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奈子被第二次敲门声吵醒,是在市之助走后正落入迷迷糊糊的当口。挂钟指着十一点半。
“晚安,晚安。”
在敲门声中有低低的嗓声。似曾相识,的确是刚刚才把丈夫接走的人。
美奈子迅速地披上了衣服,穿上木屐,取下门栓。她在黑暗里看到的是圆形灯笼上的本家家纹,和避着灯光的戴头巾披斗篷男子。
“又来了。”
那人还是深深地戴着头巾,低低头说。
“嗯?”
“太太的病况有变化了。所以府上的先生要我马上过来接您。”
男子的话低低的。
“是这样哦。”
不算意外,可是美奈子的胸臆里还是起了一阵骚乱。
“有那么严重吗?”
“是。好像很不好。”
丈夫临走时说的是天亮后再看看情形吧。想必是他到了那边以后,才知道杉子的病况比预料中更危险。要她马上赶过去,是为了让她也见老人这最后一眼吧。美奈子要来人进来等她准备。
“不,我在这里就好。”
那人在又冷又暗的外头不肯动,不过马上又从美奈子背后叫住:
“太太。您先生要您把孩子也一块带过去。”
“孩子也带过去。”
丈夫知道孩子正在发烧的。因此当然也晓得在这么寒冷的晚上,不可能把孩子带到二里远的本家,美奈子想。是想让孩子也见见杉子最后一眼吧,可是万一孩子的感冒更严重起来,那可怎么办?她心里有了一丝抵抗。
美奈子准备好了以后看了一眼棉被里的孩子。五岁的雪代,因发烧而红着脸。
“孩子因为感冒发烧,恐怕不能带过去。”
美奈子向斗篷男子说,对方便转告丈夫的话:
“您先生的意思是多穿几件衣服,务必带来。”
美奈子不知如何是好。该顺从丈夫的话呢?抑在家留下来,以防感冒恶化?如果要把孩子留下,那就得托邻居庄作夫妇照顾。美奈子于是请对方稍候,过去邻居敲门。披斗篷的男子提着灯笼,不发一言地看着她。
邻居庄作的老婆阿房出来应门。雪代平时是常受到阿房疼爱的。美奈子说:
“真对不起啦,阿房姐。我这边来了本家的人,说是嫂嫂病况危险,要我赶过去。”
“是本家的杉子嫂嫂吗?”
阿房说着,把盯在美奈子脸上的眼光转到她后面的斗篷男子。
“早先,这位先生已经来过,把我先生接到本家去了。现在又要我和雪代也过去,所以我猜嫂嫂的病一定很严重。本来也想背着孩子去,可是雪代正在发烧,真不晓得怎么办好。”
“把小阿雪也带过去?”阿房马上开口说:“那怎么行。今儿晚上,冷成这个样子,两里路头,可不近哪,发烧的孩子怎受得了。我看,还是你自己去,小阿雪就让我来帮你带好啦。”
“这真……”
“没关系的。我会陪她睡。万一醒过来,有我在身边就不会哭的。”
这时,斗篷男子插了一口。
“这边的先生吩咐要把小孩也带过去。”
是低沉的,像是自语的嗓声。
“说归说,我看还是不妥当。”
阿房的嗓门提高了不少。然后又加了一句:
“这么个晚上,想要小阿雪的命啊?”
男子似乎不服气,却也不响了。
从屋里传出了哭声。
“看,醒啦。”
好心的阿房,和美奈子一块进去。
阿房在雪代枕边蹲下,摸摸她的头说:
“小阿雪乖。妈妈有事要出去一下,婶婶来陪陪你吧。小阿雪好乖。”
“对。妈妈很快就回来的。小阿雪乖乖地跟婶婶在家里睡觉吧。”
孩子看到母亲已换好衣服,也就不敢再撒娇,但还是有些不依的样子。
“小阿雪真乖。咱们就来跟妈妈说拜拜吧。”
阿房摸了摸雪代的额角,说烧退了不少啦,这才用一件棉袄把她裹住抱起来。
“这么冷,咱们不出去送妈妈啦。就在这里拜拜吧。”
阿房抱着雪代在门口站住。
“好吧,雪代,妈妈很快就回来,你要乖乖等哦。妈妈会买糖回来。如果不乖,再发烧了,安西先生就会再来打针的。”
美奈子摸摸孩子的额角和头发。提着灯笼的男子还是一样地站在那里,不动一动。
“阿房姐,那就拜托你了。”
美奈子低了低头。斗篷的男子从头巾下看着雪代,有点不情愿的样子。好像没把孩子也带走,使他有些不高兴。他没有向阿房招呼就背过了身子。
美奈子跟在男子后头,从黑漆漆的路上走去。是和市之助一样的方向。被阿房抱在怀里的雪代,一直地盯着飘浮在黑漆一团里的灯笼火光。那也是孩子最后一次看母亲。……
第二天七点左右,市之助与美奈子的尸首,被发现躺在俗称“辨庆土堤”的河堤小径上。夫妇俩相隔一段距离,都浑身血渍,厥状至惨。
t镇的警署据报前来检查,两人都在肚腹上被深深地插了一刀。而致命伤则是喉咙的圆形戳伤,看来好像是同一把凶器造成的。
“辨庆土堤”是从f村出到t镇的捷径,相传从前义经主从俩曾从此堤走过,所以被取了这么一个名称。土堤下去就是t河,对面松林的相反方向有柴山泻。“安宅关”遗迹离此不远。
关于凶器,警方起初认为好像是古代的第一类东西,后来判断为挖山芋的铁棒。这种铁棒,一头是尖的,而且磨过。夫妇俩的伤口都呈圆形,把铁棒尖头伸入,刚好与肚腹与咽喉部的伤口脗合。
警方开始搜查,不用说,t镇的本家生田宗右卫门方面表示根本没有派那样的人到市之助家去。那天晚上,六个伙计全部在家。杉子虽然仍然卧病在床,病况却并没有变化。把市之助接出来的人,是伪称本家伙计的。
这种行凶手法,实在太残忍。首先,把刚从德莲寺的报恩讲回到家的市之助叫出去,不久又引出其妻美奈子。那个披上斗篷的男子就是凶手,这一点应该错不了。他把第一个叫出来的市之助引到前往t镇的辨庆土堤上加以杀害。然后再叫出美奈子,走到同一个地点时加害。
如果凶器是挖山芋的铁棒,那么,那个诈称本家伙计的男子,来到市之助住宅的时候必定没有带在手上,八成是把它藏在凶案现场附近一个容易找到的地点。这种铁棒大约有两米长,用来行凶,自己可免身上喷到血。
据研判,凶手是在被害人倒地后,看准喉咙给予强力的一戳。这当儿,凶手可能是把灯笼搁在一旁,靠它的火光来瞄准喉部的。