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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他把了一夜的舵,前半夜有阿拉在驾驶台上陪着他,后半夜换上了亨利。船在海上遇到的横浪很大,他觉得在这样的海上行船真有如骑马下山。一路都是下坡,有时则是在山腰里横穿而过。这海简直就是连绵不断的山,这一带简直就像美国有名的大荒山,到哪儿都是七高八低的。

“跟我说说话嘛,”他对阿拉说。

“说些什么呢,汤姆?”

“说什么都行。”

“彼得斯还是没有跟关塔那摩联系上。我们那部全新的大电台,叫他给弄坏了。”

“我知道,”托马斯·赫德森说。他尽量稳住船身,减轻晃动,好比骑马,此刻就是在山腰里横跑一阵了。“不知是哪个部件被他烧坏了,他修又修不来。”

“他这会儿还听着呢,”阿拉说。“有威利看着他,不怕他打瞌睡。”

“威利又有谁看着呢?就不怕威利打瞌睡?”

“他才不会打瞌睡呢,”阿拉说。“他跟你一样,也是个睡不好觉的。”

“你自己呢?”

“你让我不睡的话,我一夜不睡都没问题。要不要我来把会儿舵?”

“不用了。我横竖也没有别的事做。”

“汤姆,你心里到底难受到怎么个程度?”

“我也说不上。你倒说说看,一个人能够难受到怎么个程度?”

“老是难受对身体没有好处,”阿拉说。“要不要我去替你把皮酒囊拿来?”

“不用了。给我拿瓶冷茶来就行,顺便你再去彼得斯和威利那儿查看查看。别处也都去查看查看。”

阿拉下舱里去了,剩下托马斯·赫德森一个人,面对着这黑夜和大海。驾船在这海浪上行进,依然如骑着匹跑得太快的马在崎岖的山地上冲下坡去。

亨利拿着瓶冷茶上来了。

“情况怎么样,汤姆?”

“一切正常。”

“彼得斯的那部老电台收听到了迈阿密警方的通话。都是些警车在向局里报告。威利就想跟他们联系。可我对他说这事使不得。”

“你说得对。”

“在超高频频段里,彼得斯收听到一个咭咭呱呱的声音在说德国话,可他说那是‘狼群’[“狼群”,即德国人的潜艇群。二次大战时,德国潜艇使用“狼群”战术,即一艘潜艇跟踪目标后,把目标的位置、速度和航向报告给能够拦击这一目标的其他潜艇,以便集中力量对该目标进行攻击。]在通话,远着哪。”

“是‘狼群’的话他也收听不到。”

“你看今天晚上多有趣呵,汤姆。”

“我看怕不见得那么有趣吧。”

“是吗。我这不过是向你汇报。你告诉我航向,我来把会儿舵,你下舱里去看看。”

“彼得斯都记录下来了没有?”

“那当然。”

“叫胡安给我测定一下方位,让彼得斯记录下来。电台里那个王八蛋咭咭呱呱,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我刚上来的时候。”

“叫胡安赶快测定方位,记录下来。”

“明白了,汤姆。”

“我们那伙宝贝哥们儿都在干啥?”

“睡大觉呗。吉尔也睡着了。”

“把本本拿出来,叫彼得斯把方位记下。”

“要不要报告你?”

“我们的方位都在我肚子里呢,还用得着报告我?”

“明白了,汤姆,”亨利说。“你是不是可以火气小点儿?”

亨利去了下又回来了,可是托马斯·赫德森却不大想说话,亨利就只好陪着他站在这驾驶台上,摆开了双脚,尽力站稳,因为船晃得厉害。过了个把钟头,他才开口:“发现一个亮光,汤姆。在船头右前方二十度左右。”

“不错。”

一等船身跟亮光平齐,他就转了个航向,把海浪都甩在了船后。

“现在是回家的方向了,马儿可以回去吃草啦,”他对亨利说。“我们已经进了航道了。快去叫醒胡安,让他上这儿来。你得好好睁大了眼睛看哪,刚才发现亮光你就迟了点儿。”

“真对不起,汤姆。我这就叫胡安去。你说要不要派个‘四人岗’值班警戒?”

“等天快亮的时候再派吧,”托马斯·赫德森说。“到时候我会关照你的。”

托马斯·赫德森这时候可是在想他的,他想:他们不是没有可能抄近路闯浅水区的沙洲。不过我看他们未必会走这条路。黑夜里穿浅水区,他们是不肯冒这个险的,而大白天呢,行惯深水的水兵见了浅水区的沙洲也不见得会喜欢。估计他们也会在我拐弯的地方转向。然后也就会像我们这样舒舒坦坦慢慢靠岸。他们很可能会看古巴沿海哪儿地势最高,就往哪儿去。只要风还顺,港口里他们是不愿意进去的。孔菲特斯那个地方他们也肯定会过而不入,因为他们知道那儿有个无线电台。可是粮食,淡水,他们又非补充不可。其实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尽量靠近哈瓦那,到巴库拉瑙一带上岸,再从那儿想法混进城去。我打算到孔菲特斯去发个信号。不是去向上校请示。向他请示的话,万一他不在,反而要耽误我们的事。我就把这里的情况向他汇报,把我的行动也一并向他报告。他要采取什么措施就由他去采取吧。关塔那摩方面势必也会有关塔那摩方面的措施,卡马圭方面也势必会有卡马圭方面的措施,还有古巴当局方面,联邦调查局方面,也都会有他们各自的措施,这样一个星期以后就很可能会爆出些什么新闻来。

不行——他心里想。我这个星期就得把他们逮住。他们总得停下船来去弄水吧,再说他们带走的牲畜也总得要宰了烧来吃吧,不然那可要饿死腐烂的。估计他们很可能会白天隐蔽,只在夜间活动。按照情理应该是这样。换了我的话我也会这样。一定要设身处地好好琢磨一下:一个有头有脑的德国水兵要是碰到了这个潜水艇艇长面临的许多难题,会怎么样考虑呢?

这个潜水艇艇长的确有很多难题摆在面前——托马斯·赫德森心里想。他最难以对付的就要数我们了,他还根本不知道我们是怎么回事哩。他不会觉得我们对他有什么威胁。他还会以为我们都是些无所谓的人哩。

一旦干上了,可也不能搞血腥报复啊——他心里想。血腥报复也是根本挽回不了什么的。应该多用脑子想想,应该觉得高兴:总算有个机会可以干上一场了,而且还有这么些好伙伴陪着你干。

“胡安,”他当下就招呼一声。“你看到什么了,老弟?”

“就是这要命的海洋呗。”

“其他各位呢,你们看见什么没有?”

“看见个屁,”吉尔说。

“我这要命的肚子倒是看见咖啡了,可咖啡就是始终远在天边,”阿拉说。

“我看见陆地了,”亨利说。他刚看见,那是矮矮方方的模糊一片,像是有人用大拇指在刚刚露光的天边抹了个淡淡的墨水印子。

“那是罗马诺岛的背面,”托马斯·赫德森说。“谢谢你啦,亨利。好了,你们各位现在就下舱里喝咖啡去吧,另外派四个不怕死的好汉上来,这儿有稀罕事儿看,有趣着呢。”

“你要咖啡喝吗,汤姆?”阿拉问。

“不喝。回头茶得了,我就喝茶吧。”

“我们才只值了两小时的班哩,”吉尔说。“用不着换我们下班的,汤姆。”

“快下舱里喝咖啡去吧,还有几位不怕死的好汉哩,也让他们有个立功的机会吧。”

“汤姆,你不是说你估计他们在洛博斯岛吗?”

“我原先是这么想的,不过后来就改变了看法。”

那几个下去以后,又换了四个人上来。

“各位,”托马斯·赫德森说。“你们就一分为四,各据一方。下面有咖啡了吗?”

“有的是呢,”他的副手说。“茶也有了。发动机运转正常,船的进水情况也不算严重,大风大浪的,稍微进点水也是在所难免的。”

“彼得斯情况怎样?”

“夜里他拿出自己的威士忌来喝。就是招牌上有小羊羔的那一种啦。这样他好歹算是没打瞌睡。威利怕他睡着,一直看着他呢,当然也喝了他的威士忌,”他的副手说。

“我们得去孔菲特斯加油,另外看看有什么物资可补充的,就尽量补充些。”

“你只管让大伙儿快些装货,我还赶得上去宰上一头猪呢,包你都烫好刮好,”他的副手说。“我可以去找那里的无线电台,送他们一条猪腿,请他们帮我拾掇。包你一转眼的工夫就宰好了。你就趁我们装货的时候,抓紧时间睡会儿。要不要我来替你把会儿舵?”

“不用了。在孔菲特斯我也只有一件事要办,就是有三个信号得赶紧发出。办完了事你们装你们的货,我就睡我的觉。然后再去跟踪追击。”

“朝哈瓦那的方向?”

“那当然。他们躲得过我们一时半刻,可休想逃出我们的手掌心。以后我们再来好好研究一下。我们那些弟兄情况怎么样?”

“你还会不了解他们?反正我们以后再细谈吧。汤姆,你把船稍微再往里靠靠。这里有逆流,往里点儿也可以少受一些影响。”

“船那么晃,你吐得厉害吗?”

“没什么大不了的。那要命的横浪也真够厉害的,”他的副手说。

“ya to creo, [西班牙语:就是。]”托马斯·赫德森说。“确实是够厉害的。”

“这一带是不应该有人的,所以有人的话就一定是这一艘潜水艇上的人员。这也肯定就是报告说击沉了的那一艘。眼下德国人的潜艇活动可猖狂啦,拉瓜伊拉[委内瑞拉首都加拉加斯的外港。]港外,金斯敦北边,反正凡是一切运送石油的航线上,哪儿都有他们的踪迹。而且他们都还组成了‘狼群’。”

“这一带有时候也有。”

“是啊,活该我们倒霉。”

“也活该他们倒霉。”

“目标明确,我们一定要开动脑筋,努力追击。”

“我们快动起手来吧,”托马斯·赫德森说。

“我们一直没有松过手啊。”

“可我总觉得进展太慢了。”

“这也难怪,”他的副手说。“等我们到了孔菲特斯,你就去睡个觉,到你一觉醒来我包你一切都会进展得飞快,快得出乎你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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