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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一直躺在那儿,望着海上飞起的一排排浪花。等到看见阿拉和亨利从海滩两头走来,心里也已经考虑得相当成熟了。他一看见他们的身影,就把头一扭,又赶紧去看大海了。他是本不想去琢磨的,他是原打算要休息一下的,可是办不到啊。现在既然已经考虑成熟,他又想趁他们还没来,就抓紧时间休息一下,什么也不许去想,就只许看这海浪拍击礁石。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们来得太快了。

“你们发现了什么啦?”他问阿拉。阿拉到那灰色的漂来木旁边坐了下来。亨利也就挨着他坐。

“我找到了一个。是个年轻人。可已经死了。”

“是个德国人那是没问题的,”亨利说。“身上只穿了条短裤,头发可长了,是金黄色的,给太阳晒得花花斑斑的。我们看见他面孔朝下,扑在沙子里。”

“他哪儿中了枪弹?”

“一枪在脊梁骨底下,一枪在脖颈子上,”阿拉说。“rematado.[西班牙语:这就报销啦。]这是子弹。我已经洗过了。”

“这就对了,”托马斯·赫德森说。“我也找到了四颗,一模一样的。”

“那是9毫米口径的卢格尔手枪[一种德国造的半自动手枪。]打的,是吧?”亨利问。“跟我们的那种.38手枪是一样的口径。”

“这种子弹弹头是黑的,那可是自动手枪上用的,”托马斯·赫德森说。“大夫,谢谢你啊,把枪子儿都起了出来。”

“奉你的命令嘛,”阿拉说。“脖子上的那颗子弹打了个对穿,我是在沙子里捡到的。那另一颗是亨利给挖出来的。”

“挖颗把子弹我倒不大在乎,”亨利说。“又是风吹,又是日晒,他也差不多都成了个人干了。刀切上去就像切个馅饼似的。跟那边村里的几个可毕竟不一样。你说他们干吗要把他干掉呢,汤姆?”

“我也不知道啊。”

“你估计是怎么回事呢?”阿拉问。“他们在这儿上岸,是要来修潜艇吗?”

“不会。他们的潜艇已经沉没了。”

“对了,”阿拉说。“所以他们才把这里的船都抢走了。”

“可打死那水兵又是为了什么呢?”亨利问道。“我这话也许问得不太开窍,你可别见怪啊,汤姆。可你知道我是多么想尽自己的一分力量啊,这会儿总算遭遇上了,我真是太开心了。”

“‘遭遇上’还说不上,”托马斯·赫德森说。“不过我们已经闻到了极有价值的猎物的臭迹,这是可以肯定的。”

“该有齐胸高[打猎人说猎物的臭迹有齐胸高,意思是指臭迹的气味十分强烈,猎狗用不着低头去嗅,抬着头就可以循迹找去。“齐胸高”的原文为breast high,一语双关,隐含着的另一种意思是“胸脯很高”,所以托马斯·赫德森说不想听这种话。]吧?”亨利兴冲冲地问。

“我可不想听这种话。”

“可汤姆呀,这水兵是谁打死的呢?为什么要打死呢?”

“窝里反呗,”托马斯·赫德森说。“一枪打在人家的脊梁骨底下,你说这人会有好心吗?倒是后来开枪的那一个慈悲为怀,打在他的脖子上。”

“这么说可能是两个人打的,”阿拉说。

“你找到了弹壳没有?”

“没有,”阿拉说。“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就算那是自动手枪打的吧,弹壳飞得再远,也决不会超出我寻找的范围。”

“可能就是那同一个细心家伙捡去的,我那边的几个弹壳也都给他捡去了。”

“他们会上哪儿去呢?”阿拉问道。“弄上了这么些船,他们会上哪儿去呢?”

“他们只能往南去,”托马斯·赫德森说。“你还会不知道吗,往北他们是根本去不了的。”

“那我们呢?”

“我现在正根据他们的思路在考虑,”托马斯·赫德森说。“可我掌握的情况不多,还没法作出判断。”

“人都打死了,船都不在了,这些情况你都掌握了,”亨利说。“你能够把问题分析清楚的,汤姆。”

“还有武器,总算也摸清了一种,可他们的潜艇到底是在哪儿丢的?他们到底有多少人?这些就够我们伤脑筋的了,何况昨天晚上我们跟关塔那摩的电台又联系不上,更何况从这儿一路向南礁石小岛又有那么多,而且我们还得算好什么时候就要补充淡水。再加上彼得斯又是那样——你看看吧,有多难!”

“我看你分析起来是错不了的,汤姆。”

“你说得倒轻巧,”托马斯·赫德森说。“在这种事情上,错不了和全错了,是一个卵细胞里长出来的一对双胞胎,就差那么一丁点儿。”

“可我们一定能把他们找到,这个信心你总有吧?”

“那还用说,”托马斯·赫德森说。“好吧,你去把威利招回来,捕到的海螺就让安东尼奥拾掇起来。这一下我们就有海鲜杂烩吃了。阿拉,给你三个钟点装水,能装多少要尽量装足。关照安东尼奥机器要继续检修下去。我打算不等天黑就要离开这个地方。岛上真的什么也没有吗?猪啊鸡的,一只也找不到?”

“什么也没有,”阿拉对他说。“都叫他们给弄走了。”

“那他们只能都吃掉了。要喂养他们没有饲料,要保存又没有冰。可他们是德国人,总是有办法的,何况这个季节还能捕海龟来吃。我估计我们可以在洛博斯岛找到他们。按照道理来推测,他们应该是去占据洛博斯岛的。叫威利把海螺在冰箱里尽量装足,水只要够喝到下一个岛子就可以了。”

说到这里他打住了,重新考虑了一下,才又说:“不,对不起,我刚才说的要改正。水只管装好了,可以一直装到太阳下山,我决定改在月亮出来以后开船。现在多花三个小时,以后却可以省下六个小时。”

“水呢,尝过味道了吗?”阿拉问。

“尝过了,”他说。“很干净,没问题。你的确有先见之明。”

“多承夸奖,”阿拉说。“我这就去把威利给叫来。他已经下了好几次水了。”

“汤姆,”亨利问他,“那你说我该干什么,是留在这儿,还是去装水?还是干什么别的?”

“去装水吧,累得实在不行了,就去睡会儿觉。今儿晚上我驾驶台上还需要你帮忙呢。”

“要不要我去给你拿件衬衫或者运动衫来?”亨利问。

“给我拿件衬衫,还有毯子,尽量拣薄的也给我拿一条来,”托马斯·赫德森说。“这会儿我在太阳里睡个觉还可以,沙子都是干的。可是这风不饶人,回头怕天就要凉呢。”

“这里的沙子也真是妙极了,你说是不?这样干,又是这样细,我真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沙子。”

“还不是长年累月的风给捶打的。”

“你说我们能把他们抓住吗,汤米?”

“当然能啦,”托马斯·赫德森说。“放心,绝对没有问题。”

“我这人有时候也许很愚蠢,请你别见怪啊,”亨利说。

“你是天生这样的脾气,能有人怪你吗?”托马斯·赫德森说。“你是个非常勇敢的哥们儿,亨利,我是喜欢你的,也信得过你。再说你也并不愚蠢。”

“你真认为我们得打一仗?”

“那我是看准了的。你就不用去想了。你就多考虑些具体的任务吧。想想你有些什么事情可做,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船上的弟兄都快快活活的,去迎接战斗。打仗的事由我来考虑好了。”

“我一定把我的本分工作尽可能做好,”亨利说。“我只是希望我们上阵以前能先演习演习,这样到时候我也可以干得更称职些。”

托马斯·赫德森说:“你干起来是肯定错不了的。这一仗呢,依我看也是无论如何免不了的。”

“真叫人等得心焦哪,”亨利说。

“做事嘛,觉得心焦也总是难免的,”托马斯·赫德森对他说。“尤其是去追捕敌人,那最容易心焦了。”

“去睡会儿吧,”亨利说。“你到现在还没有好好睡过觉呢。”

“我会去睡的,”托马斯·赫德森说。

“你看他们的潜艇是在哪儿沉没的,汤姆?”阿拉问。

“他们抢走这岛上的船,杀死这岛上的居民,估计是一个星期以前的事吧。所以那一定就是卡马圭基地宣布击沉的那艘潜艇了。可是那艘潜艇实际却到了这儿附近一带才沉没。风这样大,划橡皮艇老远过来是不可能的。”

“那他们的潜艇一定是在这儿的东面一带沉没的。”

“可不是。而且潜艇沉没的时候他们却偏偏都安然脱了险,”托马斯·赫德森说。

“可想要回国路还远着哪,”亨利说。

“现在要回国路就更远了,”阿拉说。

“那帮德国佬可是很怪的,”托马斯·赫德森说。“他们都是很有些胆量的,说起来有些家伙还真叫人佩服呢。不过窝囊的也有,像这一个就是。”

“大家还是去干自己的活儿吧,”阿拉说。“要扯到晚上当班的时候再扯吧,扯扯也好免得打盹。你就歇会儿吧,汤姆。”

“还是睡一会儿好,”亨利说。

“歇着也等于是睡觉。”

“不,不一样的,”阿拉说。“你需要的是睡觉,汤姆。”

“我来看看能不能阖会儿眼,”托马斯·赫德森说。可是等他们一走,他却怎么也睡不着。

那帮德国佬上了这小岛,为什么非要下这个毒手不可呢?——他心里想。他们反正是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的。留下岛上居民的话,也大不了就是有两个情况会透露给我们,一是他们的人数有多少,二是他们都装备了些什么武器。大概从他们的观点来看,凭这两点就已经有杀人灭口的必要了吧。更何况,也许在他们眼里岛上的居民都不过是些下贱的黑人而已。但是这也暴露了他们的一些底细。他们这样大动干戈杀人,说明他们一定有个什么计划,说明他们心里还抱着个希望,认为自己还有可能获救。对这个计划他们中间也肯定有意见分歧,要不然也就不会把这个水兵杀死在岛上了。不过,这个水兵也很可能是为了什么缘故而给处死的。也许潜艇本来还可以不至于沉没,还可以设法返回基地,却让这个水兵给弄沉了。

可是这又说明得了什么问题呢?——他心想。那是不能作为依据的。那只是一种可能。不过假如事实真是如此,这就说明潜艇是在已经望见小岛的时候很快沉没的。这也就说明他们并没有带上多少装备。也许潜艇根本不是那个小伙子弄沉的,他倒是被冤枉的也说不定哩。

他们到底弄走了多少船,也是个未知数,因为岛上也可能有一两条船出海捕海龟去了。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暂时不作定论,一个小岛一个小岛去查看起来再说。

可是假如他们穿过老巴哈马海峡,去了古巴本岛沿海呢?对呀,完全有这个可能——他心里想。你怎么早没有想到呢?他们要逃生,这是他们的最佳方案。

采取这个方案的话,他们就可以搭上一艘从哈瓦那开出的西班牙船回国去。虽说金斯敦[牙买加的首府。]有个检查卡子,但是走这条路毕竟风险要小得多,从这条路上出逃成功的确实大有人在。可偏偏那个要命的彼得斯,他的电台坏了。竟然来了个fcc——“实在联系不上”!我们只好把那部高级的大型电台搬了出来,这台机器可复杂了,他哪儿对付得了呢。我也不知道他是怎样摆弄的。反正昨天晚上到了通话时间,他跟关塔那摩怎么也联系不上,要是今天晚上还联系不上的话,那我们就只能独立行动了。真是要命啊!——他暗暗叫起苦来。不过独立行动这一步还是比较好对付的,更大的难关还有的是呢。他嘱咐自己:还是快睡会儿吧。现在也只能这样了,好办法是拿不出来的了。

他把肩头往沙子里挤了挤,就在海浪搏击礁石的澎湃声中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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