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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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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贝阿特丽克丝出走后不几天,由于妹妹去世而变成独子的阿蒂尔·德·罗什菲德,先是继承了坐落在安茹-圣奥诺雷街的罗什菲德府第,后又继承了父亲留给他的二十万法郎入息,因为他妹妹,阿瞿达-潘托侯爵的前妻没有留下孩子。

这笔丰厚的遗产,加上阿蒂尔结婚时拥有的财产,其中包括他妻子的财产,使他的收入每天达一千法郎之多。对一个具有德·图希小姐曾用几句话向卡利斯特描绘过的那种性格的世家子弟来说,这笔财产便是幸福了。当他妻子尽着妻子和母亲责任的时候,他拥有巨额财产,但他用钱并不比用脑子多。他那因为有一副美男子的外表——亏了这副外表,他曾在情场上取得几次成功,并因此蔑视女人——而获得满足的巨大虚荣心,也在聪明才智上大肆泛滥。他具有那种应当称之为拾人牙慧的才智,把别人的俏皮话,戏剧里的或小报上的俏皮话据为已有,说了再说。他似乎什么都不放在眼里,把这些俏皮话当作批评套用语,添枝加叶地到处滥用。最后,他那军人的快活脾气(他曾在王家卫队里当过兵)加上这些用得恰到好处的俏皮话,使谈话妙趣横生,没有头脑的太太们竟把他捧为才子,而别人也不敢反驳她们。这办法,阿蒂尔什么事情上都用。他天生具有模仿的小聪明,虽不是猢狲,学起样来倒象那么回事。所以,他尽管没有美感,总能带头穿新式服装,抛弃过时的式样。虽然有人说他在衣着上花的时间太多了一点,而且穿女人的紧身束腰褡,可是他不会令任何人讨厌,他有着所有人都有的思想,干着所有人都干的蠢事,他总是随机应变,从不落伍。他是这类平庸人物的典型。

有人同情这位丈夫,认为贝阿特丽克丝竟抛下世上最好的男子出走,实在不可原谅,而且只有女人才会干出这种可笑的事来。无论什么俱乐部,他都参加;无论出于什么瞎起哄的爱国主义或党同伐异思想而举办的无聊活动,他都出钱捐助。

这种殷勤劲儿使他无论什么事都冲在前面。这位忠诚,正直,但很愚蠢的世家子弟自然愿意以某种时髦的癖好来显示自己与众不同——许许多多有钱人可惜都同他一样。他的癖好主要是养马,而且象个拥有大批妻妾的苏丹那样自鸣得意,马匹由一位年长的英国司马管理,每月要耗费四、五千法郎。他的专长是赛马。他保护马,支持一本有关马的专业杂志,但他对马的知识并不太多,所以凡是有关马的事,从马络头到马蹄铁,他全都托他的英国司马处理。这就足以让你们知道这位半光棍无论是才智、情趣、地位或笑柄都毫无自己的特色。总之,他的好福气是祖上留给他的!在尝尽了婚后的辛酸之后又成了单身汉,他是如此满意,以致在朋友们之间他常说:“我生来运气好!”已婚的人少不得要开销的那些交际费用,他都免了,所以特别高兴。他那公馆,自从他父亲去世之后,原封未动,象那些主人出门旅行去了的宅邸一样:他很少在那里居住,不在那里用餐,难得在那里过夜。这是他对房子漫不经心的原因。

他有过多次艳遇,对上流社会的女子腻味了。上流社会的女子确实讨厌。她们在幸福周围筑的荆棘柴篱太多。最后,如同大家即将看到的那样,他同著名的匈兹太太同居了。匈兹太太是法妮·鲍普莱、苏珊、杜·瓦诺布勒、玛丽埃特、弗洛朗蒂纳、珍妮·卡迪讷1那个圈子里的著名人物。

1均为巴尔扎克小说中的女艺人或交际花。

这个圈子里的女人,我国有位画家在表现她们在歌剧院舞场上的翩翩舞姿时,曾风趣地说:“当我们想到所有这些人的衣、食、住都很好的时候,我们对人会产生大胆的想法!”

这些危险的女人,通过《夏娃的女儿》和《假情妇》中的佛洛丽纳和杰出的玛拉迦这些典型形象,已经涌进了这部风俗史。但,为了忠实地描绘她们,历史家应当使这些人物的数量与她们奇特生涯的种种不同结局相称。她们最后或贫困潦倒,或过早夭亡,或生活优裕,或嫁了好人,偶尔也可能发财致富。

匈兹太太为了区别于一位远不及她聪明的情敌,起初以小奥蕾莉的名字知名。在这类女人中她是属于最高档的。这类女人的社会用途,无论是塞纳区的区长还是关心巴黎市区繁荣的人,都是不能否认的。诚然,被人认为会荡尽常常是靠不住的家财的老鼠,其竞争对手主要是水獭。如果没有洛雷特圣母院区的那些阿斯帕西1,巴黎是不会造起这么多房子的。她们是新房子的第一批住户,接踵而来的是投机事业。

1阿斯帕西是公元前五世纪下半叶古希腊的名妓,政治家伯里克利的情妇,以美貌、聪明着称,这里指一般交际花。

她们沿着蒙马特尔高地安营扎寨,或者直截了当地说,在阿姆斯特丹街、米兰街、斯德哥尔摩街、伦敦街、莫斯科街那些鳞次栉比、冷冷清清的石头房子里安了家。那些以欧洲各国都城命名的街道好似建筑的大草原,无数写着房屋出租!四个字的招贴被风吹得哗哗作响,说明房子还没有人住。

这些女士的地位取决于她们在这些徒有虚名的街区里所占的地位:如果谁的住房接近普罗旺斯街那头,说明谁有固定收入,开支有余;如果谁的住房接近外林荫大道那头,接近巴蒂尼奥勒下等区,就说明谁没有固定财源。德·罗什菲德先生结识匈兹太太的时候,她住在柏林街仅有的一幢房子的四层楼上,所以她是栖身在巴黎市区和穷人区交界的地方。

你们想必能料到,这位姑娘——女人的名字既不叫匈兹,也不叫奥蕾莉!她隐匿了父亲的姓氏。其父是帝国的一位老兵,为国捐躯的上校。他在几个女人的妙龄之年,作为她们的父亲或诱惑者,曾是显赫一时的风流人物。匈兹夫人曾享受圣德尼寄宿学校的免费教育。年轻女子在这里受到良好的教育,可是学校在这些年轻女子毕业之后既不提供丈夫,也不提供出路。这所学校是皇帝的杰作,只是缺少一样东西:皇帝!皇帝的一位大臣考虑到这些女孩子的前程,向皇帝提出看法时,皇帝回答:“我的功臣们的遗孤将由我来供养。”关于法兰西研究院的院士,拿破仑也说过:“由我来供养!”可是这些院士没有领到过任何薪俸,每月只领到九十三个法郎,还不如官署里某些勤杂人员的待遇高。

奥蕾莉确实是英勇无畏的希尔兹上校的女儿。希尔兹上校原来是那些在法国战役中几乎救了皇帝的阿尔萨斯勇猛士兵的统领,死于惨遭劫掠和毁灭的梅斯。一八一四年,拿破仑把当时只有九岁的小若瑟菲娜·希尔兹收进圣德尼寄宿学校。这位父母双亡、无家可归、没有生活来源的可怜孩子,在波旁王朝第二次复辟后没有被赶出学校。她在学校里当女学监一直当到一八二七年。但那时她缺少耐心,为自己的姿色所迷惑。及至成年,皇后的教女若瑟菲娜·希尔兹开始了交际花的冒险生涯。有几位象她一样没有财源的同学对自己下的决心颇为得意,做出了坏样子,促使她选择了这条前途难卜的道路。她提到父亲名字时不再称他,而称人家,并将自己处于圣女奥蕾莉的庇护之下1。

1奥蕾莉是法国斯特拉斯堡尊崇的女圣人。法国人习惯以圣人名字给孩子命名,托彼保佑之意,故云。

她活泼,聪明,有文化,可犯的错误却比她那些蠢笨的、但总是以利益为基本原则的女伴更多。她结交过贫穷但不老实,聪明但负债累累的作家,试过几个既精于计算又愚蠢的富翁,为真正的爱情牺牲过贞操,经过各种各样增长阅历的磨练,一天,正是她穷得走投无路,在缪萨尔舞厅的前身——瓦朗蒂诺音乐厅卖艺的时候,她身穿连衫裙,头戴小帽,肩披借来的纱巾,正在跳舞,引起了到那里去看著名的加洛普舞1的阿蒂尔的注意。她的才智使这位感情不知往何处发泄的世家子弟着了迷。当时,侯爵被贝阿特丽克丝(其才智经常使侯爵感到蒙受耻辱)遗弃已经两年,谁也不责备他在巴黎第十三区同一位廉价的贝阿特丽克丝同居。

让我们在这里稍微交待一下这种幸福的春夏秋冬。有必要指出,第十三区的婚姻理论同样适用于该区的所有居民。你是四十来岁的侯爵也好,歇业不干的六十来岁的商人也好,亿万富翁也好,食利者也好,大贵人也好,小市民也好,除了社会阶层的固有差别之外,爱情的战略是一成不变的。感情同金钱总是有着确定的联系。总之,公爵夫人在执行她那慈善的计划时会遇到什么困难,你一定能估计得到。在法国,人们不知道语言对普通人有多大力量,也不知道创造语言的才子们起了多大坏作用。所以任何一个帐房先生都无法估计被“拔根胡萝卜!”这句可耻的话锁在善良人心底和钱柜里的不生息的资金数目有多少……这句话已经如此普及,我们应当允许它玷污这页纸张。再说,进了第十三区,就应当接受十三区生动的方言。德·罗什菲德先生象所有庸夫俗子一样,一向害怕被人家拔胡萝卜。名词已经变成了动词2。阿蒂尔从爱上匈兹太太那天起就十分警惕,并且,再借用游乐场和画室的一个词儿来说,他当时很括皮。括皮这词用在少女身上,意思是吃白食,用在男人身上,意思是吝啬的东道主。

1加洛普舞原是匈牙利的一种舞蹈,以节奏强烈着称,十九世纪三十年代后期风行法国,一九三七年达到高潮。

2法文中‘拔某人一根胡萝卜”,意思是“敲某人一记竹杠”,作者将胡萝卜当作动词用,成了“害怕被人家敲竹杠”之意,故云胡萝卜一词从名词变成了动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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