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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高义友生情 壮士酬恩争一死 奇文良史笔 游侠有传自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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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解本来就闲不住,那藏身之处又极隐僻,往往终日不见一个人影。先还记着潘凤的话,只在附近闲眺,日子一多,感觉孤身一人藏在这景物荒凉,四无人烟的崖洞以内,每日除了吃,就是睡,无事可做,实在难受。

日前发现崖那边有狼,这类害人的东西,除去几个,也是好事,就便还可拿它解闷。念头一动,便拿了兵器前去打狼。连等了几天,一只狼也没寻见,天却渐渐冷了起来。忽然想起妻子到了夏阳,不知是何光景。那些官差见我久无动静,也许当我逃往别处。丁老汉离此最近,何不暗中寻他,打听一下,相机行事,如不多管闲事,想必不致被人发现。

越想越觉有理,因潘凤行时再三叮咛,又挨了两天,才往丁家探问,前后已有二十来天光景。到后一问,丁家父子都说,半月前官差到处搜索,访查甚紧,过了几天,忽然不闻动静,长安派来的官差也没再见。

郭解以为众官差不是被潘凤引走,便已他往,这一来,回往夏阳之念更切。仔细一算,如由霍山往南,转走山路小径,翻山而过,虽然地势隐僻,不易被人发现,但要经过几处隘口,方一官差设有埋伏,岂不自投罗网?转不如大大方方,由官驿大道渡过黄河,直奔潼关,反而出人意料,只要处处小心,随时留意,便可混过。

主意打定,决计扮作乡民,由驿路起身,赶往夏阳,上来还记着潘凤的嘱咐,拿定主意,不管闲事。哪知上年年景不好,刚一交春,村中就闹粮荒,刚出山口,便遇见几个鸨形鹄面的乡民在剥榆树皮。已然走过,越想越觉可怜,又转回去,刚分给每人一两银子,二次要走,忽然想起前受官差追拿,曾助自己脱难的那些乡民,这年头也必不好过,好在潘凤所赠金银,尚未动用,何不拿来周济贫苦,就便和这班善良的人们作别,岂不也好?随往各相识人家走去。

果然这些人多半都用草根树皮充饥,便把身带金银挨家分赠,只留了十多两散碎银子作盘费,重又上路。因听众人都说,官府已有多日不再搜索,越发放心。为防途中被人识破,还戴着一顶大斗笠,宝剑也塞在包裹之内,不令露出。

南郊一带,崖洞土窑甚多,新年刚过,田里的庄稼还未泛过青来,空荡荡的黄色原野分外显得荒凉,风沙扑面,天气甚冷,郭解看到这个情景,正想:“今年这里又闹春荒,不知有多少人受那流离死亡之苦。自己正在亡命避祸,连想尽点心都办不到。像剧孟,周庸那样好人,多有几个,岂不也好?偏又死去。”心中正感凄恻,忽听悲哭之声隐隐传来,一发按捺不住,暗忖:“所剩盘川虽没有什么富余,只要在路上省吃俭用一些,便可分出一半,多救上两个人了。”于是寻了过去,

那是一处残破不堪的窑洞,前面有十来亩荒田野地,连草根都被人掘尽。洞外的虚土吃风一吹,卷起一阵阵的尘雾。旁边两株大柳树业已半枯,满树空枝在风沙中吹得簌簌乱响。树后土崖上有一条三尺来宽的夹缝,靠洞一面,土色犹新。好似有人在那里挖掘过草根。还未看真,耳听洞内哭喊:“屈死人了!”心里一恻,忙往洞内走进。因这类事,以前常是遇到,一向只道是洞中人不是贫苦无吿,便是饥饿难忍,并未想到别的。见洞口阳光,只剩尺许长三尺来宽一条白影,前面暗影里聚着几个穿着破烂的乡民,正在哭喊“皇天”!刚往前走不上几步,忽然发现左右两面土坑上都蹲得有人,目光全注在自己身上,手边并有光影闪动。心方一动,待要回身退出,不料两边炕上埋伏的十几个壮汉,已同时暴喝跳起,一齐涌上。前面那几个“苦人”也止住哭声,各从身边抽出兵器,迎面扑到。洞外又有一伙人涌进,好些挠钩套索,火杂杂地相继飞来。郭解宝剑藏在衣包之内,莫说急切间拔不出来,就是拿在手中,也难于施展,何况骤出不意,纵有天大本领,也禁不起这样左右前后一齐夹攻。自知不能脱身,瞥见窑洞顶上,横着一根木梁,郭解双脚轻轻一点,便飞纵上去,大声喝道:“我郭解既中你们诡计,决不再走。只是你们须要让我好好上路,稍有无礼,莫怪我狠。”

众官差一则震于郭解的威名,又知他说话算数,连忙停手,抬头笑道:“我们也是奉命差遣,概不由己。既是这等说法,决不敢丝毫放肆,请下来罢。”

郭解飘身纵落,把双手往前一伸道:“请给我戴上刑具罢。”

为首官差吴世连忙路笑道:“我们只是非交差不可,并不是和你有什么冤仇。你说话比金子还重呢。真要说话不算,就戴上手铐脚链,照样也是说走就走。为了路上方便,免伤体面,到了长安再应景罢。”

郭解连说两次,吴世仍是不肯,只得听之。跟着便有两个官差如飞驰去。

到了前面镇上,吴世、仇原都劝郭解饮酒。郭解先告以自来滴酒不饮,后见二人苦劝不已,知有缘故,笑说:“你们放心,我既答应你们,决无更改,有什么刑法只管上,不必多虑。”

仇原赔笑道:“郭君豪杰之士,我们本应从优款待。无奈官府方才传话,说郭君是钦命要犯,非打入囚车不可,吴兄和来人争论了几句,反被责骂。实在迫于无奈,今天还要赶一段路,官府耳目又多,若被看出,彼此不便。请郭君先在囚车里委屈一会,等到上路之后,再放你出来坐车同行,不知可否?”

郭解虽然聪明,到底是个爽直人,见众官差对他十分恭敬,直说好话,心想:“这囚车滋味虽没尝过,就此经历经历也好。”头略一点,便和官差一同走出,见那囚车约有半人来高,当顶空出一个圆洞,照例人头枷在其上,两边车柱上还挂有铁钩锁链之类,与寻常囚车好些不同。情知众官差不怀好意,方才业已答应人家,又想,各地搜捕越来越紧,早晚难脱毒手,再若拒捕逃走,也许连家属亲友都受其害,转不如去往长安到案,看事行事,或者还有一线生机。即使送命,也免事体闹得太大,连累别人,更难收拾。不过,这类例外非刑,实在可恨,上来不给他们看点颜色,此去长途千里,更多凌辱。主意打定,便装作没事人一般,往囚车里钻进。

吴世、仇原先命人把栅门封好,上了铁锁。然后笑道:“请筹君把头伸出来,暂时装个样儿,免得被人多心。”仇原在旁,乘着郭解由囚车枷洞中探头,冷不防把车顶两扇重枷猛地一推,当时合缝,就势上锁,手法快到极点。吴仇二人见郭解弯着身子蹲在里面,既不能站,又不能坐,觉着对方已成笼中之鸟,网中之鱼。想起千里奔波,费了无穷之力,好容易摸准他的睥气,假装穷苦人在窑洞内号哭,守候了好些天,才将鱼儿引上了钩,不给他吃点苦头,未免客气太过。刚哈哈一声狞笑,把手一挥,打算发作。旁立众官差早有准备,正忙着伸手入内,想钩紧郭解手足,再上锁链,忽听叭嚓连声,车顶木枷裂为两半,落向地上,郭解已由车中纵了出来。众人全都慌了手脚,纷纷抢拿兵器,一涌齐上。

郭解哈哈笑道:“你们莫慌,我不逃走。”

吴世见那么厚的车顶木枷,吃郭解身子微微往上一挺,当时碎成几块,掀落一旁,碗口粗细的木栅也折断了好几根,不禁大吃一惊,再看郭解单腿立在一根车柱之上发话,并无逃意。只好忙将众人喝住,寒着心赔笑道:“郭君有何吩咐,无不照办,请不要生气。”

郭解笑道:“这囚车我坐不惯,换一个来。”

吴世、仇原见此情势,哪敢违抗,心想再换一辆囚车,也是关他不住,不敢再下毒手,改用软功,苦着一张脸,赔笑道:“这是我们一时疏忽,没想到郭君身材太矮。好在瞒上不瞒下,再换囚车,恐误行路,请睡在里面走,外面蒙上些布,免被外人看破如何?”随命人取来铺盖,又把破车顶拾起,稍微钉补,故意松松架上,以示无他,把车里面铁钩锁链也全数取下,再请郭解入卧。

郭解见众官差装腔作态,改倨为恭,明知对方因自己素得人心,相交都是豪侠之士,惟恐中途有人劫车,特意在车外蒙上一层布。暗中好笑,说声:“有劳列位。”便向车中卧倒。

众官差表面对他极力奉承,暗中却是如临大敌,昼夜严防,押运着囚车往长安赶去。果然路上并无变故发生,郭解也从没有发过一次脾气。日子一久,好些同行差役都觉郭解名不虚传,是位英雄。连为首的吴世、仇原也对他生出敬意,押到长安刑狱交差时,一句坏话也没有说。

廷尉王温舒是阳陵人,出身市井无赖,由小吏起家,最是残忍凶狡,一面勾结豪强恶棍做他的爪牙,借着搜捕盗贼为名,专一残害善良,罗织人罪,去向朝廷邀功冒赏,一面巴结权贵,代他在皇帝面前说好话。因此,不消数年,便升到了廷尉。平日专用非刑,把无辜百姓屈打成招,被害的人不计其数。当朝廷下令要捉拿郭解后,王温舒异常高兴,认为郭解名满关中,又是钦命严拿的要犯,只一拿到,便可随意株连,兴出大狱,既可立威,又可升官发财。先后已接连派了好几起干差!行文各州郡,四出搜捕,这回,一听郭解被擒到案,好生欢喜,当时坐堂审问。

郭解刚一上堂,见那耀武扬威的阵仗,便知凶多吉少,心想,泛正谁免一死,何必多受刑辱。堂上每问一件,就应一件,不是他所为,也把所有罪名都揽下来。本意想免田豹、项诸等人受害,不料王温舒一意多害善良,残杀无辜,问完,又说出好些人来。硬说都是郭解同党,要他招供。内有好些人,郭解连姓名都不知道,这才知道对头要兴大狱,诬陷善良,不禁大怒,说什么也不招认。

王温舒连用非刑,郭解先还分辩,后竟一言不答。连过三次热堂,都未招认,周身已无完肤,

王温舒看出他是个硬汉,大狱未兴就此处死,实觉可惜,便把郭解钉上重镣,下在死囚牢内,准备等他身上的伤养好,再用非刑拷问。以为这样长期磨折的狠毒方法,便是铁汉也禁不住,谁知郭解的心比铁还硬,伤好过堂,还是一样,反倒破口大骂起来。似这样,伤好又去受刑,前后几次,不觉过了四个多月。

日子一久,狱卒都被感动,暗告郭解,说:“你身强体健,伤好得快,受刑也快,率性招认,免得多受活罪。至不济你也装着伤重,莫让狱官看出,又去过堂,多受苦楚。”

郭解笑答:“我决不能为免一时之苦,照着狗官心意害人!任他用尽非刑,我也能当。假装伤重,不过迟延一些日子,有甚意思。”

狱卒正说:“这位廷尉,对待犯人最是厉害,什么法子都想得出来,决不会容你好死。”跟着差役便提郭解过堂。

这时,郭解伤还未愈,咬牙忍痛,上堂一看,廷尉王温舒猴头猴脑,坐在堂上,左右环列着十名手持刀斧的校尉,公案面前又是数十名拿着刑仗的差役,势派仍和前几次一样,只是未喊堂威。自己照例上堂不跪,差役竟未过来拉扯,伤还未愈,便来过堂,这不是第一次。心中愤怒,不等王温舒发话,便先喝道:“你今天又要把我怎样?”

王温舒嘻着满口鼠牙,笑道:“我问你的那些人,身犯国法,比你罪名更大,你如招认,非但可以免罪释放,看你是个硬汉,我还要加以重用呢。你不要胡涂。”

郭解大怒喝道:“你要我帮你诬害善良么?那简直在做梦,斩杀任便,决不丧我天良!”

王温舒也不生气,反倒哈哈一笑,朝侧面扫了一眼。旁立差役不等吩咐,便走了几个。

郭解见王温舒目蕴凶威,笑声和狼嚎也似,料他不怀好意,定有新的非刑。刚把心一横,未及开口,忽听门外喊冤之声四起,跟着便见几个差役抬来一盆炭火,上面放着一个形如马蹄的铁器,业已烧得通红;另外还有一个木盘,盛着小刀、剪子、针、钩之类!郭解自知当天这些毒刑比前定更厉害,决非生人所能忍受。若非身带特重铐镣,又有好些凶恶的校尉差役,虎视眈眈,在旁戒备,恨不能纵上公案,和狗官拼个死活。

王温舒虽极贪酷,外表却强要打着清官能吏的招牌。在严刑毒手凶威暴压之下,人们经过衙前,由不得心都发紧,遇上事,谁也不敢轻意申诉。平日,监狱以内的囚犯只管模糊血泪,宛转呼号,衙门口却是静悄悄的,除了吏役往来,那被王温舒认作无知愚民的人们,影子都难得看见一个。像这样众口喧哗,同喊冤枉的,简直成了奇迹。王温舒最忌讳老百姓喊冤枉,不由暴跳如雷,连声怒喝:“把郭解先押回死囚牢去,少时再审。先把这些聚众喧哗的刁民,都给我抓进来,拿他们先试一试这刚烧红的火上酥!”

众差役蚊雷聚哄也似,应了一声。两个抢着把郭解带走,余下五六十个便各持锁链鞭棍恶狠狠往外奔去。

王温舒还恐有的喊冤人被吓跑,又派了三十名校尉赶出追截,吆喝道:“把衙门口的人们都抓进来,不许一个漏网!”

外面喊冤人共有十多个,在衙门口外,厉声喊冤,好像各不相谋,也未聚在一起。这些如狼似虎的爪牙,满拟这等凶恶的威势,至少总有一半人要被吓跑。刚一照面,轰的一片大乱,站在街上遥望的大群路人,全都四散让开,那十多个喊冤人,却是一个未动,神态反更激昂,带着满脸愤容,迎上前来,众差役上来竟被吓了一跳,回顾后面校尉赶到,胆子又壮,开口大骂,拿起铁链就锁。当头一个喊冤人首先怒喝:“我们前来喊冤,自行投到,你们狐假虎威做啥?”随说,伸手一挡,那差役便倒跌出去好几步,余人也同声怒吼起来。众校尉连忙拔刀威吓。另一壮汉向众大喝道:“我们死都不怕,还怕锁?”

双方这一乱,街上看热闹的人,反更多了。众差役一问,人数正对,也就不愿再找麻烦。当下,把这些人一齐锁上,带往公堂,跪倒听审。

王温舒一见有这么多的人喊冤,越发怒火攻心,连姓名都顾不得问,便瞪着一双凶眼,厉声喝道:“大胆刁民,竟敢在我衙前聚众喧哗。是谁为首,快快招来!”同时,把惊堂木拍得山响。

内中两人先答道:“我们都是来自首的,各有各的事,并无为首之人。如不呼喊,怎得进门?”余人也相继开了口。

王温舒一听众人前来自首,觉得有了事做,立时转怒为喜,阴鸷地笑道:“你们都是犯了罪,前来自首的么?”

众人同声应诺,内有两人争着往前抢跪了两步。

王温舒见这两人都是年轻力壮,有意先来一个下马威,便指二人笑道:“迟早是要你们招供,先不要抢。”随指左边的人道:“我看你生得最结实,你先说!”

左边那人慷慨说道:“我叫田豹。杨季主就是我杀的,不愿移祸于人,特来自首……”

王温舒笑道:“你既然杀人,决不止一个。少时我若问一件,你招一件,有你的好处。你来看,那火盆上烧红的东西,名叫火上酥,就专为你们这些刁民设的。你若稍有倔强,就要尝尝这味道了。”

田豹冷冷地答道:“非但杨季主、杨乙、杨丙是我所杀,只要你说得对,我既肯前来自首,便没有不承招的。你……”田豹原和众人一样心思,因闻郭解陷身狱内,惨遭酷刑,万分情急,死马当作活马医,想拼一死来为郭解脱罪。听官一问,觉着反正是死,何不把项诸的事也揽了过来。不料愤怒头上没有细想,这几句话竟出了毛病。

旁跪项诸不等田豹话完,抢口喊道:“杨乙、杨丙都是我所杀与田豹无关,郭解更连影子都不知道……”

另外一些喊冤人,多半买通狱卒,知道案情,也纷纷喊叫,把王温舒加给郭解的罪名,抢认了去。堂上差役只管呼斥发威,竟镇压不住。当时一阵大乱,

王温舒见此情势越发激怒,跳脚大骂道:“大胆刁民,竟敢和郭解勾结,前来顶凶!今天先叫你们尝尝我的刑法,我再挨个审问。就死也剥去你们一层皮!”正想命人将这些喊冤人一齐先打几百荆条,倒吊在梁上,半夜过堂,再用严刑审问,忽见一小吏飞步跑上堂来,说:“圣旨已到门前!”想起平日所行所为,吃了一惊,不敢怠慢,忙命将这一干人犯先押往死囚牢内,速速准备接旨。

众差役刚忙乱着把人带走,传旨官已骑马走进。王温舒慌忙上前跪接,等到听完诏旨,好似一盆凉水当头泼下,使他哭笑不得。原来汉帝刘彻在鼎湖峰求仙,染了寒疾,病势沉重,后经过一位术士将他治愈,心里一高兴,又听那术士的话,发下紧急诏旨,大赦天下:“……由诏旨到达日起,不论犯了多大的罪,以往不究,并限三日内全数释放……”这分明是猫哭老鼠假慈悲,用来蒙骗一下老百姓的。不过这一来,王温舒苦用心机,毫未如愿,反白受了郭解几次辱骂。没奈何只得传令下去,把所有犯人全部释放。人们一听释放郭解,纷纷赶往监牢门外守候,想见郭解一面。郭解和田豹等放出时,人们和潮水一般涌上前去,争先慰问,连街道都被堵塞。御史大夫公孙弘和王温舒同恶相济,是个阴险忌刻的小人,正由当地经过,看了有气,便记在心里。

郭解见人们对他那样热烈欢呼,虽然感激万分,但知这类情形,最遭朝廷之忌。

郭解忙嘱田豹、项诸等快些分散,日后再见。借了一匹快马,忍着伤痛,先往夏阳,接了妻子同返茂陵。跟着,潘凤寻来,背人一谈,才知潘凤因闻汉帝病重,寻了一位相识的名医,假装道术之士,将汉帝的病治好,劝他大赦求福,汉帝居然答应,众人才免于难。潘凤随劝郭解从此闭门谢客,以免后患,并说自己业已看破世情,将助那位假装术士的良医一同逃往深山隐居,以防日久露出马脚,累他灭族。第二日便坚辞而去。郭解因潘凤前后再三嘱咐,并说“今日一别,不知何年再见。如以弟兄骨肉相待,请勿忘我之言”等语。虽因来访的人日多,不肯谢客,对于上门求助的人也无拒绝,自己却未离家外出。

按说郭解连门都不出,自不会再出乱子,谁知在奸臣深文罗织之下,仍然难逃大祸。忽一日,河内太守偶然宴客,座上有人提起郭解。座客多半称赞郭解为人行侠仗义,是个好汉子。内有一人本是儒生,与杨季主恰是内亲,平日专一包揽词讼,欺压善良,做了不少坏事,百姓们恨入骨髓。此时他见人称扬郭解,早已忍耐不住,又知郡守忌恨游侠中人,意图讨好,于是大骂:“郭解专一犯法违禁,是个歹人,这次虽然巧遇大赦,也不过暂延狗命。我若得志,非灭他的族不可!”众人碍于郡守在座,也未和他十分争论。不料此人醉后回家,当夜就被人杀死,并把舌头剪去。

其实此人被杀乃平日作恶多端的结果,与“一言买祸”无关,当日被杀,不过事有凑巧罢了。可是这一来又牵连到郭解身上。郡守硬指此事是郭解所为,便行文到茂陵县去拿人。县令孔昭自从郭解回来,对他越发看重,并且河内离茂陵相隔甚远,那儒生酒后回家,当夜被杀,郭解也断无知情之理。双方行文争执,闹到长安。孔昭力言郭解无罪。朝命御史大夫公孙弘和廷尉王温舒等一同议处。王温舒正把郭解恨得牙痒痒的,有这个机会,自然极力主张非杀不可。公孙弘也是个以杀立威的人。两人都说郭解一个贫民,妄为任侠之行,背后随便说他两句闲话,竟会有人代他行凶,将人杀死,这比郭解主谋嗾使,亲手杀人,其罪更大,应按大逆不道,加重治罪。又把郭解被赦时人们大举往迎,同声欢呼情景,添枝加叶说上好些。这一来更触了汉帝刘彻的忌讳,立下诏旨,派了许多兵差赶往茂陵。郭解竟在这班酷吏深文罗织之下,受到灭族之祸。

郭解虽然冤遭惨杀,四方豪杰之士却都仰慕他的侠义行为,任侠好义的人越来越多,一任官府罗网稠密,也是此仆彼起,禁止不住。我国最有名的历史学家太史公司马迁,因慕朱家、郭解为人,特意写了一篇《游侠列传》,郭解的事迹也就传诵千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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