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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近世之佛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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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概说

近世佛教,乃就有清一代,及民国以来佛教兴衰言之;清代康熙乾隆二帝,尽力振兴儒教;对于佛教,亦颇提倡。喇嘛教本为元明二代之怀柔藩部政策;其寺院之配置,僧侣之阶级,廪饩之额数,皆有定制。清代所护喇嘛,皆黄衣派;而称本国固有之佛教徒为青衣派。然顺治雍正二帝之参禅;乾隆帝之翻译经典;则于固有之佛教,关系至深;可谓清代佛教之全盛时期。嘉庆以后,国势凌替,佛教亦随之衰颓。至光绪年间,士夫竞谈变法;输入西洋哲学,推翻墨守儒说之成见;同时研究佛学之风,亦勃然兴起。民国以来,战乱不息,人心觉悟,研究佛教者,乃不期而同;创设佛教会,刊刻经典,各省皆有此机关焉。

(二)清代之喇嘛教

喇嘛分西藏蒙古二支,已于第十六章述之。清制:喇嘛分驻京喇嘛,及西藏蒙古各部喇嘛,而皆受前藏达赖喇嘛之管辖。喇嘛官秩:达赖、班禅以下,有札萨克、苏拉、德木齐、格斯贵等名。驻京者,设掌印札萨克大喇嘛一人,副札萨克大喇嘛一人,札萨克喇嘛四人,达喇嘛十七人,副达喇嘛四人,苏拉喇嘛十九人,教习苏拉喇嘛六人,德木齐三十一人,格斯贵五十人;其徒众曰格隆,曰班第。内务府三旗,及东陵隆福寺、西陵永福寺,皆设置喇嘛若干人。此外热河、盛京、五台山、归化城、多伦诺尔等处,咸设喇嘛;额缺升转,皆照驻京喇嘛之例。

顺治八年(1651年),创建后黄寺剃度喇嘛百有八人。十四年(1657年),后寺中,唪经喇嘛,定为四百人。雍正帝在藩邸,即喜研内典;受国师章嘉呼土克图之指导。及即位;兴修此邸,号雍和宫,为京师第一大庙;设王大臣管理之。宫内中正殿,为喇嘛唪经之所;定例:每日以二十人,在前殿唪《吉祥天母经》;以九人在后殿,唪《无量寿佛经》;以三人在后殿,唪《龙王水经》。

乾隆元年,议准在京各寺庙,原有度牒之喇嘛、格隆、班第,共九百五十九名。后增建福佑寺,食钱粮之格隆、班第,共三百十四名;皆未得度牒,乃按名补给。其额外所收之徒,遇食粮有缺,方予充补。

达赖喇嘛班禅额尔德尼分主前后两藏。乾隆时,理藩院造册:至第六世达赖,所辖寺庙,计有三千一百五十余所;共计喇嘛三十万二千五百余人;班禅所辖寺庙三百二十七所;共计喇嘛一万三千七百余人。

(三)清代对于佛教之保护及限制

满洲民族,早崇喇嘛教,与蒙古相似。清初诸帝,对于佛教,颇示尊崇;故保护亦备至。雍正《御选语录》“有云:我朝之初居东土也;风俗淳古,实忠实孝;历代敬礼佛天;而于僧道,并无不问高下,一概尊敬之事;与蒙古习尚□殊;”是知清代之尊敬佛教,非漫无区别,一概盲从者也。

清代一方尊重佛教;同时于寺观之建置,僧尼之剃度,又严加限制。顺治年间,定僧道官制,京师设僧录司、左右善世、阐教、讲经、觉义,掌释教之事;各直省府属设僧纲司;置都纲一人、副都纲一人;州属曰僧正司;县属曰僧会司;各掌其属释教之事,悉依明制。

对于寺观庵院之建立,所定限制,甚为严厉。大清律例户律中,规定:“凡寺观庵院,除现在处所外(先年额没)不许私自□建增置;违者杖一百;僧道还俗,发边远充军;尼僧女冠,入官为奴;地基材料入官;民间有愿□建寺观者,须呈明督抚具奏;奉旨,方许营建。”

又出家亦悉依明代以来旧制,须由官给度牒,不许任意出家。大清律例中亦有规定:“若僧道不给度牒,私自簪剃者,杖八十;若由家长,家长当罪;寺观住持,及受业师私度者,与同罪;并还俗。”然此项限制,事实上乃因僧道无户籍,可免纳丁税而设;自雍正年间,并丁税于漕粮;僧道之多寡,与税额无何影响;于是度牒之制,遂无形而废弛。

又“民间子弟,户内不满三丁,或年在十六以上而出家者,俱有罪;应付火居等僧道,不准滥受生徒;其年逾四十者,方准招徒一人;如年未四十,即行招受,及招受不止一人者,均照违律论罪。”

此等限制,定例虽严;然其后亦为具文,僧徒随意出家,比比皆是;或穷乏不能自存,则遁入空门;甚至犯罪者,亦借寺庙为藏匿之地;古人所谓出家乃大丈夫之事者,至是寝失其本意矣。

(四)清初诸帝之信佛

(甲)顺治帝之参禅

顺治帝自统一中原以后;一改满洲专崇喇嘛之旧习,而归依禅宗,颇致力于参究;观其与玉林琇和尚,及其弟子筇溪森和尚之关系,可以知之;玉林名通琇,系临济第三十一世,即盘山圆修之弟子也。顺治十五年(1658年),曾下敕谕;特遣使迎接玉林;有云:“尔僧通琇;慧通无始,智洞真如;扫末世之狂禅,秉如来之正觉。”又十六年(1659年)敕渝;有云:“尔禅师通琇;临济嫡传,笑岩近裔;心源明洁,行解孤高;故于戊戌之秋;特遣皇华之使;聘来京阙,卓锡上林;朕于听览之余,亲询释梵之奥;实获我心,深契予志;洵法门之龙象,禅苑之珠林者也。”其尊崇可谓至矣。玉林至京;顺治帝即于万善殿,请师升座说法;后迎入西苑,时时问答;遇合之隆,一时无比。既而玉林坚请还山;帝许之;留其首座筇溪行森,问答称旨。赐玉林号为大觉普济禅师;筇溪为明道正觉禅师。

然顺冶帝之参禅,乃自憨璞和尚始;《宗统编年》载憨璞和尚,住京都海会寺;都门宗风,自此大振;顺治帝因狩南苑,幸海会,延见憨璞和尚,始与禅宗接触云:

顺治十四年(1657年),冬,十月;海会憨璞性聪和尚,结制万善殿;先是:上狩南苑,因幸海会;延见聪,奏对称旨;复召入禁庭,问佛法大意;乃诏结冬万善殿;赐明觉禅师号。上后谓天童忞曰:朕初虽尊崇象教,而未知有宗门耆旧;知有宗门耆旧,则自憨璞始;憨璞固有造于祖庭者也。

顺治帝自憨璞奏对之后,乃留心参究;既有玉林师弟,复召玄水杲和尚,说法于内庭。十六年(1659年),冬;天童道忞和尚,奉召入京;进见于万善殿;传谕,免礼赐坐,慰劳叙谭毕;即谕万善愍忠广济三处结冬。帝亲至方丈问法;时筇溪森、玄水杲、憨璞聪,皆承召对。十七年(1660年),道忞还山,帝亲送出北门,赐号宏觉禅师。

帝于《座右大书》:“莫道老来方学道,孤坟尽是少年人;”以自警惕;与禅门耆学相见;不令称臣致拜,从容握手,情逾师友;可知帝之参禅,必有心得;非一知半解者也。

(乙)康熙帝之崇佛

康熙帝在位六十年;对于儒教及各种学术,均积极整理;成《康熙字典》及《数理精蕴历象考成》等巨著;而对于佛教,亦禀前代成规,特加保护。二十三年(1694年),南巡,临扬州之天宁平山二寺,各有题词;天宁曰萧闲,平山曰怡情;至金山敕重加修建,亲制文勒石纪之;书扁额曰江天一览;此外所至江南名利,多有题词。二十八年(1699年),二次南巡;至苏州邓尉山圣恩寺,亲拈香礼佛;赐额曰松风水月;至灵岩;赐翠岚二字;复至杭州之灵隐云栖,而回江宁大报恩寺等处;所至遇山林学道之士,优礼有加。又曾发帑重修补陀罗迦普济寺,亲制碑记;有云:“海寇猖狂,寺宇梵刹,皆为灰烬;自康熙二十二年(1693年),荡平台湾,海波永息;朕时巡浙西,特遣专官,虔修净供;敬书题额,永镇山门;复发帑重建寺宇,上为慈闱延禧,下为苍生锡祉。”又亲制重修天竺碑文:有云:“能仁之量,等于好生;佛道之成开乎民隐;将使般若之门,随方而启;仁寿之域,举世咸登。”康熙帝自言弱龄诵读经史,未暇览金经贝叶之文;观其所作碑记,乃抱儒释一致之思想;固未若顺治之能亲领禅悦;而其尊崇佛教,则犹先代之遗风也。

(丙)雍正帝之参禅

雍正帝于禅门,颇有造诣;自言得力于西藏喇嘛章嘉呼土克图;兹节引《御选语录》卷十八后序文于下:

朕少年时,喜阅内典;惟慕有为佛事;于诸公案,总以解路推求,心轻禅宗;谓如来正教,不应如是;圣祖敕封灌顶普慧广慈章嘉呼土克图喇嘛,乃真再来人,实大善知识也;梵行精纯,圆通无碍;藩邸清闲,时接茶话者十余载;得其善权方便,因知究竟此事。

帝之为此言,盖初时惟知从佛教经典上研求,而未知心性中向上之事,与一般学人所犯之病相同;及接近国师,而方能省悟也。帝曾于康熙年间;延禅僧迦陵性音,屡为结制;帝著力参究,偶有省悟;性音赞为大悟彻底;帝不自信,叩问章嘉;章嘉则不许之,更勉其进步。故帝于章嘉,极端信仰;称为证明之恩师。

帝自号圆明居士,曾辑古来禅师语录中之提持向上,直指真宗者,编为十九卷;名《御选语录》。而以自己与人问答言句,收录于第十二卷,颇多奇拔之语。兹录一二则于下:

众生不了,犹如小儿放风筝相似;随风放去,风定却复收来;收来放去,实同儿戏;何日是了期;所以古德每拈云:“脚跟下红丝断也未?”此语甚亲切;譬如风筝线断,纸鸢落在何处?参。学人初闻道,空境易,空心难;究竟则空心易,空境难;空境而不空心,到处为碍;空心而不空境,触途成滞;应知心外复有何物可空;物外复有何心可空;所以云:“我自无心于万物,何妨万物常围绕;”少有分别心,则非第一义;若不如是,必不能守。

帝于即位之后;又在内廷与王大臣参究禅理;集此等诸人之话录,亦为一编;名曰《御选当今法会》;附于《御选语录》之十九卷。

帝既喜研禅理,又极提倡净土;盖鉴于禅门空洞之弊,而欲矫正之,示学人以脚踏实地之修行也。其于净土祖师,特提莲池大师,以为模范;《御选语录》中,采其要语,别为一卷;帝自制序文有云:

达摩未刮粱土以前,北则什公弟子,讲译经文;南则莲社诸贤,精修净土;迨后直指心传,辉映震旦;宗门每以教典为寻文解义;净土为著相菩提;置而勿论;不知不觉,话成两橛;朕于肇法师语录,已详吉宗教之合一矣;至净土之旨,又岂有二;……曹溪十一传而至永明寿禅师;始以净土提持后学;而长芦北□诸人,亦作净土章句;及明莲池大师,专以此为家法;倡导于浙之云栖;其所著《云栖法汇》一书,皆正知正见之说;朕欲表是净土一门,使学人宴坐水月道场,不致歧而视之,误谤般若;故择其言之融会贯通者,刊为外集,以示后世。

雍正帝之重要著述:有《御选语录》十九卷;及《拣魔辨异录》八卷;《御选语录》分正集、外集、前集、后集之四类;其正集中所采语录:为僧肇、永嘉觉、寒山、拾得、沩山佑、仰山寂、赵州谂、云门偃、永明寿、雪窦显、圆悟勤、玉林绣、筇溪森十三人;而以道教之祖师紫阳真人张平叔及自己所著《圆明居士语录》,加入之;外集则采《云栖莲池大师语录》;前集、后集,则采达摩以下历代禅师之语录;末卷更附刻当今法会;由此编次之意观之:正集中以张平叔,与诸禅师并列,以示紫阳之由道入释;于古代佛教中,特冠以罗什门下之僧肇,最后则又附入云栖,盖有调和教禅净三宗之意焉。

至于《拣魔辨异录》;乃为天童圆悟禅师之弟子法藏著《五宗原》,标立邪说,有背师旨;悟禅师曾有《辟妄救略说》以驳斥之;而法藏之弟子弘忍,复作《五宗救》一书,以回护邪说;故帝作此书,逐条驳正之;并将藏内所有法藏弘忍之语,及《五宗原》、《五宗救》等书,尽行毁板;其所颁上谕有云:

法藏之言,肆其臆诞,诳世惑人,此真魔外知见;如魔嗣弘忍,中其毒者,复有《五宗救》一书;一并流传,冀魔说之不朽,造魔业于无穷;天下后世,具眼者少;不知其害;即有知而辟之者,有德无位,一人之言,无征不信;……朕为天下主,精一执中,以行修齐治平之事;身居局外,并非开堂说法之人;但既深悉禅宗之旨,洞知魔外之情灼见现在魔业之大,豫识将来魔患之深,实有不得不言不忍不言者。

帝盖鉴于明末禅门党同代异之弊,徒在知见上逞机锋,而忘却向上一著,故慨乎言之;观《御选语录·后序》中:性音劝帝研辨五家宗旨,帝谓五家宗旨,同是曹溪一味;不过权移更换面目接人;可知帝乃不承认有五家之区别;而主张五家一致之说者;其驳弘忍之五宗救,特就门户之见最甚者斥之耳。上谕又云:

粤稽三教之名,始于晋魏;后世拘泥祟儒之虚名,遂有意诋黜二氏;朕思老子与孔子同时;问礼之意,犹龙之褒,载在史册;非与孔子有异教也;佛生西域,先孔子数十年;倘使释迦孔子接迹同方,自必交相敬礼;……后世或以日月星比三教,谓某为日,某为月,某为星;朕意不必如此作拘碍之见;但于日月星之本同一光处,喻三教之异用而同体可也;观紫阳真人之外集,自可无疑于仙佛一贯之旨;道既一贯,愈可以无疑于三教并行不悖之理;爰附及于此,使天下后世,真实究竟性理之人,屏去畛域,广大识见,朕实有厚望焉。

由上言之:可知帝更主张三教一致之说者;以《史记》孔子问礼于老聃之故事,引证儒道二教之根本相同;并引隋李士谦以佛比日,以道比月,以儒比五星之说而修正之;此亦宋明以来三教合一论之影响,而帝之主张,更为鲜明也。

(丁)乾隆帝之刻经事业

顺治、康熙、雍正三朝之振兴佛教,比诸唐宋开国时,亦无逊色。至乾隆帝则尽力于雕刻大藏经、及翻译国语藏经等,亦伟大之事业也。明万历十七年所刊大藏,计六千七百七十一卷;乾隆三年,乃敕选后世大德著述,增入藏中,为千六百七十二部,七千二百四十七卷,名曰《大清重刊三藏教目录》;从事雕刻,即所谓龙藏是也。然清代雕刻藏经,在康熙帝时,已编集圆觉、金刚、楞严、维摩、仁王、楞伽、深密、涅槃、心地观、诸部般若等二十二经,在内府出版;此龙藏乃经始于雍正帝,至乾隆帝而完成者也。汇刻书目第十九册卷首释藏之夹注下,有云:“我朝维正十三年,特开藏经馆;收奇黜妄,整理编刊;命和硕庄亲王等董其事,至乾隆三年竣工,颁发各省寺院;诚巨典也。”此可以为证矣。

乾隆帝又以满洲语翻译《大藏经》;卫藏通志卷首载《御制清文翻译大藏经·序》有云:

若夫订四库全书。及以国语译汉全藏经二事;胥举于癸已年六旬之后;既而悔之,恐难观其成;越十余载而全书成;兹未逮二十载,而所译汉全藏经又毕□。夫耳顺古稀,已为人生所艰致:而况八旬哉!兹以六旬后所创为之典,逮八旬而得观国语大藏之全成;非昊干嘉庇,其孰能与于斯;而予之所以增惕钦承者,更不知其当何如矣。

乾隆帝为历代帝王中寿命独长之人;其订正《四库全书》,及国语翻译藏经,经始于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即六十二岁之时;《四库全书》,历十余年告成;翻译藏经、则费十八年之岁月,至乾隆五十五年始竣工;帝年已七十九岁,其得意欣悦之情,可想见也。又云:

至于国语译大藏。恐人以为惑于祸福之说,则不可不明示其义;夫以祸福趋避教人,非佛之第一义谛也;第一义谛,佛且本无,而况于祸福乎;但众生不可以第一义训之,故以因缘祸福,引之由渐入深而已。

是盖说明佛教之第一义谛,本来空寂,超越于祸福之说;以祸福引诱众生,使之趋避,乃佛教之方便说也。又云:

然予之意,仍并不在此;盖梵经一译而为番;(西藏)再译而为汉;三译而为蒙古;我皇清至中国百余年,彼三方久属臣仆,而独阙国语之大藏,可乎?以汉译国语,俾中外胥习国语,即不解佛之第一义谛,而皆知尊君亲上,去恶从善,不亦可乎?是则朕以国语译大藏之本意,在此不在彼也。

由此观之:乾隆帝以国语翻译藏经之本意,可知矣。盖自宋初仿唐制,设译经馆;历元及明,均以刊印大藏经,为国家事业之一;清室继之,而有龙藏之编辑,意在超越前代,夸耀后世也。然元世祖命八思巴,始创蒙古新字;至武宗至大三年(1310年),召集藏蒙汉及西域学者,从西藏之大藏经,重译成蒙古文,称蒙古藏经;若清代无满洲语藏经,则视元为逊包;故乾隆帝汲汲图之,而有三方皆为臣仆,不可独阙国语大藏之言也。至于借翻译藏经希冀以国语普及中外人民,亦为彼大一统之梦想也。国语藏经有一百八函,六百九十九部,二千四百六十六卷。

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帝曾命和硕庄亲王允禄,选择通习梵音之人,将全藏经中诸咒,详加订译;编为《满汉蒙古西番合璧大藏全咒》;计八十八卷;附同文韵统六卷;字母读法一卷;《读咒法》一卷,共九十六卷。当时颁发京城直省各大丛林;今则皆已不存;惟北京之雍和宫及观音寺,各存一部;版藏内庭,亦已散失。近由居士徐文霨、蒋维乔、陈汝湜等发起,向观音寺借得原本;由商务印书馆影印流通。此四译对照之全咒,亦乾隆帝一大事业也。

(五)嘉、道以后佛教之衰颓

嘉庆、道光之时,国势中衰;当时佛教传承,亦无前此之隆盛;而一部分自命儒教之学者,又墨守韩愈辟佛之成见,尽力排击佛教;僧徒流品既杂,寺庙中几为游民托足之所;遂致自暴自弃,日陷于衰颓而不可挽矣。在此期间,有可注意之二事:即太平天国之排佛,及居士之勃兴是电。

(甲)太平天国之排佛

咸丰年间,洪秀全特起于广西;建立太平天国;以耶稣教为号召,自称上帝之第二子;对于异教,一切排斥;故无论佛寺道观及民间祠庙;师行所至,皆首先焚毁;神像经卷,破弃无遗;佛教上所受影响,殆匪细也。洪秀全以嘉庆十七年(1812年)七月,生于广东之花县;七岁入村塾;天资敏捷,酷嗜史学,对古今兴亡大事,辄具卓见,为一乡所惊;后应试不第;见清廷政治腐败,官吏之贪黩,民生之困穷,遂有革命之志。是时有朱九畴组织上帝会,谋兴复明朝;彼与冯云山同往师事之;九畴死,秀全被推为教主;事闻于官,逮捕颇急;乃入耶稣教,借为护符;寻往香港,受英国某牧师教,得为广西之传道员;潜与其地豪杰杨秀清、萧朝贵、石达开等结交。会广西大饥,群盗蜂起;啸聚之众,多者数千人,少者数百人,各从事掠夺;秀全乘机与冯云山、杨秀清等,设立保色攻匪会;正在练兵集饷举旗兴师之时;秀全忽佯死,七日而苏;告其部众曰:“上帝召余,告以天下有大劫,命余出而平之;”遂造真言、宝诰,用作经典,俾众读之;且曰:“入我乡拜我者可无事;上帝即吾父,耶稣为上帝之长子,余则次子也。”众皆惊异,信以为真;归依者日众。

道光三十年(1850年),秀全在平乐府之金田县起事;清室以承平日久,将骄卒惰,皆不能战;太平天国之军,所至克捷;十余年间,奄有广西、广东、湖南、湖北、江西、安徽、江苏、福建、云南、贵州、四川、山东、浙江等省,占天下三分之二。以咸丰元年(1851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为太平天国元年;一月元旦,定都南京;秀全自称天王。直至同治三年(1864年),太平天国方覆亡。其间经过丧乱之时期,十五年(1876年);占领地域,十余省之广;儿在斯地之佛教,皆根本摧灭无遗;即至今日,各省尚多有旧时名刹,未曾恢复者,是诚佛教之大劫也。

太平天国虽以耶稣教为门面,实则自有其信条:除前述之经典外,有所谓天条书之制定;强制军民,绝对信仰;其内容禁止崇拜邪神,奖励日曜礼拜,赞美上帝恩惠,并禁窃盗奸淫杀害等,刊行小册;颁布各军队及各宫官;使人人各手一册;军人入营后二十一日,即强制背诵;不能者杀无赦;其严厉如此。兹摘记《天条书》之项目如下:

(一)天条书(意即上帝尊崇沦)

(二)忏悔之规矩

(三)忏悔文

(四)朝晚拜上帝之仪式

(五)每饭感谢上帝之文

(六)遇灾病时求上帝救护之文(七)凡遇生产婚嫁等一切吉事时供物祭告之文

(八)建造房屋及其他土工时祭告之文

(九)升天(死亡)祭告仪式

(十)日曜日之赞美歌

(十一)平时遵守之十诫

观上戒条:已将人生之自胎生以至老死,一切规定于上帝信仰之下;禁止崇拜邪神,则凡我国自古以来之祖先鬼神,概在排斥之列;佛教之不能存在,亦固其所;受祸之烈,盖较诸往昔三武一宗之法难,有过之无不及也。

(乙)居士之勃兴

清中叶后,佛教渐衰;加以太平天国之到处摧残,东南佛法,不绝如缕;同治以来,所以能重整旧规而兴复之,驯致清末民初居士勃兴者;以数十年中,比丘居士,皆有杰出之人;提倡宏布,各尽心力故也。此事关系甚大,请详述之:

时则禅宗如金山、高旻、天宁等之唱导宗风,严整规模;能令人其中者,锻炼身心,变化气质;参方禅和,咸视为大冶洪炉。夫度牒试僧之制,废弛既久;更当大兵之后,削发披缁者,流品不齐;非用宗下恶辣钳椎,何足以祛旧习,振颓风;或讥其未免严酷,非知本之论也。故其有功佛门,实非浅鲜。虽表面上似于在家二众影响犹少;然如下述启发社会信心之诸师,皆自此中锻炼而出者;则饮水思源,即谓今日大多数居士,莫不受诸山之赐,亦无不可。

若就人言之,未易缕指;姑举其德望遍在人口者;有如赤山法忍、天宁清镕、鼓山古月,先主盘山后主留云之密融诸禅师;道高愿宏,随机接引,普及四众。复有台宗谛闲法师之师及师昆弟;大乱甫平诸山即纷纷聘请宏经;逮至谛闲法师,法事尤盛;大江南北,浙水东西,岁无虚席。贤宗月霞法师,亦复分途并进,大启讲筵。于是男女居士,慕道皈依者,遂如东风启蛰,逐渐萌生,以十就比丘宏法者言之也。

更有特出之居士焉;即江都郑学川、石埭杨文会是已;学川因发愿刻经而出家,号刻经僧。文会弛乱后经版无存,而梵册又不易请求披读也;因邀合同志,发起大愿,踵嘉兴藏式,专刻方册藏经;孜孜砣矻,抛弃一切世务,竭尽其精力资财而为之;数十年如一日。古德佚箸,更多方展转向日本购求而归;校刊流布。文会道德学问,既足起人信仰;又以经书购求之易,故在家者研诵益多;遂于民四民七,由旅居北平之居士,两次聘清谛闲讲经,开向来未有之例焉。(向来讲经,皆由寺院发起)

北平本来遭兵燹;彻悟禅师曾创红螺山道场;其后人复能遵守遗风于不坠。又有清一省元睹师,方便接引。居士信心,已有动机;迨两次宏经,清信之士,乃如萌芽之怒长。南方信士,原多于北;如狄葆贤已于光宣间,在上海创设流通处。继又创办佛学丛报;影响颇大。及北平两次宏经之后,上海众居士,亦接踵宏经。由是风发云涌,居士所立讲习之社,念诵之林,流通之所,莲蓬勃勃,遍及于黄河扬子珠江三流域,蔚成今日之气象矣。

一事之兴,必待众缘;非一朝一夕之故,亦非一手一足之烈也,尝试论之:同治以后,若无金山诸寺,以培植本源;无禅讲诸师,以启导敬信;佛门早不堪问矣,何况居士。然若无方册经书之流布,使僧俗便于研读;又岂能有今日之气象。然则居士之勃兴,望前思后,此中关系,诚非偶然也。若上溯清初居士中最著者,则有宋世隆、毕奇、周梦颜、彭绍升诸人;可谓为近世届士之先导。今依次述其历史如下:

宋世隆,字文森,长洲人。年四岁,听父读《金刚经》,即能诵四句偈。既长,补诸生;年五十余,有疾;偶触《华严经》无著无缚解脱句有会;遂长斋断欲,日诵《金刚经》;月余,病起;中秋夕,见堂前角灯,光不透脱;不觉感慨,默坐参究;久之,忽汗下通身,胸中廓然;作偈曰:“主主宾宾无主宾,分明指点愈迷津;偶然风触灯中火,却遇当家旧主人。”时天竺珍禅师,过苏之大云庵;世隆往谒,既见;即云:“龙脑薄荷,香闻天下;”师云:“可要干矢橛么?”随问云:“如何是乾矢橛?”世隆云:“八面春风;”师云:“来此作么?”世隆云:“不求佛,不求法,要讨个了当;”师厉声曰:“万劫千生不得了;”世隆言下有省。师寻去之杭州南□;世隆一再往谒之;在堂中有问未生前面目者?世隆应曰:“螺髻峰;”少顷,进见;师云:“好个螺髻峰,只恐未肯点头在;”困举六祖神秀菩提树话,问和尚如何道?师云:“掀倒菩提树,打翻明镜台;髑髅都粉碎,处处绝尘埃;”世隆云:“也不过到此;”师拂衣而起;拍世隆肩曰:“如今可把六祖神秀,并老僧与居士,缚做一束,抛向钱塘江里去;”世隆顿悟临济吃三顿痛捧意旨;遂口占偈云:“生前面目绝追求,螺髻峰高解点头;一句顿超三顿棒,凡情圣解付东流。”康熙四十一年(1702年),世隆脾脾疾;示禅客曰:“末后何必有句,末后何必无句;刀山剑树上翻身,镬汤炉炭中躲避;无端七十余年,总是逢场作戏;今日尚要卖弄一番,咄!你看这粉碎骷髅,那有一点西来之意。”其妻疾亟以告;世隆不往;《第传语》云:“子去,我且行矣;”遂后妻数刻而逝。

毕奇,字紫岚;江南歙县人也。少避难至杭州,寓僧舍,阅《金刚般若经》,始知信向;继阅《祖师语录》,疑之;有堂头僧教看南泉斩猫公案;久之,闻斧声有省;颇自负。寻人马首山,有醒愚禅师者,结茅山居;奇一见,以机语接之;醒愚微哂而已;明日,复往见清益;醒愚征前语,指其负堕处;令参一归何处。居数月,其所亲访得之;要与俱归。奇归,参究甚力;行止不少间。阅五年,偶阅岩头语,大悟。再谒醒愚。醒愚笑曰:“今日始知吾不欺汝也。”自是常居僧寺,持佛戒,终日瞑坐,夜卧不梦者二十年;居苏州支硎山德云庵最久。尝示禅客云:“参话头有法,不可不知;何谓法?一念真疑无间断是也。何谓一念真疑?如雪岩云:“尽三百六十骨节,八万四千毛窍,并作个赵州无字;一提提起,如一团熟铁,如一堆烈焰相似,并无昏沉散乱之相可得;”此之谓一念真疑也。若起心动念,则谓之第三念,尽落知解;知解愈精,去道愈远;近世驰声走誉者,都从第二念而入;外面看时,句句般若;其实皆是意识依通,认贼为子;可不哀耶。何为无间断?今日也一念真疑而参;明日也一念真疑而参;不论年,那管月,但时时刻刻,一念真疑而参;必要实证实悟,大法现前而后已;此之谓无间断也。若果如是一念真疑;如是无间断;自然有日,不期然而然,话头参破,而明心见性矣。”其他论著颇多,此其最切者。康熙四十七年(1780年),终于德云庵;庵主如珏,为之殓;收其遗书,有别录八卷行世。

周梦颜,字安士,一名思仁,昆山诸生也。博通经藏,深信净土法门,自号怀西居士。尝以众生造无量罪,淫杀二业,实居大半;因深维经义,著《戒杀戒淫》二书:《戒杀》书名《万善先资》,言多深痛。大要云:“刀兵之难,在于人道,或数十年,或百余年,仪一二见:至于畜生,无日得脱。普天之下,一遇鸡鸣,无量无边,狠心屠户,手执利刃,奋向群豕;尔刚群豕,自知难到;大声哀号,救援不至;被人裂腹刺心,抽肠拔肺;哀号未断,又投沸汤,受大苦恼;片刻之间,阎浮世界,万万生灵,头足异处;积群豕骨,高过山巅;漂群豕血,赤江水流;如是恶因;如是恶果;诘其根由,皆为我等口腹所致。世人动称我不作恶,何必持斋:岂知尔等偃息在床,妻孥聚首,即有素不相识之人,先为汝等遍造恶业,无量无边。我劝世人,未能持斋,先须断杀。”其戒淫书名欲海回狂。劝诸淫者:先观胎狱;了种种苦;是为息淫原始方便。次观此身,诸虫猬集,宛转游行;寄生体中,吸人精血;是为初开不净方便。次观男女;脓血涕唾,恶露中满;犹如溷厕,粪秽所都;是为息淫对治方便。次想死人;正直仰卧,寒冰彻骨;黄水流出,臭不可闻;遍体生虫,处处钻啮;皮肉渐尽,骨节纵横;冢破骨出,人兽践踏;而我此身,终亦如是;次念法华所说因缘生相减相,与不生灭;是为断淫穷源方便。次观自身;在极乐世界,七宝池内,莲华之中;莲华开敷,见阿弥陀佛,坐宝莲华,及诸种种庄严瑞相;自身礼拜供养于佛;作是观时,发愿往生极乐世界,永脱淫阱;越为究竟解脱方便。复著《阴骘文广义》三卷、《西归直指》四卷。乾隆四年正月,与家人诀,云将西归;家人请以香汤沐浴,却之:曰:“我香汤沐浴久矣;”谈笑而逝;异香满一室;年八十有四。

彭绍升,字尺木,又字允初,法名际清,号知归子,长洲人。世为儒,父兄皆以文学官于朝;绍升年二十余,治先儒书,以明先王之道为己任;兼通考亭、象山、阳明、粱溪之说;治古文,出入于韩李欧曾;既而舍之,专心净业,尤推重莲池憨山;竭力宏扬佛教;是在乾隆年间也。年二十九,始断肉食;又五年,受菩萨戒;自此不近妇人。尝言志在西方,行在梵网。当时与绍升共同振兴佛教者,有汪大绅(缙)罗台山(有高)等,一时称盛。

绍升对于佛教,非但具热烈之信仰;又积极实行;或创莲社念佛;或购鱼鳖,授以三归戒而放生。曾与汪缙,共立建阳书院;所诏示诸偈,实可窥见绍升全部之信仰焉。兹示于下:

起儒偈

儒曰大勇;释曰大雄;男儿鼻息,灏气罡风。

决疑偈

一念不决,念念愚痴;一世不决,世世愚痴。

断淫偈

淫欲不断,万劫沉沦;念头方动,天怒地嗔。

戒妄偈

一语真实,三界导师:一语欺妄,万恶由斯。

舍身偈

担荷大法,是名丈夫;觑破壳子,非我非渠。

摄心偈

摄心之法,珠藏于渊;成就功德,水滴石穿。

息念偈

念起念灭,覆盖真如;起灭无地,入道之师。

念佛偈

千圣万贤;千魔万怪;一句南无,头头败坏;千圣万贤;千魔万怪;一句南无,头头自在;千圣万贤;千魔万怪;一句南无,本分买卖。

观上偈则绍升信念之坚,操行之洁,可想而知。晚岁屏居僧舍者十余载,日有课程,虽病不辍。年五十七,西向念佛而逝。著《一乘决疑论》,以通儒释之阂;著《华岩念佛三昧论》,以释禅净之诤;又著《净土三经新论》,以畅莲宗未竟之旨;此外有《居土传》、《善女人传》、《净土圣贤录》,皆为世传诵。绍升之文集,专阐扬内典,为《一行居集》;讲论外典者,为《二林居集》。今天津刻经处,汇刻彭氏之宏法著述,名《彭居士法集行世》。

近世佛教,亦承宋明遗风,实为禅净二家独步时代。然士大夫学禅者虽众,能真参实悟之人盖鲜。文森、紫岚,苦心斯道,卒明大法;紫岚之论禅病,切实深挚;有裨于学者不浅。若安士、尺木,皆精心净土,信愿行三者,悉皆具足;临终不乱,从容生西,岂偶然哉。故四人者,宝开清代居土参禅修净之先河也。

郑学川,字书海,扬州江都人。生于道光六年(1826年)丙戌。少充诸生,颇究儒术;嗣问道于红螺山瑞安法师;博通教典,尤专精净土。太平天国乱后,紫柏大师之方册经板,荡然无存。学川悲之;于同治五年(1866年)丙寅,与杭州许云虚、石埭杨文会、扬州藏经院贯如法师等;同时发愿刻经。学川即于是岁出家,号妙空;持律精严,过午不食;著述以外,专从事于刻经,故又自号刻经僧。前后十五年;凡创刻经处五所:如苏州、常熟、浙江、如皋,而总持其事于扬州之砖桥;刻全藏近三千卷。先是:扬州东乡之砖桥,有鸡道院;学川于院后,募建接引禅院;为存贮经板及习静之所。其后朗月法师,又募建院两邻屋若干楹,与东院通为一所;名曰法藏寺;即今著名之砖桥法藏寺也。学川示寂于光绪六年(1880年)庚辰;年五十有五。寂时以《大般特经》尚未告成,手持龙藏全函,属其弟子;跏趺安详而逝。寂后三年,《大般若经》告成。学川著述极富,汇刻为楼阁丛书。其目如下:

《求生捷径》

《普救神针》

《百年两事》

《身心性命》

《泗水真传》

《西方清净音》

《如影观》

《如影论》(以上二种,是其道友所作)

《莲邦消息》

《地藏宝忏》

《四十八镜》

《水陆通论》(此是其父咫观居士作)《华严小忏》

《华严念佛图》

《婆罗门书》

《虚空楼阁》

《楼阁真因》

《楼阁音声》

《礼斗圆音》

《华严大忏》

《五教说》

《镜影钟声》

《楼阁忏》

《楼阁问答》

《地藏菩萨》

杨文会,字仁山,安徽石埭人。佛教经太平天国之摧残后;海内人士,欲求一册经典,殆不可得;文会在同光间,以一人之力,刊刻单行本减经;于是各地同志,相继而起;数十年间,文会所刻为最多;海外之古德佚书,亦由其力,得以收回刊布;遂使佛教典籍普及全国;

愿力之弘,关系之巨乃如此;其生平书迹,在佛教史上,诚宜特笔大书者也。

文会生于道光丁酉年十一月十六日;其母怀妊时;梦人一古刹,庭有巨瓮,上覆以笠,启视之,中有莲花,高出瓮口,旋惊寐,而生文会。幼颖悟:十四岁能文,雅不喜举子业,间与知友结社赋诗为乐。性任侠使酒;稍长,复练习骑射击刺之术。既而遭太平天国之乱,率家族转徙徽赣江浙间;恒以书自随,凡天文、地理、历数、音韵以及孔老庄列,靡不钻研;尚未知有内典也。

文会曾在里中襄办团练;跣足荷枪,身先士卒,日夜攻守不倦;厥后论功,则固辞不受。同治二年(1863年),居父丧;归葬乡里;适罹疫,病中得马鸣大乘起信论,反覆读之,得其奥旨;由是一意搜求佛经,后于书肆得《楞严经》,就几讽诵,几忘其身在肆中,日暮不去;肆主促之归,始觉;是为文会人道之始,年二十七也。

自是凡亲朋往他省者,文会必托觅经典;遇行脚僧,必详询其来去之处,有何寺庙?寺中有无经典?向者所从事之学问,悉举而废弃之;一意宏扬佛教。同治五年(1866年),移居金陵,董江宁工程之役:遇真定王梅叔,邃于佛学,相得甚欢;复与邵阳魏刚己、阳湖赵惠甫、武进刘开生、岭南张浦斋、湘乡曹镜初等,互相讨论;以为末法时代,全赖流通经典,利济众生;于是发心刊刻单行本藏经;手订章程,征集同志,得十余人,分任劝募;创设金陵刻经处。文会日则督理工程;夜则潜心佛教,校勘刻印而外,或诵经念佛,或静坐作观,往往至漏尽方寝。所办工程,费省工坚;曾国藩、李鸿章,咸以国土目之;知其淡于名利,每列保奖,不令前知;然文会遇官职,辄坚却不受;惟以刻经为其生命焉。

后曹镜初以创办长沙刻经处;约文会赴湘计议。适曾纪泽奉使欧洲,邀文会同往;乃随赴英法各国;未几,即请假归,仍以刻经为事。后刘芝田奉使至英;又邀文会赴伦敦;在彼得与日本南条文雄博士订交,方知中国自唐以后散失之经典,为日本保存者不少;因发愿使之复返中国:南条亦愿助之搜集;留英三年,仍请假归;自此不复与闻世事,益以刻经为专责。旋得日本弘教书院小本藏经,闭户读之;复寓书于南条文雄,广求失传之经疏;得藏外典籍二三百种,择其最善者刊行之。自金陵刻经处成立后,各地同志,如扬州如常州如长沙如江西,皆相继而起;向者求而不得之佛典,至此得之甚易;因此唤起学人之研究;待至清末,已风摩一时。文会曾手定应刻大藏经典之目录,名《大藏辑要》;其生前虽尚未完成;然其手自校刊出版者,已有二千卷之巨矣。兹示《大藏辑要》略目于下:

《一华严》三十二部

《一净土》五十七部

《一般若》二十三部

《一涅槃》十三部

《一密教》五十六部

《一方等》六十六部

《一法相》二十五部

《一法华》十六部

《一小乘经》十六部

《一大乘律》十五部

《一小乘律》七部

《一大乘论》二十三部

《一小乘论》四部

《一西土撰集》十六部

《一禅宗》三十部

《一台宗》十四部

《一传记》十一部

《一纂集》九部

《一宏护》十三部

《一旁通》十部

《一导俗》四部

以上共四百六十部,三千三百二十卷。

文会晚年筑室于金陵城北延龄巷,为贮存经板及流通经典之所。遭母丧后,即诏其三子曰:“我自二十八岁,得闻佛法;时欲出家,徒以有老母在,未获如愿;今老母寿终,自身亦已衰迈,不能复持出家律仪矣。汝等均已壮年,应各自谋生,分炊度日。余所置房屋,永为金陵刻经处,作十方公产;汝等勿得视为己有。此后亦毋以世事累我也。”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就刻经处,设立只桓精舍;就学者缁素二十余人;文会延请谛闲法师讲台宗教观;而自任大乘起信论;,此外有国文、英文、以造就通材,将来能赴印度弘传佛教为本旨;未及两载,以费绌而止。宣统二年(19lo年),金陵同人,创佛学研究会,推文会为会长;每七日请文会讲经一次;听者多欢喜踊跃。三年之秋,文会示疾,自知命终时至;因以金陵刻经处事,嘱其弟子三人分任之;并嘱佛学研究会同人,于八月十七日,开会集议,改举会长;是日午刻,嘱家人为之濯足剪爪:闻会长已举出,为之色喜;至申刻,两向瞑目而逝,时会众犹未散也。病中告其家人曰:“我之愿力,与弥陀愿力合;去时便去,毫无系累;惟乘急戒缓,生品必不甚高;但花开见佛较速耳。尔等勿悲,宜一心念佛,送我西去”云云。年七十有五。

文会自道其生平得力处曰:“教宗贤首,行在弥陀;”盖于大小乘经论,遍观博究;而以是为归宿者也。今各省,多有流通处,所流传之经典,远及南洋美洲;皆以文会校刊者为多;各地继起之刻经处,亦多依照《大藏辑要》,赓续其未完事业;文会于兵火摧残之后,继往开来,肩荷大业;推为清末特出之居士,诚无愧色矣。其著述有《大宗地玄文本论略注》四卷、《佛教初学课本》一卷、《十宗略说》一卷、《观无量寿经略论》一卷、《论语发隐》一卷、《孟子发隐》一卷、《阴符经发隐》一卷、《道德经发隐》一卷、《冲虚经发隐》一卷:《南华经发隐》一卷、《等不等观杂锦》八卷、《阐教篇》一卷;此外尚有手辑之伙籍,及依据经典摹绘之佛像、极乐世界庄严图等,皆行于世。

更有高恒松者,字鹤年,江苏兴化人;居士中之最奇特者也。凡属居士,大都在家修持而已;惟恒松则一生行脚,参访诸山;全国内名山,殆无不有恒松之踪迹。恒松为南京赤山般若寺法忍长老弟子;于宗门颇用功。著有《名山游记》,乃其随意抒写之日记也。恒松对于义赈及慈善事业,至为尽力。近与其夫人舍其田宅,为贞节妇女,建立念佛道场;名兴化镏庄贞节院。

(六)民国以来佛教之曙光

自清光绪末年,变法维新,各地兴办学校;多有主张化无用为有用,改寺院为校舍,没收各寺之财产者;全国骚然;而地方无赖,又从而侵害之;僧人呼吁无门;其狡黠者,乃暗中托庇外人势力,以求保护。清廷知其弊,乃下明渝,遵祖宗法则,保护寺有财产;僧界略得宁息。及民国成立,佛教徒亦知自结团体,创设中华民国佛教总会:其时奔走最力者,天童山之住持敬安和尚也。

敬安率领江浙各寺院之代表,于民国元年,请愿于南京临时政府,要求下令保护寺有财产;事尚未成,而临时大总统孙文去职;袁世凯当选临时大总统;政府移于北平;敬安更纠合各省僧界代表,于元年之秋,至北平政府请愿;偶与内务部某议论不合,某挟官势威吓之;敬安大恚;归至法源寺,逾日而愤死。年六十有三。

敬安夙负物望,以诗僧名;及其死,朝野多惋惜之。袁世凯乃命国务院,转饬内务部,核准中华佛教总会章程;既而内务部亦于民国四年,颁布管理寺庙条例,施行至今;不町谓非敬安以身殉教之功也。

中华佛教总会,除保护寺庙财产外,亦有符种计画:如开设各宗专科大学、中学、师范、小学,及励行慈善事业等;虽未能按照章程,一一实行;然各寺庙中没学者,所在有之;此僧界革新之气象也。

至于居士方面,集合同志,设立佛教研究会者,各省各地,不期而同时并兴;虽规模大小未必同。然对于佛教为热烈之研究,则同一目的;如上海之佛教居士林、佛教净业社,则成立较久规模较大者也。

自杨文会只桓精舍停止后;清两江总督端方,曾在南京,创办僧立师范学堂;初延谛闲法师主其事;未儿;谛闲辞去,以月霞法师继之;辛亥革命,校舍毁焉。民元以后,沙门或居士,多有创立专门学校者:以宁波观宗寺观糸讲舍为最著;谛闲法师为主讲,宏扬台宗:毕业之弟子数十人,至今分往各地,弘扬本宗教义;汀苏常熟兴福寺,则有华严学院,宏扬贤宗,月霞法师主其事;武昌则有佛学院,太虚法师主其事;厦门则有闽南学院;常州之清凉寺,则有清凉学院;近移讲座于上海,专弘华严,应慈法师主之;南京则有内学院,宜黄欧阳渐实主之;专事研究法相宗;以上各专门学校:或办至学生毕业为止;或至今仍继续办理;可见沙门居士兵,对于佛教上之研究,日进未已;至于居土之临时集合讲经会,请著名法师升座讲经,则无岁无地无之也。

研究佛教各团体,多有刊行杂志,以发表心得,兼沟通僧俗两界消息者;此亦昔时所未有,民国以来方产生者也。最初发刊者,有佛学业报;于民国元年十月出版,其中颇多佳作;惜至民国三年,即以费绌而止;此后则有武昌佛学院之海潮音;上海天津居士林之林刊;上海佛教净业社之净业月刊;其间较有永久性者,则为海潮音,已赓续八年之久;至内学院之内学,亦陆续刊行,而非定期出版物也。

刻经事业,南北各地,亦多有遵守杨文会之遗规,从事续刻《大藏辑要》以期其完成最著者,有北京刻经处、天津刻经处,所刊经典,板式装订,悉与金陵刻经处相同。至重日全部藏经,则有上海频伽精舍翻印日本弘教书院之小本《大藏经》;商务印书馆影印日本之《续藏经》;是亦社会方面,热心佛教者日多,故能有此成绩也。

民国以来,佛教所以有兴盛之曙光,其动机不外三端:1清末中外交通,西方学术输入;科举废,学校兴,学者思想解放,不复拘拘于儒家一孔之见;对外来科学,固喜从事研究;而对古来相传之学术,亦多为之整理;有文艺复兴之现象;(二)佛典单本之流行,得之较易,唤起学人研究之兴味。3元年至今十余载,战乱不息;民生因苦痛而觉悟,遂皈依佛教,以求精神之安慰;故有革命时善战之军人,亦一旦屏弃万缘,祝发人空门者。有此三因:故南北各省佛教,一致勃兴,是不期然而然之潜势力也。

(七)敦煌石室唐人写经之发现

清光绪二十五六(1899—1900年)年间(己亥庚子);甘肃敦煌之千佛洞石室中,发见唐人写经,中多宋元以来未见之经疏;亦佛教史上重要之事实也。千佛洞,在敦煌县东南三十里呜沙山下;有三寺俗称上寺、中寺、下寺;上中两寺皆道观;下寺为僧刹;寺之左近,有石室千余;有唐迄元,皆谓之莫高窟,俗呼千佛洞。昔人就洞中塑佛像,并镌壁画;其用意盖与大同云冈石窟、洛阳龙门之造像相同;非为藏贮书物也。惟有一洞,其中全贮古书,乃西夏兵革时所藏;壁外饰以造像,故人皆不知其为藏书之所。迨清光绪己庚之际,缮治石室,凿壁而书出,由是稍稍流传于世。丁未、戊申,英国人斯坦因、法圈人伯希和,先后游历至此,得六朝人及隋唐人所写卷子本书,各数千卷;并雕本石刻多种;运回伦敦巴黎。我国人闻之皆惊异,学者多注意及之,因石室所留者,尚近万余卷;其中唐人写经,居百分之九十五;当时学部遣人前往取回,存于京师图书馆;运回时复经盗窃,散归私家者数千卷;今存于图书馆者,八千余卷而已。

敦煌石室唐人写经,不特多未入藏之经疏;且经文亦恒与大藏中译本不同;惟屡经翦窃,或首尾不完;或仅有首无尾;有尾无首;完全成卷者;已绝少;江西黎端甫曾经进京师图书馆校勘一次;著有《敦煌石室佛经校勘语》一篇;惜为时不久,未能将八千余卷,一一遍阅;其校勘亦不免错误;然其发见大般若、金刚、维摩诘等疏,与通行本不同,已足资考证矣。

迨民国七年,范源廉重长教育部时;蒋维乔建议,聘请江杜,人京师图书馆,专任校勘佛经之职,为时二载,而得藏中未有之《大乘稻芉经随听疏》、《净名经集解关中疏》两书;由商务印书馆出板,皆希世之秘笈也。江杜跋《随听疏》云:“曩闻敦煌经卷中;有《稻芉经》疑,为大藏所佚;心向往之久矣。既入馆,亟取阅之;芜乱□脱,几不可读;为之爬梳剔抉,排比联缀;并取重复之卷,互勘异同;亦有援据他书,以校补者;积八阅月之久,录成一卷;仍阙首尾,会传增湘新购得一残卷,所阙佚文,悉在其中;于是千年秘著,遂成完书。然此疏所依之经,亦非大藏译本;复于八千余卷中,穷搜遍觅而竟获之。”其于《净名经集解关中疏》亦然;偶得一卷,无首无尾;亦向八千余卷中穷搜之,苟得文义相类者,为之联缀成文;费时经年,竟得成书;是可见缀残补阙之不易,而秘笈出世;于佛教上有甚大之影响也。江杜叙此书云:“考诸载记;鸠摩罗什,当后秦姚兴时,译经长安;弟子道生、僧肇、道融、僧睿称关中四圣;什么既道行超世,高足弟子,又皆一时龙象;故所译经,文词畅美,义味渊涵;观此重译之净名经,可以见矣。传称四圣著述甚富;意其时什公师弟,必皆有经疏行经疏行世;逮唐沙门道液,乃搜集关中诸疏,与自作之科解,汇为一编;即此书是也。观其标题,盖消此为会集众说兼有科解之《关中疏》,以别于旧有诸本云尔。”又跋云:“夫发挥经旨者,固推隋唐造极;而关中师弟,实导先河;关中述作甚富,而其学之留存于世者,独备此编;书最古,文最备,是为环宝,亦奚待言。然閟之千载,而独现于今;意者其为含宏光大,遍沾法味之征也欤。”观此:则此二疏之价值可知矣。

又著《大乘稻芊经随听疏》者,为沙门法成;法成之名,不见于传记;其《稻芉经》之本文,亦不知谁译;可知古德著述之敞失,许其名亦湮没不彰者,往往而然。北京刻经处所刊《心经七译》中;有《敦煌石室本》一卷,其端题“国大德三藏法师沙门法成译”;惟无年月可考;其译例与玄奘相近;殆与著此疏者,是一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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