一妇甚美,使人侦之,则夫没且欲嫁也,以五十金得之。其妇日索衣饰,曹极力奉之,未几以天且暑,别迁一寓,妇亲择多不如意,最后一寓稍远,乃僦之。妇先往,曹在旧寓发诸装橐,会天雨久之未完,迨完而往,则妇与细软俱不知所在矣。曹大骇,天已莫,无可如何。明日至其嫁处访之,杳然无踪,曹甚悔恨,越数日,其妇忽从外至,曹欲执而尤之,绝无惧色。大言曰:我本有夫妇人,被汝强占多时,速写两无相干一字与我,不然与汝到个是处。曹默然久之,有呵殿者过,妇欲出大叫,曹恐失体,即写与之而去。同年吴一元云然。

费县姚择扬,辛未第后,娶一妾,其姊频来,试挑之,欣然顺从,月余,亲属来者,无不与通。先后数人,又皆妹丽。姚自以为奇遇。然而禀受清羸,未几疾作,而来者不已,其房师许石门,遣人逐之,不能绝,至言于巡城御史,呼总甲逐之。究其故,乃窥姚之清羸,欲因而毙之也。京师多有此事,即此二人,可为羁旅娶妾者之戒。

李春澜,麻城人,鸿胪寺序班,上疏自言其母为梅长公之焕所强占,每无耻之人也。一旦自楚中买妾朱氏,赠简讨王用予。朱氏绝色,本楚藩宗室妾,既归用予,仅数月,用予以差出,朱氏留京,一二年间,转嫁多人,嫁皆不及数月,御史魏士章其一也。余门生毛羽仪,缘事在狱;其父德輶来京,朱氏又嫁之,月余,谬以为寡居儿妇,而嫁杨翠屏,绳武得三百金,士章闻之大怒。上疏言德輶贩卖宗女,遂下刑部提问。翠屏惧,出朱氏于外,由是士章为人所薄。此等秽亵,乃烦章奏。未几,竟转年例,刑部寻审德輶在京娶得朱氏,其朱氏在京先嫁多人,并非宗女,仅拟杖罪。翠屏乃复携朱氏之遵化任,后三年,翠屏卒于遵化,不知朱氏又往何处。范木渐曰:朱氏在京数年,楚人几至嫁遍,只是一个风力。余曰:风力乃是言官,朱氏如何风力,盖江汉遗风陈夏姬之流也。

锦衣指挥许某名,忘其名,乙亥十月,殴死其妻,喧动市井巡城御史亲至其室,问以为何动此恶念?惟言情愿偿命而已。及问其子女家属,则所生二女,皆被指挥淫之矣。于是,指挥坐大辟革袭,不知何人后也。

田宏遇又养一女,曾一至宫中视田妃,上见而喜之,妃即令出,自此绝不复入。壬午,妃薨,寻有九嫔之选,盖上意在宏遇女。宏遇亦愿以女入宫,保后来富贵也。未几以边警罢其事;至秋,而宏遇死矣。

国家钱法,莫盛于万历年间,每六文作一分,至天启年间如故。余乙丑计偕所亲见也。辛未乃增至八文,因钱杂也。然犹未大坏。至今日而日甚一日。私钱之禁日严,徒为贩鬻者苦。揆其所以,皆因有力者为之。如田宏遇自宁波回,载钱十三船入京,曷啻几万万。宏遇用此钱于百姓,而欲百姓不用此钱,将销归何处也。在南之钱白文仅值二分,宏遇买来京用,有四五倍利;万万之钱,赃银亦以万计矣。律以欧阳驸马之罪。将何辞焉!

杂钱既多,势不能禁其贱,当因而益贱之,而独重制钱,俾二文当一文,或三文当一文,法在先行于上,而以渐及下,京城内外,凡收银者,皆令收钱,制钱与杂钱兼收,其折数亦如之,行之月余,其应给银者,概给制钱,未有不乐其便者也。杂钱自去,制钱独行,无所用禁,而钱法疏通矣。所谓因而利导之者也。

周、田二家,无日不兴作,人皆乐为周用,不乐为田用。田每伺工匠所在,驱之以归,闭寘工所,多者数月,其非工匠者,驱作杂工,筋力疲敝,乃放之。在内饭食不足,又不给值,或伺间而逃,乃得出也,由是怨声载道。

上于戚畹优厚,而不欲朝臣与之结交,相传中宫曾指陈芝台姓名曰:此吾府探花也。上曰:既是汝家翰林,莫想作得阁老。又项心煜与嘉定家结亲,用吴中风俗行礼,有彩花,制作奇巧,不数日传达宫中,上甚不悦,既而竟有降调之处。即此二事,上于戚畹严防如此,乃武陵专于内中取事,而坦然无疑何也?

陈启新自言随例谒嘉定伯,助以米数石云云。有驳之者曰:朝臣与戚畹原无相见之理,何例可随。上于是重申戒谕,亦不罪启新也。余门生周铨,初得第,嘉定长子名鉴者往拜之,欲认为同宗,铨以问余。余曰:令伯叔及昆仲,科第接踵,已是茂族,何借他人,若认为一族,后来只有损,更无益也,乃止。

刘可斅,初名可学,本济宁州吏目,莲妖之乱,为熊文灿巡捕,文灿好以诛杀立威,而信任可斅,冤枉颇多。可斅遂富,旋京改名纳监,遂至上林掌监,凡东人无不认同乡者,独不认余,以曾为吏目,必识之也。可斅结交既多,渐有营谋,乃至条陈吏部事宜,后因佛事施银千两,其疏簿达宫中,上以为疑,俾厂卫缉之,遂至提问,久而得释,岂佛力所佑耶。

吴金薄者,家巨富,天启中殿工,至透借金薄饰殿,节欠至二百万,累年不能给完。乙亥,内璠盗禁中珠宝,鬻于其家,后内珰处死,而吴以不知得免。但没入其珠宝而巳。后竟以他事破家,其房在崇文门内,为周嘉定所得,焕然一新矣。

祖母绿出滇南,以盆注水入,指顶大者,则盆水皆绿,舒白纸于案而寘其上,则案纸皆绿。故名祖母绿。癸酉春,东厂缉得,吏部打点,人祖母绿一块,准银七百两。上遣人送至阁中,诸先傅视,大如拳云。时杨翠屏在馆中,余问此物何用?杨云:有豆许大,含口中可数日不饥,是辟榖药也。未知然否?余州杨春茂,万历已卯解元,先期梦买得刘某家祖母绿,刘之祖名溥,景泰年解元也,寻为举首,乃悟所梦矣。

余州有解元七人,刘溥号敬庵,先生讲学著书,终身不仕。其子即进士刘概,与御史汤鼐同下诏狱者也。杨春茂中解元时,第二题为敬大臣则不眩,结中有「重臣不可无,权臣不可有」等语。至京欲疏论江陵,为父所劝沮;二人者,皆奇人也。杨寻卒,不竟其志。

缅铃者,淫秽之器,相传有细虫生草间,用金裹之,杨翠屏以为非也。彼处出鸨鸟,乃至淫之物。土人为窟,窖于野外,遇此鸟经过,裸妇人于窖外,此鸟必旋飞而下,妇人疾避窖中,鸟因遗精于地,取淬炼金,百层百淬,则成此物也。登州腽肭脐,亦以妇人试之,其法取寘斛底而实粟于上,裸妇人以坐之,则脐自粟下腾起,其不能腾起者,即伪物也。夫已死之脐,腾起为异,至鸟而飞就妇人,复有遗精,此理之难信者。气类相感,不妨有之也。

黔国在滇世守,宛然王者,土官畏之,其所挂征南将军印,每遇下行,不至全用,量事大小,或用一角,或用半印,夷人奉之,有如诏敕,凡有所指麾,此印一至,土官家则相顾失色。惟以应付出门为幸。近年以来,威令稍稍不行矣。

翠屏又言丽江军民府产金,每雨后山中寻得生金有大于豆者,所谓金生丽水者也。土官木姓,曾欲认黔国为一族,而黔国不许也。有店房在张家湾,其它处亦多有之,见人执礼甚恭,其它诸生皆利其所有,每赴试必以金为赠也。

滇中之地极高,每入京,谓之下京,计其地在数十仞之上,以渐而下也。会试例给邮符往返,至庚辰,下第一概不许用,流离不能复归,乃有缢死在天坛者,皆本兵杨嗣昌为之。自昔祖宗成法,其为计岂疏于嗣昌哉!节省几何,而失士子之心,兼失远人之心,非所谓得策也。

迟之莱大成巡按广西回京,具言荒僻之状,衙门公座桌裳皆用泥塑,而画饰之交易皆妇人,其丈夫乡居不常入城也。迟在彼苦瘴,每日服人参以胜之,差满约服二十余片,到京不多日而夜寝不复起,将敛,面色变青,人以为人参之咎。果其然欤!宜兴师每日服附子五钱,徐元扈相君每日服大黄五钱,皆是异事。一名医告余曰:二人此时不觉,后来须一总算帐。元扈寻卒于任,病不一二日,了无他异。宜兴师又不得以附子死也。呜呼!医言亦不验矣。

迟之莱为诸生时,至海上一寺,髣佛若生平曾经历者。盖此寺中僧也。后泊舟某处,梦至文昌帝君所言,官当至太仆寺少卿。觉而访之,其侧近数里,有文昌祠,径路一如梦中。云顷自广西差回将升,屡因欲避太仆,逡巡不果,未升而没,没后赠太仆少卿,竟不可逃,异哉!

吴澹人亦梦曾为松风寺僧,方水师作序曾述及之。后寓所失火被焚,三日而卒,亦僧茶毗之义也。宋九青在杞县,妻病甚危,其仆梦至马神仙庙有石碑上镌宋名为太仆寺少卿,其后俸满,避之如之莱,竟升大理寺少卿,历太常至刑部侍郎,则梦亦有时不验也。马神仙,在莱阳县,人甚崇重之。

梦有至奇者,陈井研之祖名某,巡按辽东御史也。家本寒素,未生时,里中富室夜梦有人送扁至其家者,署曰光禄第。其人有两子,皆诸生,以为科第可待也。未几两子俱死,诸孙零落,渐贫,鬻第于御史,会差辽东,卒于任,以勤劳王事,赠光禄少卿,去富翁作梦时已五十余年。后有司送扁其家,前梦始验,不知此事何急而预兆于五十余年之前。且所兆者,乃死后之赠官也。胡菊潭世安为余言如此。

掖县王万象,好言神怪,自言少时遘危症,梦云长公骑马持刀提人头来救,甚真。

次日即愈。又言曾在济南处馆,有一狐甚灵,主人病中思桃,时方十二月,计无从得,狐言不难,去一炊许时,即向空掷下二桃,连枝及叶,露尚未干。问从何得之,则云来处远甚。盖世间自有寒暑相反处也。又二年,狐凄怆向主人言取桃事发,不得留矣。自此遂寂然也。

神仙事,古来多传之,登州有王赤脚者,不知其名,但以赤脚为号,或见其方坐地上,忽在树杪,土人多言其术甚奇,■〈辶〈山上王下〉〉■〈辶〈山上王下〉〉出人意外。有从之学道者。即言不可。间指数岁童子曰:他却学得,尝出其阴以示人,则一如童子也。一日将死,遗言葬城门桥下,如言掘之,得石埤,镌赤脚王三字。因埋之,数日后,于他县有人见焉。其在衡府甚久,适邱宜城谈蔡蓬头事甚悉。其迹着世,多知者,此不具载。蔡蓬头、王赤脚,可作的对也。

宜兴师之再召,夫人吴氏卒踰十年,忽于梦中阻其出山。宜兴未然之。夫人云:既不信吾言,可同我暂至一处,宜兴不觉随去,见一老僧,颈系一索,夫人指示之际,悚然惊寤。自知不祥,乃是夕世兄亦有此梦。较着如此,而不能断割,以及于难。至济上,余造谒舟次,语余曰:自知再来,必至祸及,而不敢不来。呜呼!岂其然欤!

王巴县,宜兴师之同年,再召至京,未见朝而罢,或以为井研欲据首辅,故逐之去。井研即有此心,无此力也。宜兴师缇骑催取候旨,上无日不遣人往侦,相传约巴县于某处密语,又传以书约巴县先抵京而后继入,此往侦之言播于京师者也。上因宜兴迁延太久,甚怒,故宜兴不敢再稽,上遂于前二日杀吴昌时等,则宜兴之死、巴县之逐,决矣。巴县至良乡县上疏,票拟奖誉及延伫等语,俱为上所删涂,此岂井研意也。

京师凶宅■〈辶〈山上王下〉〉■〈辶〈山上王下〉〉而有,如杨大洪及崔呈秀,虽邪正不同,先后并住一宅,而相继破家。御史张聚秀寻卒于其内,人相戒不敢居。青州冯可宾独买居之,且开园起楼,以娱封翁。一日,冯邺仙元颷在朝,仆于班次,传者哄然,皆以为可宾,且争咎此宅,己而非也。然其封翁竟没于此宅。继之者亦以忧去。太仆寺街亦有一宅。素凶,何香山居其中七八年,其家中或见绯衣妇人,往来空室,香山不见也。香山去后,宋五河琮以考选僦居,未一月而毙。同馆吴慎旃移入,余以为言,吴云凡宅岂有不经人死者,何妨于事。未五日而吴病,病十三日而殁。余初住一宅,业师以序贡就选,暂馆余寓,仓猝病卒,余旋奉差出京,同年张师度入居之,病卒。最后孙凤毛亦卒于此宅。皆数人相继,事岂偶然。然则凶宅果有之也。

户部员外涂有祜,四川人,厨役为妻扑杀,埋宅中。后居者发得其尸,转相推究,于是有祜冠带闲住,妻追敕命也。袁忍西恺参宋之普,亦以鹤啄死尸为言,至烦御史按验,在涂与宋固非所以处下人。要之,此等非所以渎圣听也。至屠愚仙象美红叶一事,更属秽媟,以闺房不堪道之事而腾章奏、烦处分,何为也哉!

屠愚仙荐张凤翥为边才,召对文华殿,至日斜上始出,而凤翥自辰入,饮酒己成大醉,同召数人,见其语状潦倒,谓不可入。凤翥力争欲入,奋袖喧呼,至左阙门。守门中贵复加留阻,凤翥怒拳殴之,复操俚语呼曰:皇帝老官召我,何人敢阻。由是数人力遏之而止。然上已知矣。诸人对毕,上问张某何不至?对曰:适在郊外较射,射毕饮酒不敢入。上曰:想是酒醉发狂,不怿而罢,屠于次日疏引罪也。

熊文举在吏部亦着清名,一旦有过周谋事;周谋,韩城门生也,江西人,浙中知县,使人江西求熊封翁,遗书文举,升过为部属,以甲科得此,不为难事,乃又遣人于京,申明前事,因被缉获。其禀云:所商之题,乃五百年必有王者兴也。又云:与敝座师言之,指韩城也。韩城出揭委之文举。时文举典试未旋,矣(?)部鞫乃封翁应之,与文举无涉。于是封翁论戍,而文举一疏之后,恬然服官,余窃为文举不取也。

丙子五月,御史詹抑所尔选上辅臣以去明心疏,盖以嘉善相君发端而及近日时政,言甚切直,上怒,召对,辞色俱厉。詹应对无所屈。上执疏问:如何是苟且?詹曰:即如捐助一事,也是苟且。侃侃数千言,且云臣死不足惜,皇上幸而听臣言,固可为今日之用,即不听臣言,亦可留为后日之思。中珰在旁啧啧叹服,上益怒,阁臣申救良久,命锦衣系之朝房候旨。翌日旨出,着都察院议处而已。院议罚俸,但议语涉夸,遂并处主稿御史张三谟,而院乃以为民议矣。向令议语稍加诋摘,即罚俸无不允者。此中机括,颇亦易知,而当事者未悟,激成摈直之举,良可恨也。

仇维祯以侍郎出镇通州,到任后疏称通州内珰守御之能,御史今佥宪金光辰论之,谓其不思自树,巧借内援,于维祯责备极当,而上召对平台,怒甚曰:仇维祯方至通州,亦须让他展布,便尔借题沽名,会天大雨雷震,因而霁威光辰如故矣。

辛巳冬月,忽起大风,午门及左右掖门门关一时俱折,如截断者,亦可异也。余未在京,中书于允中言之。癸未既复内操,一日雷震,奉先殿毁其脊,上天仁爱,能无惕然于其间欤!

陈启新既用,上亦悔之,只是不肯认错,其后姜卿墅采上互纠之疏,下部看议。部议有刀笔等语。上不悦,谕辅臣曰:只是处分可矣。管他甚么刀笔。意犹未脱然也。部议在外抚按提问,本欲困之以法,以快人心,乃使乘问脱逃,路皓月不得辞其责矣。启新曾清理顺天府钱粮,将科场供给裁削太过,主考犹可交吾,房考至无炊爨,其考官房中一切借办,榜出天尚未明,而府役率行户百余索取,喧哗满前,何其无大体也。国家惜费,亦不宜惜及于此。在启新固所不知,乃启新被参提问,已经数月,而尚仍其陋,则顺天府官亦去启新不远矣。

国初止有廪生,后乃加增广附学,故试录于某府州县学下廪则止书一生字,余则加增广附学于生字上,此旧例也。河南周藩宗学创开科,第误书宗学学生,多一学字,丁丑一榜,乃于增广附学之上,俱落学字,径接府州县,有是理乎?是时孔句容为副考,填写纸条,不甚留意,填榜儒士,不谙旧规,遂误至此。榜后言之,句容且曰:须经重刊,乃便进呈。句容曰然。因言留都,遇丁祭,惟国子监举行,上江两县,统于府学,如京师;故敝乡嘲京城诸生曰:应天府学不祭(济)。上江两县无学,正此类也。相与一笑而罢。句容事多不知与礼部言否,阅月进呈,竟仍其故,至壬午,余一切正之。

往年试录,有试中书舍人,竟书其衔而不用乡贯。世庙时录可按也。近日孙凤、毛姜,金允,皆中书出身,仍书某学某生而已,往时教官无不书衔,故拆卷时有一教官,则房考为之失色。今书衔者仅十之一二,其为教官与否,无从而知矣。辛未浙江王佐,甲戌南直吴钟峦,俱以中州教官中乡试,至会试仍入北卷中式,无或问者,此又何也。

自甲戌颜茂犹五经特准殿试,丁丑有五经四卷,止中揭重熙时,令各书本经四义于四经之前,揭为书经,则场中明知其为揭矣。此甚不可也。其余三卷皆差,经旨不必言,揭卷在书一房,其房师将以为首,而总裁不肯也。曰正为五经不可抡魁,此何言也。失明旨列茂犹于正榜之前,即元且居后矣。乃不可抡魁乎!文章公器,闻以五经增价,不闻以五经受累也。壬午场中,止有二卷。各卷誊毕始入,罗小逊曰:既是两卷,止可中得一卷。余曰不然。且看文字,如或不佳,一卷亦不可迁就。如佳,虽有十卷,也须中他。小逊曰:然既而两卷皆佳,但五经序不列便分房,因书各房于小纸,与小逊各拈其一。此时一名二名俱定,三名以二场贴出,中书黄耳鼎房中卷也。黄方俸满,考选小逊,欲以次卷升补。余甚不惬意。至四名礼记卷,又甚佳,不可易。余惟期拈得书经、春秋,则以五经卷为魁,以专经卷为第六名,庶破丁丑总裁之谬,不意拈得诗二房及礼记房,则不得不以为第二卷矣。岂数为之欤。或者不知以为踵丁丑旧例而实非也。犹幸小逊俯听余言,开五经两卷之例。明年两卷皆捷,复有五经一卷,名赵天骥者,在山西以五经中式,至是亦在中列,填榜之际,井研及通州曰:五经只好二卷,如何又是一卷,遂以本房易经填注,是不敢于破例而散于欺也。请问二公,壬午之前,何处有两卷之例。岂中堂担当,反不如两宫坊耶!井研不足道,通州是如何遭际,上以格外用之,而不能破格以事上,小事如此,大事如何去得。

丁丑闱中,罗小逊以梦故,焚香拜落卷,信手抽得一卷甚佳,乃破中有镜字者,忘其名。余未尝有梦,而按阅落卷,不遗余力,仅得一卷,亦无他异。但首篇承上节恶字来,从恶说到好,又从好说到恶,不作两平。其先为同事萧历室誉涂窜满卷,遂命人洗净加以圈点。且批云:会场大矣,何可少此一种,荐之句容。是日,句容晨起,似梦非梦,若有人扼其臂者,既而此卷适至,遂收之,即乌程闵度卷也。余诗有云:吾道良堪据,鬼谋非所尊。盖谓此也。

壬午有诸城丁某者,以三百金得监元,复营关节,故评事李森先以拟题挂议,丁见事迹颇露,不敢入场而去。余与小逊因而加慎则有之,迨后榜出,江西有二人,而山东并无一人。时入试者六十有余,并副榜亦无之。事出偶然,东人遂谓余有心避嫌,不知闱中安知其为东人而汰去之。若拆卷之时,众目共注,已定之卷,谁得以意改移。夫但保自己名位,而排挤桑梓,此谢德州升之所为也。余虽不肯,万万不至如此。

胡麒生行人俸满,业已出缺候考,乃复入丙子北闱。中书陈龙正阅戴记,借其拟题一帙,榜出所中有胡维孚者,物议腾沸。龙正为醒迷记一通,后维孚为部科,磨勘四义刻布,于本题无涉。龙正乃自陈有醒迷记,旋得旨进呈发抄故,维孚革褫,麒生降处,即副考闪中畏亦降赞善,而龙正无恙。此事殊不可晓。胡特泛然拟题耳,出题在龙正,阅文在龙正,而乃嫁娲他人,何为者也。且其醒迷记,不过因物议之及,更加诋毁,不受其馈杯耳。有何发奸之功而超然事外,故浙人亦有不能平者。

此科解元马之骊文,较癸酉殊胜,乃有一二下第诸生,吹索字句,投揭于陈启新,遂至疏闻。于是,主考黄东崖上疏自明云:吏科无衡文之责,启新非能文之人,上涂吏科句意,可知也。部议竟以核字不雅,罚至四科,无论一字不足以累全文,即专论一字,有何大戾而至是也。启新不足责,仪制案呈,逢迎启新者,推其用心,何所不至。自庚午姚现闻希孟以中武生被处,北闱遂为畏途。盖辇毂之下,议论易生、风波易起也。

癸酉张费县序及先期托疾杜门,因以方遂安为主考,是科独无议为希选也。壬午余以赴京之迟,为宜兴师所不喜,甘心宁入北闱,或诘余曰:业已迟矣,何不再迟半月,明年便入会闱。余曰:是则罪之大者,噫!亦良苦矣。

刘泽芳,可斅之子,年虽幼而文字尽可中式,乃部中不肖司官,以伊巨富,垂涎而不得,则磨勘其卷,以为奇货,谓其首篇套用敦厚以崇礼旧文,几于全录;次二篇亦然。不知北场文字有用本题旧文数行,彼此相同,仍在中列者。况别题文字,焉能禁其套用。且亦何必禁也。一二司官,更加狠戾,稍欲伸说,其间便执巨富为辞,相与目笑之,反似受其贿赂,代为出脱者。此等闷气,大不可耐。

子罕言命理乎,抑数也;子平五星之说,余自幼不甚信,以其年用建寅而日用建子也。以十一、十二月为去年,而以子时、丑时为今日,即果有此理,果有此数,而舛错如此,何能奇中。京师有王太和者,江西人,人共以为神验。一日,与傅海峰、钟秀访之,方布道袍,屏去仆从,托言候选之官,推算良久,一毫不似,余与傅相视而笑。壬午枚卜,曾以柄用许,宋九青又言六月二十二日当召对。是日果召对,乃下狱,非柄用也。太和自此逃去,不知所之。

刘幼孙重庆,户部侍郎,生平有好古之癖,日用之物,无一犹人者。凡古异之物,价无贵贱,以必得为主。没后欠债二三千金,皆费于所好者也。余尝饭其家,所用食器,灿然黄色,皆宣庙坛器也。不岁余,皆散于京师。傅海峰得其一鼎,价一百二十金,其买时盖三百余金,其它物皆称是也。

徐佥宪矿,携一元章石卷,凡百余种,五色胥备,其石各有所似,而不似石者,颇多奇状历落,目所未睹。

京师有二古像,其一栴檀佛立像,在鹫峰寺,有古记其质深碧似金似石,间有似木处,乃西国填王当释迦佛在时所造,自龟兹入中国,历二千余年,像莫古于此者。其一大士像,在稽山会馆,尉迟敬德所造也。栴檀像万历年间覆之以金,殊为可惜矣。

又有贯休罗汉,在城南一寺,十六轴古绢,为香烟所侵,黑色,持向日中,仅辨髣佛,阅数轴,往往目眩,无能一日尽阅十六轴者,亦奇物也。

殿试之次日,词林诣兵科一饭,观唐人十八学士图,相传为故事。癸未,余得观焉。吴道子画也。皆立像,上署衔名,无他景物点缀,末有沉括跋,及问所从来,则正统年间山西一监生条陈兵事兼进此卷。疏既下,并此卷俱付兵科,遂留至今。时沉苍屿允培为都科,复出调马铜牌。盖铜符也,字皆反凹,其正文隆起者,藏番人处,大篆云:皇帝圣旨,下为二行云:合当差发,不信者死,外以红皮为套,冒之旁有细字,曰撤刺哈必,番人名号也。当时以调番马当在茶马之前矣。嗟乎!国初威命如此,览之徒增慨叹耳。

太仆寺石刻画马有二,一史道硕,一赵孟俯。皆王凤洲世贞官太仆时所摹勒也。赵画马,人所共知。史五代时,人画马,视赵为奇,筋骨鬃鬣,更加崚嶒,借此以久其传,实为厚幸矣。

内阁宣圣像,亦吴道子画。余尝入视其像,冕旒端坐,亦无景物,大都如世俗所画神像者,龛外有帷,帷中然灯,绢色又古,但见其依稀耳,下有范铜像,兼四配像,则宣庙所赐也。

内阁设先圣像,而阁臣两列坐焉,中施长案相对,治文书俨如先圣临之者,制固善矣。若文华门东直房不过暂憩之处,亦有小像,则余所未解也。余尝教习内书堂,堂西向,约十余间,其南一室,奉先圣,其北一室,亦奉先圣。于南则拜,于北则揖,不知何所取义。夫设圣像,于教习内竖之堂,已非所宜,况相去咫尺而设二处,不亦渎乎?所当议撤也。

凡入内书堂,其司礼掌印,俱投侍生帖,盖国家设词林,衙门虽冷,体貌则崇。自史官已然,彼亦不以为异也。论者乃称张江陵投晚生帖于冯保,得非不悦江陵之人,造为此说,以诬江陵者乎!然近日张淄川以首辅之命,不出传闻,其求曹化淳,实有此事。淄川原非词林出身,未必无此苟且之事。但取戊辰会试录观之,内外帘官,凡给事中、御史,无不因魏珰带卿衔及都御史衔者,独词林如故。盖词林之体,原自无可营竞,虽诏躁者,不能改其常也。祖宗以此储公辅,意深远矣。

杜毅斋三策册封琉球,海中月夜,如在水晶琉璃中,遇雨尤奇。水自空中直下,与海水相接,浑而为一。雨中有赤、黄、绿、黑等龙,随水上下,鳞爪攫拏毫发皆见。仅七日至琉球。回时中路舵折,一日一夜在回溜中,行不知远近,舟人自分不全,黎明忽见远山,谛视之,福州山也,不炊许时,已抵岸矣。

福州海中,有彭湖岛,相去三千里,晴日髣佛可见,有参将领兵驻其中。自福州顺风而往,不半日至也。又有东岛者,视彭湖为近,内惟产鹿,千百为群,岛人捕得,取其肠胃,连粪食之,以为至美。其全体则鬻之福州人,今所鬻鹿脯鹿筋,皆东岛物也。

应劭风俗通,记稀姓十余人,皆为太守,或以为非实,然不必非实也。南部新书,言唐大中以来,礼部放榜,岁取二三姓氏稀僻者,谓之榜花,余考洪武以来,登第稀姓,四年辛亥则有智审(元氏人)、尔朱钦(富平人)。永乐十三年则有巴镛(江西都昌人),宣德五年则有萨琦。正统十三年则有越坚。景泰五年则有上泰(江夏人,上字与尚异)、茂彪(襄阳人)、聊让(兰州人)。天顺元年则有上志(朝邑人,与泰又异省),七年则有宣茂(公安人,殿试改为陕。崇祯年,公安有陕嗣宗)。成化二年则有乙暄(海州人)、沃■〈羒,页代分〉(定海人)。五年则有勒玺(曹县人)。八年则有闾钲(泾州人)、兰玉(赵州人)。十一年则有仰升(无为州人)、滑浩(太医院人)。十四年则有才宽(迁安人)、钮清(会稽人)、茆钦(卢龙人)。二十年则有税新(四川南溪人)。二十三年则有仵绅(蒲圻人)、戈福(代州人)。宏治六年则有蔚春(合肥人)、院宾(顺天人,院字与苑异)、闾洁(泾州人)、仰儒(余杭人,与升又异省)。九年则有汝泰(吴江人)。十二年则有牧相(余杭人)。十五年则有訾绶(朔州人)。正德元年则有尧弼(内江人)。三年则有银镜(忻州人)。六年则有顿锐(涿州人)。九年则有底蕴(考城人)及宦(交河人)。十二年则有仵踰(蒲所人)。十五年则有俎琚(磁州人)、眭纮(武进人,眭音须)、初杲(潜山人)。嘉靖二年则有阿其鳞(代州人)。五年则有拱廷臣(桂林人)。八年则有眭煜(丹阳人,与纮异县)、郏鼎(太仓人)。十一年则有承林(德州人)。十七年则有汝齐贤(吴江人)、顺境(武昌人)、步允迁(蓟州人)、卿文瑞(公安人)、蒿宾(膝县人)。二十年则有钮纬(会稽人)、戈中和(南充人,与福异省)。二十九年则有操守经(浮梁人)。三十二年则有钞介(彰德人)。三十五年则有操时贤(浮梁人)。庆隆二年则有咸怀良(莱阳人)。五年则有由礼门(杞县人)、令狐氏,唐宰相族也。当时以门族单少,有相认者,即收之,甚至姓胡人,亦冒称令狐。或嘲以诗曰:自从元老登庸后,天下诸胡尽带令。万历中有进士令狐泌,近日有新城令令狐永辉,不知其为宰相之后否。以上四十余姓,皆从会试录得之,非传疑也。又益都有郇姓,本毛诗郇伯劳之之郇,乃音环,不音旬。郯城有榚(音卓)姓,亦巨族也。黄县有淳于,即髠之后,历代墓具存,大显于唐,碑表相望。今族属千余人,而无业儒者。范黄县云然。又山东有举人睢坤,唱名之际,二字俱不识,乃自言音虽冲,又非不识甄盎之比也。其不系土绅者,稀僻之姓,所在而是,又未可尽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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