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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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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子的教难

中国基督教的流血惨史,莫过于庚子年(1900)义和团之乱了。这一次事变。共计被杀害的天主教主教5人,教士48人,教友18000人;更正教教士188人,教友5 000人,实在是空前的浩劫。

记录这一次教难的书籍,有广学会季理斐牧师(rev.d.macgillivray)所汇集的《庚子教会受难记》二册,与圣教书会柴莲馥氏收集《庚子教会华人流血史》,皆载更正教受难情形。《拳祸记》、《天主教传行中国考》与《圣教史略》中,有附载天主教被难情形。兹且根据他们的记载,约略地加以叙述。

考义和团本来是白莲会一类的秘密组织,很早就有的。雍正五年曾出谕禁止过。乾隆时,河南商邱地方有一个名叫郜生文,专门传授拳棒,招收党徒,后来因犯案正法。嘉庆时江苏之颍、亳、徐,河南之归德,山东之曹、沂等处,复有聚徒弄武,设立顺刀会、虎尾鞭、义和拳、八卦教诸名目,横行乡曲,朝廷明谕严禁。又有郜生文之孙郜坦炤,与青县李八、叶福明等,传授义和门教,同时固县葛立业,青县尤明等传习义和拳棒,均为地方官拘获,明正典刑。在直隶有王景曾一族,散处滦州、卢龙等处,以大乘教清茶门传徒敛钱,奉谕搜捕。至光绪初年,冀州土匪,名叫黑虎,势甚猖獗。时适李秉衡为该州知州,设法招抚,编成义和团队,惟黑虎抗不受抚。义和团之名,盖始于此。这是义和团的起始。至于义和团的组织,实甚离奇怪诞:其头目称曰老师,小头目称大师兄、二师兄,每传拳法,必招集二十五人为一团,团立一首,全团聚散,皆从其命。其所拜之神,皆发源于戏剧小说,如姜太公、诸葛亮、孙悟空、猪八戒、杨香武、黄天霸之类,有许多荒诞不经的咒语。曾在故城拿获一和尚,名大贵,据供是山东人,并述其教咒语,有什么“日出东方一滴油,惊动弟兄天下行”等语,还有什么“快马一鞭,西山老君,一指天开,一指地开,要学武艺,请仙师来”(这一类荒唐话,稍有知识的人,莫不嗤之以鼻,不意身为王公大臣者,竟会为其所惑)。欲习拳术者,必须焚香念咒,以凉水润身,咒毕仆地,口吐白沫,不多时便奋然而起,索刀索棍,手舞足蹈,如醉如痴,口里大声说:我是某神仙。说从此虽手无寸铁,亦能破坚攻敌。又有所谓红灯照,都是十余岁的幼女,身着红衫红袴,一手持红灯,一手持红巾,谓能飞行空际,随意纵火,带同义和拳,剪灭洋人。拳匪称她们为大师姐、二师姐,到处鼓煽,劝人习拳,以保清灭洋为鼓煽的理由。一面盛称拳术的神奇,一面痛诋洋人的祸中国,说教士摘心剜眼,迷拐小儿,种种谣言,乡愚皆信以为真。呼洋人为大毛子,呼教民为二毛子,其他通洋语用洋货的,呼为三毛子、四毛子。这一年恰值天旱,于是散布谣言,说是教士搘住了天。凡此都足以煽动愚民起而仇教的。时值李秉衡任山东巡抚,毓贤为按察司,二人皆昏庸不识时务,常怀排外思想,见义和团专以仇教为务,正符其愿,故听其辗转传布,不加禁止,于是教案日多。于光绪二十三年杀死一德国教士,李秉衡、毓贤均因此撤任。越二年毓贤任山东巡抚,以其信任拳匪,省内渐有多人演习拳棒。匪首朱红灯,自称明朝后裔,聚众千余人,托名习拳,实与教会为仇,焚毁教堂,抢劫教民。毓贤不但不加禁止,反而一味纵容,以致效尤者纷纷并起,在平原、禹城、茌平、东昌等十余县属,皆被骚扰。肥城乃有杀死英教士卜克斯之案,毓贤因此撤职。袁世凯继任,捕获匪首孟洸汶、吴方城、吴经明、庞燕木、李潼关等多名,分别斩决,赔偿造堂费九千两了事。

毓贤既因教案去官,更加仇恨西人,乃进京向权贵们游说,称拳匪为义民,且多有神技妙技,不畏枪炮,正可利用之以伸民气,强国之道,无过于此。端王、刚毅本有灭洋之志,今乃惑于毓贤之说,自是赞同。此时端、刚既踞要津,大权在握,在京大员,莫不随声附和,如徐桐、崇绮、英年、启秀等,以及其他朝臣,十之八九,大都倾信拳匪。首相荣禄与庆王、王文韶等虽心知其非,亦不敢力争。因为这时候慈禧太后欲谋废立,方倚任端、刚,乃亦为其所惑。时涞水、涿州拳匪作乱,命刚毅与赵舒翘前往查办,二人不但不遵旨查办,反召见其大师兄,多方奖励,并引之入京,且盛称拳匪之忠勇可用,端王又力为怂恿,太后乃愈信之,连日召见王公贝勒六部九卿会议。廷臣咸知太后已听端、刚的话,决意主战,莫敢发言;惟户部尚书立山、兵部尚书徐用仪、吏部左侍郎许景澄、内阁学士联元、太常寺卿袁昶五人,力言衅不可开,拳民不可恃,杀洋仇教,必触各国怒,将合而谋我。端王一闻此言,甚至斥他们为汉奸,其罪当诛。袁、许二人连上三疏,剀切陈辞,乃于七月初四日奉旨正法。十七日又杀徐等三人,数日间连杀五大臣,全国震动。当时会议凡三次,光绪帝亦力言战衅不可开,无如端、刚等势焰甚张,无力挽回此危机。一般附和端、刚之流,众口一词,说人心不可失。遂下诏褒扬拳匪,称为义民,赏银十万两,并颁给口粮,比于官军。因拳匪人数众多,不可无统帅之人,乃命载勋为统领天下义和团大元帅,刚毅为副,于是义和团仇杀洋人的举动,便成为国家明令允许的政策了。我们看看当时的那道上谕:

我朝二百数十年,深仁厚泽,凡洋人来中国者,列祖列宗,罕不待以怀柔。迨道光、咸丰年间,俯准彼等通商,并许在我国传教,初亦就我范围。讵三十年来,恃我国仁厚,一意拊循,乃益肆枭张,欺凌我国家,侵犯我土地,蹂躏我人民,勒索我财物。朝廷稍加迁就,彼等负其凶横,日甚一日,无所不至;小则欺压平民,大则侮慢神圣。我国人民,仇怒郁结,人人欲得而甘心,此义民焚烧教堂屠杀教民教士所由来也。朝廷仍不开衅,如前保护者,恐伤我人民耳。乃再降旨申禁,保卫使馆,加恤教民,为民教解释宿怨,朝廷怀柔远人,至矣尽矣。乃彼等不知感激,反肆要挟,昨日复有杜士兰照会,令我退出大沽炮台,归彼看管。否则以力袭取,危词恫喝,意在肆其猖獗,震动畿辅。平日交邻之道,我未尝失礼于彼,彼自称教化之国,乃无礼横行如此乎?朕临御将三十年,待百姓如子孙,百姓亦戴朕如天帝,况慈圣中兴;宇宙恩德所被,浃髓沦肌。祖宗凭依,神祇感格,人人忠愤,旷代所无。朕今涕泪以告先庙,慷慨以誓师徒,与其苟且图存,贻羞万世,孰若大张挞伐一,决雌雄。连日召见大小臣工,询谋佥同。近畿及山东等省,义民同日不期而集者,不下数十万人;至于五尺童子,亦能执干戈以卫社稷。彼尚诈谋,我恃天理,彼凭悍力,我恃人心;无论我国忠信甲冑,礼义干橹,人人敢死,即土地广有二十余省,人民多至四百余兆,何难翦彼凶焰,张国之威。其有同仇敌忾,陷阵冲锋,抑或仗义捐资,益助饷械,朝廷不惜破格懋赏,奋励忠勋;苟其自外生成,临阵退缩,甘心从逆,竟作汉奸,即刻严诛,决不宽贷。尔普天臣庶,其各怀忠义之心,共泄神人之愤,朕实有厚望焉。

这一篇自寻苦恼的糊涂话,是在五月二十五日发表的,这时拳匪已经非常猖獗,加上这一番鼓励,正如火上添油,便一发不可收拾了。先是五月初一日,拳匪进袭长辛店、卢沟桥二车站,放火焚烧,截断电线,京城戒严。从此连日焚烧丰台、京、津、芦、保等车站,一路拆毁铁路桥梁,至十一日,京中官员眷属纷纷逃难。十四日有安徽姚提督自甘肃入都,在市游行,见遍地都是拳匪,声言要杀洋鬼子。姚叱曰:升平世界,你们不可胡说,你们要杀鬼子,恐怕你们要被鬼子所杀。匪便诬为二毛子,把他拖下马来杀死。十五日日本使馆书记官杉山彬,闻本国使馆卫兵将至,乘车出永定门迎接,为董福祥所见,命兵士将他杀死。接着到处焚毁教堂,屠杀教民,京师大乱。京城内外,所烧毁的西人住宅,统共有34所,教堂18所,男学堂12所,女学堂11所,传道学堂4所,施药局12所,医院8所,印刷所3处,盲目学堂1所,天主堂2所。杀死的人不计其数,端、刚等下令围攻使馆。

围攻使馆的情形,据一位被围在英国使馆中的某教士,写信寄给他本国的朋友,说得很亲切。现在把他的大意,节录在下面:

记得我们被围困到如今,差不多五十天了。虽然曾经派了许多送信的人,但能到天津又回到北京的,只有三人,其余都在路上被杀,所以信息全无,外边的事情,一概没有知道。

我们在没有进入使馆之前,已经受着许多从古以来所没有的苦痛。去年冬天以来,在京城的周围,中国教友,受着拳匪的逼害;却想不到在京城里面,也这样任凭拳匪搅扰,更使我们受苦。现在被围在使馆里的,除了西国人之外,一共有二千多中国教友。离使馆九里路远的地方,有一所天主堂,俗名叫北堂,也有二千多名教友,被拳匪围困在里头,只有四十个法国、意国兵在保护,我们不能通个信,不知道现在平安不平安?但听见北面枪炮的声音,没有停止罢了!

五月二十日,那天京城里西国教士和中国教友都聚集在崇文门里的美以美会礼拜堂,那地方离开英国使馆有三里多路,只有几个美国水兵在看守门户。每天晚上看见四处有火光,知道拳匪在放火烧教堂。二十三日早晨,接到美国公使的信说:中国王大臣请各国公使在二十四小时内离开北京到天津去。我们知道这是一种奸谋,因为这时在北京到天津的路上,拳匪像乱麻一般,我们若是出去,必定半路上给他们杀死。况且各教士都不忍扔掉中国教友,所以我们愿意在这里与他们同死。第二天早晨,派德国公使克林德带了参赞,到总理衙门(即外交部)去商量,在路上克公使被杀,参赞也受了重伤。因此困在使馆的西人,更加不敢到天津去了。我们有七十一个西国人,七百个中国教友,便一齐搬到英使馆去。因为人多,英使馆容纳不下,对河便是肃王府,幸亏有位从前在山东传道的秀牧师,同肃王府中的人认识,就派他到肃王府去商量,容中国教友避难,不幸秀牧师在路上也被拳匪放枪打死了。过了一天,总税务司赫德也带了税关上的各西国人,进英国使馆来避难。税务衙门四十年来的公文,都被烧掉了。

拳匪起初都用长枪大刀,被西国兵用快枪打走他们,他们就在上风放火,翰林院衙门在英使馆北面,也被烧掉,中间有许多世间少有的古书,都损失了。这一夜,在南面有六处起火,使馆里的男男女女,都竭力救火,幸未波及。

从五月二十四日起,拳匪日夜不断的放枪攻打。受围困的一个武官,曾经在西国打过好几回仗,他说:从来没有看见过那样凶狠的敌手。有一夜,天下大雨,雷声隆隆,拳匪趁机加紧来攻,枪声雷声,搅成一片。他们看用枪不能取胜,就排大炮进攻,我们都有点害怕,恐怕所防守的墙垣要守不住了。曾有人计算过,开花炮弹落在院子里的有二千八百颗的多,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受伤。他们在内城的城墙上,正对着公使馆北面安排了两个大炮,向下攻打,墙头都被打得破坏不堪。西国小孩子,常常在院子里,用小筐子拾弹子做玩意儿,像不知道有拳匪在外打仗似的。各国公使馆里,受损最大的,算法国、德国两处。妇女们一天到晚缝布袋,盛着泥土,做破缺的防堵。防守的各西兵,只有枪没有炮,所以渐渐有不能抵挡的样子。

恰好在某旧货铺里找着一个旧炮,在1864年用过的,如今当作废物,埋在地下。我们把它找出,但是没有炮架子,仍旧不能用。刚巧又在某公使馆里找着一个旧炮架,恰恰相配,就是缺少炮弹。有人在某公使馆找着许多未曾开花过的炮弹,大小也正适合,就拿来试试看,果然把拳匪吓得四散逃走。拳匪有四五万人,守使馆的西国兵,只有四百多人,他们竭力攻打,屡次被打退。拳匪最恨的是中国教友,要叫使馆里把中国人交出来,就可以免了攻打。西国官哪里肯把无罪的好百姓交给仇人的手里呢?

六月十七日下半天,攻打得最利害了,他们在法国公使馆放了三个地雷,把房屋轰掉大半,又伤了许多人,医院也被打毁了。为了防备炮弹,特地在空地上挖了几个窟窿,预备给妇女孩子们躲避。有一天阵亡了一位兵官,正在把他抱到树下葬埋的时候,忽然一个开花弹飞来,打在树顶上,吓得大家四散奔避。这两个月里,西国人死了六十,伤了一百四十,现在围困在府里的,一共有十七国的人。七月十八日我因病躺在床上,听见救兵已经到了天津,拳匪知道救兵快到了,更加拼命的打,院子里的弹子像雨点一样,晚上也拼命的打,拳匪头目催紧许进不许退。正在危险万分的时候,听见城外炮声,知道救兵已到,大家胆壮起来,更加用力的抵抗了。

二十一日午后,救兵打破京城,打退了拳匪,大众都同声感谢上帝,使我们能够从死里复活。

这篇报告,写得非常动人,在这里因为篇幅关系,节掉了许多,文字上也有些改变。(原文可参观《庚子教会受难记》上卷)。联军虽已入京,解了使馆之围,但在西什库一带,兵匪之围攻北堂者,仍不稍懈。皇城各要区,尚有重兵据守。联军复于二十一日节节进攻,东华门之战尤为剧烈,良久,兵匪始溃,遂破皇城。次日日本兵先到北堂,法兵继之,从此两月之被围苦守,一旦告终,莫不喜出望外,谢上帝洪恩。计北堂避难教民3400人,被困两月余,死400人;地雷炸发,毙幼孩76;护堂西兵42名,阵亡11人。京师既陷,董福祥纵兵大掠而逃,数万拳匪,与庇匪王大臣,皆鸟兽散。凡寺观与王公府第中所设拳坛,皆被焚毁。皇太后已携光绪帝逃往山西太原,后又逃到陕西西安。命庆亲王会同李鸿章与各国议和。各国要求先办罪魁。太后以纵匪仇洋之人,多系亲贵,因此为难,命李鸿章竭力分辩,而联军统帅德国瓦尔德西(waldersee)乃说:“所索罪魁,还是附从的人,真正罪魁,为保全中国体面,还没有提出。”这明明是指着西太后说的。李鸿章密电以告,太后惧,始允分别治罪。乃于十二月发出上谕:

京师自五月以来,拳匪倡乱,开衅友邦,现经李鸿章与各国使臣在京议和,大纲草约,业已画押。退思肇祸之始,实由诸王大臣昏谬无知,嚣张跋扈,深信邪术,挟制朝廷,于剿办团匪之谕,抗不遵行,反纵信拳匪,妄行攻战,以至邪焰大张,聚数万匪徒于肘腋之下,势不可遏。复主令卤莽将卒,围攻使馆,竟至数月之久,酿成奇祸,社稷临危,陵庙震惊,地方蹂躏,生民涂炭。朕与皇太后危险情形,不堪言状,至今痛心疾首,悲愤交深。是诸王大臣等信邪纵匪,上危宗社,下祸黎元,自问当得何罪。前者两降谕旨,尚觉法轻情重,不足蔽辜,应即分别等差,加以惩处:已革庄亲王载勋,纵容拳匪,围攻使馆,擅出违约告示,又轻信匪言,枉杀多命,实属愚暴冥顽,着赐令自尽;派署左都御史葛实华前往监视。已革端王载漪,倡率诸王贝勒,轻信拳匪,妄言主战,致启衅端,罪实难辞;降调辅国公载澜,随同载勋妄出违约告示,咎亦应得,着革去爵职,惟念均属懿亲,特予加恩,均着发往新疆永远监禁,先行派员看管。已革巡抚毓贤,前在山东任内,妄信拳匪邪术,至今为之揄扬,以致诸王大臣受其煽惑,及至山西任内,复戕害教士教民多命,尤属昏谬凶残,罪魁祸首,前已遣发新疆,计行抵甘肃,着传旨即行正法;并派按察使何福堃监视行刑。前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刚毅,袒庇拳匪,酿成巨祸,并曾出违约告示,本应置之重典,惟现已病故,着追夺原官,即行革职。留任甘肃提督董福祥,统兵入卫,纪律不严,又不谙交涉,率意卤莽;虽围攻使馆,系由该革王等指使,究难辞咎;本应重惩,姑念在甘肃素著劳绩,回、汉悦服,格外从宽,着即行革职。降调都察院左都御史英年,于载勋擅出违约告示,曾经阻止,虽尚可原;惟未能力争,究难辞咎,着加恩革职,定为斩监候罪名。革职留任刑部尚书赵舒翘,均着先在陕西省监禁。大学士徐桐,降调前四川总督李秉衡,均已殉难身故;惟贻人口实,均着革职,并将恤典撤消。经此次降旨以后,凡我友邦,当共谅拳匪肇祸,实由祸首激迫而成,决非朝廷本意。朕惩办祸首诸人,并无轻纵,即天下臣民,亦晓然于此案之关系重大也。

将此上谕与前述对外国宣战的上谕一为比较,见得所谓罪魁祸首,还不是端王、刚毅等人,直是那个贻祸中国的西太后!西太后又徇各国之请,出谕惩治各省戕害教士教民的地方官吏,于是道台郑文钦、都司周之德、知县白昶、文星等,均置重典。充军与革职永不叙用的,凡百余员。其他杀人凶犯,亦有为教民指控,经官判令抵偿的,为数亦不少。综计拳匪的死亡,为数实倍蓰于遇害的教民。

各国除要求惩凶外,又要求十二款,如:因戕害德国公使与日本书记官,须派专使赴两国谢罪,赔偿各国人及教士教民所受公私损失。西太后一一答允,于是议定赔偿各国兵费四万万五千万两,分三十年还清,每年还一千五百万。各省焚毁的教堂与教士教民的屋宇,皆由地方官就地筹款赔补。拳匪大乱的一件案子,就此结束了。

但是上面只叙述一部分的情形,而京师以外各省情形,在此有略加补述的必要。这时候从山东省起,连上山西的地方和直隶、河南,更有东三省,没有一处安静的地方。其间受祸最烈的,要算山西了。因为山西是在毓贤的管治下,他是第一个提倡义和拳的人,招徕了山东的拳匪头目,教授拳术,以仇洋灭教为号召,所以在山西所遭遇的教难比别处更利害。六月初二日那一天,他开始在太原屠杀了,先派兵把守城门,防教友们逃走,一面集了一万多拳匪,把天主堂围困起来。上一夜曾经围攻过英国更正教堂,被教堂里面的人开枪打死了几个人,在现在他们看见天主堂的人更多,深恐像昨天一样,所以先叫知县白昶假言保护,进到堂里探听虚实,知道里面一无准备,报知毓贤,然后再来劝西教士们迁到铁路公司,一到公司,便被捕杀。主教们既被杀死,房屋数百间尽被放火焚烧。当时尚有数百教友,聚集城中,就捉到官署,逼他们反教,又被杀死三十多人。还有“慈幼堂”内修女与女孩二百余人,亦被拘禁,也杀了好几个。他们搜索城内教友,每逢寻到一个,便逼他反教,若肯焚香拜佛,到官厅买一张反教执照,便可以免死,但是多数教友都宁死不愿,就被杀掉。而且他们用种种残忍的方法,如挖心、挖眼、肢解、活烧等等,真是惨不忍说。当他们放火焚医院的时候,医生牧师等人从围住的人中逃出来。一位姓顾的女教士,因为要抢救一个女孩,落在后面,拳匪就把她连女孩一齐推在火里烧死。毓贤定计要焚害那些住在铁路公司的人,亲自拿了兵器,把许多西国人捉到巡抚衙门,吩咐开刀,先杀男的,后杀女的,末了杀孩子,把首级号令在城上。那天杀死的西人,天主教有2个主教,3个神甫,7个女修士;耶稣教有牧师夫妻16个,医生夫妻2个,女教士12个,孩子11个。第二天在北门杀了天主教中国教友47个,更正教教友也被杀许多。同时,在榆次、寿阳等县,也有大杀中国教友的事,单寿阳一处,有72人之多。在山西其他各地受害的,天主教外,更正教以内地会为最多,此外如公理会、浸礼会、瑞典会、大英圣书会。美国纽约播道会等等亦不少。受难的人数,总有好几千。单记华人在山西受难的更正教人,柴莲馥氏的著作里有《山西之难》一册里,廿七篇记录,大都是可歌可泣的事实。

其次说到直隶。总督裕禄、臬司廷雍,都是毓贤一路人。四五月间,拳风已大炽,蔓延几遍全省,几乎没有一个村庄不习拳棒,老者黠者,充头目师兄,天天以搜杀教民为事。北京城内已闹得天翻地覆,其他各城各村,亦莫不风声鹤唳,杀人如麻。教友们无处逃,只好团聚一庄,掘濠筑垒,以备抵御。这种为保全性命的不得已办法,官厅不谅,倒说:教友聚众备械,抗拒官兵,形同叛逆,官兵乃助拳匪围攻。景州朱家河成为教友避难麇聚的地方,遭李秉衡率兵北上,其部将陈泽霖路过其地,州官乃诬称朱家河洋人聚众谋逆,请其剿除,于是千数百教友与两神甫皆被惨杀,陈泽霖因此得着西太后的特赏。南皮县吉行村也发生同样的惨剧,被匪攻破,有聂、鲍二神甫与一百多教友同被杀。宣化府有数百教友避匿山洞中,被拳匪积薪洞口,悉数烧毙。献县地方,被活埋了一百多人。巩村地方,有拳匪一队来搜捉教会中人,将赵牧师及刘姓教友杀死,并开膛破肚,尸首扔在河里。保定孟继先牧师,他劝教友们都躲到别处,自己与西牧师等留待殉道,后来果然被拳匪杀了。美以美会的教友被杀死的,据一位海牧师当时报告,说在开平有45人,另外在逃到天津的路上杀了3人,因逃难而饿死的六七人。在这些死难中人,有许多可歌可泣的情形。在延庆有60岁的一个老牧师陈大镛一家4人,都被杀死。迁安一处惨杀死了91人之多。在北通州被杀的人更多,单在更正教方面,有男教友42人,女教友54人,男女小孩41人,记名教友5人等。拳匪杀人的方法,真是残酷到了极点。在迁安把一个姓吴的女教友,拴在庙里的柱子上,用一大把香烧她的脸,又把四肢割下来,堆在门外用火烧。还有被活埋的,有用滚水倒在喉咙里烫死的,诸如此类的事体,真是多得不可胜数(参看《庚子教会华人流血史》第三册)。

再说到山东,原是拳匪最初的发源地,毓贤、李秉衡都做山东的高官,他们是提倡拳匪最先最有力的人,星星之火,从山东蔓延到山西、直隶而成燎原之势。光绪二十五年便有肥城县杀死英教士的事,次年又有曹州土匪滋闹的事。幸亏毓贤调往山西,袁世凯来继任,他是一个明白时势的人,对于拳匪,本来很恨,所以拳匪不敢在他的境内滋扰。不过这时端、刚的势焰很大,西太后又宣布了宣战的上谕;不得已令西教士暂避到海口租界,一面把教堂房屋藉查封入官为名,以防被匪毁坏。不过在潍县、乐陵、泰安等处,也不免有毁教堂,焚掠教民家的事,教友死难的,也有290人。潍县有个学堂叫“乐道院”,为暴徒抢劫焚毁,也有学生朱东光为匪殴毙,刘作哲受伤的事。从潍县焚毁洋楼之事,传布到四方,各处拳匪,都蠢蠢欲动。有些地方靠着长官的贤明,平安无事;有些地方,因为地方长官的糊涂,也发生暴动。例如,蓬莱县地方,虽亦有拳匪屡次闹事,幸亏知县李于阶,百般压抑,方得无事。这位李知县,实在是很有胆略的,因为当时登州知府是一个满洲人叫端谨,也倾向于拳匪的,同时,有守备魏某地保马某,都是煽动的人。在这种情形之下,竭力保护教会,是十分困难的,幸亏袁世凯的态度是和他相同的,又得了萨镇冰臂助,使登州教会一点没有受着意外。又如武定府属等地方,因为地方长官不竭力弹压的缘故,乐陵县知县何业健竟出示袒匪,故滨州一处,有中国教友89个遇害。黄河南岸有一处泰市里地方,有24个,与菱榭地方有11个人受害。乐陵西仓上一处,殉难的17人,魏家仓殉难的38人,该村房屋尽被焚毁。朱家寨的西人住宅医院学校教堂,都遭烧毁。这几处所遭遇的困难,与山西、直隶等处无异。可见当时拳匪的扰乱,全以地方长官的态度为转移的。有袁世凯的镇压,山东省总算还不致大糜烂。

还有东三省,也非常利害。因为做副都统的晋昌,素来仇教,虽然盛京将军增祺曾出示禁止拳匪,一点也不生效力。在六月初四、初五这两天,拳匪两次攻打南关的天主教堂,被堂里的人放枪打死了几个,晋昌便自己领了炮兵,来帮助拳匪攻打。主教对大众说,我们只可以敌匪,不可以敌官兵,就叫教友们停战。因此拳匪便得攻进天主堂,逢人即杀,纪主教及艾、李二神甫及教友一百多人,及许多妇孺,尽被杀死。烧毁教堂及教友的房屋,又杀死了许多更正教教友。当那些教友被杀的时候,一点也不害怕。沈阳有个姓侯的女教友,临杀的时候,还大声地祷告。五家屯有教友王富恒一家被杀,也大声祷告。在沈阳一共杀死11个男教友3个女教友。内中有一个瞎眼教友,名叫常森。本来是个赌徒,并且学“混元道”,后来瞎了双眼,到医院医治,得听道理,痛悔前非,劝化了许多“混元道”中的人,常常讲道劝人,人都称他小保罗,这次也殉了难,临死他还唱赞美诗。此外在新宾堡殉难的有42人,永陵有23人,旺清门有14人,上夹河有2人,怀仁县有10多人,八家子有3人,辽阳有80多岁的一个女教友,合家都被杀。在广宁一带,也有50多人受难。新民屯等处一共死了38个人。天主教被杀的更多,单在奉天一省,有一千四五百人,内中有1个主教,10个神甫,3个中国神甫。吉林、黑龙江也有受难的人,只是比较少一点。

在蒙古天主教分三区,受祸之烈,不下山西、直隶。在东区因滦平知县文星仇教,有把司神甫活埋的惨剧。中区西湾子总堂,逃难教友五六千,团结自卫,散处他方的,十之八九皆被杀,被害的有3 200多人,内有神甫5人。西南区殉难教友800余人,内神甫4人。更正教在法库边门地方,有许文明、刘种玉等以及男女学生受难的十多人。此外在河南光州、信阳等内地会、路得会,都受着逼迫。

总起来说,在北方受拳匪之祸的,以山西、直隶为最利害,其次为奉天,其次为山东、蒙古、河南等处一部分,独南方则幸免,前面已经说过,全靠两江总督刘坤一、湖广总督张之洞之力。当宣战上谕到南方的时候,他们二人往返函商,都以不奉中央命令,保卫地方,为正当办法。两广总督李鸿章在粤亦不奉诏,南方遂免拳匪之祸。然而地方上仇教的莠民与哥老会等,亦都想乘机窃发,故不免有焚劫教堂教民之事。河南巡抚裕长(乃裕禄之弟)、浙江巡抚刘树棠、河南巡抚俞廉三、江西巡抚松寿等,倾向拳匪,故在河南境内,教堂被毁者十之七八,教友数千家亦遭劫掠。浙江以衢、台二州为最烈,教堂与教友家无一幸免,亦有多人丧命。湖南衡州道台隆文知府裕庆,与北省仇教大员遥通声气,乃有主教神甫殉难之事。江西北境尚无大损。陕西亦赖端方维持,尚称平安;惟密近山西之处,亦不免波及,因有郭神甫及数教友丧命。惟有四川、云贵、两广、福建等省,被害较轻。

基督教遭此莫大的洗劫,我们一读此类记载,莫不为之心悸。然而在基督教本身,利害相权,实在利多而害少,因为庚子以后的教会,因遭此一番锻炼,不但教友的信德愈坚,不良分子予以淘汰,而其进步之速,较十倍于庚子以前。所可惜的,清政府从此对外丧失国体,对内失去人民信仰,不十年国祚便移,而改为中华民国。这不可谓非清当局的愚昧有以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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