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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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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这太令人毛骨悚然了。”美丽的埃弗斯莱夫人说,睁大了她那双漂亮却稍显无神的眼睛,“他们经常说女人有第六感,你觉得是吗?阿林顿爵士?”

那位著名的精神病学家报以嘲讽似的微笑。对于这种美丽却愚蠢的人——正如他的这位访客——他总是怀有无限的轻视。阿林顿·韦斯特在精神疾病方面是最权威的专家,并且他非常在意他的地位和重要性。一个在各个方面都有些自负的人。

“我只知道,这都是一大堆废话,埃弗莱斯夫人,第六感这个术语的意思是什么?”

“你们这些搞科学的人总是那么较真。它的意思是能够明确感知事物的一种奇特方式——只是知道,能感觉到它们,我的意思是非常奇怪——但是确实能够感知。克莱尔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克莱尔?”

她噘着嘴,斜着肩膀向旁边的女主人求救。

克莱尔·特伦特并没有马上回应。这是一个小型晚宴,参加的人有她和她的丈夫,维奥莱特·埃弗斯莱,阿林顿·韦斯特爵士,以及他的侄子,德莫特·韦斯特——杰克·特伦特的一位老朋友。杰克是一位面色红润的结实男子,此时他正愉快地微笑着,笑容舒展而慵懒。他接过了这个话头。

“一派胡言,维奥莱特!你最好的朋友因为一场铁路交通事故不幸离世。你立即想起周二的晚上你不可思议地梦到了一只黑猫,就觉得一定会有什么不祥之事发生。”

“噢,不是的,杰克,你混淆了预感和直觉。我说,现在,阿林顿爵士,你得承认预感是真实存在的了吧?”

“可能在某种程度上吧。”这位医学专家小心谨慎地回答道,“但是这其中大部分是源于巧合,而且推进事物发展的趋势大多是相同的——你必须把这些也考虑进来。”

“我不认为存在预感这种东西。”克莱尔·特伦特忽然插了一句话,“或者说直觉,第六感,或是任何我们谈论的那些不着调的东西。我们的一生就像一辆匆匆驶过黑暗隧道的火车,向着不明的目的地奔去。”

“这很难说是一个贴切的比喻,特伦特夫人。”德莫特·韦斯特先生说,第一次抬起了头,加入到这场争论中。在他清澈的灰色眼睛里闪现出一种好奇的光芒——在晒成黑褐色的脸庞上古怪地闪烁着,“你瞧,你已经忘了那些信号。”

“信号?”

“是的,绿色信号代表安全,而红色——代表着危险!”

“红色——代表危险——多可怕啊!”维奥莱特·埃弗斯莱喘着气说。德莫特非常不耐烦地背过身。

“当然,这仅仅是一种描述方式。前方有危险!红色信号!小心!”特伦特非常好奇地盯着他。

“你好像在描述一次真实的经历,德莫特,我的老朋友。”

“我是说,是的——确实发生过。”

“跟我们讲讲。”

“给你们举个例子。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休战后,当我晚上走进帐篷时,一种强烈的感觉笼罩着我。危险!小心!这个想法就如鬼魂一样在我身边到处游荡着。我在营地周围小心地巡视,为了预防不测,我还对怀有敌意的阿拉伯人可能进行的攻击做了预防措施。然后我回到了自己的帐篷。但我一进去,那种感觉又出现了,比之前的更为强烈。危险!最终,我拿了一条毛毯,把自己裹起来,睡在了外边。”

“然后呢?”

“第二天早晨,当我进入帐篷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一道巨大的刀痕——大约有半尺那么长——直直砍下来穿透了我的床铺,就位于我昨天要躺的地方。我很快查明了真相——是一个阿拉伯仆人干的。他的儿子是间谍所以被射杀了。对这件事你怎么看呢,阿林顿舅舅,这个被称作红色信号的事例?”

这位专家冷峻地笑了。

“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故事,我亲爱的德莫特。”

“但这不是你能无条件接受的案例?”

“是的,是的,我毫不怀疑你确实具有对危险的直觉,就如你所说的那样。但是我所质疑的是这种直觉的根源。据你所说,它来源于外界,你的精神受到了外界的某些刺激,故而产生了这样的印象。但是如今我们发现几乎每件事都来源于内心——来自我们的潜意识。”

“好一个古老的潜意识,”杰克·特伦特叫道,“如今它是万能的了。”

阿林顿爵士继续说着,丝毫不理会他的插话。

“我估计,当你偶尔不经意地一瞥或是发现那个阿拉伯人有背叛你的企图时,你的意识本身不会注意到或是记得这些,但是你的潜意识却不同。潜意识永远不会忘记。我们也相信,它可以在某种程度上独立于更高级的意识。你的潜意识坚信有人可能企图要暗杀你,然后成功地把它的恐惧渗入了你的意识当中。”

“这听起来似乎非常有说服力,我觉得。”德莫特笑着说。

“但是一点也不令人感到兴奋。”埃弗斯莱夫人嘟囔着。

“又或者在潜意识里,你可能感受到了那个人对你的仇视情绪。过去常常被称作‘心灵感应’的这种东西是存在的,但是我对控制它的条件不是很了解。”

“还有别的例子吗?”克莱尔向德莫特问道。

“噢!是的,但是不那么形象生动——而且我觉得它们都可以用巧合来解释。有一次,我婉拒了一个赴乡间别墅的邀请,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我感到了‘红色信号’的威胁。结果那个地方没过一个礼拜就被烧毁了。顺便问问,阿林顿舅舅,在这件事中潜意识是怎样产生的呢?”

“我恐怕说不出什么产生的理由。”阿林顿先生笑着说。

“但是你之前已经做出过一个很好的解释了。说吧,没有必要对自己的近亲还那么圆滑。”

“那么,嗯,侄子。恕我冒昧,我设想你是因为一个非常普通的原因,即你自己并不是多想去而拒绝了这次邀请。接着发生了那场火灾,事后你暗示自己感受到了危险的警告,这就解释了为什么现在你会如此毫不怀疑地相信。”

“没戏了,”德莫特笑道,“开头就是你赢,结尾还是我输。”

“不要介意,韦斯特先生,”奥维莱特·埃弗斯莱叫道,“我绝对相信你的红色信号。在美索不达米亚的那次是你最后一次感觉到它吗?”

“是的——直到——”

“直到什么?能详细说说吗?”

“没什么。”

德莫特静静地坐下了。几乎要从他唇边脱口而出的话是:“是的,直到今天晚上!”这些话似乎自发地冲到他的唇边,传达着一个没有被清楚感觉到的想法,但是他立马意识到它们是真的。那个红色信号在暗处隐隐闪现着。危险!危险即将到来!

但是为什么?在这里会发生什么可能的危险呢?在这所他朋友的房子里?至少——嗯,是的,有一种危险。他看着克莱尔·特伦特——白皙的皮肤,纤细的身段,布满金黄头发的脑袋优雅地低垂着。但是那种危险停留在她那儿——好像一直不那么强烈。杰克·特伦特是他的好朋友,可又不仅仅是好朋友那么简单,这个人曾经在佛兰德斯救过他的命,还因为这桩义举而被推荐获得维多利亚十字勋章。杰克,他是一个好人,一个最优秀的人。然而不幸的是,他爱上了杰克的妻子。有一段时间,他认为自己已经从这段感情中脱身而出了,再也不会放任事情这样下去继续伤害自己。一个人只要想扼杀它,就能扼杀它。而她似乎一直没有猜到这种倾慕——即使她猜到了,也没有什么危险。一座雕像,一座美丽的雕像,一个由黄金、象牙和淡粉色的珊瑚制成的……一个属于国王的小玩意儿,而不是一个真实的女人……

克莱尔……每当想起她的名字,每当在心里默念,都会刺伤他……他必须从中脱身。他之前也倾慕过其他女人……“但却不是像这样!”他说,“不是像这样。”那么,它就停留在那儿。没有任何危险地停留在那儿——心痛,是的,但是却没有任何危险。没有红色信号所提示的危险。那是一些别的东西。

他环顾了一下桌子四周,第一次惊讶地发现这是一次不寻常的小聚会。例如,他舅舅就很少参加如此小规模、不正式的聚餐。看起来好像特伦特夫妇并不是他所想的那种老朋友;直到这个晚上,德莫特才意识到他对他们其实一点也不了解。

但能确定的是,这一切是有理由的。晚宴过后,一个相当有名的灵媒要在这儿举行一场降神会。阿林顿爵士宣称他对招灵术有着小小的兴趣。是的,当然,这就是理由。

一个词语涌上了他的心头。一个理由,难道一场降神会就是这位医学专家出席这场晚宴的理由?如果不是,那么他来此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一大堆细节冲入了德莫特的大脑里,包括那些当时没有被注意到的细节;或者,就如他舅舅所说,没有被意识所注意到的细节。

这位杰出的医生也不止一次古怪地——极其古怪地注视着克莱尔。他好像在观察她。在他的这种仔细审视下,她感觉非常不舒服。她的双手轻轻绞动。她感到紧张,极其紧张,而且可以说是——恐惧?为什么她会感到恐惧?

猛地,他的意识又回到了桌边的谈话中。埃弗斯莱夫人正在请求那位杰出人物谈谈他自己的专业。

“亲爱的女士,”他说道,“什么是精神失常?我向你保证,对这个课题研究得越深,就越难以对它作出定义。我们所有人在一定程度上都具有自我欺骗性,当这些自我欺骗性离谱到相信自己是俄国沙皇时,我们会把自我的欺骗关闭或约束起来。但是,我们离达到那种程度还差得远。我们应该在某个特殊的地点树立一个标杆,并且宣称:‘在标杆的这一侧是正常人,另一侧是疯子。’你们都知道,这是办不到的。而且,我还要告诉你们,如果一个人产生了幻觉,但是他选择对此保持沉默,那么,在任何情况下,我们都没办法将他与正常人区分开来。神智错乱之人的极端正常现象是一个最有意思的研究课题。”

阿林顿爵士意味深长地抿了一口酒,对他的同伴露出了笑容。

“我常常听闻他们非常狡诈。”埃弗斯莱夫人说,“我的意思是,疯子。”

“确实如此,假如一个人时常对自我欺骗进行压制的话,那会带来毁灭性的影响。正如精神分析教导我们的那样,所有的压抑都有危险性。有些人行为古怪,但是这种古怪却是无害的,他们只是用这种方式作为疏导的途径,很少会越过界线。但是有些男人——他停顿了一下——或是某些女人,他们看起来极其正常,但是实际上却可能是给社群带来危险的深刻根源。”

他的视线轻轻扫过长桌,瞄了克莱尔一眼,然后收回目光,再次抿了一口杯中的酒。

德莫特被一阵恐怖的感觉所侵袭。这是他的某种暗示吗?这难道就是他说这番话的用意所在?不可能,但是——

“一切都源于压抑本身。”埃弗斯莱夫人叹息道,“我十分明白,一个人应当总是很小心谨慎地——去表达自己的个性。给别人带来危险实在是太令人惊恐了。”

“亲爱的埃弗斯莱夫人,”这位医生反驳道,“你大大误解了我的意思。引起这种伤害的原因,以医学的角度来看是源于大脑——有时是通过外界的某种媒介,比如一次大的打击;唉,有时候,是因为遗传。”

“遗传是多么令人难过啊。”这位女士面无表情地叹息道,“肺痨和其他的一些病就是这样。”

“肺结核不是遗传性疾病。”阿林顿爵士冷冷地回应道。

“不是吗?我一直以为是。但疯狂肯定是!多么令人恐惧啊。还有别的具有遗传性的疾病吗?”

“痛风。”阿林顿爵士笑着说,“还有色盲——这是一种非常有意思的遗传疾病。它直接遗传给男性,却在女性身上潜伏。所以,有很多男性是色盲,但是当一个女性也是色盲的时候,她的母亲身上必定带有隐性色盲基因,而她的父亲则一定是显性色盲——这就是事物不同于一般的表现形式,也就是所谓的受性别限制的遗传。”

“真有意思。但是疯狂不这样,是吧?”

“疯狂遗传给男性和女性的概率一样大。”这位医生严肃地说。

克莱尔忽然站了起来,猛地把自己的椅子往后一推,椅子被掀翻在地。她的脸色极其苍白,双手明显在不安地绞动着。

“你——你不会再往下说了,是吧?”她乞求道,“汤普森太太马上就要来了。”

“再饮一杯波尔多酒,我会陪着你,为了同一个目的。”阿林顿爵士说,“见证这位神奇的汤普森太太的表演,就是我来此的目的,不是吗?哈哈哈!我不需要任何诱导。”他鞠了一躬。

克莱尔对此报以虚弱无力的微笑,她把手搭在埃弗斯莱夫人的肩上,穿过房间走了出去。

“恐怕我已经变成了一个话篓子。”医生坐回座位上,说道,“请原谅我,亲爱的同伴们。”

“没事儿。”特伦特敷衍地说道。

他看上去既紧张又担心。第一次,德莫特感觉到自己变成了这个朋友圈里的局外人。他们两人之间,横亘着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即使是老朋友之间也不能分享。而且这整件事看上去既有些古怪又难以置信。但是这种感觉的根据何在呢?除了克莱尔的焦虑不安和自己的几次观察外,什么也没有。

他们继续喝着酒,不一会儿,就有人通报说汤普森太太来了,于是众人也来到了客厅。

这位灵媒是一位身材丰满的中年女性,穿着一件糟透了的洋红色天鹅绒礼服,长着一副非同一般的响亮嗓门。

“希望我没有来迟,特伦特夫人。”她兴高采烈地说,“你说的是九点,是吗?”

“你准时极了,汤普森太太。”克莱尔用她甜美但是略微有些沙哑的嗓音回答道,“这是我们的小朋友圈。”

没有更进一步的礼节性介绍。这位灵媒用机敏的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神将这群人扫视了一遍。

“我希望我们的降神会可以圆满成功。”她轻快地说道,“我无法向你们诉说,我是多么憎恶——当我的灵魂脱离身体后却没能带给别人满意的结果。可以这么说,它令我疯狂。但是我想今晚城真子(我的日本名字,你知道)将会顺利地穿过我的身体。我从未感觉如此舒畅,我拒绝吃涂有奶酪的吐司,尽管我喜欢吃烤奶酪。”

德莫特听着,半作消遣半觉厌烦。这整件事是多么乏味无聊啊!但是,他自己的判断不也很愚蠢吗?所有的事,毕竟,都是自然的——这位灵媒所召唤的能量是自然的能量,只是没有被很好地了解罢了。一位优秀的外科医生在做一次精密的手术之前很可能罹患消化类疾病。为什么汤普森太太就不能呢?

椅子被摆成了一个圆圈,灯也是,这样一来,它们就能很方便地被拉升或放低。德莫特注意到没人对此持有任何异议,莫非阿林顿爵士也对这次降神会的整个环境感到满意吗?不,汤普森太太只是一个借口。阿林顿爵士此行肯定另有目的。德莫特记得,克莱尔的母亲,死于国外。在她身上肯定有些什么秘密……遗传……

他猛然强迫自己把思绪拉回到当前的环境中。

所有人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灯也熄灭了,桌子上只留下一个被罩起来的红色小东西。

好一会儿,除了灵媒的呼吸声什么也听不到。渐渐地,滋生出一声高过一声的鼾声。接着,从房间一个远远的角落里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敲打声,吓了德莫特一跳。这时,房间另外一边也传来了相似的声音,越来越完整,越来越响亮。它们消失后,又突然一阵响亮的嘲笑声传到屋子里。然后,寂静被一个完全不同于汤普森太太的声音打破,这是一个尖锐、古老、有些扭曲的声音。

“先生们,我在这里。”它说道,“是的,我在这里,你们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你是谁?是城真子吗?”

“是的,我是城真子。我已经死去很久了。我工作着,我感到很快乐。”

接着城真子开始讲述关于自己生活的更多细节。全都是些单调无趣的东西,德莫特以前就听过很多次了。每个人过得都很快乐,非常快乐。一些描述亲人们的含糊的消息被传递出来,但是这些描述都非常松散以至于它们适合几乎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一位年长的女士,即某位在场之人的母亲,一直不停地说了很长时间,引用书上的格言,并对其进行新的阐释,但是她所阐释的内容和她的主题毫不相关。

“现在又有其他的灵魂想进来。”城真子宣称道,“它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要带给在场的某位先生。”

接着是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一个新的声音开始说话,一张嘴就发出邪恶如魔鬼般的窃笑。

“哈,哈!哈,哈,哈!最好不要回家。最好不要回家。听从我的忠告。”

“你这是对谁说的?”特伦特问。

“你们三个人中的一个,如果我是他我就不回家。危险!鲜血!血量不多——但是已经足够。不,不要回家。”这个声音渐渐变得微弱,“不要回家!”

声音终于彻底地消失了。德莫特感觉自己的血直往上涌。他确信这个警告是针对他的。不管怎么说,今晚这里弥漫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灵媒叹了口气,接着又呻吟了一下。她苏醒了过来。灯打开了,很快她就站了起来,同时眨了眨眼睛。

“亲爱的,进行得顺利吗?我希望是。”

“确实非常顺利,谢谢你,汤普森夫人。”

“我想是,城真子?”

“是的,还有一个人。”

汤普森夫人打了个哈欠。

“我难受得要命。完全是翻江倒海,撕心裂肺。魂灵把消息带给你们了。好的,我很高兴事情进行得如此成功。起初我还有点担心或许没法顺利进行——担心一些令人不快的事情会发生。今晚这间屋子给我一种异样的感觉。”

她依次看了每人一眼,然后不自在地耸了耸肩。

“我讨厌这种感觉,”她说,“最近,你们当中是否出现过突然的死亡?”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们当中?”

“近亲——或者是密友?没有吗?好的,如果要我说得更富有戏剧性,我会说今晚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死亡的气息。你瞧,这都是我的胡言乱语。再见,特伦特先生。我很高兴您能感到满意。”

汤普森太太穿着她的洋红色天鹅绒礼服走了出去。

“我希望您对此感兴趣,阿林顿爵士。”克莱尔喃喃细语。

“一个多么有趣的晚上啊,亲爱的女士。谢谢您能给我这个机会。晚安。你们都要去跳舞是吧,你不去吗?”

“你不跟我们一起去吗?”

“不,不了。我有晚上十一点半就寝的习惯。晚安。晚安,埃弗斯莱夫人。噢!德莫特,我想跟你说句话。你现在能跟我一道走走吗?你可以在格拉夫顿画廊与他们重新会合。”

“好的,叔叔。我们一会在那儿见,特伦特。”

在去往哈利街的短短的路途中,叔侄两人之间并没有过多的语言交流。阿林顿先生对把德莫特拉走表示了小小的歉意,并向他保证只会占用他短短几分钟时间。

“需要我把汽车留给你吗,我的孩子?”当他们下车时,他问道。

“噢,不用麻烦了,叔叔。我可以搭出租车。”

“很好。我也不想在我需要之外麻烦查尔森。晚安,查尔森。该死的,我把钥匙放哪儿了?”

车开远了,阿林顿爵士还站在台阶上,徒劳地翻弄着自己的口袋。

“我肯定是把它放在另一件衣服里了。”最后他说道,“摁门铃吧,好吗?我肯定约翰逊还没有睡。”

冷静的约翰逊果然一分钟就打开了门。

“我的钥匙丢了,约翰逊。”阿林顿爵士解释道,“麻烦拿两杯威士忌和一些苏打到我的书房,好吗?”

“好的,阿林顿爵士。”

这位医生大步走向书房,打开了灯。他提醒德莫特进来以后带上门。

“我不会留你在这儿太久的,德莫特。但是我有些话要对你说。这可能只是我的猜想,或是你真的有点——爱[原文为法语“tendresse”,意思为爱情,温柔的感情。],我们能不能这样说,你爱上了杰克·特伦特夫人?”

德莫特的血直往上涌,脸一下子涨红了。

“杰克·特伦特是我最好的朋友。”

“对不起,要你回答我的问题确实有点强人所难。我敢说你肯定非常严肃认真地考虑过离婚这类事儿,但是我必须提醒你,你是我唯一的亲属,还是我的继承人。”

“我从未考虑过离婚的问题。”德莫特气愤地说。

“当然没有,但是我有一个更有说服力的理由。这个特殊的理由,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但是我真的要提醒你:克莱尔·特伦特并不适合你。”

这个年轻人平静地面对着叔叔的凝视。

“我知道——请您允许我也说一下,或许比你想的更有理。我知道你出席今晚宴会的原因。”

“呃?”医生惊呆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就叫它猜想吧,先生。你是以你的专业身份来参加宴会的,我猜对了,不是吗?”

阿林顿爵士踱来踱去。

“你确实是对的,德莫特。当然,我不能私自告诉你,尽管我恐怕它很快就会变成公共消息了。”

德莫特的心一紧。

“你的意思是——你已经做出决定了?”

“是的,那个家族有精神病的遗传史——母亲的那一方。一个悲惨的病例——一个非常悲惨的病例。”

“我无法相信,先生。”

“我也希望不是。对于外行人来说,即使迹象很明显,他们也看不出什么。”

“那对于专家呢?”

“证据已经非常确凿。在这样的病例中,病人必须尽可能快地被管束起来。”

“我的上帝!”德莫特深吸了口气,“但是你不能因为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就让所有人闭嘴。”

“我亲爱的德莫特!病人只能被管束起来,他们一旦是自由身,就会给公众带来危险。非常致命的危险。很可能会导致一种特殊形式的杀人狂热症。遗传自母亲那一方的病例就是这样。”

德莫特转过身去,低吟了一声,把脸埋进了手掌中。克莱尔——肌肤白皙,金发飘飘的克莱尔!

“在这种情况下,”医生继续悠闲地说,“我感觉自己有义务警告你。”

“克莱尔,”德莫特咕哝道,“我可怜的克莱尔。”

“是的,确实,我们都应该为她感到遗憾。”

忽然间,德莫特抬起了头。

“我仍旧不能相信。”

“什么?”

“我说我不相信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医生也会犯错。而且他们总是沉醉于自己的专长中。”

“我亲爱的德莫特。”阿林顿爵士愤怒地提高了噪音。

“我告诉你,我不相信这些——而且,就算是这样,我也不在乎。我爱克莱尔。如果她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会带她离开——远走高飞——走出那些爱干涉别人的医生的掌控范围。我会保护她,关心她,用我的爱去守护她。”

“对于这种事,你无能为力。难道你疯了吗?”

德莫特轻蔑地笑了起来。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你要理解我,德莫特。”阿林顿爵士的脸因为压抑的盛怒而变得通红,“如果你做出这样的事——这样令人羞耻的事——这就是你的下场。我会收回给你的所有权利,并会立一个新的遗嘱,把我所有的财产留给几家医院。”

“用你该死的钱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悉听尊便。”德莫特用低沉的声音说,“我要我爱的女人。”

“一个这样的女人——”

“再说一句对她不利的话,我以上帝的名义发誓!我会杀了你!”德莫特咆哮道。

一阵轻微的玻璃的碎裂声让他们两个人都停了下来。双方都没有察觉到,在他们热烈争吵的过程中,约翰逊已经用托盘托着玻璃杯走了进来。作为一个优秀的仆人,他的脸依旧保持着镇定,但是德莫特不确定他到底听到了多少内容。

“行了,约翰逊,”阿林顿爵士吩咐道,“你可以去睡了。”

“谢谢您,先生。晚安,先生。”

约翰逊退出了房间。

两个人相互对视着。仆人的突然出现平息了这场风暴。

“叔叔。”德莫特说,“我不应该那样对您说话。我非常能够理解,从您的角度出发,您正确无疑。但是我爱慕克莱尔·特伦特由来已久。杰克·特伦特是我最好的密友这件事实阻碍了我对克莱尔表达爱慕之情。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这个事实变得不再重要。任何妄图用金钱左右我的想法都是荒谬可笑的。我想我们对彼此都说了自己想要说的话。晚安。”

“德莫特——”

“再争论下去完全无益。晚安,阿林顿叔叔。我感到很抱歉,但是情况就是这样。”

他迅速退了出去,带上了身后的门。大厅里黑黢黢的。他穿行其间,接着打开了大门,走到了街上,砰的一声关上了身后的门。

碰巧一辆出租车在附近街边的屋子前放下了前一位客人,德莫特向这辆车打招呼,接着车子载着他驶向了格拉夫顿画廊。

在舞厅的门前,他困惑地站立了几分钟,他的头眩晕不止。厅内是嘈杂喧哗的爵士乐与笑意盈盈的女士们——他感觉自己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一切都是在做梦吗?他和叔叔之间那场可怕的争吵好像并没有真正地发生过。克莱尔从他身边飘过,身着的白色丝绸礼服衬托得她越发纤细窈窕,就像一朵百合花。她微笑地望着他,脸庞上现出平静安详的神态。是的,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舞蹈音乐止息了。不一会儿,她来到他身旁,微笑洋溢在他的脸上。犹如在梦境里,他邀请她跳舞。她现在在他的臂弯里,嘈杂喧哗的爵士乐再次奏响。

他察觉到她有点疲倦。

“累了吧?你想要歇一会儿吗?”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能找个地方谈谈吗?有一些事我想告诉你。”

这不是一场梦。他猛地回到了现实之中。他刚才怎么会觉得她脸上的表情既平静又安详?他感到此刻自己正被不安、焦躁以及恐惧缠绕着。她对此了解多少?

他找到了一个安静的角落,他们肩并肩挨着坐了下来。

“好了,”他说,一丝连他自己也不易觉察的兴奋涌了上来,“你说你有事要告诉我?”

“是的。”她的眼皮低垂了下来,焦躁不安地摆弄着礼服上的流苏,“这难以开口……确实。”

“告诉我,克莱尔。”

“我想说的是,我想要你……离开这里一段时间。”

他惊愕万分。不管他之前预想要听到什么答案,都绝对不是这个。

“你想要我离开?为什么?”

“我们最好坦诚相待,不是吗?我……我知道你是一位……一位绅士,还是我的朋友。我想要你离开是因为我……我已经不可自拔地喜欢上了你。”

“克莱尔。”

他对此无言以对——舌头打结。

“请不要以为我有足够的自信妄想你……你也有可能爱上我。这只不过是……我过得不快活……并且……噢!我宁愿你离开。”

“克莱尔,你难道不知道我喜欢你——非常喜欢——自从我遇到你。”

她睁大眼睛,惊奇地看着他的脸庞。

“你喜欢我?你已经喜欢我很长时间了?”

“从我们最初相遇开始。”

“噢!”她惊叫道,“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为什么那时不告诉我?那时我还能和你在一起!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一切都太晚了。我再也不能和你在一起了。”

“克莱尔,你说‘一切都太晚了’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因为……因为我叔叔?他知道了什么?他在想些什么?”

她默默地点了点头,泪珠顺着她的脸滑落下来。

“听着,你不要去相信这些事情,也不要去想这些事情。恰恰相反,你要跟我一起离开。我们去南太平洋,去那些宛如绿色宝石的岛屿上。你在那里将会过得很快活,而且我会照料你——永远守护你的安全。”

他的臂膀伸向她,把她拉入怀中,他感觉到她在微微颤抖。突然她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噢,不,请不要这样。你难道不明白吗?我现在已经不能了。这很可耻——可耻——可耻。自始至终,我都希望自己是忠诚之人——而且现在——它仍旧可耻。”

他犹疑了一下,她的话让他感到沮丧。她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

“拜托,”她说,“我希望自己能够忠诚……”

德莫特一言不发,站了起来,离开了她。此时此刻他被她的一番话深深地触动和震撼了。他朝着放置自己帽子和大衣的地方走去,在半途中遇到了特伦特。

“嘿,德莫特,你这么早就要走了。”

“是的,今晚我没心情跳舞。”

“这是个无趣的夜晚。”特伦特沮丧地说,“但你还不能了解我的忧虑烦恼。”

德莫特突然感到一阵刺痛,他觉得特伦特有什么事要向他吐露。千万不能是那件事——什么事都可以,但就不能是那件事!

“好了,再见。”他匆忙地说,“我要回家了。”

“回家,呃?灵媒都警告了我们些什么?”

“我将要冒这个险了。晚安,杰克。”

德莫特的公寓离这里不远。他感觉自己有必要在晚间冷冽的空气中冷却一下自己发热的大脑,所以选择步行回家。

他用钥匙打开大门,走了进去,然后扭开了灯。

就在这时,他感到自己正面临着红色信号的危险,这是今晚第二次出现这种情况了。这感觉此刻是如此强烈,如排山倒海般席卷着他,甚至连克莱尔都从他的意识中被冲刷走了。

危险!他处在危险中。就在此时此刻,在这间屋子里,他处于危险之中。

他徒劳地嘲笑自己,试图让自己从恐惧中解脱,但他的这种努力或许并非全然发自真心。迄今为止,红色信号已经给了他及时的警告,使他避免了很多灾难。他小小地嘲弄了一下自己的迷信,接着仔细地巡查了整间公寓。也许有什么罪犯已经潜入了屋子,藏匿在什么地方。但是经过细致的巡查,他并没有发现什么。他的仆人米尔森已经离开了,这间公寓沉浸在彻底的空寂当中。

他回到自己的卧室,缓慢地脱着衣服,眉头紧锁。危险的感觉和以往一样尖锐。他走向抽屉想要拿出一条手帕,突然他呆若木鸡。抽屉的中间隆起了一块陌生的东西——貌似还很坚硬。

他用手指迅速而不安地揭开手帕,拿出了藏在里面的物件。那是一把左轮手枪。

带着极度的惊惧,德莫特仔细地查看了手枪。它的形状有些不同寻常,不久前,从枪膛处还射出过一颗子弹。除此之外,他看不出别的什么问题。就在今晚,有人把它放在了这个抽屉里。在他准备盛装出席晚宴的时候它还不在这儿——他对此确信无疑。

正当他把手枪重新放回抽屉里时,一阵门铃声把他吓了一跳。门铃响了一遍又一遍,在这所空寂的公寓里显得异常刺耳。

谁会在这个时候按门铃?只有一个答案——一个来自直觉的、别无选择的答案。

“危险——危险——危险……”

在连他自己都无法言说的直觉的引领下,德莫特关上了灯,穿上搭在椅子上的外套,然后打开了大门。

两个人站在门外。在他们身后,德莫特发现了一个穿着蓝色制服的人。是警察!

“是韦斯特先生吗?”站在前面的那个人问。

在德莫特的意识中,他感觉自己过了很久才回过神儿来。但实际上只在几秒之间,他正惟妙惟肖地模仿他的仆人的口气回答道:

“韦斯特先生还没回来呢。都到晚上这个点了,你们找他做什么?”

“还没回来,呃?好的,那么,我们最好先进去等他。”

“不行,你们不能进去。”

“看看这里,小伙子,我是苏格兰场的维尔拉警督,我这里还有允许逮捕你主人的逮捕令。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瞧瞧。”

对于这类官方文书,德莫特再熟悉不过了,但是他还是一边装作认真地查看,一边用疑惑不解的口气问道:

“因为什么啊?他都做了什么?”

“谋杀。哈利街的阿林顿·韦斯特爵士。”

他的脑子一下炸开了,在这些可怕的来访者面前,德莫特不由自主地退了几步。他回到了起居室,打开了灯。警督跟随其后。

“给我四处搜查一下。”他命令其他两个人,然后转向了德莫特。

“你待在这里,小伙子。不要妄图溜走给你的主人通风报信。顺便问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米尔森,先生。”

“米尔森,你估计你的主人什么时候会回来?”

“我不知道,先生,我确信,他去参加舞会了。在格拉夫顿画廊那一带。”

“他一个小时之前就离开那儿了。你确定他没回来过?”

“我不确定,先生。我猜我应该是听到过他回来。”

就在此时,第二个男人从旁边的屋子里走了出来。在他的手上,拿着一把左轮手枪。他带着颇为兴奋的神情把它递给了警督。一丝满意的神色从后者的脸上轻轻掠过。

“这就好办了,”他说道,“一定是他悄悄地溜入房间又溜了出去,没让你听到声音。他一定是逃跑了。我最好马上就走。考利,你留在这儿,以防他会再回来,顺便留意一下这个家伙。关于他主人的事情,他可能比他现在假装知道的要多。”

这位警督匆匆离去。德莫特竭尽全力想从考利那里获取关于此案的更多细节,考利本身也非常愿意对此发表意见。

“一桩再明白不过的案子,”他极有自信地说道,“杀人凶手几乎立刻就被发现了。约翰逊,那位男仆,在他刚准备就寝的时候,感觉自己似乎听到了一声枪响,于是他又下楼去。结果发现阿林顿爵士已经死了,子弹射穿了他的心脏。他马上给我们打了电话,我们赶到后,听他讲述了整个情况。”

“是什么使得这桩案件如此清晰明了呢?”德莫特试探性地问道。

“毫无疑问。小韦斯特和他叔叔一起回的家,当约翰逊端着茶水进入房间时,他们正在争吵。老家伙威胁要立一个新的遗嘱,你的主人嚷嚷着要射杀他。不到五分钟,枪声就响了。噢!是的,非常清晰。一个年轻愚蠢的傻瓜。”

确实是清晰明了。当意识到所有证据的本质都对他完全不利时,德莫特的心一沉。确实很危险——令人恐惧的危险!真是插翅难飞。他要竭尽自己的聪明才智。不一会儿,他建议应该去弄杯茶来喝。考利非常乐意地接受了。他已经仔细检查了整间公寓,知道这里没有后门。

德莫特得到允许可以离开起居室去厨房。他一进厨房,就把水壶烧上,并且尽量把杯子碟子弄得叮当作响。接着,他悄悄地走到窗户边,抬起窗框。窗外竖着一根细长的铁索,那是给技工用来当绳索爬上爬下的。

如同一道闪电,德莫特爬到了窗外,摇摇晃晃地顺着铁索往下爬。铁索划伤了他的手,手出血了,但是他仍旧坚持不懈地往下爬。

几分钟后,他小心翼翼地出现在街区的后面。转弯时,他撞到了一个站在街边的人。那人惊呼了一声,德莫特听出是杰克·特伦特的声音。特伦特极其敏锐地感知到他正面临着危险。

“我的上帝!德莫特!快,不要在这里晃荡。”

特伦特用手臂拉着他,带他沿着街道往下走,来到了另外一个街区。他们在那儿看到一辆孤零零的出租车泊在街上,于是两人叫住车,跳了上去,特伦特告诉了司机他自己的住址。

“这是此刻最安全的地方。在家里我们可以决定下一步怎么做,好让那些傻瓜们寻不到我们的踪迹。我来这里是为了在警察到达之前给你通风报信,但是我来晚了。”

“我还不知道你也听闻了这件事。杰克,你不会也相信——”

“当然不会了,我的老朋友,我永远都不会怀疑你。我很了解你。而且这对你来说简直是肮脏的行为。他们来问了我很多问题——你什么时候抵达格拉夫顿画廊,什么时候离开的,等等。德莫特,谁会对老家伙做这样的事呢?”

“我想不出。我觉得是那个把左轮手枪放我抽屉里的人。他一定密切地观察过我们。”

“那个降神会上说的话真是有趣极了。‘不要回家’。说的就是可怜的老韦斯特。他回了家,因此遭到了枪击。”

“希望这不要应验在我身上。”德莫特说,“我也回了家,结果得到的是一把已经预谋好的左轮手枪,和一位警督。”

“嗯,我希望这也不要发生在我身上。”特伦特说,“我们到了。”

他付了车钱,用钥匙打开了大门,在黑暗中领着德莫特走上楼梯,进了他的密室,那是位于屋子二楼的一个小房间。

他匆忙地打开门,德莫特走了进去。同时,特伦特扭开了灯,也跟了进来。

“这里目前算是非常安全。”他说道,“现在,我们可以一起想想,然后决定下一步最好做些什么。”

“我已经做了一次傻瓜。”德莫特忽然说,“我应该直面它。现在我明白了,这整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阴谋。该死的,你笑什么?”

特伦特斜靠在椅子上,毫不抑制地快活地晃动着。他的声音里隐藏着一些极其恐怖的东西——甚至他的周身,也散发着这种恐怖。他的眼神里闪烁着一丝古怪的光芒。

“一个无比聪明的阴谋。”他赞叹道,“德莫特,我的朋友,你活该倒霉。”

他把电话拉了过来。

“你想要做什么?”德莫特问道。

“打电话给苏格兰场。告诉对方,他们正在搜寻的小鸟——现在安全地被关在门锁和钥匙之后。是的,进来的时候,我锁上了门,钥匙在我的口袋里。不要再张望我身后的门了。它通向克莱尔的房间,她总是把她那一边反锁起来。你知道,她很惧怕我。一直都惧怕我。她明白当我想起那把刀的时候——一把锋利的长刀。不,你不能——”

德莫特正要向他冲去,但是特伦特忽然间掏出了一把外形丑陋的左轮手枪。

“这是第二把,”特伦特窃笑了起来,“我将第一把放在了你的抽屉里——在我用它射杀了老韦斯特以后——你为什么盯着我的头上看?那扇门?没有用的,即使克莱尔打开了它——即使她偏向你——我也会在你摸到那扇门之前向你开枪。不会射向心脏——不是要杀死你,只是要弄伤你的手脚,让你无法逃脱。我是个非常出色的射手,你知道。我曾经救过你的命。我真是愚蠢极了。不,不要,我希望你被逮捕——是的,被逮捕。对于你,我不想用刀。那是用在克莱尔身上的——美丽的克莱尔,如此白皙柔软。这一切老韦斯特都知道。这就是为什么今晚他会来这儿,看看我是否发疯。他希望能阻止我的行动——希望这样一来,我能不用刀来对待克莱尔。但是,我聪明极了。我偷拿了他的大门钥匙还有你的。一到舞会现场,我就偷偷从那儿溜了出来。我看到你从他的房子里走出来,随后我就溜了进去。我射杀了他,并且立马逃离了现场。然后我到了你家,把左轮手枪留在了那里。我差不多在你到达的时候回到格拉夫顿画廊,当我跟你道晚安时,我又把大门钥匙偷偷放回你的口袋里。我不介意把这一切都告诉你,反正这儿也没有其他人能听见,你被逮捕的时候,我想让你知道是我做了这些……上帝啊,这真让我想放声大笑!你是怎么想的?该死的,你在看什么?”

“我在想你刚才引用的一些字眼。你本应该做得更好的,特伦特,不要回家。”

“你什么意思?”

“看看你的背后!”特伦特转过身去。在通往另一个房间的门口,站着克莱尔和维拉尔警督……

特伦特动作迅捷。左轮手枪只响了一声——就射中了目标。他整个倒在桌子上。维拉尔警督扑到了他的身边,德莫特像做梦似的盯着克莱尔。往事杂乱无章地掠过他的大脑。他的叔叔……他们之间的争吵……这个巨大的误会……英国的离婚法律永远不会允许克莱尔从她疯狂的丈夫身边解脱……“我们必须都同情她”……克莱尔和他叔叔之间的谋划早已被狡猾的特伦特看穿了——她向他哭诉,“可耻——可耻——可耻!”是的,但是现在——

警督站了起来。

“已经死了。”警督气急败坏地说。

“是的,”德莫特听到自己在喃喃自语,“他一向是位神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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