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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月夜马相追,大河竞渡 啼痕愁重叠,纤手挥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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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盖江东将拴在槐树上的,他刚才骑来的那匹马,借给了庞大凯,撞山牛骑上了这匹马,当时就挥鞭疾驰,往竹香岭去找老侠女赛隐娘去了,这里,盖江东手提着他那巨大的刀鞘,与海蝎子短杰常松,向城里去走,他们随走随谈,谈的却是镖店生意,及江湖上别的事情,对于飞环女的事,他已不放心上,因为他盖江东满有把握,相信今天白面侠即使不将飞环女送出,那么到了晚间,他若略施身手,也能够把飞环女救出来,救出之后,正好等着赛隐娘来到,令她母女见面,因为他是真没有法子安置飞环女,他盖江东的名头虽这样大,开设的镖店也不小,可是他是一个“光棍儿”,二十多岁了,也没娶妻,更没有接近过什么女人。

这时候那白面侠和九头狮子都已经回到了家中,都是又急气,又慌张,九头狮子苗天树说:“叫我们向盖江东认输那决不行!”二护院的又说:“到夜间盖江东必定来到,他的夜行工夫,比他的那双锯齿狼牙刀更了不得!他来了,可不能像昨夜海蝎子那样地胆小,他不但救走了飞环女,还得杀死了咱们!”九头狮子苗天树说:“走!我在湖广还有徒弟,也有绿林朋友,咱们带着飞环女往那边去,看他盖江东还怎么救?”一面说着,他一面向二护院的使眼色,因为他们是不能在凤阳府的治下杀人,他们想把飞环女带到半路上,加以杀害,以绝后患。苗天树是为的刚才为个飞环女,受的那个气,二护院是想为他那被飞环女昨夜所伤的哥哥报仇,而白面侠,也很愿意即时就走,他暗地想:最好将飞环女投在江中。

于是急急地命人备马,套车,白面侠亲自从里院南屋里将飞环女抱出来,九头狮子且用钢刀比着她的粉颈,威哧着说:“在车里不许你嚷嚷!若不听话?就割下了你的头!”飞环女却怒啐“呸!”一口吐沫正啐在九头狮子的胡子上,白面侠把她抱到门口,塞在骡车的车厢里,他自己拿着单刀和白虎钢飞环,也进到车里去,放下了车帘,由二护院赶车,鞭子“吧!”的一挥,车轮滚动,少时之间,就走出凤阳城的南门,出城之后,行了三里多地,九头狮子苗天树方才骑马赶到,他们原为的是车马分开了走,免得被人注意,但是苗天树此刻赶到,他又是喘气,又是着急,说:“他娘的海蝎子常松,我出城的时候又被他看见了,他还能够不又去告诉盖江东吗?”当时二护院听了,吓得就“吧!吧!吧!”连气地挥鞭子,催着骡子拉着车箭一般地去走,九头狮子的马蹄声“得得得得”在后紧紧跟随,飞环女在车中喊着:“哎哟!车把我颠死了!你们快把我杀了吧……”白面侠岑山玉又亮出了那只白虎钢飞环,威哧着飞环女说:“你若再敢喊一声,我可就要把这钢环套在你的头上了!叫你稍微动一动,头就掉!”飞环女咬着牙流着泪痛哭大骂说:“我后悔那一次为什么没把你的头套下来!……”

白面侠瞪着眼说:“禁声!再要哭,我可真不能够让你活了!那时你可别怨我?”此时,娇弱的飞环女只有全身抽搐着哭泣。

飞环女身上的绑绳虽然自昨夜到现在总未解开,可是她的头发经那“落蕊”与“惊花”两位婢妾已给梳过了,编的是一个“盘龙头”,俨若“新娘子”,脸也给洗得很干净,还抹的胭脂,鞋换的是“飞花”的一双红绫鞋,倒还很合式,飞环女想起受人作弄时的一切情景,她就更哭,更伤心,更生气,白面侠却看看,又和悦地笑了,他悄声说:“你别害怕!我是带着你到别处,我还想到那龙王庙,咱们作夫妻去!……”飞环女又怒啐着说:“呸!”但可惜现在她的口中,连唾液都没有了!

车急动急走,马跑在车前领路,不多时就到了殷家涧,二护院一边赶着车一边还说:“这镇上的茶馆里可住着一个老太婆,是孤身一人,听说盖江东很关照她,孝顺她,就跟她的儿子是一样,咱们打不了盖江东,打打这老太婆好不好?”九头狮子却呵斥着说:“滚蛋!快些走吧!”当下车马又往南行,走到了傍晚,已经到了定远县境,九头狮子说:“不用打店,也不用吃饭,就直往东南去走!”白面侠却说:“往东去干吗?我是想偏西去走。”九头狮子说:“你要往西,可就错了!我也知道你是想先到巢湖边、揽湖镇,那里有座庙,庙里的道姑是你的情人,我劝你,千万别再弄那些事,现在弄出这些麻烦来,还不就为的是飞环女?依着我,当时把她拉下车来,结果了她就得啦……”他才说到这里,二护院当时就停住了车,一面由腰中抽短刀,一面就要自车上拉出来飞环女,九头狮子也把一口厚背的扑刀亮出来了,白面侠却摇手拦住,说:“不行!不行!在这地方不能杀人!”九头狮子说:“你要再想留着这小娘儿们,我就不认你为徒弟!”白面侠说:“一定叫她死,但是叫她死在水里,也不能够叫她死在刀下,我所以要往巢湖,就是想把她扔在那湖里,或是往南,把她扔在大江之中!”九头狮子说:“这又为的是什么呀?难道不叫她作无头鬼,却还要把她送到龙王那里去当小老婆吗?”白面侠说:“咳!不用问了!走吧!”到底他虽然是九头狮子的徒弟,同时他也是“少太爷”,他所说的话,九头狮子跟二护院还都得听,于是就都撇一撇嘴,一个还在前边骑着马领路,一个还在后边摇着鞭子赶车,但是全都饿了,也全都困倦了,只是还都得强打着精神,在暗淡的月光下,寂静无人的道上,赶忙地向前走去。他们还时时在提心,不住地回头去看,就是恐怕盖江东追来。这时尤其是白面侠他不但疲乏,还非常地愁闷,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忽然又舍不得飞环女了,忽然又很真切地回忆起来那龙王庙里之一夜了,那一夜,自己虽然是笑语温存,心中却怀着仇恨,然而飞环女又有多么美丽,多么婉顺呀?谁料到竟因为一时的“火气”,而弄成了这样的结局?这除非真把飞环女拉下车去,由着九头狮子他们将她杀死,不然,若叫我将她那样娇弱,其实是又矫捷又玲珑可爱的身体,推到那万顷汪洋的水中,我也恐怕到时候要迟疑,他一阵烦恼,竟不觉打着盹儿在车上就睡着了。

这时被车子摇得晕昏,似乎睡了半天的飞环女,已经醒了,刚才,车停住时,那两个人要杀他,白面侠又说什么把他投到水里去淹死,她也隐隐约约地听见了,她这时的生死已经不能自主,情爱变成了残忍,情郎变成了冤家,她一阵辛酸落泪,一阵悔恨和恐惧,又一阵心灰意冷,只好闭目等死,但这时忽然她觉出在身旁坐着的白面侠是已经睡着了,同时,见那只白虎钢飞环就放在白面侠的身旁,车窗外射进来月色,使这环闪闪地发着光,这环,这本是如同她的生命一般的钢环,此时仿佛在告诉着她:你还不趁此时逃命?本来她的身上不像以前那样痛了,因为捆了一天一夜,又被车颠来颠去地,又加昨夜那婢妾“惊花”给她换鞋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把她身上的绳扣儿已弄松了一点,她现在一使力,因为她躺了一天一夜,力气倒养足了,竟然她就伸出一只手来,她就又乘着车子一颠动的时候,往前滚了一滚,身子捱得白面侠更近了,同时手指也就捱着了钢环,但她仍然是慢慢儿地,既恐钢环伤了手,又怕把白面侠惊醒,如是又多时之后,车又往下行了大约有半里地,飞环女就自己用这飞钢环把身上绑的绳子磨断了,她慢慢地动手把周身身的绳扣全都解开,她又按住了紧张的心喘一喘气,但这时白面侠已经醒了,并似乎有所发觉了,飞环女就蓦地将身一挺,同时伸手去夺钢环,白面侠却已经将钢环上的铁链揪住了,并回首怒问说!“你要怎么样?”飞环女抡拳向他的脸上去打,正打中在白面侠的右眼上,白面侠赶紧闭眼,怒声叫着说:“好啊!你还要跑吗?”外面那二护院已经将车停住,并又抽出了短刀,急问是:“什么事?”飞环女却已经将白面侠按倒在车上,她就从白面侠的身上急爬出来,迎面那二护院已把车帘掀开,握短刀向她就刺,她猛力地一脚踢去,正踢在二护院的咽喉,二护院就“咕咚”地一声从车辕上摔了下去,把手中的短刀也扔了,飞环女就如同“猛虎出闸”,一但她是一只雌虎,嗖的蹿出了车,那九头狮子刚从前面拨回来马,抡扑刀猛向她来砍,她却疾速地跃下了车去,将身一伏,骡子惊得拽着车仍向前跑,车轮正从地下趴着的二护院的腿上轧过去,“咕噜噜”!同时发出二护院惨叫之声,飞环女乘势已从地下将短刀抄在手中,腾身而起,绿衣在月光之下跳跃,一双红小鞋点地如飞,她向九头狮子刀对刀的招架了一下,当时向南就跑,白面侠已经一手提着钢环,一手拿着刀去追九头狮并大喊说:“别用钢环套她,那家伙到了她的手里可了不得!咱们不会用,她可会用!”飞环女也听见了这话,就要回身来抢钢环,九头狮子却催马已经赶到,在马上抡刀向她狠劈,并骂着说:“要叫你跑了,老子不姓苗!”飞环女跃起来以短刀迎这又长又重的扑刀,实觉着抵挡不过,同时白面侠又追来了,说:“我对你讲情义,不忍得杀了你,你却还乘着空儿想跑!好个坏蛋!我真要杀你了!”抡刀也向她来斩,飞环女一边又怒啐着:“呸!呸!呸!”一边迎杀几合,回身又逃,九头狮子将马让给了白面侠,他自己却去解那车上的骡子,就一骡一马在后紧紧地追赶,月色之下,大地无垠,人家都已熄灭了灯火,甚至听不见一点鸡犬之声,飞环女此刻没有别的念头,只是紧紧地去跑,也不管身后的白面侠与九头狮子是不是已经追到,她只是咬着牙,闭着嘴,顺着大道一直向南跑,跑了大约有十多里路,她真跑不动了,觉着脚酸,觉着气喘,并且觉着又渴又饿,.只好顺着道旁一步一步地走,然而忽又听得身后有“得得得”连珠一般的马蹄之声,她惊得又往前去跑,跑了不远的路,就忽然看见眼前有很多的灯光,并有房屋街道,原是一座很繁华的市镇,大概因为是有不少过往的客商今天都停留在这里了,所以街上有许多的铺子还没有关门,客栈,酒店里尤其的热闹,飞环女跑进了这市镇里,她依然不住地喘气,依然心慌,回首看看,白面侠没有追来,她才慢着些走,见月光照着这条长街,店房里不断有人出入,载着货车的大车,因为太多了,店里容纳不下,就有的停放在街头,而那些赶车的人,跟着货物的伙计们,也就在街上摇着扇子乘凉,并有个瞽目的人带着两个小姑娘敲着竹板,唱曲求钱,因此各铺户,各店房里的人,多半都出来听曲,飞环女孤零零地跑到这里,在月光下,在人丛里,在唱曲的声中,徘徊着,并且仍然怀着惊惧,手里还提着一把短刀呢,可倒没有人注意她,也因为此时在街上的妇女本来不少。只是,飞环女虽然没被什么人拦住盘问,她却万分地作难,因为她太饿又太渴了,这里虽也有卖茶的,有卖饼的,还有卖扒鸡和薰肉的,也有卖水果的,可是她的身上一文钱也没有,怎么办呢?她不会向人要饭,求怜,更不能抢谁的夺谁的,她只蓦然想起了头上的一件东西,就是她现在头上是在白面侠的家里,被人给梳的一个“盘龙头”,头上用着两支簪子,大概是金簪,她想要摘下来卖,却又想:天这么晚,人又都只顾了听曲,我摘下来簪子,可去卖给谁呢?……正在感觉着为难,突见旁边有一人将她一把揪住,狞笑着说:“哈哈!你跑到这里来了,就以为捉不着你吗?”她一惊,扭头一看,原来是九头狮子苗天树已经追赶到了,一手举着扑刀,一手用力揪住了她,她惊急地举短刀向苗天树就刺,苗天树却用扑刀将她的右臂按住,那边岑山玉拿着钢环与钢刀,并拉着骡子和马,怒声说:“把她揪过来!”飞环女极力地挣扎,并哭喊着说:“你们是强盗……”这时,旁边的人都乱起来了,唱曲的也停止了,蹲着的坐着的都站起来了,有的就要打不平,向九头狮子苗天树说:“你这个人,为什么揪住人家一个妇人?”苗天树却大声地说,“诸位快躲开!别多管闲事。我们捉的这是女犯,你们看,那边站的就是凤阳府岑少太爷白面侠,捉的这是他宅里杀人逃走的一个丫头!谁来管闲事,谁可要找麻烦!”他这样一说,吓得一些人全都不敢管,也不敢打听了,都往两旁去躲。那边白面侠怒声说:“来!把她揪出这个地方再想办法……”飞环女大哭大喊着,挣扎着,还要拚命,但此时突然由一个店房里急跑出来一个年轻的,穿得很华丽,风流,头上还戴着花,嘴里好像还嚼着槟榔的妇人,连声问说:“是怎么一回事?是怎么一回事?白面侠岑少太爷他在这儿啦?哈哈……”这妇人一眼看见了那正在发怒的白面侠就跳起来说:“好个没有良心的小白脸,你还在这儿捉人家的娘儿们啦?我正要捉你呢,你在芜湖我家里,临走的时候跟我说的是什么话?说什么:先给我打一付金镯子,当表记,半个月后一定回去娶我,妈的现在快有两个月啦,你连面儿也不照,儿影也没有,住了我二十多天,就给我那么个破元宝算是完了吗?这是你当少太爷干的人事?”白面侠怒骂着说:“混蛋!混蛋!”这妇人跳起脚来说:“你还骂我?我可不怕你骂!咱们得讲讲理,诸位都来听听,我名叫陶七姐,我是个混事的,白面侠这小子他骗了我,他骗了我不要紧,他还给我得罪了人,打了保镖的庞大凯,庞大凯走后,他的朋友赛猴儿天天到我那儿去捣麻烦,逼得我不能再在那儿混啦,人都知道我是嫁了岑少太爷啦,把我的饭门全都堵住啦,他可面儿不照,叫我白担了个虚名,白挨饿,我这才千里迢迢地来找他,才来到这儿,还没到凤阳府哩,神差鬼使地他就来啦,喂,白面侠,你干吗还捉人家的娘儿们呀?你来捉我好不好?我不是你答应的接了我去作一品夫人,作家主婆的娘儿们吗?”这时可真热闹了,有好多人都不住地笑,又有好多人说:“谁管他是什么少太爷?先揍他吧!”飞环女却乘这时就赶紧跑过去,想要抢回来她的那“白虎钢飞环”却不料白面侠将那钢环的练子拿得太紧,他手中又有刀,来和她抗拒,九头狮子苗天树舞着刀又去威吓陶七姐,陶七姐是更放声大哭地扯开喉咙来骂,旁边许多人捋胳臂挽袖子,都要打不平,在这时,飞环女就抢了白面侠手中牵着的马,骑上去,飞也似的向北,出了镇口,认上了大路乘着月色又往南,一骑如飞,红鞋登铁镫,绿衣飘晚风,比箭还快,急逃而去,但她并不是逃,她是想要回竹香岭。去见妈妈赛隐娘,她要痛哭地去忏悔了。……

马行多时,夜日深,而身后的追骑又到一原来是白面侠在那市镇上,被陶七钮纠缠着,他走不开,幸仗九头狮子苗天树发了强盗的脾气,挥动了扑刀,驱开了那里的一些人,吓退了陶七姐,他见了马匹,也不管是谁的,就抢了两匹,却扔下了他们那匹骡子,而与白面侠一齐骑着马,一齐拿着刀,又追来了。一眼看又要追到了飞环女,白面侠一边在前追赶,一边大喊说:“飞环女!你站住!我跟你有话说?我太爱你有本事,我愿娶你作妻子了,假如一我再说诳话,就叫我……当时就跌下马去摔死!飞环女!飞环女……”

飞环女却在马上回过头来又啐着说:“呸!……”她再向前逃,马又飞驰了二十多里,但见眼前却是白亮亮的一条大河。

大河!这就是滁河的上游,夜又深,月已晦暗,茫茫大水,空旷无人,她力已微弱,收马也收不住,马就浮着水“哗喇哗喇”地如同是船似的,就过河去了,少时白面侠与九头狮子追到了岸边,他们望着这大河可是更发怯,他们抢来的这两匹马,可是不如被飞环女抢走的那匹,那匹已经渡过了河,他们这两匹马不行,他们二人更都不敢冒险下水,他们就在这岸上着急,徘徊了半天,九头狮子苗天树还说:“饶了她吧!一个娘儿们家,叫她再去嫁别的人去吧!咱们还是回凤阳,或是往湖广去?”白面侠仍然摇着头说:“不行!我不追着她,我不甘心!”九头狮子说:“为个娘儿们你就不甘心?二护院腿轧伤了,车也扔在那么远的地方,没人管,你可就甘心,我今日才知道你原是一个酒色之徒!”白面侠更暴躁地说:“你一个人去吧!”

他二人正在这河边因为追不着飞环女而吵架,不料这深夜间,追赶他们来的几匹马,也如一阵雨似的“劈吧劈吧”的马蹄急响,随风而来到。这来的人正是决心要剪淫凶,要救孤弱的飞环女的盖江东,还有帮他忙的是凤阳府里店房的伙计蛤蟆嘴曹六,更有跟随看热闹,也是别有用意的那海蝎子短杰常松,他们一共是三匹马,自白面侠等人的车马今天离开凤阳之时,随后他们就追来了,不过因为蛤蟆嘴是嘴快而马慢,沿途净谈天,耽误了时间,盖江东在半路又遇着几个朋友,都需要驻马而寒暄寒暄,所以他们是刚才才追到北边那市镇上,陶七姐还正在那街上说呢,说什么:“我本来能够嫁庞大凯,都是叫白面侠给拆啦,白面侠那忘八蛋,他可又骗了我,这么半夜,他还抢了别人的马,去追那绿衣裳的小娘儿们,一真该死!”盖江东一听,当时就大惊,又向那里的人询问了刚才的情形,他们当时就拨马离开了那镇,而急追下来,直追到这大河的河岸,盖江东在马上就又亮出了那一对发着光的锯齿狼牙刀,怒声说:“白面侠与九头狮子,你们把恶事已经做够,这里不是你们的家,是你们的坟,就在不远!”说话时,催马舞动了一对锯齿刀,就与白面侠,九头狮子在这里厮杀起来,海蝎子在一旁假意地给劝架,蛤蟆嘴却喊着说:“杀了白面侠这小子吧!省得许多好人家的娘们再受他的害!”白面侠却不敢飞那钢环,只用刀与盖江东交战,九头狮子苗天树虽然仍在旁帮助,但他可自知也抵不住盖江东,相战只有四五合,那盖江东就一刀将九头狮子砍落下马,马向旁边跑去,九头狮子却忍着伤,淌着血,扑通一声跳了大河,白面侠却虚晃了一刀,携带钢环,生死不顾,催马也下了河,盖江东带领那两人也一齐乘马下了水,依然追赶。

月光昏暗,夜风萧萧,河水“哗喇哗喇”地响,性命仍系于一发,白面侠好不容易地才过了河,两腿已尽湿,他上了南岸,依然催马紧走,身后有人来追他,他却依然紧紧地不舍也不放地去追飞环女——徐飞环。

追到次日,阳光已布满了大地,追得他精疲力倦,他已经追着飞环女了,见就在大道的前边了。他大怒地喊着:“飞环女!你还不站住!”然而他后面的蹄声更为急骤,盖江东的喊声比他的喊声更大,更近,说:“岑山玉!你快些滚下马来吧!……”他连头也不敢回,仍然向前紧追,这时飞环女更是急速地,同时心伤气喘向前去扑奔。她并不是逃避白面侠的追赶,而是,她已经望见了,这大道上,对面,就来了两个人抬着的一顶小竹轿,后面跟随着一个骑着马的人,正是庞大凯,两个抬小轿的原是竹岭下江边的渔人,“老水鸟”与“小虾米”,而竹小轿上坐的却就是那头发和眉毛都白似雪,一脸的皱纹,背着腰,犹然带着病容,而更显得老迈的,她的妈妈老侠女赛隐娘。当时,飞环女痛哭着,要叫“妈妈”也叫不出来,就扑过去了,白面侠岑山玉怒马追过来,他又看见了庞大凯,他就更怒,在马上抖起了白虎钢飞环,原想是先去套庞大凯,却不料竹小轿已先来到了临近,那老太太也不知是怎么一伸手,只见白光一闪,白面侠手中的铁链,反倒到了老太太的手中,而那里外全是刃的白虎钢环,却被抛回来,正正,又套到了他白面侠的脖子上,他在马上就不能动了,伸着脖子不住地喘气,流汗,脸也真像一张最白的白纸。后面盖江东三个人骑着马也赶到了。

这时,大道两旁还有不少往来的人,盖江东却说:“诸位闪开!我们这里现在要惩戒一个淫徒,”他下了马,由庞大凯引见,走过来向赛隐娘老侠女行礼,那海蝎子与蛤蟆嘴因为看着这位老太太太厉害了,他们就没敢过来,赛隐娘手中仍然持着那钢环的铁链,可是说:“我病得这样重,我不愿意杀人了,但这个人淫狠奸坏,害了我的女儿,我为世间众多清白女子着想,也不能就便宜了这淫徒,又叫他到别处去作恶,何况他是赃官之子,倚仗他父亲的势力,胡作非为,早就该死,我的女儿是受过他的欺骗,污辱,毒害的,这应当叫我女儿自己下手!”

当时,盖江东就将一口锯齿狼牙刀交在飞环女的手里,飞环女才喘了喘气,才拭了拭泪,绿衣娉婷。双手提着这一口锯齿狼牙刀,来到了延头待死的白面侠的近前,可是飞环女,泪又簌簌地流,气又吁吁地喘,她双手举刀,手仍发颤,她心里的恨,恨无边,然而那残情、余爱,犹然在恨里荡漾,白面侠那年轻,英俊的姿容,身上的衣服,虽是在马上奔驰了一夜.却依然很是干净,使她不免忆起了在芜湖,隔窗偷窥,暗地生羡,那时之心情,及在龙王庙那一片是假是真的温馨的梦境,她的手越发地抖,同时见白面侠岑山玉虽在闭着双目,而确实也那么可恨又可怜地哭了……

海蝎子短杰常松在那边看得直了眼,说:“到底怎么着呀?”庞大凯在那边说:“姑娘你要下不去手,交我来!”

此刻,飞环女才双手抡起锯齿狼牙刀,娇躯向上一跃,刀落血光飞,岑山玉的身子连那铁环,全都栽下马来,而飞环女却扔下了那一口刀(雁翅镗),跑回到她妈妈的竹轿旁,越发不住地哭,她所斩断了的不过是白面侠的半只胳臂连着手,白面侠晕了一阵,此刻又“嗳哟嗳哟”地叫,性命又苏缓过来。那老水鸟和小虾米把竹轿放下,又过去,把白面侠脖子上挂着的环,摘了下来,重新交给了飞环女,飞环女却仍在抽搐着痛哭。

盖江东见事情已经办完,就收起了他的一对锯齿狼牙刀,而向赛隐娘告辞,同着蛤蟆嘴曹六回凤阳府去了,那海蝎子短杰常松,本想是白面侠若是死了,或是把飞环女弄不到手,他就捡一个便宜,如今这么一瞧,“拣便宜”的念头,他赶紧就打销了,他将身受重伤白面侠扶起,雇车送回,他从此就成了白面侠的“恩兄”,后来两人“霸占饿牛滩,单臂战双环”,又生出了许多的事。庞大凯却听说陶七姐就在那边那镇上了,他当时就骑着马找去了。而赛隐娘老侠女却是即使不因为这事,也不能再在竹香岭上住了,就因为是那次飞环女在江岸夺了“总镇张大人”的一匹铁青色的“乌骓”,而官人已经到竹香岭上去搜拿过。当下赛隐娘乘小竹轿往北,找了一个幽僻的村落,到一个人家里去投宿,暂居,养病,把老水鸟和小虾米全都打发回去了。飞环女却就随侍着她的妈妈,依然得穿着一身绿色的衣裳,盘龙头又改成了长辫,那双红绫鞋扔了,还得换上了绿鞋。后来赛隐娘老侠女就病殁于此地,飞环女飘零一身,幽情万绪,又携带着白虎钢飞环,去会那青龙钢飞环,重走风尘,再起波浪,那一些事当为另文叙述,本书至此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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