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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我们没有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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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工业化,在国际中比较是落后的。工业革命的工作,有的早已完成,如英美;有的正在进行,如苏俄。中国在若干年前,也曾听到工业化的呼声,但工业化的成绩,还没有表现出来,便有人在那儿反对工业化了。就在这一两星期之内,我便看见许多文章,有的提倡农本政治,有的主张以农立国,还有人来告诉我们,“除农民外无所谓民”。这些见解,我们可以给他一个名称,便是“经济上的复古论”。我们对于一切的复古运动,都不能表示同情,对于这种经济上的复古论,尤其反对。我们以为筋肉的生产方法,对于人民福利上的贡献,无论从哪一方面着眼,都不如机械的生产方法。在这一点上,美国与中国,正站在两个极端。美国平均每人可以驱使的生产力量,等于13.38马力,中国平均每人可以驱使的生产力量,只有0.45马力。这是使美国人富而中国人穷的主要原素。我们认为中国人现在应当积极的努力,用机械的生产方法,去代替筋肉的生产方法。朝这一条路走下去,自然是工业化,自然是商业发达,自然是农业方面的人口减少,而别种实业方面的人口加增。假如在这些成绩之外,还采用一种公平的分配制度,使贫富的距离不致相差过甚,那么工业化的结果一定是大家的生活程度都能平均地加增。这是我们所看得清楚而且愿其早日在中国实现的。

但是现在还有许多人不愿朝这条路上走,他们所以不愿朝这条路上走的原因,据我的观察,至少也有四种。

提出第一种原因来的,我们可以称之为夸大派。这一派的人,以为中国的文化,无论哪一方面都比外国人高。他们知道中国大多数的人,是从事于农业的,与英美等国,大多数的人,从事于别种实业的不同。但他们既以中国一切的文化,都是好的,都是应当保守的,所以在这一方面,也不必学别人,还是以农立国为佳。同时他们还常用一些笼统的名词,来描写农国的优点,及工商国的缺点,以自圆其说,以满足其夸大的欲望。但是事实胜于雄辩,对于这些赞美农国的人,我们可以问他几个问题,看他如何回答:

第一:这儿有两条路,一条使人富有,一条使人贫穷,我们应走哪一条?

第二:这儿有两条路,一条使人聪明,一条使人愚笨,我们应走哪一条?

第三:这儿有两条路,一条使人长寿,一条使人短命,我们应走哪一条?

我这儿所说的两条路,一条是以农立国,也就是以筋肉方法生产的路,一条是以各种实业立国,也就是以机械方法生产的路。从这两条路上走,可以得什么样的结果,我们最好不必空谈,拿点事实出来给人看看。

先回答第一个问题,这可以各国人民的平均入款来说明。根据1930年的估计,各国人民平均入款最高的前五名是美国(749元)、加拿大(579元)、澳大利亚(477元)、英国(409元)及瑞士(389元)。最低的五名,比较难说,因为有许多文化落后的国家,统计不齐,难于估计。但就有统计的国家而说,我们发现人民平均入款较低的,有印度(37元),有立陶宛(54元),有波兰(74元),有历维亚(94元),有希腊(98元)。前五国农民的百分数,没有在35%以上的;后五国农民百分数,没有在50%以下的。换句话说,前五国是以各种实业立国的,而后五国是以农立国的。

再回答第二个问题,这可以各国文盲的百分数来说明。世界各国,文盲的人,在5‰以下的,有丹麦(0.1),有瑞典(0.2),有英国(0.3),有荷兰(0.3),有瑞士(0.4)。这五国中,除瑞典的农民,占有40%以外,其余各国的农民,都在35%以下。丹麦这个国家,许多人总以为他是以农立国的,其实丹麦人口,在农业中谋生的,不过三分之一。再看那些文盲的百分数,在90%以上的国家,如埃及(92.0),如南非联邦(90.3),如印度(90.5),务农的人,都在70%以上。换句话说,以各种实业立国的国家,人民因为大多数受教育,所以是聪明的;以农立国的国家,人民因为大多数未受教育,所以是愚笨的。

最后回答第三个问题,我们可以平均寿年及婴儿死亡率两种统计来说明。1920年左右,男子的平均寿年在50岁以上的,有新西兰(62.7)、丹麦(60.3)、澳大利亚(59.1)、英国(55.6)、挪威(55.6)、瑞典(55.6)、美国(55.3)、荷兰(55.1)、瑞士(54.4)。这些国家的农民,没有在40%以上的。假如把挪威与瑞典除开,其余国家的农民,没有在35%以上的。农业国家的人口登记,多不完备,所以关于这类的材料很少。但印度是农业国,而印度的男子,在1910年左右,平均寿年只有22.5岁。再拿婴儿死亡率来说:婴儿死亡率最低的国家,在1931年,为新西兰(每千婴儿死32人)、澳大利亚(42)、荷兰(50)、美国(62)、英国(66)。婴儿死亡率最高的国家,多无职业统计。如只看有婴儿死亡率的统计及职业统计的国家,我们也可得到一个结论,便是以各种实业立国的国家,婴儿死亡率没有在150以上的。其在150以上的国家,如保加利亚(154),如匈牙利(162),如印度(180),人民以农为业的,都在50%以上,换句话说,便都是以农立国的。

这些统计所表现的事实,决不是偶然的巧合,而是有集合的必然性的,利用筋肉的生产方法的国家,人民一定集中于农业(也有还不如农业的,如畜牧及渔猎),一定没有大量的剩余财富,因而人民大多数过穷苦的日子。穷人受不起教育,因而愚笨,无力讲究卫生,因而短命,也是必然的结果。中国素来是以农立国的,所以比较的穷,比较的愚,比较的人民多短命。穷、愚及短命,决不是可以夸大的事,所以我们对于这些夸大派,只有请他认清事实,要知道以农立国,是一件可怜的事,没有什么可以自夸的。

提出第二种原因来反对工业化的人,我们可以称之为禁欲派。这一派的理论,可以下面所引的几句话为代表:

盖物质文明与日俱进,换言之,即日趋奢侈。生活以此为鹄,即纵欲之衣食住行。纵欲之背景,即为工商,以工商发达,促成消费者之不规律,激增日新月异之滥费也。合理之衣食住行,要在节欲。其资料之获得,备置之法度,使用之珍持,皆有应循之程序,应合之分际。生息于何种政治之下,始足语此?以果求因,其维农本。

作者的意思,大约以为农业的生产,虽然不能满足我们衣食住行各方面的欲望,但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不在加增生产,而在节制欲望。这种懒人的态度,我们根本不能赞同。我们以为人类对于物质享受的欲望,要量多,要质好,要花样新鲜,乃是使人类上进的主要动力。假如在采集经济时代生长的人,相信禁欲主义,他们决不会产生渔猎或畜牧的经济。在渔猎或畜牧经济时代生长的人,如信禁欲主义,也决不会产生农业的经济。人类在生产方法上能够改良,能够使现在一个平民,其享受超过中世纪的一个诸侯,便是因为人类有满足欲望的要求,有不满意现状,要求改良现状的勇气。假如大家都禁欲,大家都随遇而安,人类的社会,决无进步可言。

而且在这个时候来提倡禁欲,来反对发展工商,未免太忽视了大众的福利。中国的大众,并不是纵欲的。他们终日孜孜,并非在那儿想过奢侈的生活,想得逾分的享受,乃是在那儿设法,满足生活上的基本需要,还时刻的感到力不能济,时刻的受冻饿的苦痛。我们对于这些面有菜色的大众,衣不蔽体的大众,茅棚草舍不足以避风雨的大众,不能使他们的生活改善一点,反去劝他们禁欲,这是“深悉民间疾苦”的人所忍发的言论吗?

我们以为中国的劳苦大众,在衣食住行四方面的欲望,要求满足,乃是做人应有的权利。而且在衣食住行之外,对于教育、娱乐、交际、卫生、旅行等方面,想享受一点他们现在没有享受到的快乐,也决不能视为逾分的。但在现在这种生产方法之下,上面所说的欲望,是不能充分满足的。所以我们要提倡改良生产方法,要提倡走工业化的路。

提出第三种原因来反对工业化的人,我们可以称之为因噎废食派,这一派的人,对于工业化的好处,是有相当认识的。他们对于英美工业化的文明,也有相当的鉴赏。可是他们看到这几年欧美各国种种不景气的现象,便吓倒了。他们看到近年这些所谓工业化的国家,都发生了大规模的失业问题,劳资间发生了尖锐化的冲突,社会上充满了不安的空气,因而对于工业化的本身,起了怀疑。他们以为与其把中国工业化之后,要遇到这些难解决的问题,不如还是不走上工业化的路为妙。

对于这些因噎废食的人,我要他们看看农业社会中的问题。农业社会中有一个问题,其性质的严重,比之工业社会中失业问题,有过之无不及的,便是灾荒问题。世界上还没有一个以农立国的国家,已经解决了他的灾荒问题。在这些国家中,灾荒问题,每隔若干年必来光顾一次。光顾的结果,历史上记载得很明白,是农民暴动,是内乱发生,是死于饥馑者若干万人或数十万人,是人相食。工业社会中的失业问题,从来不会发生这样严重的结果。即以1929年以后的情形而论,自那年开始的商业萧条,至今还未见显著的转机,各国的失业者人数,自数百万以至1000余万不等。但在这种不幸的状况之下,有一件事值得注意的,就是这些国家的死亡率,近年来并未因商业萧条,工人失业而提高。美国的死亡率,在1928年为12.1(每千人中,死12.1人),1929年为11.9,1930年为11.3,1931年为11.1。英国的死亡率,在1928年为11.9,1929年为13.6,1930年为11.7,1931年为12.5。德国的死亡率,1928年为11.6,1929年为12.6,1930年为11.1,1931年为11.2。我们要知道死亡率是人民生活程度最好的指数,假如一个国家的人民,在生活程度上有突然的下降,死亡率没有不上升的。但这3个国家,在1931年,还能维持他们的死亡率,与1928年相仿佛,可见他们对于失业者的生计,也有相当的解决方法。这些方法,据我们所知的,在英德以社会保险为重要,在美国以公家救济为重要。有了这些解决的方法,所以在工业社会中的工人,遇到失业,决不像农业社会中的农民,遇到灾荒,便有生命的危险一样。

还有一点,我们要请这些因噎废食的人注意的,就是工业化与失业,不一定有因果的关系。假如我们能够把制度变更一下,工业化也不一定发生劳资的冲突问题。欧洲已有一个国家,根据这种信仰去试验了。看看别人的勇气,我们还好意思说怕发生失业及劳资冲突问题,而不进行工业化吗?

提出第四种原因来反对工业化的人,我们可以称之为畏难退缩派。这一派的人,天天在那儿大呼,说是工业化的路走不通。问他们为什么走不通,他们便抬出一个魔鬼来,这个魔鬼,他们称之为帝国主义。他们以为工业已经给帝国主义包办,市场已为帝国主义垄断,关税已受帝国主义支配,在这种种的压迫之下,本国的工业,实无发展的余地。假如要走这一条路,前途真是艰险万状,不如回转头来,整理我们的农村,过我们固有的农民生活罢。我们对于这一派人所指出来的困难,自然也要承认。但是遇到困难,便逃避下乡,等于坐以待毙。假如我们努力去征服困难,也许有出头之一日。譬如我国的土布业,受外国厂制造出来的洋布所打击,几无立足之地,我们新兴的工厂布业,与英日的洋布相竞争,也有岌岌不可终日之势,这是大家都见到的。我们在这个时候,如见难而退,把所有的布厂关门,那么我们永远要受别人的宰割。如努力去设法改良工厂中的生产方法,改良管理,虚心采纳他人的优点,金融家与政府,又都能与实业家合作,那么前途终是光明的。因为英日等国,以工厂的出产品来侵夺我们的市场,我们只能以工厂的出产品——实际便是以机械的生产方法所制造出来的货物——去夺回来,除此以外,别无他路。同时我们还要认识清楚,新兴的工业,没有不受老工业国的压迫的,这不单是我们今日才遇到的问题,在别国也曾遇到同类的事。但别国并不因受压迫而退缩。我们都知道,英国的工业化,是最早的,他有一时曾霸占全世界的市场。但美国与德国,并不因为有英国的劲敌,便放弃了工业化的企图。日本的工业化,比较他们还后,但他也不因市场上已有英美各国的货物而退缩。最近我们可以看看苏俄,苏俄并不因为他的四周已有了许多工业国,便取消了五年计划。别人在帝国主义的压迫之下,依然是要工业化,“有为者亦若是”,我们为什么要自己丧气?

总之,生存在今日的世界中,我们只有努力走上工业化的路,才可以图存,我们只有一条路是活路,虽然这条活路上的困难是很多的。大家不要再在歧路上徘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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